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三角城市群产业结构相似度演化特征及其影响因素分析

摘 要：长三角城市群产业结构相似度水平是区域产业一体化的重要衡量指标。通过使用工商注册登记数据测度2000—2020年长三角26个城市之间全产业结构相似水平及其演化规律。测度发现，长三角城市间产业结构相似度均值低于0.6，并经历了先增长后下降的演变过程。通过具体城市对产业结构相似度排名比较可以发现，长三角的核心城市之间产业结构较为相似，形成了产业结构联系较为紧密的子社群；长三角城市群从2000年“雁阵结构”逐步转化为2020年各具特色的“矩阵结构”。进一步考察长三角城市间产业结构相似度的影响因素，重点考察了交通可达性对城市间产业结构相似度的影响，实证结果发现城市间货运与客运的交通可达性显著正向影响城市间的产业结构相似度；同时，城市间人口差异越大，产业结构相似度越低；城市间经济差异越大，产业结构相似度越高。此外，长三角的省际行政边界显著负向影响了城市群内市际产业结构相似度，而分属于不同的方言文化区并没有产生显著的阻碍作用。最后，基于研究结论提出了相应的政策建议。

关键词：产业结构相似度；长三角城市群；演化趋势；交通可达性

作者简介：陈露，东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助理研究员，主要从事区域一体化、产业经济研究；刘修岩，东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主要从事区域经济、产业经济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新发展格局下长三角一体化大市场研究”（项目编号：22amp;ZD066）、博士后科学基金面上项目“城市群产业共聚的形成机制及其对创新绩效影响研究”（项目编号：2022M710693）、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多维关联视角下产业空间共聚的技术创新效应研究”（项目编号：3214002202B3）的阶段性成果。

中图分类号：F42；F12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403（2023）05-0055-12

DOI：10.19563/j.cnki.sdzs.2023.05.005

一、引言

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要构建全国统一大市场，深化要素市场化改革，建设高标准市场体系。当前，实施区域经济一体化战略已成为推动全国统一大市场建设的重要路径。不同于同质化，一体化更加强调城市间的合理分工与均衡协调。然而，在实际发展过程中，由于资源禀赋、历史延续以及行政干预等因素影响，中国区域经济一体化发展明显乏力，诸如产业同构、区域间恶性竞争等问题依然突出。长期以来，国内外学者都在积极探索如何通过引导产业结构调整来促进整体经济效率的提升，特别是城市间应该采取产业分工政策还是同构化定位策略。①【①参见邱风、张国平、郑恒：《对长三角地区产业结构问题的再认识》，《中国工业经济》2005年第4期，第77-85页。】长三角地区是“一带一路”与长江经济带的重要交汇点，拥有通江达海、承东启西、联南接北的区位优势，也是我国最具活力、开放程度最高、创新能力最强、吸纳外来人口最多的区域之一。2021年，长三角地区FDI、进出口总额、GDP分别约占全国的44%、37%和27%，在国家现代化建设大局和全方位开放格局中具有举足轻重的战略地位。中央对新发展模式下如何更好地发挥长三角的关键作用给予高度重视。2022年3月25日，《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加快建设全国统一大市场的意见》也指出，鼓励长三角等区域在维护全国统一大市场前提下，优先开展区域市场一体化建设工作。当前国内外形势变化更加凸显了长三角一体化大市场建设的重要性，并赋予了其更大的使命。

深入研究长三角地区的产业一体化水平的前提是准确地衡量长三角城市间的产业结构趋同水平。然而对于区域的产业结构趋同学界向来褒贬不一。一部分学者认为区域内的产业结构趋同是区域内产业恶性竞争的表现，对其抱负面看法。也有学者认为区域的产业结构趋同也存在“合意性”趋同②【②参见陈耀：《产业结构趋同的度量及合意与非合意性》，《中国工业经济》1998年第4期，37-43页第。】，并且区域间的产业结构相似度指数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区域的产业一体化水平，但是会高估区域的分工水平。③【③参见樊福卓：《一种改进的产业结构相似度测度方法》，《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13年第7期，第98-115页。】而对于长三角地区的产业结构的测度，一部分学者发现长三角地区产业趋同现象十分严重④【④参见唐立国：《长江三角洲地区城市产业结构的比较分析》，《上海经济研究》2002年第9期，第50-56页。】，但是也有相当一部分学者在不同的部门分类上发现长三角地区的产业趋同水平并不高⑤【⑤参见樊福卓：《一种改进的产业结构相似度测度方法》，《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13年第7期，第98-115页；孟凡琳、王文平：《长三角地区产业同构合意性研究》，《统计与决策》2021年第4期，第133-137页。】。我们认为产业结构相似度是一个较为中性的经济指标，其反映了区域间的产业结构差异程度，其指标内涵与区域的空间尺度的选择和产业部门的分类方式密切相关。针对本文的研究对象，我们认为长三角城市群是一个较为适中的空间尺度，而部门的划分也对产业结构相似度指标所反映的经济内涵有所影响。以本文为例，我们测度了包含第一、二、三产在内的95个大类部门的城市间产业结构差异性，城市间的分工可能体现在二位数行业部门和三位数行业部门，在城市群一体化的过程中，基于大类部门分类的城市间的产业结构应该朝着趋同的方向发展才符合政策目的，这实际上是城镇化和工业化进程在城市群空间下形成一体化的结果。

区别于已有研究，本文的边际贡献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利用工商登记注册数据测度了2000—2020年之间长三角城市群城市间全产业体系结构的相似性，并刻画了其演变趋势；二是在测度结果的基础上，实证考察了货运与客运交通可达性、经济势能、人口势能对城市间产业结构相似度的影响，同时考察了省际行政边界和方言文化区对城市间产业结构相似度的异质性影响。本文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对本文相关的研究进行了文献综述和小结，第三部分基于经典的测度方法对长三角20年内的全产业体系结构相似度演化进行刻画，第四部分对城市间产业结构相似度的影响因素进行检验，最后部分提出了相应的政策建议。

二、文献综述

（一）产业结构相似度的测度方法演进

联合国工业发展组织构造了产业结构相似系数⑥【⑥See Cole W E.World Industry Since 1960：Progress and Prospects.New York：United Nations Industrial Development Organization，1979.】，用以考量了各国的产业结构相似度，以此来反映不同国家间产业的同构程度。其表达式如下：

"""""""" Sij=∑nk=1（XikXjk）/∑nk=1X2ik∑nk=1X2jk（1）

其中，Sij表示地区i和地区j的产业结构相似系数，Xik和Xjk分别是地区i和地区j总产值中k行业产值所占的份额，n为产业经济体系的总行业数，i、j=1，2，…，n。显然，如果地区i和地区j的产业结构完全不同，Sij取值为0；如果地区i和地区j的产业结构完全相同，则Sij取值为1。Sij的值越大，表明两个比较地区间的产业同构程度越高；反之，表明同构程度越低。从数学含义上看，Sij指数是两个城市产业份额向量的夹角余弦，这是最为经典的、使用最为广泛的产业结构相似度指数。

保罗·克鲁格曼①【①See Krugman P.Geography and trade.Massachusetts：MIT press，1991.】在研究地方专业化和贸易分工问题时，提出了衡量地区间产业结构差异度的指数，也称产业专业化系数。其表达式如下：

"""""""" KIij=∑nk=1|Xik-Xjk|（2）

其中，KIij表示克鲁格曼产业结构差异指数，其余参数含义与（1）式相同。这一指数的值介于0—2之间，如果地区i和地区j的产业结构完全相同，KIij取值为0；如果地区i和地区j的产业结构完全不同时，则Sij取值为2，即值越大表示地区间的产业结构差异越大。

为了使得克鲁格曼指数的单调性与取值区间和产业结构相似系数一致，王志华和陈圻通过简单改造②【②参见王志华、陈圻：《长江三角洲地区制造业结构趋同与竞争绩效》，《统计研究》2005年第3期，第33-36页。】，将上述差异指数转化为可以直接测度地区间产业同构程度的指数，并称之为“改进克鲁格曼指数”，如下式所示：

"""""""" MKIij=1-12∑nk=1|Xik-Xjk|（3）

其中各参数含义同上。值得注意的是，该指数与联合国有关专家Sun和Ng③【③See Sun G，Ng Y.The Measurement of Structural Differences between Economies：An Axiomatic Characterization.Economic theory，2000，（2），pp.313-321.】提出的结构差异度指数Dij=12∑nk=1|Xik-Xjk|存在明确的倍数关系，本质上是一样的。由公式可知，与上述产业结构相似系数相比，计算MKIij需要更少的具体产业份额信息，且更便于去比较分析地区间制造业同构与专业化分工的关系。④【④刘传江、吕力：《长江三角洲地区产业结构趋同、制造业空间扩散与区域经济发展》，《管理世界》2005年第4期，第35-39页。】

现有研究中除了采用上述产业结构相似系数法，还从专业化角度、产品角度以及出口竞争优势等角度计算了其他产业结构指数，以进行综合对比分析。刘杰⑤【⑤刘杰：《山东省西部产业结构趋同研究》，《经济地理》2013年第9期，第101-106页。】应用产业结构相似系数和区位商两种测度方法，分别对山东西部三次产业、制造业和制造业内部行业结构及其变化趋势进行了实证考察。邱风等⑥【⑥邱风、张国平、郑恒：《对长三角地区产业结构问题的再认识》，《中国工业经济》2005年第4期。】为了克服测算过程中计量单位不统一的问题，对产业结构相似系数和克鲁格曼指数进行了适当改造，提出了表征地区间产品层次的结构差异系数。此外，在Finger和Kreinin提出产品出口相似度指数的基础上⑦【⑦Finger J M，Kreinin M E.A Measure of “Export Similarity” and Its Possible Uses.The Economic Journal，1979，（89）.】，Bahar等⑧【⑧Bahar D，Hausmann R，Hidalgo C A.Neighbors and the evolution of the comparative advantage of nations：Evidence of international knowledge diffusion？.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2014，（1），pp.111-123.】将两个国家的产品显性比较优势指数（Index of Revealed Comparative Advantage，RCA）向量的对数之间的皮尔逊相关系数定义为出口相似指数。以往研究中，由于不同的研究者所使用的产业结构相似测度方法不尽相同，因此得到的测度结果与研究结论也存在一定差异。其根本问题在于，产业同构是一个复杂现象，而这些研究所采用的产业结构相似测度方法主要从宏观角度出发，仅依赖产业份额占比来简单衡量产业结构相似性，结果可能在不同产业结构划分方式与不同维度跨行业联系的情况下相去甚远。本文结合前人研究，考虑指标的使用度和接受度，最后确定使用产业结构相似指数（Sij）和改进克鲁格曼指数（MKIij）两个指数综合刻画长三角城市间2000—2020年的产业结构相似度水平。

（二）长三角城市群的产业结构相似度测度及其影响因素研究

长三角城市群是学者长期重点关注研究的区域之一，对其区域内部产业结构相似度的考察研究由来已久。在研究这一话题时，学者多采用省际间的产业结构差异对长三角地区的产业结构相似度加以刻画，王志华和陈圻①【①参见王志华、陈圻：《长江三角洲地区制造业结构趋同与竞争绩效》，《统计研究》2005年第3期，第33-36页。】运用Sij指数考察了江苏-浙江-上海省市间的产业结构相似度水平，并测度了南京、宁波、无锡、苏州和杭州五个城市与上海浦东区的产业结构相似关系。孟凡琳和王文平②【②参见孟凡琳、王文平：《长三角地区产业同构合意性研究》，《统计与决策》2021年第4期，第133-137页。】在传统产业结构相似系数的基础上构建了两阶段产业同构测度模型，并使用这一指标衡量长三角地区产业同构合意性，测度了三省一市的省际间的产业合意性趋同。有学者测度了长三角城市群地级市层面的产业结构相似度。③【③参见刘传江、吕力：《长江三角洲地区产业结构趋同、制造业空间扩散与区域经济发展》，《管理世界》2005年第4期，第35-39页；樊福卓：《一种改进的产业结构相似度测度方法》，《数量经济技术经济研究》2013年第7期，第98-115页。】此外，也有学者从国家级产业示范区的产业结构相似度角度出发刻画了区域产业结构相似度。④【④参见唐立、李亚平：《长三角国家自主创新示范区产业结构趋同影响因素——基于政策文件的文本分析》，《经济论坛》2022年第6期，第118-129页。】上述的研究中，几乎全部在制造业层面讨论区域内的产业结构相似度问题，这应该说是一种片面的产业结构相似度的讨论，而在中国式现代化不断推进的过程中，作为产业体系重要组成部分的服务业和农业在产业结构相似度的测度中被长期忽视。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本文在研究尺度上采用地级市层面，而产业部门上全面讨论农业、制造业和服务业的全产业体系的结构相似度，以期全面准确地刻画长三角城市群20年来的产业结构相似度水平与演变趋势。

对于产业结构相似度的影响因素问题，学者长期以来也做了很多相关的研究，一般认为区域间的经济差距、人口差距、方言距离和官员任免都会对区域间的制造业结构趋同产生重要影响。⑤【⑤参见吴小康、于津平：《方言距离与城市间产业结构趋同》，《世界经济》2021年第2期，第126-150页；宣烨、吴乐文：《官员任期、产业结构趋同与经济增长》，《数量经济研究》2022年第2期，第36-58页。】尹应凯和唐瑶琦则发现制造业高级化与产业同构之间存在“倒U形”关系，且制造业同构化存在一定的空间溢出效应。⑥【⑥参见尹应凯、唐瑶琦：《从产业趋同到产业集群：对长三角制造业的新结构经济学分析》，《河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2期，第45-52页。】上述研究仍然聚焦于制造业层面，由于缺乏对全产业体系结构的测度，因此产业结构相似度如何受到上述研究的影响仍待考察。本研究在全产业体系结构相似度测度的基础上，在考察以往研究重点影响因素的基础上，着重考察了城市间交通可达性对产业结构相似度的影响。

三、长三角城市群全产业体系结构相似度演变特征分析

（一）数据来源与计算方式

本文以2016年《长江三角洲城市群发展规划》划定的长三角城市群26个城市为主要研究对象，核心数据来源是1995—2020年中国工商注册企业数据库，该数据库包含了25年间所有企业登记开业、注销、吊销、变更等工商登记注册行为记录，共计约1.5亿条。考虑到产业结构相似度变动的相对稳定性，本文重点考察了2000年、2005年、2010年、2015年和2020年5年长三角城市间产业结构相似度。根据2017年国民行业经济分类表中共计95个大类行业分类统一各个年份的行业分类标准，计算了包含农业、制造业和服务业在内的全产业结构体系中各个大类部分所占的份额比例。在实际计算过程中，本文采用开业累加方式计算目标年份的企业存量，同时扣除累加期间被注销和吊销的企业数量①【①例如，2000年上海市的产业结构为1995年至2000年间上海市的95个行业部门分类中申请开业的企业数量减去申请注销和被吊销的企业数量。】，得到了5个截面年份较为精准的长三角城市全产业体系结构份额情况。参照式（1）和式（3）分别计算了两两城市间的产业结构相似指数（Sij）和改进克鲁格曼指数（MKIij）。

（二）2000—2020年长三角城市群城市间全产业体系结构趋同度测度结果

本文每个截面年份共测度325对城市之间的全产业体系结构趋同度，表1和图1从整体层面刻画了长三角城市群内部整体产业结构相似度水平演变的特征与趋势。从产业结构相似指数Sij角度来看，长三角城市群内部产业结构相似度表现出先增强后平稳回落的趋势，其中2015年城市群内部产业结构相似度达到最高。同时，其方差也表现出与均值相一致的演变趋势。改进后的克鲁格曼指数（MKIij）测度的均值结果整体相较于Sij偏高，但是其演变趋势一致，不过其各年份的方差较为平稳。

与以往单纯研究制造业认为长三角城市群存在非常高的产业同构现象相比②【②唐立国：《长江三角洲地区城市产业结构的比较分析》，《上海经济研究》2002年第9期，第50-56页；王志华、陈圻：《测度长三角制造业同构的几种方法——基于时间序列数据的分析》，《产业经济研究》2006年第4期，第35-41页。】，从全产业体系结构上看，长三角整体产业结构相似度水平并不高。从图1中可以发现，Sij指数和MKIij指数测度结果均集中于0.2～0.6之间，长三角各个城市在时间节点的产业结构相似度都处于低水平，且近年来还存在显著的下降趋势。对此，我们认为可以从区域产业一体化分工的视角加以解释，即长三角城市群作为中国最先发展起来的区域之一，其内部的各个城市从2000年开始经历了近乎同步的工业化与服务业升级进程，这使得城市间的产业结构迅速趋同，这一进程中存在恶性竞争、重复建设并有碍于经济发展的产业的“非合意”同构现象。但是从2010年之后，长三角城市群内部的产业趋同趋势不断放缓，甚至从2015年后开始回落，这说明在经历初期的产业“野蛮生长”后，进入新发展水平的区域产业体系开始逐渐结合各自资源禀赋与历史产业优势，进入了差异化产业结构调整与产业升级阶段。

表2报告了长三角城市群城市间产业结构相似度指数部分排名统计。范剑勇（2004）指出，长三角内部发生的产业结构调整是十分激烈的，从表2中的排名变动来看，这一结论得到了印证。2000年，长三角城市间全产业结构相似度最高的城市对为“扬州-泰州”（0.939），而2005年时“扬州-泰州”之间的产业结构相似指数猛降至0.465，并在随后的15年间降至0.3左右。①【①值得注意的是，1996年8月12日，经国务院批准，调整扬州市行政区划，“扬泰分设”：县级泰州市从扬州市划出，组建地级泰州市。在一个行政范围内的扬州市与泰州市产业结构高度趋同，而自1996年行政区划分离后，两个地级市的产业结构迅速异化。】在产业结构相似度最高的前五位的城市中，可以发现长三角城市群的核心城市之间产业结构长期较为一致，这些核心城市诸如上海、苏州、杭州、南京、合肥、宁波、无锡，这些城市组成了一个较为紧密的城市子社群。不过，也有一些较为边缘的城市之间表现出高度的产业结构相似度，如“滁州-湖州”“铜陵-马鞍山”“安庆-宣城”等。而产业结构相似度最低的城市对中，2000年的池州市表现出与城市群内其他城市产业结构完全的差异化。结合表3的城市均值可以发现，同样有这样较低区域产业相似度的城市还有安徽省的铜陵市和直辖市上海市。对此结果，我们认为存在两个极端，由于本测度考虑了一、二、三次产业的全产业体系差异化，安徽的池州市和铜陵市是当时经济较为落后的地区，以农业生产为主，与区域内其他城市的产业结构存在显著差异；同样，作为当时区域内一枝独秀的上海市，其产业以制造业和服务业为主，特别是服务业繁荣程度冠绝长三角城市群，因此其产业结构与城市群内其他产业也存在显著差别。另外，拥有义乌的浙江金华市在2015年与2020年与很多城市之间的产业结构相似度较低，作为以轻工业和对外贸易为主体的金华市显然已经走出了与区域其他城市有所区别的产业发展道路，这是区域产业分工深化的表现。

表3报告了长三角城市群各个城市在2000—2020年间与区域内其他城市产业结构相似度的均值水平。从历年的城市均值上看，江苏省和浙江省内各个城市的均值普遍高于安徽省内的各个城市，但是这种省份之间的差异在逐渐缩小。上文所讨论的上海市在2000年初期与区域内的产业结构相似度均值仅为0.095，但是在10年后的2010年其与区域其他城市的产业结构相似度攀升至0.378，而经过计算上海市2000年与2010年平均产业结构相似度为0.887，这说明在其自身产业结构未发生显著变化的情况下，区域内其他城市的产业结构迅速向其趋同了，这充分表现了上海作为长三角发展龙头与示范区域的作用和地位。同样，在上文中讨论到的安徽省的池州市与铜陵市，其产业结构相似度均值也迅速提升，池州市与铜陵市2000年与2010年自身的产业结构相似度分别只有0.413和0.395，这表明这10年内两城产业结构的剧烈变动，迅速与区域其他城市的产业趋同。综合上述的描述判断，我们可以认为在2000—2010年左右，长三角城市群内部城市间形成了以上海为龙头、核心城市追赶与边缘城市跟随的典型“雁阵结构”，

区域内城市的全产业体系以上海为标杆，产业结构相似度迅速提升；而伴随着工业化与城镇化的不断深入，2010—2020年期间，长三角地区的城市开始逐步结合自身禀赋开展区域产业分工，初步形成了各具城市特色的“矩阵结构”，或者说是“新型综合雁阵”。①【①参见尹应凯、唐瑶琦：《从产业趋同到产业集群：对长三角制造业的新结构经济学分析》，《河海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2期，第45-52页。】

四、长三角城市间产业结构相似度的影响因素分析

在全面测度长三角城市群内城市间产业结构相似度水平的基础上，由于测度对象的全面性和长跨度性，我们将进一步探讨产业结构相似度的来源与影响因素，其中重点讨论城市间交通基础设施的可达性带来的人员与货物的流通对城市间产业结构相似度的影响。

（一）实证模型设计与数据来源

城市对之间的关系分为绝对的差异关系与相对的关联关系，产业结构相似度是一个绝对的差异关系，其可能受到其他的绝对差异关系影响，譬如两个城市间的经济差异（经济势能）、人口差异（人口势能）。同时城市产业结构相似度还会受到相对关联关系的影响，这主要体现在城市间人员和货物的往来，表现为城市间交通基础设施的可达性。本文重点考察人员与货物的流动是否对长三角城市间产业结构相似度产生一定的影响，同时兼顾考察城市间的经济势能与人口势能的影响效应，建立如下模型：

Sij=β0+β1transij+β2eco_gapij+β3peo_gapij+τt+ηij+εij（3）

其中Sij代表城市i与城市j之间的产业结构相似度，transij代表城市i与城市j之间的人员或者货物的交通距离，本文使用Lin Ma amp; Yang Tang提供的时间距离矩阵①【①数据集由新加坡管理大学助理教授马麟提供，数据处理过程在其工作论文“The Distributional Impacts of Transportation Networks in China”中有详细介绍，全文见：Research-Lin Ma Research Website （lin-ma.com）。】，分别测算了长三角两两城市间铁路货运距离、铁路客运距离与公路距离三个指标。eco_gapij代表城市i与城市j之间的GDP差距，peo_gapij代表城市i与城市j之间的人口差距，这两个指标本文通过2000—2020年《中国城市统计年鉴》的各城市GDP和户籍人口数获取，并计算两个城市指数差的绝对值。同时式（3）还控制了年份固定效应和城市对固定效应，并且所有的指标均加1取对数后进行回归。

（二）实证结果

表4汇报了长三角城市间产业结构的趋同的影响因素的回归结果，其中（1）—（3）列使用Sij指数为被解释变量作基准回归，第（4）—（6）列使用MPIij指数作为基准回归的稳健性检验结果。结果可以发现第（1）列的结果表明，城市间铁路货运距离显著负向影响城市间的产业结构相似度水平，城市间铁路货运距离每增加1%，城市间的产业结构相似水平将降低约0.252%；第（2）列结果表明，城市间铁路客运距离显著负向影响城市间的产业结构相似度水平，城市间铁路客运距离每增加1%，城市间的产业结构相似水平将降低约0.224%；第（3）列结果表明，城市间公路距离显著负向影响城市间的产业结构相似度水平，公路距离每增加1%，城市间的产业结构相似水平将降低约0.375%。第（1）—（3）列均表明，城市间的人口差距显著负向影响城市间的产业结构相似水平，城市人口差距每增加1%，城市间的产业结构相似水平将降低0.075%左右；而城市间的经济差距则显著正向影响城市间的产业结构相似水平，城市间经济差距每增加1%，则城市间的产业结构相似水平将提升0.12%左右。上述结论在使用MPIij指数作为解释变量的条件下依然成立，结果相对稳健。上述结论与前人的研究结论基本一致且符合经济直觉，唯一较为反经济直觉的是经济差距对产业结构相似度的正向影响上，结合上文的长三角的特征事实，经济差距较大的城市间（例如2010年的“上海-舟山”）反而表现出较高的产业结构相似度，这可能是一种产业模仿行为带来的，长三角城市群的城市体系存在显著的“一超多强”的格局，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较弱的边缘城市往往直接向上海、苏州、杭州、南京与宁波等城市照抄学习，在城市招商引资与原始产业结构建立上直接实施了跨越式发展模式，使得经济差距较大的城市间反而表现出了较高的产业结构相似度趋势。

（三）异质性讨论

1.行政边界的异质性影响效应

从上文的特征事实分析中，我们发现了行政边界对于区域产业结构相似度存在可能的影响关系。我们在上述研究基础上，进一步探讨长三角城市群的省际边界是否对城市间产业结构相似度产生异质性影响。表5汇报了是否为同一省份的虚拟变量与交通距离的交互影响。从表5第（1）—（3）列的结果可以发现，无论是铁路货运距离、铁路客运距离，还是公路距离，同一省份内城市对之间的产业结构相似度受到交通距离的影响要比不同省份的城市对之间存在显著的差异，同一省份内的城市对相较于不同省份的城市对的差异为0.3%～0.4%，省际边界的存在使得跨省份之间的城市对受到交通距离的影响更为明显。这一异质性同样通过了稳健性检验。从该结论可以看出，长三角城市群需要进一步破除行政壁垒，畅通要素流通，实现跨区域的一体化分工协作。

2.文化差异的异质性影响效应

吴小康和于津平①【①参见吴小康、于津平：《方言距离与城市间产业结构趋同》，《世界经济》2021年第2期，第126-150页。】考察了方言这一文化属性差异对城市间产业结构相似度的影响效应，其研究结论发现在全国范围内看，方言距离显著负向影响了城市间产业结构相似度。那这一效应在长三角城市群全产业结构相似度上是否依然成立？我们使用来自中山大学岭南学院产业与区域经济研究中心的方言数据库判断两个城市是否属于同一方言片区。表6汇报了城市对是否为同一方言区的虚拟变量与交通距离的交互对城市对间产业结构相似度的影响。可以发现，文化差异在长三角地区并不存在显著的壁垒作用，这可能与区域经济发展带来的教育水平提升有关。

五、结语

产业是支撑城市群发展的关键因素，只有高质量的产业才能支撑城市群高质量可持续发展，纵观已经成熟的世界级城市群的发展，无一不是拥有较为强大的现代产业体系作为支撑。作为中国推进区域经济一体化发展中的一个突出现象，区域间产业结构相似度一直是学术界与政府部门共同关注的重点。本文使用工商注册登记数据测度了2000—2020年长三角26个城市之间的全产业结构相似水平，刻画这20年间城市间产业结构相似度演化规律。测度发现，长三角城市间产业结构相似度整体处于较低水平，且经历了先增长后下降的演变过程。通过具体的城市对产业结构相似度排名比较可以发现，长三角的核心城市之间产业结构较为相似，形成了产业结构联系较为紧密的子社群；长三角城市群内部城市从2000年的“雁阵结构”逐步转化为2020年的各具特色的“矩阵结构”。

本文进一步考察了长三角城市间产业结构相似度的影响因素，重点考察了交通可达性对城市间产业结构相似度的影响，实证结果发现城市间货运与客运的交通可达性越高，城市间的产业结构相似度越高；同时城市间人口差异越大，产业结构相似度越低；城市间经济差异越大，产业结构相似度越高。此外，长三角的省际行政边界显著负向影响了城市群内市际产业结构相似度，而分属于不同的方言文化区并没有产生阻碍作用。

根据上述研究结论，对此我们提出如下政策建议：第一，深入推动长三角区域内产业分工，加速安徽省的群属城市融入长三角城市群产业协同分工体系。在这一过程中，要深刻理解区分产业协同与产业恶性竞争两者的区别，城市间的产业模仿必须基于本地的自然禀赋、自身条件与经济发展阶段，不能盲目上马项目与招商引资。同时，长三角城市群的第一方阵城市应当适时适当开展产业升级与转型，引导与自身经济发展阶段不契合的产业产能向城市群第二方阵城市开展产业转移，实现区域产业梯次一体化发展。第二，进一步加强城市群内部交通基础设施建设，加强城市群内部各种交通方式以及城市间特别是跨省城市间在规划、投资、运营与管理等方面的衔接、协调。通过设立合资企业、委托运营、购买服务等方式，大幅提升城市群交通网络一体化水平、运营质量与效率。畅通人员和生产要素的流通渠道，增强上海作为区域中心城市的辐射作用，构建新的分工合作体系，加快构建区域要素一体化大市场。第三，进一步破除长三角城市群内的行政壁垒，特别是进一步破除省际行政壁垒，构建多中心化的城市群城镇体系，完善省际合作机制，推动长三角城市群交通一体化、公共服务一体化与市场一体化行稳致远。

A Study on the Converging Evolution of Industrial Structure among Cities in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Region and Its Influencing Factors

CHEN Lu1 LIU Xiu-yan2

（1.School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Southeast University，Nanjing Jiangsu 211189，China;

2.National School of Development and Policy，Southeast University，Nanjing Jiangsu 211189，China）

Abstract：The degree of industrial structural similarity among cities in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is an important indicator of regional industrial integration.Using business registration data，this article measures the full industrial structural similarity and development of 26 cities in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from 2000 to 2020.The results show that the average level of industrial structural similarity among cities in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is less than 0.6，and has experienced an increasing and then decreasing trend.The core cities in the Yangtze River Delta have a relatively similar industrial structure，forming a sub-community with close industrial ties.The article also examines the factors affecting the industrial structural similarity among cities，focusing on the impact of transportation accessibility.The empirical results show that the transportation accessibility of freight and passenger traffic between cities has a significant positive effect on the industrial structural similarity between cities.Meanwhile，the larger the population and economic differences between cities，the lower the industrial structural similarity.The study also suggests policy recommendations based on its findings.

Key words：industrial structure similarity;Yangtze River Delta Urban Agglomeration;evolutionary trend;transportation accessibil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