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四十，『被迫』养家

◎文／式薇

某个午后，我正处在一天中最困乏的时刻，突然被手机推送的“39岁大厂员工被裁，每月房贷一万五”的文章惊得一激灵。领导不在办公室，我点开了手机上的链接……

有人说高薪失业后还拥有价值400 万元房产的有钱人不配卖惨；有人庆幸当事人还没有孩子；有人感慨中年人失业后，生活大概率走下坡路……其实，我更想看当事人妻子对此事的回应。我先生失业时恰巧也是39 岁，三年来我独自养家压力巨大，我推测那位妻子的境况也不会很好，我很想隔空给她一个温暖的抱抱。

年薪五十万的白领一夜被裁

我曾无数次幻想，如果时光倒流到2019 年初，那该有多好。

那时，正值互联网的风口时期，我先生也迈入年薪50 万元的行列。他任职的公司刚刚在香港上市，还分到了期权。在先生的高薪助力下，我们在北京的家由二居室换成了三居室大房子，过年能带着孩子去国外旅行，我生日时会收到先生送的价值近万元的护肤套装……蒸蒸日上的生活，令我产生日子一天会比一天好的错觉。

没想到当头棒喝来得如此快，当年11 月的一个晚上，先生回来跟我说，他被公司裁员了。他不是唯一被裁掉的人，人力资源部同事找他签补偿协议的时候说，40 岁上下的中年人，如果想要在私企久待，至少得是中高层人员，只可惜，他只是一名普通员工。同事劝他赶紧找工作，年龄再大一点，更难找工作，没准要靠打零工过活。

先生把这些话，一字不改地转述给我，也许他是想通过倾诉减压，但这些消息对我来说，如同晴天霹雳。当晚，我的身体就因为压力过大，“崩溃”地发了一次高烧。迷迷糊糊中，我宽慰自己，也许情况没那么糟，至少他还有股权及补偿金抵挡人生危机。

我没想到，我俩以为挺一挺就会过去的危机，竟持续至今。

丈夫摸鱼，妻子养家

自从先生失业后，家里每月8700 元的房贷以及一家五口月均7000 元的日常花销，都是我来承担。

为了在公司站稳脚跟，我连续三年都没休长假，即使是假期，也在学习、考资格证中。陪孩子在小区玩耍、上兴趣班时，我也拿着书见缝插针地复习，常有妈妈说我“太卷了”，我只能无奈地笑。

我妈说我是家里坚强的顶梁柱。可但凡先生能分担一部分眼下的家庭负担，我也不用每天削尖了脑袋想赚钱、想守住工作的事。

先生这三年，也不是什么都没干。他先是开淘宝店，被投诉关店；然后又开始学习摄影，目前的状况是只能偶尔给人拍片，收入尚不足填平为自己缴纳社保的费用，而且过去三年因为严控疫情，拍照机会更少。他倒也不急，说自己可以在家“苦练”技艺，还安慰我说，疫情防控政策调整后，已经看到摄影在未来变现的可能，只是目前缺少客单。但我并不觉得乐观，因为他真的对“再就业”没啥积极性，搞不好不上班的散漫生活，才是他喜欢的。

去年年底的某一天，我调休在家就亲眼目睹了先生的“苦练提升”过程：我拖地的十分钟内，四次看到他坐在客厅的工作台旁玩手机。我在家尚且如此，那我上班的时候，他真的有积极接单，或是找工作吗？

那天，我跟他大吵一架。说是吵架，更多是我单方面做声泪俱下的控诉，主题就一个：为什么是我一个人托着整个家庭的重量，你却整天啥都不干？

后来，这场战火戛然而止，因为我脱口说出了藏在心里几个月的想法——压力大得我都想撞地铁了！这的确是气话，但也是我疲惫的精神在抗议。

那晚我是哭着睡着的，家里有76 岁的老人、42 岁的丈夫、6 岁的孩子，我是他们唯一的“当家人”。如果把家比喻为一辆马车，我，就是唯一的老马，如果我躺下，这个家就会完蛋。

所以，我不能躺，更不能停。

养家的妻子，原来有那么多

这三年，我特别关注与我同病相怜的女性，为了抱团取暖，也为找寻“并不是我一个人在硬撑”的安慰感。

有一位跟我一起工作多年的同事，她丈夫近十年没有上班。她说自己不小心怀二胎时，婆婆给的营养费，她都转手给丈夫做了零用钱。丈夫平时做点艺术创作，通常三年不开张，偶尔开张一次，顶多抵三个月生活费。她儿子正在读小学，补习费增长极快。最近，我们发现彼此头上的白发都“长势喜人”，之前她还让我帮她拔，现在已经任其野蛮生长了。

一个因工作结识的大姐，得知我家状况后宽慰我：“至少你丈夫没有拿着你的钱去创业。”大姐的丈夫拿着家底创业赔了个底朝天，怕债主上门，火速跑路，一年多没归家，留下大姐在北京养孩子和婆婆。直到现在，大姐还为丈夫复制了自己的手机通讯录而睡不好，怕他以自己的名义跟亲戚朋友借钱。

我一个大学同学，丈夫曾是三天赚五万的抢手设计师。受疫情影响，客户流失大，他备受打击，更不想找工作。同学现在辞退保姆，自己接单子，不仅成了家里的赚钱主力，还常常跟我分享哪个渠道的钱最好赚。

小区中，一个常穿名牌的妈妈告诉我，她家之前开学前培训学校，一年收入上百万，她曾跟着丈夫游遍全世界。但挣的钱都在这两年赔掉了，而今，丈夫天天宅家萎靡不振。她是全职太太重新上岗，穿着以前的名牌衣服，每天在网上直播卖水果，经常发朋友圈抽奖刷人气，而她的很多富朋友，还在朋友圈中晒着岁月静好的优渥生活。我小心翼翼地问她会不会尴尬，她笑着说，只要“贵妇老友”买水果，自己就不尴尬。

我们常常聊天，复盘经济窘况的原因，既与宏观的因素有关，也与我们的消费理念有关。很多中年人，包括我自己，对于“居安思危”四个字没有具体概念。一个在明星经纪公司当副总的闺蜜，流量经济最赚钱的几年，她年入上百万，但家庭存款从未超过五万块，因为全家人都爱花钱。最近，她也失业了，日子一下子捉襟见肘起来。

未来看上去花团锦簇，让人产生会一直持续到永远的错觉，家庭抗风险能力低，成为很多人的难言之隐。我们曾嫌弃长辈精打细算，如今被狠狠“打脸”；我们曾经大手大脚花出去的钱，现在要一分一分地省回来。路过周大福珠宝店，随手买金饰的好时光一去不复返，现在，我们为低价买到花店处理的礼品花而欢呼雀跃。

生活在走下坡路，这是不争的事实，可我们还想过得体面一些，有尊严一些，这可能是当年的好日子留下的唯一有点意义的精神财产了。

夫妻之间，有爱，更有情义

我们这些独自养家的姐妹，有一个“抱团取暖”群，每天大家在里面彼此打气，八百元一小时的心理咨询费支付不起，免费心理按摩还是可以的。

姐妹们老劝我，说我家先生状况尚可，对孩子温柔，情绪稳定；经济拮据，却不忘在情人节时给我买小礼物；还会照着视频教的按摩手法，帮我放松后背……比起一些失业后炒虚拟币、借酒消愁、靠外遇找存在感的“别人家”老公，还是要好很多，哪怕这个男人在家磨洋工，只要不生事儿，也算是优品了。

前不久，我跟先生的关系缓和了一点。某天，我俩一起看老电影《东京奏鸣曲》，日本大多是男性赚钱养家，女性不上班，片中的男主人被裁员后，一家人陷入困窘，只能开煤气齐齐自杀。我俩看完深感庆幸，还好我们是双职工家庭，一方暂时失业，另一方努努力，还能顶起半边天，日子虽难，但至少这个家不会崩溃。

回想九年前，我俩结婚时曾发誓：“无论富贵贫穷，无论健康疾病，无论人生的顺境逆境，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都不离开你，一直到永远。”婚姻，就是要共进退，哪怕一个人此刻落后了，另一个也要不离不弃，不仅是出于爱，更是夫妻的情义。

前一阵子，我过生日，收到了先生送的一个廉价按摩器，以及一封手写信。我打开信一读就哭了，信上第一行写着：亲爱的，这三年让你受苦了，明天起，我去送外卖。

让先生送外卖，是我的建议。他三年不工作，已经有点社会惶恐，虽然送外卖听上去挺惨的，但如今，自食其力就是赚尊严。

说到最后，我很想拥抱一下有相似遭遇的姐妹，更想送上祝福：愿我们只是负重前行一小段路，生活很快会好转。如果还没有，那就多一些耐心等待掉队的队友，和他携手一起蹚过生活的大江大河。暗夜过去，光明一定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