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媒介化治理作为一种正在兴起的范式受到学界关注。从本体论看,媒介化治理指在多元主体构成的治理网络中发挥媒介重要性的长期过程,其理论思想主要来源于媒介化理论、发展传播学和公共治理理论;从认识论看,媒介化治理的核心研究议题涉及媒介在治理网络中的角色功能、场景构建、方式手段、运作机制和效能评估等方面;从方法论看,媒介化治理研究涉及批判主义研究方法、量化研究方法和质性研究方法。媒介化治理作为一种研究范式,在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以及媒体深度融合发展的双重动力下,将成为具有中国特色的跨学科研究新领域。
关键词:媒介化治理;研究范式;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
作者简介:罗昕,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媒体融合、互联网治理、网络舆情研究;蔡牧,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媒体融合、互联网治理研究。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媒体深度融合发展与新时代社会治理模式创新研究”(项目编号:19ZDA332)的阶段性成果。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403(2023)06-0186-12
DOI:10.19563/j.cnki.sdzs.2023.06.018
随着媒体深度融合发展以及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的不断推进,媒体与治理之间的相互作用不断凸显,产生了一个跨学科的研究新范式——媒介化治理。不同于传统媒介理论中部分媒介中心性的观点,或治理理论中媒介作为单一工具的消极看法,媒介化治理是新闻传播学与公共治理理论融汇而成的温和范式。近年来,媒介化治理研究文献开始涌现,探究媒介技术对治理网络和治理体系日益增长的影响,力求补足治理研究中的媒介角色以及媒介研究中的治理功能。托马斯·库恩(Thomas Kuhn)认为,范式是一种对本体论、认识论和方法论的基本承诺,是特定的科学共同体所共同接受的一组假说、理论、准则和方法的总和。①【①郭本禹:《科恩的科学范式论与心理科学革命》,《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3期,第60-63页。】媒介化治理作为一种新兴的研究范式,具有该学术共同体所普遍接受的理论基础、核心议题和研究方法。
一、媒介化治理:一个跨学科的概念
随着媒介化程度的加深,媒介在治理领域中的创新使用也日益普遍,媒介化治理在近年来成为一个研究热点。国内学界对媒介化治理的关注从2013年开始逐年增长,研究主题主要集中在社会治理、舆情治理、基层治理、乡村治理以及网络治理等领域,特别是县级融媒体与乡村治理、乡村振兴的文献不断涌现,媒介化治理研究的中国特色不断凸显。
(一)媒介化治理概念内涵
媒介化治理的核心逻辑植根于媒介化理论。媒介化指在社会变迁过程中,媒介在社会其他领域的深度影响及其相互融合,由于其影响程度之深而被认为是与现代化、个人化和全球化并列的元过程。①【①④Krotz F.The meta-process ofmediatization’as a conceptual frame.Global media and communication,2007,3(3),pp.256-260.】媒介化研究主要分为制度主义传统和建构主义传统。制度主义传统探究媒介如何与其他制度相互影响,以及其他制度如何依赖媒介获得其控制的社会资源。这种制度性影响包括决定物质性资源和象征性资源的分配方式。“它用于描述特定制度的、美学的和科技的独特方式,包括媒介分配物质与符号资源,以及在正式与非正式规则下运作的方式。”②【②施蒂格·夏瓦:《文化与社会的媒介化》,刘君等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1版,第21页。】建构主义传统认为媒介是决定社会文化形态不断迭代更新的重要基础。两种研究传统都在表明,“媒介化概念的出现是媒体和传播研究中范式转变的一部分”③【③Hepp A,Hjarvard S,Lundby K.Mediatization:theorizing the interplay between media,culture and society.Media,culture amp; society,2015,37(2),pp.314-324.】。尤其在深度媒介化时代,媒介化研究突破了传统的传受关系研究和内容分析,聚焦到技术变革所塑造的传播变革和逻辑变革对社会治理领域的影响。
媒介化治理的核心议题是要处理好媒介逻辑与治理逻辑之间的辩证关系。全球治理委员会认为:“治理是各种公共的或私人的个人和机构管理其共同事务的诸多方式的总和,它是使相互冲突或不同利益集团得以调和并走向联合的持续性的过程。”④如果说媒介化理论的本质是媒介化在社会不同领域不断增长的重要性,那么媒介化治理可界定为在多元主体构成的治理网络中发挥媒介重要性的长期过程。⑤【⑤罗昕:《媒介化治理:在媒介逻辑与治理逻辑之间》,《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22年第5期,第1-11页。】媒介化治理即治理过程中发挥媒体的传播、组织优势,搭建多元主体治理网络,实现共建共享共治,提升国家治理效能。
(二)媒介化治理:一种新型的治理形态
理解媒介化治理概念需要厘清(公民)参与式治理、网络化治理和(政府)元治理等治理形态的区别。参与式治理兴起于20世纪70年代,理论沿袭了古典民主思想的原始倡导,主张公民直接参与、赋权公民协商实践。约翰娜·施佩尔从四个维度提出了参与式治理的基本特征:去集权化、协商民主、赋权以及自主治理。⑥【⑥Speer J.Participatory governance reform:a good strategy for increasing government responsiveness and improving public services?World development,2012,40(12),pp.2379-2398.】参与式治理观点认为,政治决策涵盖了国家和政府组织架构以外的社会互动领域,投票选举不再是社会民主参与的唯一渠道。参与式治理考虑到公民如何能够最大限度地采用直接民主,并拥有更多的参与方式。⑦【⑦Heinelt H.Governing modern societies:Towards participatory governance.Routledge,2010,p.6.】媒介化治理与参与式治理皆视公民为民意主体,旨在扩展公民参与公共生活的渠道。主流媒体不仅是民意的汇聚者,还是民意的反映者和代理者,在组织、动员公民参与公共治理方面发挥重要作用。
网络化治理理论主张构建一个跨部门协同合作、制度化的整体政府,以克服新公共管理运动导致的权力分散问题。其治理核心在于建立沟通网络、整合多方资源、灵活协同合作,鼓励多元主体参与并从合作中受益。治理网络具有如下特征:在水平方向上相对稳定的一种连接,它联结着相互依赖的、但是在运作中相互自治的行为者们;行为者们通过谈判进行互动;互动发生在一个受管制的、规范的、认知的、理想的框架中;在某种意义上是自我调节的;促成某些政策领域内或之间的公共目的结果。①【①Srensen E,Torfing J.Network governance and post-liberal democracy.Administrative theory amp; praxis,2005,27(2),pp.197-237.】在网络化治理中,媒体被视为网络主体之间沟通的工具和桥梁,是能够消除误解、增强信任的重要渠道。
元治理又被称为“治理的治理”,它是针对参与式治理与网络化治理的不足而产生的(表1)。参与式治理旨在解决代议制民主存在的弊端,而网络化治理主要解决的是在治理网络中,政府与各层级主体之间进行的横向互动问题。然而,这两种理论并未直接关注如何提升整个治理网络的有效性。网络化治理有利于推动公共领域的民主决策,但存在过程不透明的弊端,也可能引发僵局和冲突。相对而言,元治理能够化解不同治理模式之间的冲突,确保不同治理机制的相容性。此外,“公共当局的特殊资源、正式权威以及民主合法性使其特别适合执行元治理任务”②【②Klijn E H,Koppenjan J F M.Public management and policy networks:foundations of a network approach to governance.Public Management a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Research and Theory,2000,2(2),pp.135-158.】。由于元治理最终改善的目标是整体网络的效益,因此其行动主体的定位是政府当局。媒介化治理离不开元治理的指导与推动。
二、媒介化治理研究的理论来源
库恩认为,理论是范式研究活动的构成要素。③【③托马斯·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张卜天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93页。】媒介化治理主要有三个理论来源:一是发展新闻学、建设新闻学,为媒介化治理提供了为何参与治理的前提和目标依据;二是媒介化理论,为媒介化治理研究提供了参与治理的工具手段;三是新公共治理理论,为媒介化治理提供了如何参与治理的运作机制。
(一)发展新闻学、建设性新闻学:明确媒介化治理的目的何往
发展新闻学是“研究新闻传播应如何为发展中国家全面发展服务(国内)及其在实现更公平的信息传播秩序中的作用(国际)的新闻学理论”④【④李晖:《论发展新闻学的发展分期》,《国际新闻界》2012年第7期,第72-78页。】。发展新闻学与媒介化治理都统一于促进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目标,重在研究新闻传播如何为国家发展扮演应有的角色,为实现国家强大、提高人民生活的目标而服务,为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建设做出贡献,如降低贫富差距、提高人均识字率、促进公共卫生知识传播等。该理论认为媒体在社会发展中的主要任务是促进社会变革,形成兼顾各方利益、需要和能力的行动共识。从新闻媒体的建设能力看,发展新闻学有能力影响与人们生活相关的意见、政策、项目和活动。从新闻报道的价值取向看,新闻的生产服务于政治以及经济发展目标,且要提出对国民生活有贡献的建议。这与西方新闻学坚持中立或“揭丑”的做法有所不同,但并不代表发展新闻学对新闻真实性背道而驰,而是强调媒体承担起国家和社会发展过程中应有的社会责任。
建设性新闻学是基于积极心理学报道的一种报道方法,“它既重视有关进步、成就和合作的新闻报道,也重视有关破坏、腐败和冲突的新闻报道。建设性新闻的最终目的是通过报道现实问题解决公民诉求来增进社会福祉”①【①凯伦·麦金泰尔,妮可·达曼:《超越问题的新闻:从市民新闻到方案新闻》,晏青、邵鹏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2年第1版,第32页。】。从媒介化理论的视角看,当媒介以基础设施的存在嵌入人们的日常工作生活时,数字化、数据化的媒介功能会精准服务于公民的信息需求、服务需求。积极的价值导向是建设性新闻内容核心,实践要点在于深度关注问题的解决方案以及方案如何运作。②【②罗昕、陈秀慧:《建设性新闻:主流媒体参与社会治理的一种路径》,《青年记者》2020年第9期,第4页。】在媒介化时代,建设性新闻传播业态更加丰富。数字技术、人工智能为建设性新闻提供智能化技术,将为建设性新闻理念的落地增益赋能。在强大的媒介技术支持下,建设性新闻打破了传统媒体的桎梏,鼓励公众通过各类媒体参与复杂社会问题的互动和思考。建设性新闻的核心理念为媒介化治理注入了一种积极乐观的情绪,引导媒介化治理向解决公众诉求的角度发展,一定程度上消解了媒介与政府之间的紧张状态,有助于促进搭建多元主体沟通参与的平台,发挥媒介在协调社会冲突、促进国家发展方面的建设性、积极性作用。
(二)媒介化理论:明确媒介化治理的手段何来
媒介化理论的研究学派有制度主义和建构主义两大传统。其中制度主义传统发展历史最久,主要以互动和制度的社会学为基础,将媒介作为社会制度,把媒介化作为一个非规范性概念。在制度主义视域下,媒介不仅指的是媒介科技本身,还是随着不同社会语境组织化和规范化的形式。“媒介是一个半独立机构,并为其他社会制度与参与者提供交流手段。媒介干预并影响着例如家庭、政治、宗教组织等其他社会制度的活动,同时也为社会整体提供一个‘共有之物’,即其他社会制度与参与者越来越多地将媒介作为互动场合的虚拟交流论坛。”③【③施蒂格·夏瓦:《文化与社会的媒介化》,刘君等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24页。】吉登斯认为,制度的两大特点包括制定正式或非正式的规则并决定资源分配。媒介在成为制度之后也具有这两种功能:正式规则包括媒体从事的活动都需要遵循相关的法律法规或社会准则;非正式规则包括媒体专业主义、新闻从业人员的职业素养和不同媒体内部的约定等。
“媒介逻辑”是制度主义路径的核心概念,指的是媒介影响其他社会组织获得资源的制度性分配机制。当下,几乎任何一种形式的社会制度都离不开媒介,媒介的传播结构和内容形式影响着其他主体之间交流的形式。在制度主义的学术传统中,媒介逻辑与政治逻辑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密。“政治逻辑为了媒介逻辑放弃了一些自身特色,将媒介逻辑移植在政治逻辑之上,导致政治逻辑丧失了一些原有的特色。”④【④Strmbäck J.Four phases of mediatization:An analysis of the mediatization of politics.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ress/politics,2008,13(3),pp.228-246.】这一现象在高度现代化、媒介化的民主社会更加明显,“媒体和媒介传播对于当代社会至关重要,因为它们对政治机构、政治行为者和公民个人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和后果。政治行为者的行为很大程度上会被媒介所设置的规则所影响”⑤【⑤Kriesi H,Lavenex S,Esser F,et al.Mediatization as a challenge:Media logic versus political logic.In:H Kriesi,Sandra Lavenex,Frank Esser,et al.Democracy in the Age of Globalization and Mediatization.Cham,Springer,2013,p.155-176.】。媒体控制着技术平台与传播渠道,政治逻辑需要顺应媒介逻辑才能够推动政策实现落地,获得公众舆论支持,建立广泛政治认同。媒介化理论为媒介化治理既提供了多元主体协商公共事务的技术手段,也明确了媒介逻辑与其他制度逻辑的互动作用。深度媒介化的到来,更进一步摆脱了媒介在治理网络中工具性的单一属性,扩展为连接者、动员者、协调者等诸多角色。
(三)新公共治理理论:明确媒介化治理的运作机制
新公共治理作为公共政策执行与公共服务提供的主导性体制,⑥【⑥斯蒂芬·P.奥斯本:《新公共治理?——公共治理理论和实践方面的新观点》,包国宪、赵晓军译,科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392页。】是媒介环境与治理网络相连接的理论基础。新公共治理以制度和网络理论为基础,以自然开放的系统为特点,重视组织间的关系,强调公共服务组织与环境的交互影响。而媒介化理论将媒介作为构建社会形态的基础设施;换句话说,媒介环境就是公共服务组织所处的环境之一。当前,公共治理的局面从“强国家-弱社会”的传统单向控制模式向“强国家-强社会”的双向互动模式转变。①【①孙斐、叶烽、徐淮智:《中国公共治理70年研究的演化特征、逻辑与动力——基于CNKI(1949—2019)的文献计量分析》,《领导科学论坛》2020年第19期,第7-23页。】政府管理面临更深层次的制度变革,亟待多元主体的参与协调。长期以来,“科层制”作为我国行政管辖的典型模式,在政策传达、执行命令等垂直领域运作效率很高,但这种结构会导致自下而上信息流动困难,不同部门层级沟通不畅,区域信息资源分配不均,城乡信息差异逐步增大。当前公共治理转向具有“三个意味”:首先,政府从“垂直层级式管理”向“水平多元式治理”转变,意味着管理理念升级,管理范围加大,管理难度提高;其次,从“领导命令式”到“服务协调式”的角色转变,意味着政府需要改变以往的沟通方式;最后,社会事务日渐繁多,意味着政府迫切需要权力和资源的合理再配置。而媒介的参与能很好地调解以上三个问题:一是因为媒介具备较强的水平传播能力;二是媒介所搭建的对话沟通网络,能使社会组织、公众与政府之间开展平等对话;三是大数据算法时代,技术赋能提升了媒体的资源收集、分配和利用能力,有助于社会资源被高效利用。
随着媒体下沉到县乡治理中,基层治理逻辑在国家层面开始发生根本性转变,媒介以“传播能力”影响“治理权力”,帮助扭转自上而下、令行禁止的管理机制,塑造民主协商、多方参与的治理模式,实现“最后一公里”的疏通,基层面临的信息传播问题得到突破性解决。“综合运用新媒体以及电视、有线广播、人际传播方式,可以平衡各乡村治理主体的力量,使上下层国家机构、乡村组织和乡村民众都能有效参与乡村治理,推动建成稳定强大的农村基层社会。”②【②李乐:《媒介变革视野中的当代中国乡村治理结构转型》,《新闻与传播研究》2020年第9期,第78-94页。】媒介在供求双方之间搭建桥梁,为公共事务的解决提供舆论引导、凝聚各方共识,与乡镇发展问题紧密联结,对于乡村振兴有着重大意义。
三、媒介化治理研究的核心议题
媒介化治理作为一个正在兴起的范式,涉及的核心议题包括治理主体研究、治理场景研究、治理手段研究、治理效能研究以及治理机制研究,从这五个维度分析,可以回答媒介化治理范式中谁在什么场景下通过什么手段和机制取得了什么效果的基本问题。
(一)谁来治理:媒介作为治理主体研究
媒介的主体性角色在参与治理的过程中逐渐显现。“媒介化治理的核心议题是媒介治理性角色的发挥。也即在社会治理中媒介所处的基本位置及其嵌入社会治理的可能性与可行性。”③【③陈华明,刘效禹,贾瑞琪:《媒介何为与治理何往:媒介化治理的理论内涵与实践路径》,《新闻界》2022年第4期,第51-58页。】在我国,主流媒体在国家治理体系中承担着整合资源、组织议题和建立关系的工作,政府机构、社会组织开始加入媒体组织的监督或协商流程,主流媒体在社会决策运作过程中的居间性、调和性开始凸显。“作为一种重要的外部力量介入行政管理活动的内部,以特有的运作理念、审美导向与评价标准影响与干预着行政管理活动的进行与展开。”④【④刘祖云:《十大政府范式:现实逻辑与理论解读》,江苏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41页。】
作为治理网络的主体,媒体从三个层面发挥其主体性角色。第一,媒体是治理网络中的资源聚合者。在互联网时代,越来越多的社会主体意识到“沟通”和“名气”的重要性,通过媒介资源实现自我宣传、参与社会讨论和争取社会资源的目标。因此,代表政治、经济的权力资源与媒介的注意力资源发生置换,媒介成为整个治理网络中的资源聚合者。第二,媒介是治理网络中的议题组织者。实现多元主体协商与治理的第一步是使更多主体融入媒介组织主导的议题网络中,如主流媒体作为公共议题的设置者、新闻框架的设定者,通过新闻选取和框架建构,使有关利益主体重视某个社会议题并加入讨论,承担起引导主流舆论、弘扬主流价值、凝聚社会共识等职责。第三,媒介是治理网络中的关系建立者。“在信息传播体系与国家治理体系一体同构的社会,信息传播系统是社会的基础架构与操作系统,确保社会得以运行”①【①龙小农,陈林茜:《论信息传播体系与国家治理体系的一体同构性——基于媒介与社会互构的视角》,《新闻与写作》2021年第12期,第50-58页。】。在互联网时代,大数据、物联网和人工智能等搭建起数字基础设施平台,信息、社交和服务的流动都离不开这种平台,几乎所有社会事务和公共决策的讨论都可以借助平台完成,且不受时间地域限制,致使主体间关系被牢牢嵌于媒介构建的治理网络之中。如约翰·福纳斯所言,新媒体的出现使得人际交流更加离不开媒体,旧的关系被平台植入后发生了重组。②【②Johan Fornäs.Mediatization of Popular Culture.In:Knut Lundby.Mediatization of communication.De Gruyter Mouton,2014,21,pp.483.】在新的平台中媒介成为关系出现和维持的场所,也是呈现多方观点、建立有效沟通的技术机制。
(二)治理什么:媒介对接治理场景研究
当媒体超越时间和空间搭建其他主体的连接网络之后,媒介化治理的重心便转向在治理网络中形成媒介-场景-行为的高效能匹配,使用户获得更高的治理体验。在互联网领域,场景指能够触发用户沉浸式体验或能够使用户长时间停留的应用形态。在技术维度,大数据、物联网、移动设备传感器和定位功能构建的数字基础设施,帮助用户在动态的场景中参与各类治理问题。在主体维度,诸如主流媒体、政务新媒体的主体长期调解社会议题,能够更加高效地对接各类治理场景。从治理问题看,按事件场景主要分为线下的公共突发事件、群体性事件、邻里纠纷等以及线上的网络舆情事件、网络谣言、电信诈骗等风险;从场景类型看,主要分为网络社会治理、城市/社区治理、乡村治理等层次;从场景行为看,可分为调解类、帮忙类、问政类、代言类、辟谣类、网格类、智慧治理类等形态。
如今,风险社会的不确定性导致公共问题错综复杂,单个部门或组织难以独立解决,需要媒体对治理场景进行筛选识别,相对应地安排责任主体协商合作,共同解决问题。媒介化治理“成为现代化风险模态下的新型治理取向”③【③李春雷、申占科:《媒介化治理:概念、逻辑与“共识取向”》2023年第6期,第5页。】。场景作为媒介化治理的空间载体,亟待解决的是在某个治理场景中特殊问题与主体适配的关系。“中国式媒介治理上升为国家总体治理下的内嵌治理,表现出场景化、协同性、效果性的特点,其运作遵循多种逻辑合流、从对话走向协商、过程与效果相统一等规则。”④【④任媛媛、王海涛:《内嵌·场景·协同·效果:元技术视域下媒介治理中国化的实践进路》,《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23年第4期,第58-62页。】因此,主流媒体应将媒介逻辑中关于场景支撑的核心要素应用到治理逻辑中,建立及时响应、快速互动、对接业务、寻找难点、落实责任和问题解决的流程,以实现公共性和连接性的治理目标。在场景治理中,媒体应利用技术平台实现多元连接,联动多方以发挥主体优势;提升体验美学,优化软件界面的治理功能;满足用户需求,提供便利化、个性化服务;加强数据开发,描绘用户画像,预测治理问题趋势。这四个核心要素支撑着场景治理的有效实施。
(三)靠什么治理:媒介提供治理手段研究
媒介化是媒介化治理的手段,治理的媒介化程度影响治理网络运作效能的提升。从制度主义视角看,媒介逻辑和治理逻辑存在矛盾和统一的关系,一方面两者在治理的复杂性、长期性、合作性、透明性等方面存在实践差异;另一方面两者相辅相成,媒介是物质基础,治理是目标方向。从建构学派视角看,数据化时代的技术成为社会结构的基础,数字平台、移动应用程序、数据库等设施是型构社会文化形态的根本动力,为未来智慧/智能治理打开无限可能性。媒介化治理以数字化赋能为标志,目的是为了建立起不同主体之间的连接性,既能让主体之间的联系跨越时间和空间,维护治理网络的快速性、即时性,又能保障主体之间传播的顺畅,确保治理问题能够得到协商解决,从而优化整个治理系统。⑤【⑤于跃、张雷:《国家治理数字化的基本原理和根本原则》,《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5期,第1-9页。】以县级融媒体中心为例,“媒体协同治理的过程是对媒体功能的再开发。这种开发既依托于融媒体建设能集纳丰富资源、优化组织结构、产生社会影响,也看重借由融媒体中心将触角伸向人民、下沉基层的优势”①【①姬德强、朱泓宇:《传播、服务与治理:媒体深度融合的三元评价体系》,《新闻与写作》2021年第1期,第25-31期。】。也就是说,通过延伸媒介的触角,深化传播的路径,能够扩大媒体化治理的覆盖面和影响力。
媒介的革新引领了治理的精细化趋势。随着人工智能、大数据、算法、区块链等新技术的兴起,以血缘、业缘、地缘为主的传统科层制社会正在向以趣缘为主的分布式社会过渡。新技术为公民社会提供了更加精细、个性化的记录、分析、评价服务。为了适应数字媒体时代的到来,解决治理过程中的沟通成本问题,政府在构建数字政府过程中逐步采用了媒介逻辑的核心概念。贾诺斯(Tomasz Janowski)将数字政府建设分为四个阶段,分别是数字化阶段、转型阶段、参与阶段和情境化阶段,情境化阶段指的是原有的数字基础设备将完善成为一个匹配不同地域和不同部门的公共服务治理平台。②【②Janowski T.Digital government evolution:From transformation to contextualization.Government information quarterly,2015,32(3),pp.221-236.】政府的公共服务注重个性化和差异化,以满足不同地区、不同群体的需求。如浙江安吉融媒体中心开发的“爱安吉APP”作为当地县域治理的中枢大脑,通过整合全县多个中心部门,一键响应群众需求,实施应对突发事件,实现了一屏指挥全城的智治理念。随着人工智能和算法逐渐应用于治理网络中,算法逻辑将改写媒介逻辑的内涵,带来新的媒介化治理形态,如区块链治理、算法治理、大数据治理、平台治理。同时,任何一种形态的媒介化治理都需要建立良好的互信主体关系,并发挥媒介特性以满足主体需求。
(四)治理有何效果:媒介提升治理效能研究
任何一种治理形态都离不开对于效能的评估。首先,效能评估的建立与治理目标的重点有关,治理效能评估或重视善治,或强调主体合作,或强调网络结构;其次,治理效能评估具有整合性、一体化的特性,可以总结为治理主体的多元性、治理方式的协同性、治理内容的公共性、治理目标的实效性等四个大目标。③【③郭正林:《乡村治理及其制度绩效评估:学理性案例分析》,《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4期,第24-31页。】效能是一个本土化的名称。治理效能“是评价各个主体有没有按照既定的目标采取相应的行为,并且在多大程度上推进了治理的现代化”④【④管新华、汪旻艳:《治理效能评估的两个维度》,《群众》2020年第2期,第11-12页。】。因此,媒介化治理效能可理解为评价媒介作为治理主体在治理能力和治理效果上是否达到治理目标的依据。
如何理解效能评价对于治理工作的重要性?首先,治理效能本身呈现出被评价主体对于社会治理的贡献力度,能够直观地看到被评价主体在哪些层面上做了哪些工作。如每年各地所发布的政务新媒体传播指数,这些指数展现了政务新媒体参与社会治理的传播责任。其次,治理效能评价本身就是参与社会治理的举措,如南方都市报大数据研究院每年发布的《广州城市治理榜》,就是主流媒体通过革新传播业态、服务城市治理的典型案例。同样地,对于媒介参与社会治理的效能,也应该有相关的评价指标。
当前媒介化治理效能评估研究相对缺乏。以往媒体产品的评估方式以媒体内部考核、专家评审为主,缺乏更多开放性、社会性的评价,较少考虑连接多元主体促进公共事务解决。西方媒体绩效对传媒采取量化考核和效果研究背后,都归于资本和集团的统治需要,因此需要警惕以方法和工具作为目标,使治理评价过程和目标本末倒置。媒介化治理的效能评估体系建设,需要综合考虑“为何评估、谁来评估、如何评估”等问题,在评估过程中又涉及框架体系、考核指标和权重分配三大问题。有少数文献关注到媒介与治理效能的问题。如,姬德强、朱泓宇提出从传播、服务和治理三个一级指标来评价媒体深度融合,唐铮、李开宇利用大数据应用于媒介组织建构和效能评估,对新闻内容生产效能的评估研究⑤【⑤唐铮、李开宇:《基于大数据的新闻内容生产效能评估——以上海某媒体为例》,《海南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6期,第94-103页。】,等等。目前,媒介化治理研究尚未形成一个全面且严谨的媒介化治理效能评估体系。媒介化治理效能的指标设计应该从媒介逻辑和治理逻辑的双重视角加以审视。目前,罗昕等探索构建了主流媒体参与治理的效能评估指标体系①【①罗昕、安沛欣、黄晓颖:《“中间人”理论视域下主流媒体参与基层治理的创新路径——基于全国24个典型案例的分析》,《传媒观察》2023年第11期,第66-74页。】,为媒介化治理效能研究提供了一个理论起点。
(五)如何保障治理:媒体构建治理机制研究
元治理跨越了公共、私人以及社会领域的界限,在某些情况下,具备能力的行动者经过当局授权后,也可参与其中发挥重要角色。媒体与政府一直保持着紧密的关系,媒体是政府元治理中不可或缺的合作伙伴,依托政府力量构建运行良好的治理机制是媒介化治理效能最大化的重要保障。由于元治理的运作机制包括网络设计、规划、管理和参与,因此媒介化治理机制也可从这四个方面进行理解。
网络规划包括设立公共治理议题、治理目标,构建共享的治理文化与价值理念,并提供制度性和职业性支持。因此,媒体应在建立治理网络前明确共同的参与治理目标,并依据目标规划治理流程和确定参与主体范围。此外,技术性和制度性支持可增强主体间的信任,保障治理网络的稳定。技术性支持是媒介化治理的基础,如媒体参与政务服务,需将媒体平台与政府部门对接,实现用户需求反馈至政府部门,再将任务细化至各级政府网格中。制度性支持为媒体参与社会治理提供更多政策支持,如很多媒体的问政板块纳入当地党政部门的意识形态责任制考核体系中,作为部门回应群众的考核指标之一。
网络设计最能体现媒体在治理网络体系中的独特地位,展示媒介逻辑与治理逻辑的互动影响过程。媒介化治理的一个核心议题是如何处理边界跨越问题。边界跨越是治理网络模式中公共管理者协调多元治理主体及应对复杂公共事务的有效治理策略,②【②罗昕、刘碧燕:《边界跨越:主流媒体参与社会治理的冲突及其调适》,《江西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年第3期,第118-128页。】具体表现为程序协商、成员构成和规则制定。程序协商指媒介在不同领域之间作为居间调解者,协调多元领域之间的合作行动与各方利益,整合各方资源。成员构成指媒介根据不同公共事务目标,聚合多元领域合作主体,明确主体角色的行为,以及参与广度与深度的边界。规则制定指媒介通过判断治理议题后,划分决策流程、结构关系以及责任主体。
网络管理体现了媒体对治理网络的维护能力,涵盖了前期策划设计、中期协调执行和后期维护完善的全过程。前期工作紧跟网络设计环节并不断优化。中期协调执行要求媒体有力有效执行前期的战略规划设计,保障治理过程的顺利进行。这需要建立完善的激励奖惩机制和内外部监督机制,确保参与网络合作主体切实履行责任。后期网络维护要求媒体建立效能评估机制,监测不同主体和因素对治理网络整体水平的影响,对现有治理模式进行更新迭代,以便提升下一轮治理的效能。
网络参与反映了媒体在治理网络中要发挥主导性角色,动员相关利益主体积极参与公共治理。首先,媒体应该发挥领头雁效应,将公共事务相关利益者链接到媒体构建的合作网络中,创新多元主体和谐沟通的局面。其次,要通过机制优势鼓励其他行为者积极参与,利用媒体对注意力资源的分配能力吸引其他主体互相置换所拥有的社会资源,聚合其他主体参与到媒体组织的协商程序中。再次,媒体要争取政府的政策支持来获得项目资源、资金资源、数据资源,为媒体参与治理“造血输血”。
四、 媒介化治理研究的方法论体系
库恩认为,范式是一个成熟的科学共同体在某段时间内所认可的研究方法、问题领域和解题标准的源头活水。③【③托马斯·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张卜天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22年版,第104页。】媒介化治理研究的方法论体系从媒介化政治研究中发展而来,从批判主义研究方法开始,扩展到通过问卷调查法、内容分析法等量化研究方法来探究媒介的治理角色、治理功能,再发展到质性研究方法,定性方法与定量方法逐渐混合,帮助学者思考媒介化治理中复杂的主体关系对治理效能影响。
(一)宏观层面的批判主义研究方法
批判主义研究方法属于批判思辨的范式。欧洲早期媒介化研究以批判主义研究为主,通过借鉴不同的社会理论提出了制度化和建构化路径。施蒂格·夏瓦、杰斯帕·斯托贝克、尼克·库尔德利等人认为,媒介对社会产生的影响是长期的、潜移默化的,无法用短期的效果研究、内容研究等路径分析这种影响。
媒介领域的思辨引发公共管理领域相关理论创新。媒介领域的学者如蒂莫西·库克等皆论述过新闻媒体对于政府治理等领域的作用。公共治理方面的专家如马丁·哈杰尔在《权威治理》一书中,阐述了媒介化时代的政治决策与媒体之间的互动关系,以及这一关系背后逐渐变化的治理生态;具体而言,媒介在政治选民中成为一种新的中间因素,在更加复杂的环境中寻求让政治更加具有说服力和参与度的方法,使政客主张得以获得权威。克莱恩和科塔根以对话式的思辨,通过制度化的路径分析了治理逻辑和媒介逻辑之间的张力,①【①Klijn E H,Korthagen I.Governance and media attention:a research agenda about how media affect (network) governance processes.Perspectives on Public Management and Governance,2018,1(2),pp.103-113.】政府网络治理运作的后台逻辑与媒体世界运行的前台逻辑之间存在的矛盾。盖伊·彼得斯对媒介介入治理过程中的“决策部分”以及所造成的影响进行了思辨分析,包括媒介对决策透明带来的两面性、媒介发明了公共讨论却容易误导公众对知识储量的自信,以及政府和各种机构对控制公众形象能力的降低等。
国内研究从媒介化政治跨入媒介化治理的研究速度更快,目前学界成果属于散点开花的状态,主要包括对媒介化概念的阐述,媒介逻辑与其他逻辑的张力,媒介化在公共治理中的角色与影响。如朱亚希认为,只有在媒体融合的功能转向和机制体制变革前提下,才有可能改变县级融媒体中心认知失准、协同失效和效能失范的问题。②【②朱亚希、肖尧中:《功能维度的拓展式融合——“治理媒介化”视野下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研究》,《西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科版)》2020年第9期,第151-156页。】沙垚试图在乡村文化建设过程中存在的定位缺失问题与创新发展困境中,通过媒介化转向找到一条良性、有机的联结方式,将前端的文化价值与后端的实践操作组合起来。③【③沙垚:《乡村文化治理的媒介化转向》,《南京社会科学》2019年第9期,第112-117页。】汤景泰、史金铭从政治逻辑、风险逻辑、媒介逻辑的内涵及相互作用关系入手,探讨了风险媒介化治理的内在逻辑关系。④【④汤景泰、史金铭:《政治逻辑、风险逻辑与媒介逻辑:风险的媒介化治理机制研究》,《新闻界》2023年第2期,第23-31页。】张爱凤提出三农短视频参与媒介治理的三重逻辑:政治逻辑与代表新乡贤文化的文化逻辑,以及媒体融合走向基层拓展的媒介逻辑。⑤【⑤张爱凤:《政治·文化·媒介:乡村振兴背景下三农短视频参与媒介治理的三重逻辑》,《中国新闻传播研究》2022年第4期,第3-15页。】虽然目前的研究还需要更多富有成效的典型案例作为经验性材料,但思辨性研究为媒介参与治理设计角色功能,构建制度路径,构筑了媒介化治理的理论基础和研究框架,对媒介化治理的理论知识体系具有建设性意义。
(二)中观层面的定量研究方法
以大规模调查和预测为主的定量研究方法有助于在中观层面发现总体的、有代表意义的基本现状。媒介化治理研究中,更多采用定量研究方法来了解媒介逻辑如何具体地影响治理逻辑,评估治理主体在媒体中的报道声量和态度倾向,掌握治理主体在多大程度上依赖媒介并遵守媒介规则,发现媒体报道对治理项目进度产生促进或阻碍作用。在现有媒介化治理相关文献所用的研究方法上,内容分析法与问卷调查法最为常见。
内容分析法是一种重要的研究方法,是一种对传播内容进行客观、系统和定量描述的研究方法。在媒介化政治研究上,内容分析法被用于探究媒介化对政治议程影响,聚焦不同国家制度背景下媒体逻辑与政治逻辑的紧密联系。如斯托贝克和迪米特罗娃分析了瑞士、美国竞选活动期间的报道内容,从文本的偏向证明媒介逻辑影响了政治新闻、政客的言论和政治表演。“虽然不同的新闻媒体机构有不同的格式标准,但它们按照类似的规范和惯例运作。”①【①Strmbäck J,Dimitrova D V.Mediatization and media interventionism:A comparative analysis of Sweden and the United States.Th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Press/Politics,2011,16(1),pp.30-49.】这类研究采用大规模的媒体报道作为样本,从实证主义角度证明“媒介逻辑影响政治逻辑”。
内容分析法还常用于呈现不同治理主体在治理过程中获得的媒体声量,验证媒体的报道偏向如何影响不同相关利益者的问题。科尔塔根对荷兰五起复杂水治理过程中的566份新闻报道进行了定量分析,研究发现当地媒体对政府政策的报道比较负面,有大约三分之二的报道放大了冲突,执政者在媒体上拥有的声量并不如预期程度高。②【②Korthagen I.Media logic versus the logic of network governance.Erasmus University Rotterdam,2015,pp.19.】皮亚·琳娜和安雅·尼格伦对两份当地报纸报道与洪水治理相关的政府、项目机构和公民组织等主体所占版面进行声量统计,发现当地政府和精英比环保组织、当地居民的声量更大;采用话语分析还监测到话题讨论随时间变化而发生演变,凸显了报纸在信息控制和议程设置上的重要作用,表明政治制度只能作为衡量媒体参与治理的一个维度,媒体的政治性、地方性等性质背后的博弈决定了不同主体的声量。③【③Rinne P,Nygren A.From resistance to resilience:Media discourses on urban flood governance in Mexico.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Policy amp; Planning,2016,18(1),pp.4-26.】以上这类研究议题凸显出治理过程中各方主体争夺媒体话语权的复杂性。除此之外,媒体在报道时所运用的修辞方式,侧面反映出了媒体本身对治理政策、各方观点的态度甚至是偏见,修辞的使用影响了治理主体被媒体呈现的结果。
问卷调查法是研究者了解媒体的报道偏向如何促进治理项目进展的另一个量化方式,具体包括如何影响民众认知,如何建构政府或机构形象。媒介化治理不是决策——执行的单向过程,而是各个利益相关的参与者(企业组织、城市居民或者农村村民等)基于信任、相互依赖、资源置换、共同合作的过程。各国政体、国情不同,治理过程中产生信任的来源不同,或来自参与者彼此,或来自政府,而媒体所起到的作用则在于以积极或者消极的媒体关注来增加/减少治理网络中参与者的信任度。例如研究者为了解商业媒体逻辑对城市治理逻辑的影响,对荷兰四大城市空间项目的项目经理进行一项问卷调查④【④Korthagen I,KLIJN E H.The mediatization of network governance:The impact of commercialized news and mediatized politics on trust and perceived network performance.Public Administration,2014,92(4),pp.1054-1074.】,研究发现商业新闻报道具有戏剧性,有时被政客利用,成为危言耸听和营销其政治形象的工具。这表明在治理网络中,不同主体之间存在冲突;商业媒体逻辑对于信任依赖程度较大的治理网络会产生直接影响。
问卷调查也适用于长期观察媒体影响政治或治理的程度,观察不同利益主体为了获得关注所采用的媒体策略。问卷调查不局限于切片式的研究问题,而且能够帮助研究者发现更多适合访谈的新议题。有学者为了了解社交媒体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传统的政府-媒体关系,进行了一项跨度20年的问卷调查。研究人员在1989年和2010年分别对政府高级官员、城市经理和财务经理的媒体策略进行提问,并追踪被访者对社交媒体的使用状况。⑤【⑤Djerf-Pierre M,Pierre J.Mediatised local government:Social media activity and media strategies among local government officials 1989—2010.Policy amp; Politics,2016,44(1),pp.59-77.】基于大量的问卷数据分析,研究者发现,在政府治理中社交媒体虽然能够让政客绕开传统媒体直接与选民对话,但难以替代传统媒体对政府组织和公民关系的维系能力。在政府与媒体的关系上,那些经常运用社交媒体的政府工作人员会更倾向于和传统媒体建立深厚关系。这也意味着社交媒体增强了当地政府治理媒介化,而不是替代了传统政治传播。除了媒体策略、互动影响等议题,问卷还可用以测量媒介化治理项目在公众和其他机构中的信任度、信息透明度、执行效果等。
(三)微观层面的质性研究方法
质性研究是在自然情境下,对个人生活世界和社会组织的日常运作进行研究的方法。⑥【⑥陈向明:《质的研究方法与社会科学研究》,教育科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0页。】质性研究方法与量化研究不同的是,质性研究关注的是社会内部细致的、微观的互动关系,能够通过对个别案例、特殊现象的详细分析,看出研究对象在时间维度上的流变,挖掘社会领域内部存在的深刻问题,展现形成表层问题背后的根本原因。质性研究方法主要包括案例分析法、访谈法/焦点小组、民族志等。目前媒介化治理研究文献中使用较多的方法是案例分析法、访谈法等。
案例分析法主要通过聚焦典型案例,分析不同类型的治理个体或治理组织与媒介的互动,也从不同角度发掘媒介逻辑影响治理逻辑的方式和手段。这一方法使用非常普遍,无论单独使用或辅助验证定量研究的假设。尤斯特斯和杜文达克将研究视角放在媒介化治理中的政府组织与客户、目标群体和全体公民的新型关系上,从荷兰私人资助的社区发展组织的研究中,发现媒介逻辑使得民主参与模式不再由公民表达公共话语,而是公共话语经由机构、组织调解的方法出现。①【①Uitermark J,Duyvendak J W.Citizen participation in a mediated age:neighbourhood governance in the Netherlands.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Urban and Regional Research,2008,32(1),pp.114-134.】闫文捷、潘忠党、吴红雨选取某电视问政节目进行个案分析,剖析了作为公共展演的电视问政节目如何表现媒介逻辑与政治逻辑的复杂关系,通过分析某档节目引导治理的运作方式,探究公共事务协商过程中媒体如何发挥作用②【②闫文捷、潘忠党、吴红雨:《媒介化治理——电视问政个案的比较分析》,《新闻与传播研究》2020年第11期,第37-56、126-127页。】。不同于量化研究的方法从宏观或中观的层面对媒介逻辑影响的总体把握,案例分析法将研究的视角放在某一个或一类有代表性的主体身上,以小见大,揭示多元治理主体作为关系性整体的互动机制。
访谈法有利于揭示媒介化治理中多元主体关系的复杂性。访谈和焦点小组讨论的必要性在于可以展现媒体作为参与主体与其他主体的复杂关系,窥探媒体在参与治理过程中面临的实际困难及其背后的深层原因。例如,为了更好地解释政府治理与政治媒介化过程中所隐藏的媒体-政治交往结构,菲利普·鲍古特采用半结构化访谈,研究德国四个城市的记者与政治行为者间的关系,以解释媒体对政治进程和政治呈现的影响。对于有些城市,媒介对政治最大的影响在于在城市缺乏公开讨论的情况下泄露(内部政策),或改变政客原本发布的政策方向,发掘城市管理者忽视的公共问题。③【③Baugut P.From interactions to the mediatization of politics.How the relationships between journalists and political actors explain media influences on political processes and the presentation of politics.Journalism Studies,2019,20(16),pp.2366-2385.】奈库尔和丹波也运用了访谈法和焦点小组,了解到加纳的社区广播媒体在社区治理过程中扮演监督角色时所受到的阻碍,发现了数据报告所无法展示的复杂问题。④【④Naaikuur L,Dombo S D.Media and Governance:Promoting Local Governance through Community Radio in Northern Ghana.Journal of Development and Communication Studies,2021,8(1),pp.144-163.】通过深度访谈,这些研究者们获取了更多量化研究难以发掘的资料,这对于了解媒介化治理运作中的内在逻辑有很大帮助。总之,访谈法非常善于发掘媒介化治理中的潜在问题,能够使研究者对媒介化治理的地方特殊性具有更深入的体认。
近年来,混合研究法被广泛采用,以整合定量和定性方法的优势,弥补各自方法的不足。科塔根与米尔科克对水治理项目的研究中,结合案例分析法、访谈法以及内容分析法,展示了媒介化治理在决策过程中的复杂程度、对各个主体关系带来的影响以及对沟通效果产生的偏差。⑤【⑤Korthagen I,Van Meerkerk I.The Effects of media and their logic on legitimacy sources within local governance networks:A three-case comparative study.Local Government Studies,2014,40(5),pp.705-728.】托马斯·席勒曼斯采用问卷结合焦点小组及深度访谈法,对澳大利亚和荷兰两国承接政府治理工作的公共部门机构如何顺应当地媒体的情况进行了研究。⑥【⑥Thomas Schillemans.Fighting or fumbling with the beast?The mediatisation of public sector agencies in Australia and the Netherlands.In:Thomas Schillemans,Jon Pierre.Media and Governance:Exploring the Role of News Media in Complex Systems of Governance.Policy Press,2019,pp.101-122.】混合研究方法既能够验证定量研究的假设,又可在不同国家背景下,看到各种治理参与主体在复杂媒体环境下的具体表现,反映了质性研究的细致性和探究性。在未来,混合研究方法将会成为媒介化治理领域的重要研究方法。
五、结语
当前,对于媒介与治理之间的关系也有很多种不同看法,主要以宿命论者、传播者和适应者三种类型为代表。宿命论者的悲观情绪会使他们将媒介看作一种无法抗衡的轰动叙事和框架;传播者会将媒介看作一个积极有趣的形象并采取策略行动;而适应者则介于两者之中,既能够认清媒介角色的复杂性和难以预测性,也会尝试通过传播鲜明的形象使得组织实现目标和影响舆论。
媒介化治理应被视为正在发展的理论。媒介化治理要形成有中国特色的自主性的跨学科研究范式,还需要在以下方面努力。首先,在理论框架上,媒介化治理研究需要从概念体系、研究议题、学科融合等方面进一步完善,有潜能将不同的理论立场融于一个比较严谨的分析框架,从而将微观(个体)、中观(组织)和宏观(社会)层次的过程、现象和问题连接起来。其次,在方法论上,应提供进一步具有解释力和可证伪的基本假设,使媒介化治理可操作化以进行扎实的实证研究,如在不同的分析层次、时空环境下对媒介化治理效能诸多影响因素的理论化和实证调查,这些影响因素在不同的维度如何塑造了媒介化治理的程度、机制和效能。最后,媒介化治理的研究必须本土化。不能机械地将西方理论模式嫁接于中国本土的情境,否则难免流于生硬和肤浅。要扎根于丰富的中国媒体实践进行学理思考,开创有中国特色的媒介化治理研究范式。
[责任编辑:其 时]
Media Governance as an Emerging Research Paradigm
LUO Xin CAI Mu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Jinan University,Guangzhou Guangdong 510632,China)
Abstract:As an emerging paradigm,mediatized governance has attracted academic attention.From an ontological point of view,mediatized governance refers to the long-term process of exercising the importance of media in a governance network composed of multiple subjects.Its theoretical ideas are mainly derived from media theory,development communication theory and public governance theory; from an epistemological point of view,the core research topics of mediatized governance include the role and function of media,scene construction,methods and means,operation mechanisms and effectiveness evaluation in the governance network; from a methodological point of view,the research of mediatized governance includes critical research methods,quantitative research methods and qualitative research methods.As a research paradigm,media governance will become a new interdisciplinary research field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under the dual driving forces of promoting the modernization of the national governance system and governance capabilities and the in-depth integrated development of the media.
Key words:media governance;research paradigm;ontology;epistemology;method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