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上海等长三角城市的社区群众活动团体发展迅速,成为社区治理不可或缺的参与者。整合社区群众活动团队以增强自己的力量是居委会的重要选择,这种整合有四种策略,即依托党组织的组织整合、寓管理于服务中的服务吸纳、规范群众活动团队的运作过程以及对人情与面子的运用。社区居委会整合群众活动团队的组织条件在于:第一,社区居委会的资源匮乏是其内在动力;第二,群众活动团队的发展及其双重特性提出了整合的必要性;第三,社区群众活动团队对居委会的资源依赖为整合提供了可能性。居委会整合群众活动团队的行动有几个方面的意涵:社区居委会作为中国压力型体制下的一种组织现象,向下进行压力转移不仅是各级地方政府的常见做法,也是面临多重压力的社区居委会的经常性选择;对群众活动团队的整合延伸了社区居委会的行动触角,有助于社区居委会缓解行政化和社会化/自治性之间的张力;社区建设和社区治理中需要更加重视老年群体的功能,老年群体是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治理共同体的重要主体;作为理性主体的社区居委会并不必然只追求自己的狭隘利益。
关键词:党建引领;社会治理共同体;居委会;社区群众活动团队;自我解压
作者简介:王可园,华东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共党史党建和国家治理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新时代中国共产党执政话语体系建构研究”(项目编号:20amp;ZD014)和2021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大攻关项目“中国共产党基层党建百年经验研究”(项目编号:21JZD007)的阶段性成果。
中图分类号:C9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403(2023)05-0081-12
DOI:10.19563/j.cnki.sdzs.2023.05.007
一、文献回顾与问题提出
城市社区居委会的行政化一直是个老问题,尤其随着20世纪90年代政府主导的城市社区建设逐步展开,社区居委会的行政化趋势越来越明显,扮演着国家权力代理人的角色,以至一些学者将居委会称为“类行政组织”。①【①吴刚:《类行政组织的概念》,《中国行政管理》2001年第7期,第29-31页。】但是,社区居委会的法律定位又是基层群众性自治组织。人们从居委会的基层群众性自治组织这个法律定位的角度,强调应该实现居委会的自治“本分”②【②钟海:《权宜性治理:城市基层社会治理中的居委会行为逻辑探析》,《广西社会科学》2016年第4期,第139-143页。】,认为社区建设的行政化是制约中国和谐社会建设的重要因素。③【③卢爱国、陈伟东:《社区行政化的反思:现实与选择》,《内蒙古社会科学(汉文版)》2008年第2期,第98-103页。】为了解决或者说至少是缓解这个问题,全国各地进行了诸如“居站分设”“撤街强社”“行政准入”“三社联动”④【④陈鹏:《社区去行政化:主要模式及其运作逻辑——基于全国的经验观察与分析》,《学习与实践》2018年第2期,第89-97页。】等各种各样的探索。但是,社区居委会的行政化并没有得到改变。特别是近年来,随着治理重心不断下移,越来越多的政府部门将本应由自己承担的工作任务“下沉”给了社区。其结果就是中央三令五申要为基层减负⑤【⑤《关于进一步开展社区减负工作的通知(民发136号)》。《关于解决形式主义突出问题为基层减负的通知》,载《十八大以来廉政新规定(2021年版)》,人民出版社2021年版,第234页。《关于持续解决困扰基层的形式主义问题为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提供坚强作风保证的通知》,载《十九大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中)》,中央文献出版社2021年版,第502页。】,甚至在中央政治局民主生活会上专门讨论这个问题⑥【⑥《破形式主义之弊 减基层负担之重:二〇二〇年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深化拓展基层减负工作纪实》,《人民日报》2021年1月15日。】,基层负担却陷入了“越减越重”的悖论当中。⑦【⑦吴永红、梁波:《制度结构、非均衡依赖与基层治理困境的再生产——以居委会减负悖论为例》,《甘肃行政学院学报》2017年第4期,第52-60页。】许多人认为,社区居委会去行政化是当前缓解居委会压力及真正实现城市基层自治的必然之举。
对居委会“去行政化”的质疑也不断。有学者认为“去行政化”是一种理性的神话⑧【⑧侯利文:《去行政化的悖论:被困的居委会及其解困的路径》,《社会主义研究》2018年第2期,第110-116页。】,是唐·吉诃德式的“骑士战风车”,根本就搞错了对象。⑨【⑨刘太刚、刘开君:《居委会“去行政化”:错误理论误导下的“骑士战风车”——基于需求溢出理论的广义社会组织论的逻辑》,《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3期,第118-125页。】有学者提出,绝对的去行政化是不可能的,也是有害的。⑩【⑩田毅鹏:《城市社区的“行政化”与“去行政化”》,《清华社会学评论(第七辑)》2017年第1期,第206-209页。】单纯以“去行政化”为目标的改革也难以奏效。(11)【(11)孙柏瑛:《城市社区居委会“去行政化”何以可能?》,《南京社会科学》2016年第7期,第51-58页。】近来还有学者发现居委会的行政化有其积极的一面,认为具有较强行政属性的居委会能够更好地促成合意、维护公共利益,起到构建协商平台以及化解矛盾等作用(12)【(12)张庆贺:《“行政激活治理”:社区行政化的新阐释》,《求索》2021年第5期,第110-117页。】,只有那种形式化的行政化才无益于自治而增加基层工作负担,需要加以纠正。(13)【(13)苗延义:《能力取向的“行政化”:基层行政性与自治性关系再认识》,《社会主义研究》2020年第1期,第84-92页。】不仅如此,居委会甚至有明显的主动行政化倾向(14)【(14)侯利文:《科层为体、自治为用:居委会主动行政化的内生逻辑——以苏南地区宜街为例》,《社会学研究》2022年第1期,第136-155页。】,居委会工作人员“盼望让自己的身份彻底‘行政化’,名正言顺地变成正式行政体制的一员”(15)【(15)何艳玲、蔡禾:《中国城市基层自治组织的“内卷化”及其成因》,《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5期,第104-109页。】。
就在理论界忙于争论城市社区居委会为什么会行政化,以及要不要、该不该或能不能“去行政化”的时候,满载行政任务的居委会还在有序地运转着,城市社区基本保持了稳定,居委会在社区各类主体中还是拥有着最高的居民信任度。(16)【(16)徐荣、曹文雯、吴继霞:《居民社区信任内涵的质性探索》,《社区心理学研究》2021年第1期,第3-21页。】如何解释资源十分有限的居委会是怎样既完成上级政府布置的行政任务,又为居民提供一定的服务并进行社区治理,从而缓解来自上级政府和社区居民两方面的高强度压力、化解行政化与社会化/自治性之间的张力?从学界来看,人们对居委会依托党建联建横向整合驻区单位的资源或纵向整合社区内部党建资源以缓解自身压力的现象已有较为深入的研究(17)【(17)黄晓春:《党建引领下的当代中国社会治理创新》,《中国社会科学》2021年第6期,第116-135页。】,却很少有人关注社区居委会“向下”对群众活动团队①【①所谓社区群众活动团队,按照相关文件的规定,是指以社区群众为主体,以社区地域为活动范围,以满足社区居民多元化需求为目的,由社区成员自主成立、自愿参与,尚不具备法定登记条件,但具有下列特征的团队:1.有10人或以上相对固定的成员;2.有1名或以上相对固定的召集人或联系人;3.主要开展符合宪法和法律规定、体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体育健身、志愿服务、文化艺术和休闲爱好等活动;4.有相对固定的活动时间和活动地点;5.有相对规范的名称。《关于进一步做好本市社区群众活动团队备案工作的意见(沪民规〔2020〕7号)》,http://service.shanghai.gov.cn/XingZhengWenDangKuJyh/XZGFDetails.aspx?docid=REPORT_NDOC_006298。】等社区内部群众组织资源的挖掘和利用方面的问题。
当然,王谢平在其博士论文中对社区居委会吸纳群众活动团队的行动进行了分析,但主要是事实描述。②【②王谢平:《城市社区治理中的政治技术及其运用研究——以上海市Y社区为例》,华东师范大学2021年博士学位论文,第192-207页。】陈伟东等人也很早就发现社区居委会通过寻找下一级代理人,将工作任务进行“转代理”而实现自我减负的行为。③【③陈伟东、余坤明:《“转代理”:转型期低收入社区居委会自我“减负”的行为模式——武汉市X社区“门栋自治”的背后》,《社会主义研究》2005年第4期,第86-90页。】但是,其研究认为这种行动主要存在于低收入社区当中,并且居委会是通过少许回报去吸收需求层次较低的居民以充当“代理人”。
我们对上海部分街镇的十余个城市社区的深度调查发现,无论是在高、中收入的商品房小区,还是低收入的老旧小区,居委会都能够找到自己的“帮手”或“代理人”。同时,这些“帮手”或“代理人”的需求层次有高有低,而并不仅仅是需求层次较低的居民。本文在认可社区居委会面临资源十分短缺和负担不断加重这一外部环境的基础上,用“自我解压”这一概念来解释社区居委会行动选择的组织和制度逻辑。本文将着重回答两个紧密相连的问题:一是社区居委会为何要整合群众活动团队,这种整合的组织条件是什么;二是社区居委会如何整合群众活动团队,即社区居委会的行动策略有哪些。
本文的资料来源于2021年8月底至12月底期间,作者及团队在上海市MH区、FX区两个区的部分街镇进行的调查。包括1个街道(MH区)和2个镇(MH区和FX区)的12个居民区,以及1个街道自治办和2个党群服务中心(街镇各1个),其中6个老旧小区,3个混合小区,2个商品房小区和1个售后公房小区。方法上,主要是集中座谈和深度访谈,团队共开展了20场座谈或深度访谈。在此基础上,辅以电话或微信回访以核对相关信息。对象上,包括2名党群服务中心主任、1名街道自治办科长,居委书记10人、副书记3人、居委主任和副主任各1人,以及社区团队负责人或骨干及积极分子共28人。搜集的主要资料包括:各社区的基本情况,如小区类型、楼栋(单元)、常住人口、党员、支部设置、两委人员、协管员等方面数据(表1),以及每个社区团队的数量、名称、类型、各支团队的人数及党员的数量等(表2)。本文的调查涵盖了城市社区的主要类型,访谈对象从街镇干部到居委会干部及群众活动团队骨干和积极分子等,应该说,所得结论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和适用性。
二、社区居委会的“自我解压”:内涵与命题
(一)无望的去行政化和社区居委会的自我解压选择
全国各地在推进社区建设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几种去行政化以减轻居委会负担的模式,一是增设专门组织(如社区工作站)以承接上级政府及部门的行政事务,促进居委会回归自治功能,如北京市东城区④【④苏捷:《北京和平里街道实行“政事”分开、“政社”剥离》,《中国社会报》2003年4月23日。】和深圳市盐田区⑤【⑤杨和焰、黄晓云:《新型城镇化背景下深圳盐田社区治理转型研究》,《城市观察》2021年第5期,第60-68页。】等。二是建立行政准入制度。通过清单制的方式明确政府职能和任务进入社区的标准,赋予社区居委会对不在准入范围内的行政任务说“不”的权力。⑥【⑥鲍丹:《在居委会“挂牌子”须获准》,《人民日报》2006年11月5日。】三是撤街强社。即撤销街道办事处,
在此基础上进行“大社区”建设,如北京市八宝山区鲁谷社区和安徽省铜陵市都进行了类似的改革。四是“三社联动”。指社区居委会在开展社区工作中与社会组织和社会工作者协同合作②【②在寻求与社会组织合作以解决基层问题方面,政府其实已有充分的经验可供居委会参考。参见张平、周倩:《委托代理之后:政府购买社会组织社区服务的堵点与疏解 ——基于辽宁省S市D社区的个案观察》,《北京行政学院学报》2022年第6期。】,在有序互动中强化和提升自己的服务自治效能,从而达到社区去行政化的目标。全国各地的去行政化改革取得了一些成效,但是,社区居委会的行政化趋势没有得到根本性遏制,来自上级的负担有不断加重之势。
面对不断加重的行政负担,社区居委会如何应对?一方面,社区居委会确实存在以“选择性应付”③【③杨爱平、余雁鸿:《选择性应付:社区居委会行动逻辑的组织分析——以G市L社区为例》,《社会学研究》2012年第4期,第105-126页。】等消极方式应对的情况;另一方面,社区居委会也有积极行动的一面,通过适应环境、争取资源来完成上级任务并服务社区居民。无论是积极行动还是消极行动,实际上都可以看作是社区居委会自我解压的方式。但是,消极行动更多是表面上的压力缓解,来自上级的行政任务仍然存在或社区治理的问题并未解决。积极行动争取资源完成行政任务并服务居民才能达成实质性的压力缓解。本文所说的正是后一种意义上的“自我解压”。社区居委会也正是通过培育、整合和吸纳数量可观的群众活动团队,使他们成为自己完成行政任务、开展社区治理、联系服务居民的得力助手,在行政化和社会化/自治性之间保持着一定的平衡,从而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自我解压”。
(二)整合群众活动团队:居委会自我解压的三个命题
少量关于社区群众活动团队的研究成果,主要指出了群众活动团队“为居委会撑起半边天”①【①田德泉、丁道英:《社区团队为居委会撑起半边天》,《社区》2006年第16期,第24-25页。】,为社区退休老人提供了交流互动的平台②【②贺福年:《退休老人:没有群众团队,不行!》,《社区》2007年第14期,第15-16页。】,是“不可忽视的基层组织力量”③【③翟桂萍:《社区群众团队:不容忽视的基层组织力量》,《社区》2007年第23期,第14-16页。】。还有一些人关注各地城市社区群众活动团队的发展状况④【④高静:《城市社区群众活动团队的发展现状和运行规律——以西安市为例》,《中国民政》2008年第11期,第38-39页。】和群众活动团队中的党建工作情况。⑤【⑤蔡建勇、李恩文:《社区群众团队中的党建工作》,《党政论坛》2013年第7期,第46-49页。】已有的这些研究取得了一些成果,但是,也遗留了不少的问题。例如,绝大多数的成果还停留在对群众活动团队的描述性介绍上,较少进行深入的理论研究。同时,少数研究关注到居委会对社区群众活动团队的整合行动,但也只是关注到居委会依托党组织进行的组织整合⑥【⑥周敏晖、郝宇青:《“团队党建”:城市社区党建工作的新探索——以上海市江川路街道为例》,《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2019年第3期,第78-86页。】,而没有意识到居委会的多重行动策略。本文将借鉴资源依赖理论,深入分析治理重心下移背景下,面对数量庞大的居民以及越来越多元化的社区服务需求,资源短缺的社区居委会如何整合社区群众活动团队这个重要的社区资源,既完成上级布置的任务,又有效服务社区居民,赢得社区居民的认同和支持,在行政化和社会化/自治性之间保持一定程度平衡的行动逻辑。
资源依赖理论是组织社会学的重要流派,其有四个核心假设。(1)组织首先关心生存;(2)组织生存需要资源,但是没有一个组织能够实现对资源的完全控制;(3)组织生存于由其他组织所构成的环境中,并且对其他组织由于有资源的需求而具有依赖性;(4)组织生存需要建立在一个组织控制与其他组织关系的能力基础上。⑦【⑦杰弗里·菲佛、杰勒尔德·萨兰基克:《组织的外部控制:对组织资源依赖的分析》,闫蕊译,东方出版社2006年版,第2-3页。】对一个组织来说,获取和维持资源的能力是组织生存的关键所在。作为组织形态的社区居委会的生存和发展同样需要获取和保有必要的资源,社区居委会整合群众活动团队的行动,正是其力图控制环境,增加自己生存和发展资源的努力。社区居委会整合群众活动团队包括下述三个命题:
命题1:作为理性主体的社区居委会既要完成上级布置的各项行政任务,又要满足数千乃至上万居民的需求,除非选择“退出”(即辞职),否则仅有几名工作人员的社区居委会有充足的主观动力去整合各种资源以完成自己的工作,从而缓解自己的压力。
命题2:随着中国社会结构转型,大量原来的“单位人”转变为“社区人”,并因兴趣、爱好或利益、情感而形成多种多样的群众活动团队。这些群众活动团队由于生存的合法性以及物质资源的短缺而与社区居委会之间形成互相依赖关系,从而为社区居委会的整合提供了客观条件。
命题3:组织对资源的整合与利用方式具有综合性。社区居委会整合群众活动团队的方式主要包括组织嵌入、服务提供、规范运行过程和人情关联四种方式。这四种方式中,组织嵌入是基础,服务吸纳是核心,规范运行过程是进一步发展,最后以人情与面子的运用来加以巩固。
其中,第一个命题中提到的社区居委会面临来自上级的行政任务和来自居民的多样化需求已经有大量的相关研究,本文不再赘述。下文将重点分析居委会是如何整合社区群众活动团队以及实现这种整合的组织条件有哪些。
三、刚柔并济:居委会整合社区群众活动团队的行动策略
群众活动团队的发展对城市社区治理有着不容小觑的影响。实践中,资源十分短缺的社区居委会总是能够开发出各式各样的策略加强对群众活动团队的整合,以发挥其积极作用,限制其消极作用。社区居委会的主要行动策略有四种。其中,组织嵌入和制度规范相对较为刚性,而服务吸纳和人情与面子运用则更多体现为柔性整合。
(一)组织嵌入是居委会整合社区群众活动团队的首要步骤
社区居委会对群众活动团队的整合,首先从加强组织联结开始。对数量庞大的文体娱乐型团队,社区居委会主要依托于社区党组织,创新基层党组织设置,加强团队党的建设。①【①周敏晖、郝宇青:《“团队党建”:城市社区党建工作的新探索——以上海市江川路街道为例》,《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2019年第3期,第78-86页。】MH区JC街道于2006年出台了《关于加强居民区群众性特色团队党建工作的实施意见》,要求“在居民区内不具备法定注册登记条件的群众性活动团队中开展党的工作,支持和引导它们健康、有序地发展”②【②中共上海市MH区JC街道工作委员会:《社区群众贴心人,优秀团队党员骨干集锦》,内部资料2007年版,第56页。】。具体做法上,主要是对那些党员数量特别多、条件比较成熟的团队,直接单独组建独立的团队党支部③【③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来设计的由团队党员组成的“团队党支部”,其党员也不再完全局限于团队中的成员,而是也有一些并未参加任何活动团队的党员。因此,现在的团队党支部可以说不是很“纯粹”。但是,这种“形”虽然有所改变,团队党支部的“魂”保留了下来。】(图1)。据A社区所在街道党群服务中心主任介绍,截至2021年9月底,街道有将近300支群众活动团队,63个独立的团队党支部。④【④访谈编码:20210930YCX(访谈编码原则,按时间+姓名的汉语拼音首字母大写+所在社区编码。此处受访者为党群服务中心主任,因此未加社区编码。)】而将那些党员人数较少的团队中的党员集中起来,建立联合团队党支部(图2),基本理念就是要实现“支部领导团队,党员融入团队,团队凝聚群众”。这样将党的组织建在群众活动团队之上,隶属于居民区党总支,形成了“社区(居民区)党总支-团队党支部-团队党员-团队成员-社区其他群众”的纵向联系网络。在此基础上,以群众活动团队为抓手,通过在团队中开展党的工作,加强党的影响,发挥党员在团队中的先锋模范作用和组织动员作用。
当然,社区里不仅有文体娱乐团队,还有数量可观的自治型团队。与对文体娱乐团队的整合策略不同,对自治型群众活动团队,居委会一般是进行直接领导和掌握,由“两委”干部作为负责人或牵头人。这种设计的好处在于,居委会的许多日常工作随时需要发挥这些团队志愿者的作用,以居委干部“一对一”或“一对多”进行联系,方便工作的开展。通过这些步骤,社区的群众活动团队基本上处于社区党组织和居委会的领导之下,可以确保其发展不偏离社区居委会的目标。
(二)服务吸纳是社区居委会整合群众活动团队的重要抓手
彼得·布劳曾提到,“一个人,如果其他人在重要利益上依赖于他,他就有权力实施他的要求”①【①彼得·布劳:《社会生活中的交换与权力》,李国武译,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第63页。】。从与群众活动团队的关系来看,社区通过提供有形或无形的服务,实现了对各类社区群众活动团队的有力控制。一方面,对文体娱乐等各类活动团队给予一定的物质支持。为了支持文体团队的活动,大部分社区都会为他们购买部分道具(如锣鼓一类)或者服装,有条件的社区还通过社区更新和改造,打造社区活动室,为文体团队的活动提供舒适的环境。由于社区活动团队一般没有专门的场地和经费,居委会的这些帮助对团队的活动开展是十分有力的支持。另一方面,居委会为一些水平较高、专业性较强的活动团队提供平台和机会。如为其联系专门的老师予以指导,或推选其参加街镇组织的比赛、汇演等活动。通过演出获得比赛名次,既能提高团队的知名度,也会有一定的奖金,增强团队成员的信心和凝聚力。无论是各类比赛的信息,还是街镇文化馆配送的专业化指导服务,一般都从街镇下到居委会,没有居委会的推选,群众活动团队既无法了解到这些服务信息,也没有进入比赛的通道。
居委会正是通过多种服务的提供来增强社区群众活动团队的依附性,实现对大多数群众活动团队的整合与吸纳。在此基础上,居委会推动纯粹娱乐类活动团队的成员加入自治型或志愿型团队,成为社区治理的助力。正如D社区书记所说,她会“观察团队里的人,让他们不仅是一个表演团队,还要使他们更加愿意承担志愿者的工作”②【②④⑥访谈编码:20211206SLH(D)。】。可以看到,通过提供一定程度上不可或缺的服务以实现对社区群众活动团队的整合与吸纳是居委会的重要策略。
(三)规范运行过程是社区居委会整合群众活动团队的深度发展
社区治理空间由行政空间向共享空间转变,体现了在社区建设和工作观念中,以满足居民日益多样的社区服务需求为导向,塑造升级、共享的社区服务空间,充分发挥基层社区的服务功能。③【③林聚任、陶金钰:《社区研究的本土化之路与中国特色社区建设的实践创新》,《南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3期,第93-94页。】
如果说对服务的提供只是社区居委会影响群众活动团队的初步行动的话,那么由服务而带来的对群众活动团队运行的规范化管理则是居委会整合行动的深度发展。与街镇所代表的国家权力不同,社区居委会并非国家权力机构,不可能像街镇一样对群众活动团队直接行使行政权力,或对不听话的群众活动团队进行处罚等,社区居委会的行动更像是一种权力的“隐藏的文本”。
一方面,对群众团队日常活动的规范化。在提供服务或帮助的过程中,居委会一般会趁机加强对群众活动团队的规范化管理。例如,活动室不可能像广场或绿地那样随时可以使用,而需要按照时间表向居委会提前预约。D社区书记告诉我们:“首先要有制度。比如说,舞蹈房的使用等,各方面都有制度和约束。”④另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居委会逐步增强对活动团队内部事务的介入。无论是提供各类服务还是安排活动室的使用时间,相对来说,还属于群众活动团队的外部事务管理。但是,在与群众活动团队的互动中,居委会并不满足于此,而是进一步介入群众活动团队的内部事务,对人员进出的把控就是典型。正如K居委书记所说,团队在发展成员时,“我要看名单的。说到底,团队是在党的引领下开展工作的。我们支部班子进行讨论后,再和团队协调”⑤【⑤访谈编码:20211214STY(K)。】。
居委会不仅在群众活动团队的人员进出方面进行干预,而且由于一些团队的活动是以社区的名义进行的,居委会甚至在群众团队的日常活动中施加自己的影响。D社区书记就提到,对那些准备代表社区参加街镇比赛的文体类群众团队,就不允许自由度太强,“有事情可以请假,不能平时排练不来,比赛前来个一两次。这种人队长先跟他们聊,实在不行,我们要找他们聊的”⑥。如果思想不通,很可能就会无法继续参加群众团队的活动。
(四)人情与面子是社区居委会整合群众活动团队的重要支撑
许多人都承认,中国是一个讲究人情与面子的社会。在社区居委会与群众活动团队的互动过程中,同样处处展现出的是居委会对人情与面子的自觉或不自觉地运用这样的柔性策略,而非颐指气使的命令或要求。人情关联增强了居民对居委会的认可度,K居委书记谈到其小区一个志愿者队伍之所以能够成立时提到,居委工作人员如何在夏天防汛的时候,找到政府部门深夜为居民家里排水,从而使居民自愿加入社区“环保之星”团队的。居委书记特别强调,“我是为大家服务的,我居委会书记在小区是没有房子的,这样才使志愿者更加愿意加入我们的队伍当中来”①【①访谈编码:20211214STY(K)。】。居委书记强调自己在小区是没有房子的,她是为大家服务的,这意思是说她是来帮忙的,从而有意无意地淡化其作为行政权力“代理人”的角色。这样容易使老百姓产生书记是为我们办事的感觉,感到欠了书记的“人情”。有了这个人情的存在,居委会才能动员居民加入到自治团队中来,围绕在居委会周围,成为居委会开展各项工作的助手。
人情关系不仅体现在为民办事上,还体现在做人要有情有义上。所谓的“通人情”讲的就是这个道理。在G社区,居委对几个人数较多的自治型团队逐个召开年终总结会,进行当年的工作总结并讨论来年的工作计划。G社区“红袖章团队”(主要负责小区卫生整治工作)的年终总结会上,居委书记宣布75岁的杨老师“二次退休”②【②即从志愿者队伍中退了,第一次是指从原来的工作单位退休。】,杨老师在发言中感谢居委书记,居委书记则赶紧表示要感谢杨老师为社区做的工作。在这种你来我往的互动中,展现了居委及书记“通人情”或“有情有义”的一面,而作为志愿活动团队成员的杨老师也有了面子,这促使团队的其他成员更加愿意站在居委会的立场和角度来看待问题。
居委会通过上述四种策略,实现了对社区内数量可观、成员众多的群众活动团队的整合和吸纳,使他们紧紧围绕在社区居委会周围,成为社区居委会完成上级布置的行政任务、开展社区治理和提供社区服务的重要支持力量。正是通过对群众活动团队的有效整合和动员,社区居委会实现了“自我解压”的目标。
四、互相依赖:居委会整合社区群众活动团队的组织条件
社区居委会资源匮乏,这就决定其必须整合社区内外各类资源以完成自己的工作任务。就居委会整合社区群众活动团队来说,有三个方面因素的影响。
(一)社区居委会的资源匮乏是其整合群众活动团队的内在动力
社区居委会在人力、财力、权力等资源方面的匮乏应该说是人们的共识,其工作任务和工作资源的不匹配也是个老生常谈的问题。这种不匹配的主要原因,就在于作为群众性自治组织的社区居委会,承担了过多的来自上级政府及其部门的行政任务,诸如日常性的流动人口管理、社会保障、就业安置等百余项工作,以及诸多的临时性突击性任务。但是,社区居委会的人力、物力、财力、权力等资源却是十分有限的。仅从人力资源上来说,按照规定,社区居委会一般配置5至9人,辖区人口较多且社区治理和服务任务较重者,可适当增加若干名社区专职工作人员。③【③《关于加强和改进城市社区居民委员会建设工作的意见》,《中国民政》2010年第12期,第45-48页。】我们调查的12个社区,管辖楼栋从51个到165个不等,其中,只有三个社区在100个楼栋以下,其他全部在110个楼栋以上。所辖居民最少也在2 200人以上,最多者达到7 000人,而社区“两委”的工作人员则在5至9人,辅以数个协管人员。这有限的几个工作人员,根本无法做到既有效地完成上级政府部门的数十个条线下派的工作任务,又很好地服务社区居民群众。
群众活动团队正是这样进入社区居委会的视野并成为其积极整合的对象的。一方面,群众活动团队丰富的人力资源对社区居委会有巨大的吸引力。面对大量来自上级政府及部门的行政工作任务,社区居委会大多数时候只能是“集中力量办大事”,把有限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完成上级交办的工作中去。即便如此,许多事情如果没有群众活动团队的积极参与,仅靠居委会的几个人,也几乎是不可能按时完成的。在我们调查的12个居委会中,以自治团队和文体娱乐团队居多,平均有4支自治团队,多者达到7支。他们承担了诸如小区的垃圾分类、安全巡查、卫生整治、矛盾调解、政策宣传等各个方面的事务。无论是日常的社区事务,还是像人口普查、人大代表选举等临时性、紧急性的工作,社区居委会以群众团队为抓手进行社区动员,是当前社区治理能够取得成效的重要方法。我们调查的多位居委主任(书记)都提到群众团队的“帮忙”很重要。A社区2019年的党建项目“借势、借智、借力做实‘三爱四好’创建”的总结报告中写道,他们主要是“借力和整合资源”,因为“居民借助团队参与到社区治理,社区借助团队凝聚更多人力、物力等各种资源”①【①A居民区党总支:《借势、借智、借力做实“三爱四好”创建》,内部资料2019年12月。】。F社区居委书记的说法基本一致,“一个小区的工作做得好,不是居委工作做得好,是团队配合得好。就靠这几个人,是不可能的。没有一定规模和体量的团队,是不可能把这个小区治理好的。”②【②访谈编码:20211215WCY(F)。】另一方面,群众活动团队的参与有助于拉近社区居委会和居民群众的距离,增进与居民间的情感,提升社区居委会的信任度。群众团队的参与所带来的是人与人之间更多面对面接触的机会,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人工智能等技术治理的刚性,缓解了陌生人世界的冷漠感,提升了城市社区的温度。同时,也在日渐“悬浮”于社区之上的居委会和居民群众间搭建起一座桥梁,起到了“中和”社区居委会行政化的作用。正如D社区书记所说的那样:“群众做群众的工作最有效,群众讲一句话,抵过我们干部讲十句话。这些居民都是向着我们居委的人,我们工作就不会太难。”③【③访谈编码:20211206SLH(D)。】
从上述我们可以看到,无论是群众活动团队丰富的人力资源,还是其“在地化”和社会化特征,都使其成为壮大社区治理力量、提高社区治理质量不可多得的力量,这必然吸引面临巨大工作压力的社区居委会采取积极行动将其纳入自己的掌握之下。
(二)群众活动团队的发展及其双重特性提出了居委会进行整合的必要性
随着我国城市社区建设的展开,社区群众的文化生活不断丰富,群众活动团队得到大发展。从我们调查的12个社区来看,平均每个社区的群众活动团队达10个以上,少者有7、8支队伍,多者甚至达到15支队伍。从类型上来看,以文体型团队和自治型团队居多,相对来说,议事类和学习类偏少。从覆盖人数来看,去除重复人员外,基本上100至150人之间,多者甚至达到200人。
对城市社区居委会来说,在开展社区治理过程中,这些数量可观、成员众多、类型多样的社区群众团队,如果运用得好,会成为完成上级布置的行政工作、开展社区治理并服务社区居民的重要支撑性力量;反之,则可能成为社区治理的阻碍性力量,影响社区的稳定。这就决定了社区居委会整合群众活动团队的必要性。
首先,群众活动团队的有些活动具有负外部性。从活动开展来说,社区群众团队的活动有其积极的一面,如绿化、垃圾分类、为老或互助团队等,都对居委会开展社区治理工作提供了有力的支持。文体娱乐团队丰富了人们的生活,增进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但是,即使是这些有益的活动,也有可能带来负面的结果。许多人都知道,中国的广场舞常伴随着噪音扰民现象,以至于中国政府都不得不立法试图加以约束。①【①陆茜坤:《对广场舞噪声扰民作出明确规定》,《人民法院报》2021年12月21日。】
其次,群众活动团队间的竞争影响社区秩序的构建。各类群众活动团队经常会在场地、经费、平台、机会等有限的资源方面形成竞争。如果居委会处置不当,就会使本应助力社区治理工作的群众活动团队变成麻烦制造者。例如,文体团队逐渐会要求更大的房间、更多的场次等,这就会在不同的活动团队之间造成矛盾。尤其是对一些物质资源紧缺的社区,团队间的竞争有可能会导致其将怨气转向居委会的结果。
最后,群众活动团队与社区居委会之间同样存在竞争。D社区书记的说法很有代表性,她说有的居民会跟她讲“现在街道很重视团队的”这样的话,“好像我们求着他们的一样,好像他们给我们提供了帮助。我们和居民间的关系,也要对等。我们应该驾驭在居民队伍之上,而不是让他们驾驭在我们之上”②【②访谈编码:20211206SLH(D)。】。这里我们可以看到,社区居委会力图控制和掌握群众活动团队,使其成为完成行政任务、助力社区治理的重要资源,从而缓解自己的压力;而群众活动团队则更希望强化自己的地位获得相对于其他团队更多的优势。这种相互间隐蔽的竞争,虽然还不至于带来直接的冲突,但是也给社区居委会引导群众活动团队有序参与社区治理提出了要求。
(三)社区群众活动团队对居委会的资源依赖为其进行整合提供了可能性
资源十分匮乏的社区居委会力图管理自己的生存环境,而开发出多种策略以整合群众活动团队。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以年龄较长的退休人员为主组成的社区群众活动团队,更不是资源自足的组织,同样面临着严重的资源短缺问题,这就决定了其对外部环境中其他组织的依赖性。
首先,群众活动团队对社区居委会的政治资源依赖。以社区为主要活动范围的群众活动团队,其生存和发展不可能脱离社区居委会的影响。甚至可以说,社区居委会对群众活动团队的“合法性认可”是其生存和发展的前置条件。原因在于,尽管社区居委会只是群众性自治组织,但是它受到宪法和居民委员会组织法的保护;从实践来看,社区居委会承接了大量上级政府及其部门的行政工作,具有“准行政组织”的功能,其在城市社区中具有不可替代的权威性。又由于社区居委会的属地管理资格,决定了群众活动团队只能在社区居委会的“管辖”下开展活动。群众活动团队对社区居委会在“合法性”上的依赖为社区居委会的整合行动提供了根本前提。
其次,群众活动团队对社区居委会的物质资源依赖。社区居委会的资源十分短缺是人们的共识,尤其是相对于大量来自上级政府及其部门的行政任务和来自数千甚至上万居民的多元化需求来说,社区居委会所拥有的资源总是显得捉襟见肘。尽管如此,社区居委会还是要掌握着比群众活动团队更加丰富的资源。仅从物质资源来说,无论是社区的公共空间(如活动室等)还是开展各类活动所需要的道具、服装,抑或是直接的经费等,都是主要掌握在社区居委会手中,绝大多数的群众活动团队在这些方面对社区居委会具有直接的依赖性,这种依赖性是社区居委会整合群众活动团队的重要条件所在。
最后,群众活动团队成员对社区居委会的情感依赖。马克思主义强调,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这其实表明群居是人最重要的生活需求。但是,对那些年龄较大的退休人员来说,他们面临着越来越稀薄的社会关系。而加入社区群众活动团队,进而融入社区居委会的工作当中,成为群众活动团队成员重新建立社会联系并获得生活意义感的重要方式。D社区书记提到,成员在加入群众活动团队并参与社区治理工作以后,他们感到自己是“居委的人”,当团队成员“面对的对象是居民的时候,他们的精神面貌会越来越好。原来到居委的时候着装会比较随意,现在像是又回到工作的状态,他们的朋友也多了”③【③访谈编码:20211118SLH(D)。】。
从上述我们可以看到,居委会作为社区公共活动的组织者,为群众活动团队参与社区活动提供了平台,还为群众活动团队成员重新建立社会联系、寻找生活的意义搭建了桥梁,这种情感上的依赖是社区居委会之所以能够整合群众活动的重要支撑所在。
五、结论和讨论
本文的研究结论是:一方面,压力型体制下,处于整个行政体系末端的社区居委会是党和国家各项政策的最终落实者,行政化是其必然趋势,资源和任务的不匹配决定了社区居委会的自我解压具有坚实的组织基础和体制根源。另一方面,社区居委会除了以“退出”或“选择性应付/执行”等消极方式进行自我解压外,也会积极行动,向上级政府及部门“求取”资源,以及通过党建联建的方式横向整合资源,或是“向下”整合社区内资源以缓解自己的压力。社区居委会的自我解压行为引发我们进一步思考。
第一,作为中国压力型体制下的一种组织现象,向下进行压力转移不仅是各级地方政府的常见做法,也尤其是面临多重压力的社区居委会的经常性选择。社区居委会的行政化趋势之所以不断增强,去行政化努力总是无功而返,根本原因就在于,其直接的上级——街道(办事处)也始终处于功能超载的境地①【①上海师范大学课题组:《街道体制改革路在何方》,《中国民政》2018年第16期,第27-31页。】,向下转移压力,进行自我解压同样是街道办事处的重要选择。而社区居委会在人、财、物等方面对街道的依赖,则为街道的压力转移提供了可能。但是,与街道主要用行政化方式向社区居委会进行压力转移而实现自我解压不同,居委会通过整合群众活动团队而实现的压力分解,是在无行政隶属/依赖关系的组织间发生的,其方式很大程度上柔性而且隐而不见。它更像人们所说的“日常生活中的政治”②【②Benedict Tria Kerkvliet.Everyday Politics in Peasant Societies (and Ours).The Journal of Peasant Studies,2009:36(1),pp.227-243.】,需要为人处事的技巧或者像有些学者所说的“政治技术”,依靠非正式权力或人情关系来展开而不是靠行政权力和正式制度来实现。
第二,对群众活动团队的整合延伸了社区居委会的行动触角,有助于社区居委会缓解行政化和社会化/自治性之间的张力。我们看到,群众活动团队等社区自组织的发展,以及社区党组织和居委会对自组织的整合与有效利用,大大增强了社区“两委”的社会化程度,使得社区居委会能够在行政化压力不断增强的背景下,实现了自己的压力转移和任务承接,并且强化了社区居委会与社区居民之间的联结,缓解了社区居委会行政化和自治性之间日渐紧绷的张力。
第三,社区建设和社区治理中需要重视老年群体的功能。“十四五”时期中国将进入急速人口老龄化阶段,“老年人口数量从2.68亿增至4.23亿,人口老龄化水平从18.5%升至29.1%”③【③总报告起草组、李志宏:《国家应对人口老龄化战略研究总报告》,《老龄科学研究》2015年第3期,第4-38页。】,但是,人们对老年群体社会功能的认识却远远不够,更多时候只是将其视为消费者而没有看到其对社会的贡献。正如有学者所说的那样,老龄群体是“社会的宝贵财富,也是具有巨大潜能的社会资源”④【④边恕:《老龄群体:不可忽视的社会生产力》,《理论与改革》2021年第5期,第140-151页。】。“必须认识到,年长不等于衰弱、老龄不等于无用,长者也还有多方面、多层次的价值。应该积极看待老年人口,充分发挥长寿时代老年人的人力资本红利和健康红利。”⑤【⑤杨菊华:《“少子老龄化”社会,如何认识老人的价值?》,《新京报》,https://mp.weixin.qq.com/s/kIEPEqPvJQ3go339qeF4NQ。】我们看到,资源十分匮乏的社区居委会正是通过对以老年人口为主体的群众活动团队的整合吸纳而大大增强了社区治理的力量。同时,以他们为着力点,带动社区在职群体和青年人的积极参与,为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生活共同体提供了可能。
第四,作为理性主体的社区居委会并不必然只追求自己的狭隘利益。有学者提出,社区居委会虽然在一定程度上是作为国家权力代理人而存在,但是,“如果把居委会看作一个全心全意完成上级政府下达的任务的下属机构,那么实际上就忽略了居委会自身作为一个独立行动者所可能具有的自身利益目标与行动逻辑的事实”①【①马卫红、桂勇、骆天珏:《城市社区研究中的国家社会视角:局限、经验与发展可能》,《学术研究》2008年第11期,第62-67页。】。因此,在社区居委会相关问题研究中,应该用行动者分析代替国家与社会关系分析。但是,行动者分析视角对行动者理性的过分强调,暗示着行动者更多是自利的理性选择者形象。这在理论上容易造成对包括居委会工作人员在内的基层干部的“污名化”②【②文丰安:《基层干部“污名化”现象的成因及破解思路》,《重庆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3期,第178-183页。】,在实践上也忽视了资源匮乏的社区居委会是如何为争取资源以既完成上级行政任务,又进行社区治理并服务居民而努力的。正如许多居委会干部提到的那样,他们不怕苦不怕累,怕的是不被理解和认可。这也告诉我们,对基层社会治理的研究,不应该停留在理论的争论上,或者是理想主义的框架构建上,而需要深入社会生活的现实,深入了解基层社区工作者的工作到底是怎么做的,对他们多一份同情和理解。
Self-Decompression:the Organizational Logic of Residential Committees Integrating Community Mass Activity Teams:Evidence from Some Sub-districts and Towns of Shanghai
WANG Ke-yuan
(School of Marxism,East China Normal University,Shanghai 200241,China)
Abstract:It is an important choice for residential committees to integrate community mass activity teams to strengthen their own strength.This integration has four strategies,namely,relying on the organizational integration of the Party organization,service absorption with management in service,involvement in the operation process of mass activity teams,and the use of human feelings and face.The organizational conditions for the community residential committee to integrate the mass activity team are:first,the lack of resources of the community residential committee is its internal motivation;Secondly,the development of mass activity teams and their dual characteristics put forward the necessity of integration;Third,the resource dependence of community mass activity teams on residential committees provides possibilities for integration.The action of the residential committee to integrate the mass activity team reminds us that downward pressure transfer is a common organizational phenomenon under the pressure type system in China,which not only happens to the community residential committee,but also occurs in the work of other local governments at all levels (such as streets) and their departments;The integration of the mass activity team extends the action tentacles of the community residential committee,and helps the community residential committee to ease the tension between the administration and socialization/autonomy;In the process of community construction and community governance,it is necessary to rediscover the functions of the elderly group.The elderly group is an important subject of the social governance community of co construction,co governance and sharing;As a rational subject,community residential committees do not necessarily pursue their own narrow interests.
Key words:party building leadership;social governance community;residential committee;community mass activity team;self-decompress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