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修苑
“静静的深夜群星在闪耀,老师的房间彻夜明亮……” 打开手机微信功能,一条节日问候短视频跳出界面,熟悉的旋律随即响起。又是一年教师节,记忆的时光机回到了刚步入工作岗位那年……
2002年9月,18岁的我,带着对教师这一职业的憧憬和向往,坐上拖着车兜吱呀作响的老式吉普车,揣着梦想带着希望奔赴直苴。山路弯弯绕绕、坑坑塘塘,一路尘灰一路颠簸,驾驶师傅时不时地一个幸福小转弯让我脑袋直冒金星。可清澈见底的溪流、葱葱郁郁的植被、叽叽喳喳的鸟鸣、触手可及的蓝天白云、在悬崖上咩咩吃草的羊羔……河边坐着一边喝酒一边牧羊的老者,酒醉半酣随口一曲山间小调,音调高亢、韵味悠长,那种超脱和豁达,有一种恍然于世的感觉,让你忘记一切的疲劳和忧伤。
毕业前夕文选老师开玩笑地说:“同学们呀,党和国家培养了你们,你们毕业了回到家乡一定要服从组织的安排和分配。现在城区和坝区的教师队伍基本都已经饱和,可能你们毕业后都要到各县市最边远的学校去工作。你们永仁的同学,一切服从党安排,永兴、中和我不去,这样子的话我希望不要从你们嘴里说出来,不要让老师失望。” 当时我特别的愤愤然,就觉得文选老师对我们永仁学生有偏见,质疑和不认可我们的教育情怀。
从中和镇盘山而上近两小时后,拍掉一身的尘土、扶着酸胀的腰、摸着满头的红包,我们终于抵达目的地——中和直苴小学。除了一幢三层砖混地标性的招银教学楼、学校教师宿舍、学生宿舍、食堂均是充满年代感的木板房,每一块木板都是灰黑的,似乎都写满了故事。走在吱呀作响的木板楼上,我忍不住放轻脚步、再放轻脚步,因为我担心自己会将那老旧的木板踩碎。如果没有那幢砖混的教学楼伫立在那,我一定觉得自己穿越了。知晓整个直苴唯一一部程控电话在距离学校三公里外的村委会,而且时而打得通时而打不通,我放弃了给家里报个平安电话的念头,一生气一跺脚一转身感觉整幢楼都在咯吱作响,尴尬的轻手轻脚乖乖回到床上躺下,此时才知文选老师话里话外的殷殷嘱托,一夜无眠……
不会说彝话的我接了六年级的语文,为了上好第一节,时至今日我依然清楚地记得那篇教案里面的导语和教学模式,恨不得把自己的十八般武艺全用上,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练习,还穿上自己认为端庄又大方的一套裙子。热情洋溢的我对着台下的学生作了一番自我介绍,想象中的场景是赢得学生一片热烈的掌声。可实际是我激情澎湃讲了10分钟,台下的36个学生72只眼睛呆萌的、面无表情的、安静的傻看着我。因为他们对我的自我介绍是懵里懵懂的、一知半解的,台下的学生傻眼了,台上的我也石化了。如今的我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当时的心理历程,那种挫败感和无力感,让我瞬间就泪流满面。
当地的老师告诉我:当地的教师都是双语教学,一遍普通话一遍彝族话。因为外地来的老师语言不通,所以基本都不愿意来直苴教书,来了也在不了多久。外界对于深山中的孩子来说,一切都是课本里的存在,他们对外界的感知是微弱的。大山里的孩子很多十四五岁就结婚了,他们从未走出过直苴。且不说孩子们,他们父辈爷辈,甭说到县城、州府,有的直接镇上都没有到过。我这个班的学生,最远的黑泥拉孩子到学校来需要翻越3座大山,走接近4个小时的山路。因为没有专职的后勤人员,这些距家较远的孩子们一个周只能回家一次,到返校那天,他们要背着一周的食材到学校自己做饭吃。想着小小的他们背着沉重的食物独自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我听了心疼得要窒息。
爱是一场双向奔赴,为了尽快消除孩子们的戒备心理,我的课余基本都是和孩子们混在一起,连比带画的和孩子们一起沟通和交流。我做好了饭会抬着和孩子们一起吃,我把炒肉分给孩子们,孩子们把从家里带来的腌菜分给我,我回城会带棒棒糖和饼干回来,孩子们也会不顾路途遥远从家里背着洋芋在火塘里烤熟了送给我。孩子们生病了我会给他们熬粥,背着他们到村卫生室;我嗓子疼没法说话,孩子们会到山上给我摘橄榄吃。孩子们调皮惹我生气了,他们会约着到山里采来野花捆成捆堆在我房间门口来道歉;孩子们返校了我没有回到学校,他们会相约着到半路接我,帮我拿东西。沟通有障碍孩子们会写小纸条给我,看着六年级的学生汉字夹杂着拼音写的周记,我的心里痛并快乐着,痛是六年级的娃娃学习基础依然是那么的薄弱,快乐是孩子们对我终于敞开了心扉。为了培养孩子们的表达能力和阅读习惯,我每周安排两节课让学生分享自己一周最难忘的事情,分享最优者奖励一本作文书或者故事书;我也会带着他们来到古老赛装场,孩子们教我一跺脚、二跺脚、背脚、跌脚,而我教她们 《外婆的澎湖湾》 《让我们荡起双桨》,我们把课堂搬到了户外……
那时,我的心情很沉重、很忧伤……
2020年4月,再次回访教育,此时回归的自己少了当年的青涩和激进,多了那份责任和担当。因为我曾身而为师,虽然仅有4年的讲台经历,但也曾有桃李芬芳;因为我也身为人母,深知每位孩子是每个家庭的希望,误了一个孩子就是误了一个家庭。第一站我依然选择了中和的直苴小学,从中和到直苴的通村公路,已经由原来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变成了阳光下泛着白光的水泥路,沿山而下的三溪河变成了国家重点水利工程直苴水库的库流,公路两边零星的土坯房、木垛房变成了一幢幢漂亮的砖混小洋楼,山坡上的几只大耳朵羊变成了一群群的黑山羊……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直苴小学的大门还是原来那个位置,可是里面的建筑全都变了,除了原来那幢地标性的教学楼,又增添了一幢新的教学楼,穿戴整洁的学生不再是当年的扭捏态,纷纷跑过来问好,学校食堂早已新建并有了专职的工作人员,营养改善计划让学生一日三餐营养搭配、餐餐有肉,宽敞明亮的二层小楼学生宿舍,孩子们整齐划一的行李和洗漱工具,让我惊叹那是一年级小朋友的杰作……
二十年来,教育的发展变化不止一点点、惊喜不止一点点。走在每一个乡镇每一个村落,房子最靓、环境最美、设备最优的就是我们的学校。教学工具从当初的水泥黑板、投影仪、电子白板到现在的希沃白板,教学仪器从当初的 “放在柜子里”、到“老师来示范” 至如今的 “学生自己来实作”,活动场地从当初的 “泥泞球场”、到 “水泥地板” 至如今的“标准化塑胶球场”,学生从当初的“求上学” “有学上” 到现在的 “上好学”,老师从当初的 “随意上”“规范上” 到现在的 “创新上” “梦想教室” “创客机器人教室” “心理咨询教室”,引导孩子们怀揣梦想,努力奔赴诗和远方……
此时,我是愉悦的、惊喜的……
时光如水,二十年,在岁月的长河中只是弹指一挥间,但对于我来说,却不仅仅是个人教育生涯中的一段时光,他更是一段温暖的岁月,让我有幸见证了这一时期教育的发展与变革。这些年,教育在改革中发展,孩子在改革中成长,家长在改革中转变。幸运如我,思想观点在教育改革中蜕变;幸运如我,目睹着教育的变化发展;幸运如我,亲历了永仁教育改革大潮。教育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多年前,我和孩子们相约,心守一抹暖阳,静待一树花开;如今,花朵如约绽放,我与教育的那场邂逅,没有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