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纸师

1

我从小就喜欢剪纸。

母亲说，别的小孩出生时，都是紧握双拳，或者努力抓取别人伸过来的东西。我呢，伸直了食指和中指，剪东西似的动个不停，把稳婆都吓得丢下我跑了。

胡屠夫说：那是因为令堂在怀你的时候，吃多了螃蟹。这是百分百的胡扯。我几时吐泡泡或者横着走路来着？他分明是在抱怨我们家不爱吃肉，少关照了他的生意。

开南北货行的丁三说：那是你从小就有生意头脑，知道我们栩栩镇从来没有剪纸师，将来可以独家经营，财源广进。这真真是高看我，又小瞧我了。这些年，我可没少给街坊邻居们剪过纸。逢年过节，张贴在门、窗、墙、柱子、柜子上的年年有余、喜上眉梢、五福临门；用来作为棉鞋、帽子、枕头、被面的刺绣花样的虎头、蝴蝶、花卉、鸳鸯；还有红白喜事用的寿字、福字、喜字；几曾收过他们一枚铜板？就是丁三，我也每年给他剪个大大的财神爷。

说来也奇，我的剪纸技艺竟是无师自通。书院的楼先生说，那叫得自天授。三岁那年，我因没有玩具，拿起母亲做女红的剪刀和纸，随手就剪。看见什么，就剪什么：我家的木屋、屋前的桑树、桑树上的鸡、鸡嘴里的蚂蚱、蚂蚱翅膀上的落花、落花深处的蚂蚁……

不论什么，我第一次剪，就有七八分像。剪个几次，就有八九分像了。很欢喜、很悲伤、很生气的时候，简直能剪十二分像。有一年冬天，我们去荒野玩捉迷藏，轮到我躲的时候，豆腐坊王少掌柜出了个坏主意，把大家都带去街上玩了，害得我一个人在冷风里蹲了半天。回到家，我气鼓鼓地剪了一条昂首盘尾、咝咝吐芯、每一片鳞甲都清晰可数的大蛇，贴在他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他见了，吓得一整晚没敢回家。他可真是个傻瓜，不知道蛇要冬眠的吗？

十岁时，我想起《论语》里有句“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便让王铁匠锻造了几把特别的剪刀。一把刀头极细，可以剪出寒梅的细蕊、昭君的蛾眉、兔子的纤毫；一把刀头弯曲，可以剪出清溪的涟漪、黄河的浊浪、大海的怒涛；一把刀头折角，可以剪出哥窑的金丝铁线、窗棂的千般变化、山石的诸多皴法。

十六岁那年，楼先生说，我朝近年涌现了不少国手，过百龄，围棋国手；董其昌，丹青国手；徐文长，文章国手。当今圣上亦酷爱剪纸，已定于今年中秋之夜，在西苑北海设下擂台，广邀天下剪纸高手前往竞技。你剪技非凡，所剪的花卉、禽鸟、牲畜、人物，莫不栩栩如生，应该速速进京，争个国手之佳名回来，为你，为你母亲，为我们栩栩镇，争光！

于是，一个细雨蒙蒙的清晨，我剪了飞蝗一只，撕了，又剪了当归一株，放在母亲掌上，骑着毛驴上路了。

2

京城果然繁华，楼宇栉比，望子如云，行人往来如梭，竟比我们栩栩镇河里的蝌蚪还多。但我完全没有心思游乐。我在苦苦思索：天下高手众多，光剪得栩栩如生，是没法脱颖而出的，该怎么办好呢？

很快，八月十五之夜到了，打擂开始了。

圣上出的第一个题目，是“一眼韦陀”，这是昙花一现的典故，自然是要我们剪昙花。

没想到的是，还真有人剪手持金刚宝杵、遮住了一只眼睛的韦陀尊者。虽然头上戴的凤翅兜鍪盔、脚上穿的乌云皂履靴、身上披的黄金锁子甲，都剪得有模有样，但还是很遗憾地被请出了擂台。

周庄沈家几代钟鸣鼎食。他家的剪纸匠沈妙肖所用的剪刀竟是黄金剪。黄金柔软，刀头可任意弯折，剪出的花瓣弧度自然，非常灵动。只是每把剪刀剪三五片花瓣便钝了。

徽州柴家不愧是世族大家。他家的剪纸匠柴如生所用的居然是南唐的澄心堂纸。这种纸肤如卵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剪出来的昙花在风中摇曳生姿，当真有月华流过的感觉。

南京薛家也是巨贾豪绅。他家的剪纸匠薛巧所用的宣纸也极名贵，他还在花瓣上撒了柿霜，并在花心镶了一颗冷香丸。只可惜，深夜并无紫蝶黄蜂，所招来的不过是蚂蚁罢了。

我是个普通人，只买得起寻常的宣纸，只求色白，剪刀也还是当年王铁匠打的那几把，所剪的则是一个紧闭着的毫不起眼的花苞，只是在花苞的开口处，又剪了一只小小的灯蛾。

起初，大家都对我的作品不以为意，有人甚至嗤之以鼻。直到另一只灯蛾飞来。

随着两只灯蛾在花尖轻轻一吻，机关被无声触发。刹那间，苞片开裂，一轮又一轮的花瓣次第展开，如元夕夜空的烟火，如济南清涧的涌泉。在场之人，无不觉得有盈盈月光在体内流动，连呼出的空气都是清冷皎洁的。很快，灯蛾飞走，花瓣再度合拢。

是的，就在刚才，我想通了，比人眼中的栩栩如生更进一层的，是动物眼中的栩栩如生。

这一轮，我先抑后扬，赢得喝彩。

为了防止再有人跑题，圣上出的第二个题目就直白多了，叫“折柳送别”。

沈妙肖所用的依旧是黄金剪。因此柳叶一剪即成，连手腕都不用抖一下。她将剪好的柳枝挂在自己的手臂上。其时，明月朗照，地面如积水空明，柳枝之影则如藻荇交横，极美。

柴如生这回所用的依旧是南唐珍品——天水碧。这是一种比羽毛还轻的丝帛，淡淡的青色为夜露浸染，似真似幻，如梦如烟，而且自带华贵之气，仿佛长在连接霄汉的凤阁龙楼里。

薛巧又在气味上大做文章。他用的是宣德年间的瓷青纸，用槐花一染，更显娇绿，再涂上洋葱的辣汁，果然逼出了众人不少眼泪。只是大家喷嚏也没有少打，而且都与伤心无关。

我剪的是枝如发丝、叶如细眉的墨柳，用了焦、浓、重、淡、清五种不同颜色的墨。此外，还剪了看不见的风、寒蝉的哀鸣和深深的思念。是的，它们虽然看不见，却无比重要。所以，虽然四下无风，我的柳枝却依依地飘荡着，而且近处清晰，远处朦胧。侧耳倾听，仿佛还有悠悠的羌笛声；鼻翼翕动，似乎还有浮着绿蚁的新醅酒之味；闭上眼睛，倚窗的思妇、苦读的游子，贬谪的官员、戍边的将士，走马灯似的出现。赛场一片呜咽，人人泪湿衣袖。就连恼人的蚊蚋，也为这弥漫四野的凄凉所骗，以为深秋已来，摇摇坠坠，落地而死。

圣上说，不用再比了，我的剪纸技艺登峰造极，胜人几筹，国手二字，非我莫属。

圣上又说，除了国手的封号，并无其他赏赐，连大红花都要我自己剪，问我可介意。

我笑着说，不介意，我就是喜欢剪纸。

辞京那天，我特意去穷人聚居的旧巷子转了一圈，剪了好些歇有灯蛾的昙花苞蕾，插在一扇扇破败的窗上。我想象着夜晚时分，孩子们看着昙花怒放的喜状，笑着催动毛驴回家了。

3

我是天下第一了吗？也许吧。但我深信，这世上，一定还有更不可思议的剪纸。

金银宝石也好，前朝遗珍也好，都是凡品，要剪出更不可思议的纸，必须借助神品。

我开始制作更特别的工具。把蚌壳、蚬子壳磨成极薄的刻刀，去河底打捞虾蟹蜕下的螯，去森林里拾取狐狸银针似的细须，收集燕子掠过水面时留下的倒影、冬天时檐头垂下的冰凌的寒气，还有人们发生纠纷时刀子般的目光……

我开始更用心地观察，不论寒暑，不论风雨，不论昼夜，去山川，去沙漠，去荒原。我发现，万木生长，是因为茎叶中有输水的导管；群鸟飞翔，是因为羽毛的中轴是空心的；蝴蝶美艳，是因为翅膀上布满了微小的鳞片……

三年里，因为劳累和思虑过度，我病倒了好几次。最后一次，我昏睡了七天七夜。母亲以为我不行了，差点儿把眼睛哭瞎。醒来的那个清晨，我觉得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在那个无比漫长、连接天地的梦里，我终于想明白了：更好的剪纸，并不是更完美的表象复刻，而是要有内在的流动的表达。

这天黄昏，有飞鸽传书，是圣上手谕。说是国外来了使臣，也是个剪纸圣手，点名要和我比试，若我赢了，则两国世代友好，若我输了，则立即兵戎相见。

国事为重，我立刻向母亲辞行。

临走前，我剪了三支箭、一把弓，立在一张芭蕉叶上，想了想，觉得不好，揉成团丢了，又剪了几张会笑的我自己的小像，放在她的掌心，这才放心地骑上毛驴，出发了。

急匆匆赶到宫中，才知根本没有使臣，也没有什么比试。圣上怠政多年，他只是斗鸡、斗狗、斗蟋蟀玩腻了，百无聊赖中突然想起了我，想让我剪些新奇有趣的纸，供他取乐。

我暗暗叹了口气，只得答应。可剪什么好呢？

时值盛夏，御花园中的紫薇开得正盛，团团簇簇，层层叠叠，好似天空飘落的五彩云霓。我见小蜜蜂极多，便用高丽纸和云母片剪了只大点儿的蜜蜂。这一次，我并没有精心雕镂蜂的细部，甚至那两对半透明的翅膀都是朦胧的，似有似无的。但那蜂甫一成形，便“嗡嗡”地腾空而起，朝花丛飞去，学着那些小蜜蜂的样子，在繁花间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

我剪大蜂，当然意有所指：圣上贵为一国之君，更当勤勉工作，方能为天下之表率。圣上显然看出来了，却故作不知，只是一个劲地问我，这蜂当真会采蜜？采来的蜜，当真能吃？

我摇摇头说，这个嘛，我也不确定。

于是，圣上摆摆手，让身边的宫女去把大蜂捉来。那宫女左扑右打，好不容易捉住，还来不及欢喜，就眉头一拧，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哎哟”——她被大蜂纸做的尾针蜇了。她摊开手掌查看，那蜂却忽地化作百点纸屑，随风飞走了，只在她掌心留下了一点儿琥珀色的凝胶。她舔了舔，果真是甜的。

圣上大喜，又让我剪了百来只大蜂，然后让宫女一起去捉，给他集了一白玉杯的蜜汁。

行至御池边，锦鲤游得欢畅，在翡色的莲叶间摇头摆尾，忽隐忽现。我向圣上讨了张宫中最大的宣纸，剪了一条大鱼。我依旧不求惟妙惟肖，剪得极为写意，连鱼鳞都没剪几片。但它的胡须在抖动，鳃盖在开合，身体在挣扎，还隐隐泛出腥味。我手捧纸鱼，朝池边走去。那纸鱼嗅到氤氲的水汽，立时一个摆尾，跃入水中，然后绕着御池，开始了一圈圈威风八面的巡游。霎时，小鱼小虾吓得纷纷逃窜，螺蛳把头缩进碧壳，河蚌也闭上了乌青色的盖子。但大鱼动作更快，巨嘴一张，带起一股水流，吞进小鱼小虾无数。良久之后，那纸鱼才渐渐化为万缕纸絮，沉入水底，被吞噬的小鱼小虾也恢复了自由，往水底的卵石间游去了。

我剪这条纸鱼，依旧是想劝谏圣上：如今国事衰微，圣上切不可沉迷享乐，而应励精图治，做大事，做正事。圣上完全无视我的苦心，他让太监取来一块更大的织锦，催促我剪一条更大的鱼，然后问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说，比动物眼中的栩栩如生更进一层的，是让剪出来的东西自以为是有生命的。那蜂，我看似剪得草率，实则剪了它的嚼吸之口、携粉之足、连锁之翼，还有连接内脏之尾针，所以它才能采蜜，才会因蜇人而死。那鱼亦然，我虽然没剪它覆瓦状的鱼鳞，却剪了它的鱼腥之线、沉浮之鳔、脊椎之骨、天包地之嘴，所以它能游动、能吞物。

圣上听完，木了一阵，脸上突然现出狂喜之色，他撇下众太监和宫女，发疯似的狂奔起来，并喊我跟上。

我们来到一间八边形的密室。墙上画着乾、坤、巽、震、坎、离、艮、兑的文字和图案。地上铺着契合五行之色的宝石，东边青海青玉，南边南红玛瑙，西边和田白玉，北边且末黑玉，中间抚顺琥珀，正中心是个炼丹炉，五位童子正一边擦汗，一边手执芭蕉扇扇风。

圣上先是喘着气，把童子们臭骂了一通，然后笑着对我说：朕有的是上好的金箔银箔，你能不能给朕剪些仙丹？照你的说法，只要让它们自以为是真正的仙丹，朕服用后，就可以延年益寿，不，长生不老、寿与天齐了。

我说不能。纸蜂自以为是蜂，却只能采蜜，不能酿蜜。纸鱼自以为是鱼，却只能吞下小鱼小虾，并不能真正吃了它们。即便剪出了自以为是仙丹的丹药，恐怕也没有长生的奇效。

圣上急了，说，你已经登峰造极两次了，再努力登峰造极第三次，不就行了？

我说，即便再登峰造极十次，也无法改变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

圣上勃然大怒，剥夺了我国手的封号，还把我打入了大牢，说是要秋后问斩。

4

大牢位于山洞中，阴暗，潮湿，肮脏。木制的牢栏排列紧密，仅容手臂伸进伸出。要是有剪纸工具在，我大可以剪一把自以为是极锋利的真锯子的纸锯，锯断牢栏，逃出去。或者趁狱卒送饭时，记下他腰间挂着的钥匙的样子，依样剪一把，打开铁锁，大大方方地走出来。即便守卫森严，半路又被抓回去，我至少可以剪几只自以为是真猫的纸猫，抱着又暖又乖的它们睡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蜷缩着躺在又冷又湿、只铺了几团稻草，还有老鼠来咬我头发和脚趾的地上。

从狱卒口中得知，这大牢里还关了很多无辜之人，有文臣，有武将，有宫女，有太监，还有读书人、商人、匠人，原因俱是惹恼了圣上，而且都被判了秋后问斩。

我心中愤懑，却无可奈何。

大牢是暗无天日之所，昼夜难辨，也听不到打更声，看不到漏刻和更香，我却觉得时间过得极慢，倒不是因为条件艰苦，而是我没法剪纸。

这天，狱卒很罕见地端来了几个好菜，有鸡腿，有糖藕，有菠菜豆腐羹，还有一壶撒了新鲜丹桂花瓣的好酒。我知道，凉风至，白露降，寒蝉鸣，鹰乃祭鸟，用始行戮。这是我们的最后的一顿饭，吃完，就要上路了。

饭毕，想起再也无法相见的母亲，想起栩栩镇，想起儿时的玩伴和乡邻，我的心中无限哀伤。想起奸臣当道，贪官污吏横行，我的心中又无限愤恨。想起我剪的流萤曾在月下飞舞，剪的蝴蝶曾在花间蹁跹，剪的雀鸟曾在枝头流连，心中忽地又欢喜起来。

在这忽悲、忽怒、忽喜中，我开始用力捶打牢栏。残余的粘了我的血的树皮纷纷落下。我心中百般情绪纠结难解，又把它们捡起来，继续用力撕扯。

奇迹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被撕成指甲盖大小的树皮落地后，就地一滚，突然开始了疯长。先是变作了成千上万只牙尖嘴利的硕鼠，将牢栏啃断。待我们走出牢房后，又化作了万千只流萤，把我们引向出口。

出口处，狱卒丢下兵器，说，你们赶紧走吧，这是老天爷要你们逃出去啊。

我说，你们也走吧，不然，圣上绝不会饶过你们。

我们都走了。那些流萤则变成了数不清的熊熊火苗，把大牢烧了个一干二净。

火光照暖了我的后背。我顿悟了：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剪纸工具，并非燕影之类的神品，而是自己的手。而且，只要功夫够深，天下万物，不论树皮菜叶、鱼鳞蝉蜕、炊烟云彩，皆可当作纸帛。最重要的是，让剪出来的东西自以为有生命还不是剪纸的最高境界，让它们能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地成长变化才是。嗯，话不能这么绝对，应该说，也许是吧。

回家的路上，我把丝绸般的水波、清寒的月影，以及我满怀的惆怅和冀望，剪成了一叶浮槎和一颗蕴含着无穷能量的橙色小星。趁着夜风，那浮槎载着小星，慢慢悠悠升上天河。几天后，那小星来到了东方苍龙七宿的尾宿处，稍作停留后，旋即爆炸，发出了耀眼光芒，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有太白星那么亮。

后来的《明史·天文志》中，就有对此事的记载：三十二年九月乙丑，尾分有星如弹丸，色赤黄，见西南方，至十月而隐；十二月辛酉，转出东南方，仍尾分。明年二月渐暗，八月丁卯始灭。

我以为，圣上见了这客星异象，思及如今南旱北涝、飞蝗成灾、兵戎不断，一定会下个罪己诏，然后痛改前非，重整朝纲。

可惜的是，我想得太天真了。

5

我还想剪出更好的纸。于是，回家陪伴了母亲一阵子后，我开始了满世界的浪游。

我逢山剪路，遇水剪桥，进了沙漠，剪猴面包树，钻入森林，剪威武的老虎，来到雪国，剪不灭的火焰……

我去了无数地方，遇见了无数人，然而，更好的纸，一直没能剪出来。

有一天，我在一个陌生的村庄，遇到一个哭泣的孩子。我给他剪了会射箭的将军、会扑蝶的少女、会唱歌的走马灯，他破涕为笑了，却仍不满足，问我，你能再给我剪个怪兽吗？

怪兽？我愣了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了。我开始想象，很久以前，在我们的大地上，曾生活着一种令所有动物感到恐怖的巨兽，姑且叫它恐龙吧。而在海洋里，曾游弋着一种奇怪的大虾，姑且叫它奇虾吧。此外，还有一些巨大的象、巨大的鸟、巨大的鱼、巨大的螺……但现在，它们消失了，只剩下了骨头和印痕。于是，我剪了它们的化石，埋于地下。

那以后，我明白了，世上果然还有更玄妙的剪纸。相比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成长变化，无中生有的创造，才是至高境界。

6

不久，我不再浪游，返回了栩栩镇。

我和母亲在镇上开了一家小小的剪纸店。我收起了自己的才华，只用最普通的剪刀，剪最普通的纸：逢年过节时的吉祥画、用来刺绣的各种图样、插在重阳糕上的重阳旗，还有一些逗小孩子开心的昆虫、小鸟、《西游记》人物什么的。手艺精湛，价格公道，生意自然不错。

人们似乎忘记了我的名字，只叫我剪纸师。

那又如何呢？我就是喜欢剪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