□ 黄博阳
电影《夺冠》剧照
体育电影作为留存时代记忆、抒发情感话语、传承民族精神的重要载体,具有社会驱动与凝聚民心的重要功能。21 世纪以来我国体育电影创作相较过去进行了全新的尝试:以微宏叙事解读宏大民族精神的当代价值、以多类型元素复合实现民族精神的多元表达并通过仪式建构铸牢民族共同体意识。由此,微宏叙事、类型复合、仪式建构已逐渐成为当下国产体育电影民族精神书写的重要手段。新时期体育电影的创作创新对增强人民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强化民族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
民族精神,是一个民族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精神支撑。[1]我国体育电影自诞生以来,始终承载着中华民族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民族精神,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用体育故事完成了民族精神的银幕书写。我国体育电影在不同历史时期所彰显的民族精神内涵侧重点虽不同,但却共同实现了对中华民族精神的有力彰显。早期的体育电影着重强调体育救国思想和对健美身体的追求,诞生了《一脚踢出去》《体育皇后》《破浪》等经典作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女篮五号》《冰上姐妹》《女跳水运动员》等体育电影实现了个体意识与国家意识形态的弥合,以个体命运在新社会中的努力、拼搏、奉献等表达时代的诉求,形成了体育精神与民族精神的双重跨越。改革开放后,我国体育政策逐步调整,思想进一步解放,《黑眼睛》《沙鸥》《乳燕飞》《飞吧!足球》等体育电影开始探讨个人主义与集体主义的关系。进入21 世纪,我国体育电影不仅在内容叙事上得到了更为丰富的开掘,其类型化创作也朝着多元复合的趋势发展。诞生了《破风》《激战》《我心飞扬》《夺冠》《五个扑水的少年》等一大批兼顾电影大众性、艺术性与商业性的优质体育电影,实现了体育题材电影的创新突破。尤其随着北京接连举办2008 年夏季奥运会和2022 年冬季奥运会,人们对体育运动的认识更加深刻,体育运动中所体现的平等、公正、正义、合作、永不言败、人类命运共同体等方面的价值体系在国产体育电影中得以生动讲述。21 世纪以来,我国体育电影通过微宏叙事、类型复合与仪式建构等形式实现了对民族精神的正面书写,将个人奋斗、时代诉求与民族精神熔铸在影像中,实现了讲好中国体育故事、传递家国情怀、书写民族精神的价值意义。
宏大叙事的个人话语式重构称为“微宏叙事”[2]。这种叙事手法更加指向现实、贴近生活,易引发受众情感共鸣,能够达到良好的民族精神解读。我国早期体育电影往往以宏大的背景架构与说教化的主旨引导,消减了影片的人文温度与深度,使作品的艺术魅力弱化,不利于捕捉体育运动与民族精神的契合点。21 世纪以来,我国的体育事业开始变革,运行机制、管理方式以及人们的体育观念等均发生了根本性变化,银幕上的体育故事也呈现多样态势。从宏大故事场景、精神的直面书写向微观生活、情感观念等侧写的自觉转向,形成了别具特色的美学风格。有效避免了早期体育电影中仅依靠闪耀的英雄人物进行宏大叙事,难以与受众产生共情的弊端。近年来,体育电影创作者擅于以个人视角或个人体验重新审视体育精神、爱国精神,实现了个体命运与社会价值的同频共振。
电影《五个扑水的少年》剧照
21 世纪以来,我国体育电影的叙事方式求新、求变,以满足受众不同的审美需要和精神需求,呈现出叙事侧写的自觉转向,实现了个体情感、集体情感与国家精神的多重呼应。影片《我和我的祖国》中的《夺冠》片段,将备受瞩目的中国女排夺冠事件融入在平民化、生活化的场景中,实现家国一体的叙事理念。首先,影片将中国女排夺冠历程与上海一处弄堂的集体观看实现并置,将镜头转向比赛前街坊邻居搬电视、拿桌椅、切西瓜等欢快的准备场景,将紧张、严肃、宏大的比赛场景转化为生活侧面的描写;其次,影片将叙述主线对准一个普通的小学生冬冬,将冬冬对小美的情感以及女排大赛时守护电线的责任形成矛盾冲突,通过冬冬个人情感的取舍消解了直面宏大体育精神、民族精神的疏离感,形成了叙事侧写带来的颇为独特的美学效果。同样,《超越》《破风》《我心飞扬》《许海峰的枪》等体育电影借助“小切口”的叙事方式,将宏大叙事的直观书写自觉转向为日常性的微观叙事,使自强拼搏、永不言弃、昂扬向上的状态和突破极限、永不服输的精神不仅体现在赛场,而是更多地融入在生活取舍和情感挣扎的层面,从而形成体育电影叙事的新方式。
电影《我心飞扬》海报
电影《许海峰的枪》剧照
21 世纪以来,我国体育电影往往通过片中主人公们演绎个人追梦过程中的温情故事,与伟大的民族精神形成表里呼应,将主流价值融于个体体验[3],充分利用微观叙事与散文化表达填补意识形态与受众心理之间的罅隙。[4]用小人物的梦想映射伟大的中国梦。通过自强不息、热血奋斗的励志主题呈现中国体育人奋进的精神风貌,实现情感升华,这正是体育电影的叙事价值所在。影片《我心飞扬》以中国冬奥金牌第一人杨扬为人物原型,以征战美国盐湖城冬奥会为故事原型,讲述了杨帆带着教练的嘱托、带着队友的期盼,带着对自我的追求、带着为国增光的使命,站上了冬奥会的赛场,实现了中国短道速滑金牌“零的突破”的动人故事。片中杨帆和教练面对困境坚持向前,面对目标毫不气馁,表现出极致的奥林匹克精神和强大的中国力量。影片《妈妈的神奇小子》改编自残奥冠军苏桦伟与母亲的真实故事。这对母子用近三十年的刻苦训练,打破了“输在起跑线上”的言论,最终苏桦伟带着灿烂笑容站在了世界最高领奖台,接受来自全世界的掌声与喝彩。该片细致记录了苏桦伟从普通残障人士成长为世界冠军的心路历程。以个人化视角,从理想信念、职业规划等方面入手,将宏大的主题沉潜于个人日常生活叙事中,在“平凡”中汲取“非凡”的精神力量。与此同时,《一个人的奥林匹克》《破冰》《许海峰的枪》等多部以个人化视角、以小见大建构叙事场域的国产优质体育电影在上映后均取得了良好的社会反响。扎根现实、细致观察并认真讲述我国体育健儿们的个体故事,既演绎了体育运动的非凡魅力,更紧密联系实际,实现对现实生活的真实映射,对流淌在中国人血液里的伟大民族精神进行有效传递,扩展了体育电影创作的思想深度和广度。
民族是在一定历史发展阶段形成的稳定共同体,[5]从差异性到同一性是各民族价值认同发展的根本趋势。[6]民族价值认同的实质就是对其文化价值的认同,这已成为中华民族立足时代的精神共识。21 世纪以来,我国电影随着产业化程度的加深、创作观念的革新与观众审美的分化,以体育为主题的电影不仅在叙事方式上得到了丰富的开掘,其类型化创作也朝着多元复合的趋势发展,在经典类型框架中平添多重元素,使作品更具审美性与艺术性。
纵览我国体育电影的发展之路,以“成长——圆梦”为叙事框架的经典故事类型长久不衰,进入21 世纪后,全球联系不断增强,多元文化不断碰撞与交融,既大大推进了我国本土文化的创新发展,同时也建构出一种新的民族性与世界性的关系,体育题材电影也在经典类型框架的叙事逻辑中实现了多元文化的拼贴重组,实现了对经典故事框架的“重塑”。
现阶段,我国体育电影的题材边界再度拓展,除排球、篮球、足球、体操等传统意义上的体育题材仍备受关注外,以电子竞技、赛车、花样游泳等为题材的体育电影创作呈现上扬态势,在“成长——圆梦”的故事架构中融入青春片、动作片、励志片、喜剧片的创作特点,赋予影片更多的表现力和感染力,丰富了体育电影的类型化创作。宋灏霖执导的体育电影《五个扑水的少年》将镜头对准一支由五个普通高中男孩组成的男子花样游泳队,以他们突破自我,获取认同为叙事主线,完成了一次青春的反击战。该片洋溢着青春片的少年感、励志片的热血性,又在体育片的圆梦之后回归现实,对“体育精神”母体的书写更为深入,实现了体育电影的创新突破。林超贤执导的体育电影《破风》聚焦单车竞技,塑造了四个性格鲜明、怀揣梦想的自行车手,以成长为主线,书写了顽强不屈的体育精神。林超贤在该影片中将动作元素、青春元素与体育元素叠加,将宏大的比赛场景与高频的剪辑相结合,呈现出体育电影的蓬勃力量、青春热血和拼搏精神,实现了对比赛之外“体育人”精神世界的展望,完成了体育电影类型化的扩展。
21 世纪以来,我国体育电影事业蓬勃发展,创作者们试图平衡其艺术价值和商业趣味,积极寻求并探索当前社会语境下体育电影类型发展的有效路径。在商业电影类型的模式下充分融入艺术化的表现手法,以诗意化的表现方式呈现对国家、民族价值的认同逐渐成为体育电影类型创作的重要手段之一。
电影《攀登者》剧照
电影《飞驰人生》剧照
近年来,中国体育电影中常融入诗意化的表现手法,深化电影的艺术表现力,呈现出体育电影类型的多元面相。根据中国女排真实事迹改编的电影《夺冠》通过回顾几代中国女排运动员们的奋斗史、心灵史,书写了中国女排的光荣与骄傲,电影中多次的诗意化呈现也将女排精神与国家形象、民族价值充分体现出来。影片开场后不久,青年陈忠和迈入中国女排漳州训练基地,和煦的阳光、白墙碧瓦中满目苍翠,诗意化的镜头中奠定了陈忠和对中国女排的初印象。中巴女排大战前夜,郎平带领的中国女排面临着一次大考,镜头始终跟随郎平拍摄,昏黄的灯光下呈现出中国女排未知的前路。与此同时,影片用诗意化的表现形式,将老一代中国女排置身在球馆,实现新旧两个时空中国女排精神的传递,实现了与观众的情感共鸣,再配合小提琴的音乐声,画面呈现出冷暖色调的转换,形成了一种诗意化的影像风格。与此同时,《我和我的祖国》中冬冬身披红被单,大步向前飞驰的诗意化呈现,《攀登者》中方五洲和徐缨跨越生死“未尽之言”的浪漫场景,再到《飞驰人生》中张弛飞向蓝天场景的艺术处理,都是其承载的体育精神、民族意识和家国情感的诗意化表达,赋予了体育电影在拼搏、奋斗、热血等硬核主题之外的“软着陆”。
21 世纪以来我国体育电影创作者力求通过打造仪式感,借助情感共鸣唤起个人对民族理想信念、国家使命召唤的向往与憧憬,引发观众心灵深处的触动,促使群体的价值认同升华为具有普遍性的民族记忆与民族情感,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象征是催生群体共同的情感体验和共享历史记忆的重要工具。[7]电影对历史记忆的再现便是运用象征符号生成意义的过程。[8]国旗与国歌是凝结民族精神的标志,在我国体育电影中反复呈现。体育电影《夺冠》的开场便将略显简陋的女排训练基地墙面上的五星红旗展现在观众眼前。在比赛竞技场上,现场观众手举的大大小小的国旗更成为了画面的视觉中心。当女排姑娘们夺得1981 年世界杯与2016 年奥运会冠军时,嘹亮的《义勇军进行曲》响起,以铿锵有力的中国声音生动地营造出一个昂扬向上、拼搏进取、团结一致的情感氛围,凸显仪式感、增强民族凝聚力、强化归属感。国旗与国歌成为当前我国体育电影催生共同情感体验、共享历史记忆的重要国家象征符号。
著名社会学家杰弗里·亚历山大教授曾指出文化创伤与记忆之间的密切关系:当一个群体经历过一件可怕的事件后,会给他们的集体意识形成难以忘却的记忆,并改变或强化他们的未来身份认同。因此,文化创伤记忆可以促进群体的文化身份认同感。电影《攀登者》以我国登山队于1960 年和1975 年两次登顶珠峰的事迹为创作背景,讲述了我国为争取珠穆朗玛峰北坡的主权,中国攀登者们肩负历史使命,经过几年的数次尝试,最终用身体搭建人梯问鼎珠峰的故事。众多队员在攀登过程中不幸牺牲,让国人感受到大自然令人敬畏的力量,同时形成痛苦且难忘的记忆。攀登者们成功登顶后,将五星红旗插在世界的最高处,令人振奋且极富感染力的背景音乐响起,增强了受众的现场代入感,极具仪式感。在中国精神鼓舞下,两代登山人,一架中国梯,登山运动员们坚毅的品质在中国人民的集体意识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永久性记忆,也是一种集体层面的创伤记忆,促进了人们在创伤体验中实现心理认同,不断强化中华民族身份的认同。
涂尔干在社会凝聚理论中提出“仪式过程本身就是为了连接个体与道德共同体而服务的。”[9]因此在国际体育赛事的开幕式、闭幕式、颁奖典礼、升国旗奏国歌等仪式都逐渐成为形塑集体记忆、树立共同体意识的重要手段。21 世纪以来,体育电影创作者通过将典型仪式重演,再现与重构集体记忆,凝结国家精神,实现对民族共同体意识形态的再生产。在影片《一个人的奥林匹克》中,洛杉矶奥运会开幕式飘扬的奥林匹克会旗、世界各国的国旗以及熊熊燃烧的奥运圣火等构建出奥林匹克盛会典型仪式场景,通过影像、声音的再现,唤起人们对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想象与憧憬。影片《夺冠》中,当中国女子排球队首次夺冠,随着国歌响起,女排运动员们站在最高领奖台,眼含热泪凝视升起的国旗,充满仪式感的时刻通过演员们的重新演绎,激发观影观众强烈的民族自豪感和参与感,产生共同的情感体验,更好地铸牢了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微宏叙事、类型拓展与仪式建构已逐渐成为21 世纪以来我国体育电影把握时代脉搏、提炼国人精神面貌、书写中华民族精神的有效手段。竞技比赛虽有输赢之分,但人的成长却无云泥之别,体育电影中折射的自强不息、拼搏奋斗的中华民族精神,正激励和影响着更多的国人在各自逐梦的道路上勇敢前行,形成了一个个挑战自我、创造更多可能性的生动场景,成为当代民族精神的新鲜符号,奋力书写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