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征路上，那只幸运的小黄羊

战争的历史值得阅读，是因为这种历史能够催生伟大与光荣。

生动地记述一场战争的历史很重要，深刻地记述战争中一个民族的精神历史更重要。前者是昨天的事情，而后者又会在今天传承，并将影响到我们的明天。

过草地

1935年6月，红一方面军和红四方面军在川西顺利会师，但周围却危机重重。在红军东面，有几十万的国民党中央军正虎视眈眈，川军也围绕在此。北面则是川北至甘南之间的水草地。张国焘畏惧敌人，拖延了红四方面军的行动，这给了蒋介石可乘之机。当时，蒋介石嫡系中最精锐的第一军——胡宗南的部队，抢先把松潘给控制了。

面对这样危急的情况，毛主席认为，敌人一定会以为红军会向东进发走出四川，绝不敢冒险横跨草地，从而北出陕西、甘肃。但想要拼出一条生路，必定会有无数的红军战士死在胡宗南的屠刀之下。

于是毛主席决定，闯出一条生路来：过草地！

草地纵长有250公里，横宽约有200公里，海拔则达到了3500米以上。

8月开始，中央便决定率领全军穿越草地，红一军团和第四军团奉命作为开路先锋。当时红军在人烟稀少的藏区，所以筹粮非常困难。经过几天筹粮后，收获都不大，幸好后来在毛儿盖的一个大土司的石楼地下发现了窖藏的几十万斤青稞。红军将这几十万斤青稞做成了炒面，这才勉强解决了粮食问题。

然而，过草地会走多久？这些粮食能不能撑到红军走完全程？这些都是未知数。红军也没有白拿这些粮食，临走前还留下了借条，承诺在革命胜利之后会归还青稞。

过草地时，正好是秋天，已经进入雨季，本来就泥泞的沼泽都成了漫漫的泽国，而且还散发着一股腐臭的味道。

草地上野草茂盛，笼罩着阴森的浓雾，让人难辨方向，只有在太阳偶尔穿出云层时，红军才能纠正行军路线。

在沼泽中行走，破了皮的腿、脚很快就会红肿，甚至溃烂，还经常会被小拇指粗的蚂蟥叮咬。草地里没有人家，红军只能选择相对比较干燥的地面露营。夜间，红军大都会坐在背包上，背靠着背相互取暖。然而，有的露营地过于狭小，人睡着后，要是不小心滚进深水泥沼，那就永远消失了。

红军进入草地之后，最大的困難就是粮食不足。红军战士们只能一颗一颗数着麦粒吃，尽量节省粮食。

有人认为，草地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水。其实，这里的水大多是陈年腐草泡出来的。喝了，轻者肚子发胀，重者中毒而亡。

由于粮食不足，部队要挖野菜、草根充饥。在没有盐、没有燃料的情况下，许多人因吃了半生不熟或有毒的野菜、野草而中毒身亡。沿途经常能看到牺牲的战士，他们嘴里还含着误食的毒草。

在断粮时，有的人还将身上的皮带、皮鞋、皮毛坎肩或枪套、马鞍子拿来煮着吃。前面的部队走过后，后续部队经常连野菜也难挖到。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缺衣少食的时期，红四方面军三十一军九十一师却经历了一个难忘的草地盛宴。

发现野黄羊

红军一路爬雪山、过草地，在1935年10月就已经顺利抵达位于陕北根据地的吴起镇，和陕北红军胜利会师，伟大的长征任务也顺利落下了帷幕。

但红九十一师却一路受挫，他们既要排除万难，走过无边草地，又要随时待命，充当先锋，保护主力部队。当时，红九十一师是红四方面军和中央红军的后卫。

红九十一师于1935年5月出发，过草地、翻雪山，好不容易才到了包座，还没好好喘息一下，立马又收到了紧急命令。

上级命令红九十一师由后卫变成先锋，原路返回到出发地，占领马塘山山口，为主力部队攻打成都奠定坚实的基础。

但没想到，这场仗打了半年，红四方面军不仅没能攻下成都，就连雅安也没打下来。就这样，红四方面军因为受到重创，不得不再次北上。红九十一师再次变成后卫，第三次翻雪山、过草地。

第一次翻雪山、过草地的时候，每个人还有十五公斤的糌粑，烤了些牦牛肉，准备得很充分；

第二次翻雪山、过草地，因为是原路返回，加上粮食有剩余，倒也能勉强糊口；

然而，第三次再次翻雪山、过草地的时候，情况已经急转直下了。

当时，刚结束半年之久的战争，没有办法再筹集糌粑和牦牛肉，红军们不得不在茫茫大草原上“自力更生”。

红九十一师是1936年8月才第三次走进草地的。然而，大部队走进草地还不到三天，全军就彻底断了粮，身上没有余粮了，战士们不得不含泪将陪伴自己的战马杀了充饥。

然而，路还很长，战马吃完了，就又没粮食了。在进行了一次地毯式扫荡之后，他们终于发现了一种野草籽，可以拿来充饥。

野草籽味苦，当时红军也没有条件把它磨成粉、做成面，只能勉强炒熟，硬吃下去，导致许多战士消化不良，患上了严重的胃病，经常拉肚子，浑身软弱无力。

红九十一师政治部通信班的副班长还因为吃多了野草籽，硬生生把胃给撑破了，牺牲在草地里。

营养不良、消化不良、面黄肌瘦……红九十一师的战士们就是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咬着牙往前走。他们现在是大部队的后卫，不能倒下。

硬着头皮走过了一大片沼泽地后，红九十一师终于摆脱了这个湿热的地方，走上了一个小土丘。小土丘上长着几棵白杨树，这对在草地和沼泽中穿行了一个多月的红军战士来说，是希望的象征。

战士们在小土丘的白杨树附近安营扎寨，刚刚安顿下来，便四散开来，去找野菜充饥。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收获的战利品却寥寥无几。战士们将野菜简单烹饪了一下，每人捧着一小碗野菜汤充饥。

大家吃完饭后，很快就歇下了。虽然小土丘的条件也没有多好，但至少睡觉时不会被潮湿的泥土和青草包围，大家都睡得很踏实。新任的通讯班副班长睡得正香，突然感觉有人在摇晃自己：“副班长醒醒！”

是正在放哨的战士，很急的样子。他一下就惊醒了，以为是有敌人来了，反手便揣上了武器。

放哨的小战士朝东北方向一指，示意副班长认真看。

顺着小战士的手，副班长看到不远处有一些动物正蹲在红军今天挖的防火隔离带上。它们静悄悄的，默默看着这边正在睡觉的红军战士。

副班长眼尖，一眼就认出了这是野黄羊！副班长的老家在四川，深山密林中也经常会有野黄羊出没。小时候家里穷，他不到八岁就去给地主打工，每天都要进山放牛。放牛时便能见到这些野黄羊。野黄羊头上有角，皮毛金黄，中间夹杂着一点黑色。野黄羊能长到两百来斤，而且这个地方的野黄羊比副班长小时候在家乡看到的要大得多。

自从牦牛肉吃完之后，副班长就已经记不清他们到底多久没吃过荤的东西了，最近吃的不是野草籽就是野菜，战士们都吃得面黄肌瘦了。

“千万别惊动它们，好好盯住！”

副班长低声嘱咐放哨的战士，随后便轻轻走到了政治部主任黄立清那里，向他报告这件事。

黄立清一听到远处有一群黄羊便精神大振，他立马向班长部署了任务，让他带几个枪法好的战士守住黄羊，只要不跑就先别开枪。

随后，黄立清把这件事报告给了师参谋长李聚奎。李聚奎摩拳擦掌，说要多调几个连的兵力把它们围起来，不要用枪，要抓活的！

红军战士们的子弹实在是太宝贵了，在第三次过草地时，他们还跟川军爆发过一次冲突，后来大家手里就不剩多少子弹了，有的两颗，有的三颗。在战争年代，手里没有武器就要任人宰割，无论如何都不能在野黄羊身上浪费这些子弹。

想不开枪就把野黄羊拿下，着实要费一番功夫。战士们有的拿着棍子，有人拿着刺枪，还有人拿着大刀，一百多人分成三队，从不同方向悄然向野黄羊走去，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这些野黄羊似乎从未见过篝火，也从未见过人，它们不知道自己正身处于危险之中，仍然愣愣地坐在那里，眨着天真的眼睛，一动不动。

战士们都饿极了，晚饭吃的是野菜汤，既没有主食，也没有肉，很快就都消化完了，他们再度陷入了饥饿之中。只要能够顺利抓住这群野黄羊，就能让已经吃野草籽吃到麻木的胃饱餐一顿。现在的红军战士饿得眼冒绿光，铆足了劲要把这群野黄羊拿下。

野黄羊实在是太愣了，丝毫察觉不到危险。本来它们头上长着角，红军战士还以为至少也要挂一下彩，被它们顶一番。谁知道，等战士们的刺刀将要插进它们身体的时候，野黄羊也不知道要躲闪一下。

等到真的被刺中了，野黄羊才痛苦地嚎叫起来，羊群四散而逃。

然而，这一切都晚了。红军战士不会放过到手的肉，这些野黄羊甚至还没跑到红军的第二道包围圈就被尽数抓获了。

把这群黄羊抓住之后，红军战士们便开始清点战利品。最后发现，除了杀死的7只之外，其他14只全都被活捉了。这次行动一共抓获了21只黄羊，几百名红军战士终于能吃上肉了！

黄立清和李聚奎看到眼前这些活蹦乱跳的黄羊，心里乐开了花，不停围着它们走来走去，像是在欣赏珍贵的战利品一样。

红军战士们都跃跃欲试，等着李聚奎下达宰杀野黄羊的命令，可李聚奎却在那14只活着的野黄羊面前停了下来。

“把它放了”

原来，这14只还活着的野黄羊里有一只怀孕的母羊，还有一只特别小的小羊羔。

只见那母羊的肚子已经非常大了，如果继续站着，估计脊背都压弯了。这只母羊被抓之后便一直跪伏在地上，两个战士把住它头上的两只角，不让它挣扎。母羊脖子都被扭歪了，叫声凄惨不已。

李聚奎站在它们面前，对着战士们说：“把它放了，把它也放了。”他手指的正是那只怀孕的母羊和另一只小羊羔。

控制住它们的战士没听明白首长的指令，傻愣愣地说：“放了它们可就跑了。”

李聚奎说：“让它们走吧。”

战士一脸不解，难道不吃它们了吗？

李聚奎说：“看母羊的肚子，估计它不久后就要下崽子了。渔夫捞鱼时，渔网会做得大一些，这样就可以把小鱼苗都放掉，来年才能够继续捞鱼。”李聚奎看着这只母羊，语重心长地跟战士们解释道，“如果把它杀了，那就是杀了它几代，少了几代野黄羊。”

说着他又把战士手里拎着的不足十斤的野黄羊抱了过来，对大家说：“这只也放了吧，全师几百个人，杀了它连塞牙缝都不够，多它一个不多，少它一个不少，放它一条生路。”

于是，这只怀孕的母黄羊和小黄羊便被放走了，战士们还特地将它们撵过防火隔离带，目送它们离去。

谁知，这两只野黄羊却不愿意走。当战士们回去之后，它们又慢吞吞地跑了回來，围在伙伴身边，不愿离去。

驱赶几次都无果。最后一次，战士们拿着棍子狠狠地吓唬它们，它们这才彻底走远了。

等两只野黄羊都走了之后，战士们才开始分战利品。剩下19只野黄羊，搭配分到了各个部门。

分到了野黄羊之后，战士们便四散出去，拾柴的拾柴，杀羊的杀羊。虽然条件不好，但还是把羊处理得干干净净的。但美中不足的是，部队里早就没有盐巴了，所以他们吃的是没有咸味的羊肉。

他们把羊肉架在木棍上，烤得滋啦冒油，羊的内脏则做成了杂碎汤。

然而，几百号人吃这么些羊还是太少了，许久未开荤的战士们吃得那叫一个意犹未尽。

于是，许多战士又把目光投向那两只被放走的野黄羊。原来，它们又回来了，还是远远地趴在“防火隔离带”不肯走。

只听黄立清大喊一声：“宋国仕！”

他喊的是副班长的名字，副班长立即用袖子擦擦嘴，大喊一声：“到！”

黄立清命令宋国仕把那两只野黄羊保护起来，告诉他，如果谁敢打它们的主意，就抓起来关禁闭！

副班长领命之后，还真就担当起了保护野黄羊的职责。为了避免饥饿的战士真的又扑上来，他只好放下吃的，跑过去赶羊，想把它们赶走，让它们不要再接近部队的驻扎区。

谁知道这两只小笨羊却怎么也赶不走，到后来俨然成了副班长的小尾巴，跟在他后面。副班长无可奈何，只好赶着它们越走越远，直到离部队有很长一段距离后，他才往反方向跑，追上大部队的脚步。

到口的羊肉没有吃，还要找人把它们保护起来，这都是出于红军对弱小者的爱护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