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故事讲给你听

2023-04-12 00:00:00焦耐芳
十月·少年文学 2023年7期

1

我叫麦琪,今年十岁。

我的脑袋里每天都翻滚着一百个奇思妙想,但没有一个是可行的。

我想成为蜘蛛侠,手上能甩出丝来,就可以攀爬摩天大厦。

为什么想当蜘蛛侠?因为我被五年级的两个大男生抢走了五十元钱,让一个好端端的计划落空啦。

我经常做同一个梦境,被一条牵牛花藤牵着,翻过一道山梁,忽然刮起大风,飞沙走石,吓得我闭紧眼睛,抱头蹲下,但双脚却不断地被吹离地面,起来落下,落下起来,最后,竟像风筝一样,忽忽悠悠地飘走了。

不知飘了多久,我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落脚的地方,是半崖中探出的一块小石板。脚下是深深的山谷,深谷中还有一条大喊大叫的河流。

我紧紧贴在岩石上,仰起头向上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几十米高的峭壁,不见一根枝蔓。

再看,发现三年级三班一半的同学都挂在悬崖上,薯条在我的左边,网虫在我的右边,如果伸长胳膊,就能触到他们的手。

薯条喊:“象鼻虫,快拉我一把,”

“我也在悬崖上挂着,怎么拉你?”

网虫说:“你可是蜘蛛侠!”

我下意识地甩了甩手,一根蛛丝都没甩出来。

“傻瓜!”网虫喊着,“得先让蜘蛛咬一口,才能有特异功能。”

“嘁,你怎么不让蜘蛛先咬一口,变成蜘蛛侠?”

“我是网虫,蜘蛛咬了网虫,就成了合金昆虫,再也变不回来啦。”

我情不自禁地翘了翘鼻子,心想,就让蜘蛛咬一口,变成蜘蛛侠,把他们一个个救下来!

忽然,感觉有个小东西落在头发上,捏下来一看,是只蜘蛛,脊背上有三个闪光的字,“卡一拉一卡”。

好神奇,它的脊背上怎么会有三个闪光的字呢。早就想变成蜘蛛侠,机会终于来啦,我毫不犹豫地把蜘蛛的头按在手背上 。

蜘蛛“哧哧哧”磨了磨牙,毫不客气地在我的手背上咬了一口,立刻,疼痛像两条放射线,从手背通过胳膊,一直“闪”到心脏。我腿一软,差点儿从悬崖上滑下去。

但我霎时间有了吸力,触到哪里都能被吸住。我贴着石壁向上攀爬,比壁虎还灵活、干脆,撒开脚丫在悬崖上跑起来 。

我抛出一条亮晶晶的丝线,把班上的同学一个个挂在丝线上滑过山涧……

嘻嘻嘻,这梦,够荒诞吧?

你知道我最大的心愿是什么吗?

—噗,希望自己快快长大。

但是呢,我希望丹顶鹤不长大,她总说我固执,固执是什么?是坏事吗?我希望网虫不长大,他说我性格奇葩,长相平平;我希望咖啡豆不长大,她说我的额头大,大到雨天都能给眼睛、鼻子、嘴巴遮挡雨滴,可她呢,两颗门牙之间,像一条运河。

噗,我还希望沙琪玛不长大,她说我的辫子像一条黄黄的狼尾巴,还说我没有朋友,嘁,你知道蜘蛛几条腿吗?它的腿是长还是短?你知道蚂蚁怎么上树吗?毛毛虫怎样变成蝴蝶?萤火虫的屁股为什么发光……它们都是我的朋友,只是,它们都沉默着,所以我也没有故事讲给你听。

那天,我用一只虫子“吓死了”一个叫薯条的胖男生,制造了一起轰动全校的“薯条事件”,吓得我逃到了一百多公里外的弯弯村,野了一个月零九天,就被妈妈逮回来了。

我的妈妈有着严重的整洁强迫症,不信,看到前面那个花店了吗?我就知道她会停下来。

果然,我听到妈妈对卖花的女孩说,“这插花太拥挤了,它们会不舒服的,你看这样好不好?”妈妈择出三枝,重新给人家摆好。

我赶紧对着诧异的女孩笑一笑。

每每进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摆好鞋子,洗完手,叠好毛巾。妈妈总把幼儿教师那些标准教程带到家里,唉,有一个强迫症的妈妈,她强迫你吃,强迫你喝,强迫你睡,强迫你做各种她要你做的事情……但我还是爱她,总是做不到对她生气太久,因为我知道她是最爱我的人。悄悄告诉你一件更好的事情—我有一个超级棒的爸爸。

说起爸爸,让我有点儿惭愧。爸爸总是能看到别人的优点,我也不该对同学们有如此点评,也许,我并不了解他们,以及他们的乐趣。

吃过早饭,我迫不及待要去白天鹅小学看一看。从“六一”前夕到现在,我已经一个多月没进校门了。在乡下的时候,我还梦到过外星人入侵校园,一架飞碟悬停在半空,几个天线宝宝趴在飞碟的窗口,怪模怪样地大喊:“地球人,投降吧!”他们把太阳偷走,把月亮偷走,把星星当瓜子儿吃了……

出门前,妈妈在衣柜里选着裙子,“麦琪,喜欢什么颜色?”

这个简单的问题,让我想了又想,不知所措,自从在弯弯村看到过彩虹,我猜,我喜欢彩虹的颜色,为什么城里没有彩虹?

蓝色连衣裙,白色短袜,棕色的软皮凉鞋,最后,妈妈给我梳着马尾辫,“又黑又粗,这头发真倔,随谁了?”

“是我自己发挥的。”

唉,比起妈妈的絮叨,我更怵头数学课。

在数学课堂上,我木讷又笨拙,扳着指头算题,恨不能有一个袖珍魔盒,敲两下,答案就啪地从课桌抽屉里跳出来。

老师提问的时候,我假装铅笔掉在地上,但这招有时候也不管用,沙琪玛就会打小报告:麦琪又躲在桌子底下啦!

可一旦回到家,在阳台上观察起昆虫来,我便觉得自己灵光四射。

记忆中,在植物研究所工作的爸爸,早早就去了非洲,妈妈那时候还是社区干部,忙得四脚朝天。每天一大早的习惯套路是:仔细地关好门窗,小心地把热水瓶锁进碗橱,拔掉电源,在小茶几上放好吃的喝的,把一大箱的积木和卡通书倒在地板上,匆匆吻吻我的额头,“宝贝,妈妈上班啦,拜拜。”

等我跺着脚哭喊时,妈妈已经走出了小区。

玩腻了积木,看够了卡通书,我就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飞鸟。可鸟儿听不见我的心声,一闪而过。

有时,窗外飞来一两只蜜蜂,对着窗台上那盆海棠花嗡嗡着,翅膀触到了玻璃上;有时,一两只麻雀落在窗台外,“叽叽叽叽”,我和它一打招呼,它就扑棱棱惊飞了。

还记得那个秋天的早晨,妈妈前脚刚迈出去,有一只蚂蚁从门缝隙爬进来,我跟着蚂蚁钻到床底,一玩就是半天。最开心的是,我在花盆里发现了一只长鼻子昆虫,东嗅嗅,西嗅嗅,我不由得模仿着,以至于养成了抽鼻子的习惯。后来,我在电视里看到过这种昆虫,爸爸告诉我,它叫象鼻虫,这,也是日后同学们给我起的外号。

在我四岁时,为了照顾援外家属,妈妈被调到幼儿园,而我已经养成独处和观察的习惯了。

人行路上,一棵棵行道树冠蓬松着,张扬着枝杈,我感觉街道更宽了,心想,我只是离开了一个多月哦!我留意那些过往的小男生小女生,心说,你们知道,这一个多月我去了哪里吗?我呀,去爸爸的老家弯弯村啦……

在弯弯村的那段日子,我跟着狗子、丫丫,上午在河里捉鱼摸虾,打水仗,下午在山坡上捉昆虫,晚上打着手电去树林抓“蛸虔猴”,我从蚂蚁的肚子上、蝴蝶的翅膀上、萤火虫的屁股上,知道了昆虫的智慧;从蜂鸟蛾的悬停、啄木鸟的长喙、杜鹃的“布谷”声,知道了鸟儿的灵性;从垂柳的细丝上、薄荷的叶子上、蒲公英的花瓣上,知道了植物的秘密……

唯一伤感的,是离开它的时候。

跟着妈妈走过弯弯村口那棵老槐树,穿过林中小路,来到公路,一路回头张望,感到自己仿佛是一只放入水中的折叠纸船,目送它随波远航,又不得不顺流而归。

其实,街上,人们各走各的路,各怀各的心事,没人关注我。

我情不自禁地哼起自编的《虫虫歌》:

为什么白晶晶的蚂蚁卵,像大米?

为什么萤火虫的屁股,闪霓虹?

为什么蜜蜂把花粉吻了一遍又一遍?

哦,我的昆虫朋友……

不知不觉,到了白天鹅小学。

熟悉的校门拱顶上,镶嵌着教育学家陶行知的格言,“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

放暑假了,铁栏杆紧锁,连旁边的小门也关了。我握住栏杆,望着校园,好想在橡胶跑道上蹦几下,最好能去三年级三班的教室,坐在课桌前,找点儿听 “齐天大圣”讲课的感觉。

想到这些,我情不自禁地笑了。

“齐天大圣”是我们的班主任,三十几岁依旧像个小姑娘,一上讲台便巴啦巴啦,一霎都不住嘴。她介绍着自己,“同学们好,很高兴担任你们的班主任。我叫李圣佳,木子李,齐天大圣的圣……”

“哗—”同学们笑了。

李老师几分幽默,“如果同学们愿意叫我齐天大圣,也行,不过,我可没有齐天大圣的本领,拔一根猴毛变成千百个猴哥,我呀,只能变出这个来,”说着,拿出一堆气球皮 ,“我们今天来做一个趣味游戏,”她把气球皮分发下去,“同学们在气球皮上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吹起来,听口令,放飞。”

三十六个彩色的气球,在教室里碰撞着。

“三分钟内,每个同学找到属于自己的气球。”

教室顿时热闹起来。

最后,除了爆掉的四个气球,只有三个同学找到了写有自己名字的气球。

李老师笑了,“效果不好?换个方式。无论谁拿到了气球,都喊上边同学的名字,三分钟,开始!”

这次,在大家的互相应答中,居然有三十四个同学拿到了写有自己名字的气球……

“同学们从这个游戏中悟到了什么?”

大家七嘴八舌,得出结论: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

一次,我把一篇昆虫观察笔记,当作文交上去了,得到这样的批语,“看看这精彩的内容,再瞧瞧这可怜的字体,很难相信是你自己写的!”

我窘迫得真想变成一只蚂蚁钻进抽屉,在心里喊了一百声 “齐天大圣”。

那天一回到家,我就上了阁楼,在床底下翻箱倒柜。妈妈上来一看,竖起了眉毛,“麦琪你在翻什么?”

“上次给我买的字帖放哪里了?”

妈妈一听,“哪一次买的字帖?”

我不吭声了。

妈妈给我买了N次字帖,都被抛到一边去了。

妈妈好奇,“怎么想起这档子事了?”

或许,这就叫契机,我翻出一本字帖,掸一掸灰尘。

每一分努力,都不会没有收获。几个月后,我的作业就贴在了壁报栏上。

我扒着校门的栅栏,极力张望,想变成一只蝴蝶飞进校园。门卫李大伯出来了,“放暑假了,外人不能进。”

“我不是外人哦,我是三年级三班的麦琪。”

李大伯打量着,“就是你啊,用只壁虎吓晕了男同学,把警车都招来了?”

李大伯说的,就是那次“薯条事件”。

我一口气上了三楼,趴在三年级三班教室的窗口,鼻子尖贴在玻璃上。

墙上,有爱因斯坦的名言,“想象力与创造力远比知识更重要”;海伦·凯勒的名言,“世界上最可怜的人莫过于拥有一双眼睛,却没有愿景”。

黑板上有一幅漫画,一个小女孩躲在大树后边张望着,旁边有一行娟秀的字体,“麦琪同学,我们等你来”,那是李老师的笔迹,我的眼眶潮湿了。

出了教学楼,我又到操场上跑了一圈,好想碰到同学,哪怕是薯条。

很快,我就被李大伯请出了校园。

刚过街角,忽然发现两个熟悉的背影,是网虫和薯条。一个比画着,一个咀嚼着。网虫还是那么瘦,只比猴子多了副眼镜;薯条还是那么胖,头是小西瓜,肚子是大西瓜,说话的时候,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我悄悄跟在两人身后。一只绿色的毛毛虫拔着丝儿,从行道树的枝头上缓缓垂下,差一点儿触到薯条的头发。我想来个恶作剧,扯断虫丝,让毛毛虫悄无声息地落在薯条的头发上。

此时,走过来两个窃窃私语的小女生,“看,那个就是被一只壁虎吓到的男生,嘻嘻嘻……还有脸当男生呢……”

我下意识住了手,没想到“薯条事件”都过去一个多月了,还没被女生们忘记,真是太伤薯条的自尊心啦,我应该当面向薯条道歉。

网虫听到了什么,回头一看:“哇!象鼻虫,吓人犯!”

我所在的三年级三班,三十六个同学,几乎人人有外号:麦霸、网虫、波斯猫、丹顶鹤、翠波鸟、沙皮狗、薯条、咖啡豆、沙琪玛……大家习惯在课堂外喊外号,是同学之间的秘密符号。

我的外号呢—象鼻虫。

高兴的时候,我的鼻尖会情不自禁地往上翘,生气的时候,鼻尖也会往上翘,我还会倚着墙根倒立,心里的郁闷很快就倒出来啦,反正,我心里的翻江倒海,涨潮退潮,都会在鼻子上表现出来,所以得了这个外号。

绕着手指,我不好意思地望着薯条。

网虫一见,机关枪一样冲着我突突,“你可好,薯条怕毛毛虫,怕壁虎,本来也没几个人知道,一个‘薯条事件’,轰的一声,连外校的女生都当故事传开啦,女生看他的眼神都这样了,” 网虫几分夸张地模仿着,“有个一年级的小女生,捏着一只毛毛虫,呀一声,‘吓死了’……”

我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哦。”

薯条几分大度,“我现在不怕了。”

网虫笑着说,“你把薯条的胆子吓大了。”

我这才松弛下来。

其实,薯条害怕毛毛虫,是因为不明白毛毛虫有哪些危害,自从“薯条事件”之后,女生们别样的眼神,让他好没有面子,他查看科普常识,明白了每一只毛毛虫,都会由丑小鸭变成白天鹅,有的羽化成蝶,有的羽化成蛾,有的羽化成飞虫。薯条先是戴着手套去戳毛毛虫,然后把毛毛虫放在手心,后来干脆把毛毛虫放在肚皮上,毛毛虫在他的肚皮上转着圈儿,他咬紧牙关,绷紧肚皮。紧张过后便是松弛,没一会儿,便嘻嘻哈哈起来。

薯条表示和解,“去我家看动画片吧。”

我一听,高高地翘起了鼻子,我早就被妈妈管制了,不但不让看动画片,还卸载了我的笔记本上的无线网卡。

“我家有《疯狂动物城》《恐龙世纪》《星际宝贝》《蜘蛛侠》……”

“我想看《蜘蛛侠》。”

网虫不屑,“那是你妈妈小时候看的。”

“我就想看这个。”

两个小男生便绅士地答应了。

2

薯条的家住在未明湖畔,一座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红色的屋顶,白色的木栅栏,绿色的草坪。

门开了,一只西施犬摇着尾巴迎上前。

薯条拿出一根火腿肠,小狗的眼睛跟着火腿肠转。但薯条给小狗摘掉项圈后,小狗却撒着欢儿冲出门去。

薯条说,“看,它更喜欢撒野的自由。”

谁不是呢。

我们戴上3D眼镜看《蜘蛛侠》,简直身临其境,彼得被一只转基因蜘蛛咬了,突然有了特异功能:一甩手,就能像蜘蛛一样拔出丝来,他拽着丝线在高楼间穿行,用超人的力量帮助他人……

我从薯条家里出来,径直去了植物园。脑海升起一道道彩虹写成的问号:蜘蛛真的那么神奇吗?丝是从哪里出来的?是不是像蚕从嘴里吐出的?

我蹲在草坪上,除了看到一只只爬来爬去的蚂蚁,没见到一只蜘蛛。难道,它们不喜欢植物园吗?

人们经常在这里喷洒农药,用割草机修整草坪,用剪刀给树木理发,昆虫不是吃了沾有农药的叶子,稀里哗啦拉肚子,就是一不留神,被割草机收割了。

一只橘黄色的气球,滚动到脚下,一抬头,一个穿着红短裙的小女孩,甩着胳膊踉踉跄跄地跑来。

我把气球递给她,不等发问,小女孩伸出三根指头,“我三岁啦,”小女孩说,“咱们玩吧。”

我问她,“玩什么呢?”

小女孩说,“警察抓小偷,我当警察。”

我被逗笑了,“我只好当小偷哦。”

“豆豆—”一位叔叔朝这边走来。

想起小时候爸爸在外地工作,妈妈经常把我关在房子里,情不自禁地说,“你爸爸真好哦。”

小女孩出乎意料地说,“他不是我的亲爸爸呀。”

我愣住了。

“我的亲爸爸工作忙,没时间照顾我和妈妈,妈妈就找了个新爸爸来照顾我们。” 小女孩一脸认真。

看着小豆豆被高大的叔叔抱走,我被这个故事惊到了。

以前告诉过你,爸爸是我的超级朋友, 虽然远在非洲,但每个星期二晚上,都会和我通电话,我呢,可以向爸爸提出任何问题。

最近的是在弯弯村那次,爸爸问:“今天过得好吗?”

我就开心地跟他絮叨:“上午跟着狗子、丫丫去弯弯河打水仗,还摸了五只螃蟹哦;下午跟狗子去山野摘桑葚,吃得嘴唇紫红;晚上跟着狗子打着手电去树林捉蛸虔猴……”

“看你一口一个狗子,那么喜欢狗子?”

“狗子爱笑,爱放屁,跳得高,前天,他在河边跳起来抓住了一只蜻蜓,昨天他爬上悬崖,掏了三个鸽子蛋,还爬上一棵大榆树抓了两只金龟子。晚上,狗子还扔起鞋子让蝙蝠钻。狗子跳的时候,总是缩起双腿,展开胳膊,好像他有翅膀,狗子害羞的时候,就用衣袖遮住脸,要把笑容藏起来,嘻嘻,如果他能把屁藏起来就更好啦……爸爸,你在弯弯村跟谁一起玩呀?”

“哦,他现在已经是村委会主任了,他的女儿跟你一般大,叫青青菜吧?”

“她呀,瘦溜溜的,眼睛不停地眨巴,我还是喜欢住在丫丫家,丫丫妈做的饭菜可好吃啦,拌地皮、金针花、炸薄荷……”

“那,你该不会是一个白吃白住的小寄生虫吧?”

“哪有,我每天都给丫丫家扫院子,她家的院子可大啦,有一棵大枣树,两棵大银杏树。对了爸爸,还不到秋天,为什么每天都落叶子?”

爸爸想了想,“还记得去年秋天我带你去儿童医院看牙吗?医生一边检查一边说,这颗牙是吃雪糕吃坏的,这颗是吃萨其马吃坏的……”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病叶早落?”

爸爸说:“真棒!”

“我真想把明天的落叶晃下来,一起扫掉。”

爸爸笑道:“那就试试嘛。”

又一个周二通电话,爸爸还记得,问:“你的落叶实验怎么样啦?”

我说:“不行,每天都有落叶。”

爸爸问:“这是什么道理呢?”

我想了想,“因为每天都有生病受伤的叶子,每天风都在刮,所以每天就有了扫不完的落叶,”

爸爸说:“那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我说:“应该把今天的事做好。”

“麦琪真棒!”

得到了爸爸的鼓励,我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这个村叫弯弯村?”

“因为有一条弯弯河,因河得名。”

我不满意爸爸的回答,翘翘鼻子,“长江是弯的,黄河也是弯的,所有的河流都是弯的,为什么不能直直地流淌呢?”

爸爸稍一停顿,“你觉得弯弯村和城市有什么不同?”

我说:“这里有河流,有庄稼,树木多,昆虫多……”

爸爸说:“在地理方面呢?”

“这边是山区,城市是平原 。”

爸爸说:“地球的表面由岩石、泥土、沙砾组成,河水遇到山岩就得绕道,遇到泥土就会冲刷,遇到沙子就会下潜……走弯路是自然界的一种常态,也是规律。”

爸爸一点一点牵引着,让我自己得出结论。

所以,对于爸爸很少在家这件事,我一点儿都不生气。但这一次,这个三岁小女孩让我的思维转换了频道,我对自己说:你得替爸爸照顾好妈妈。我可不想失去爸爸。

回到家,我把鞋子在门口的地毯上一甩,就听见妈妈在喊:“快摆好啦,一只鞋子压在另一只鞋子上,它不难受吗?”

我忙把鞋子放整齐,坐到妈妈的身边,“妈妈,我们得谈谈……”

严肃的问题谈完之后,妈妈问:“见到谁啦?”

“薯条、网虫。”

“啊?少和那个叫网虫的掺和。”

“为什么?”

“上次开家长会,听说他考试作弊。”

我耍起贫嘴来,“要和得满分的同学搞好关系,他长大了很可能成为科学家;要和得八十分的同学搞好关系,他很可能以后是你的同事;要和作弊的同学搞好关系,他很可能成为你的领导;要和退学的同学搞好关系,他很可能成为乔布斯;要和不及格的同学搞好关系,他很可能成为企业家……”

妈妈脸色一沉。

妈妈一旦沉下脸来,够吓人。她在幼儿园的撒手锏,是让犯错的孩子站直了,膝盖间夹一张纸,不许掉下来。过不了多久,孩子便承认错误:老师,我不该饭前不洗手。

我嘻嘻笑着,咚咚咚,一溜小跑上了阁楼。

六楼顶的阁楼,一半是房间,一半是阳台。

别看我家所在的小区叫百花园,可连一条绿化带都没有,爸爸只要一回家,就会搬来花呀草呀,把阳台变成了小小的空中花园。春暖花开的时候,会引来三三两两的蜜蜂和蝴蝶。最让我高兴的是,可以从花盆的泥土里找到几种小虫虫。

自从爸爸出国后,照顾它们的任务就落在我身上了。几天给它们浇一次水,枝杈匍匐在地上,无拘无束,想怎么长就怎么长。

瞧那几盆金橘,果子没结几个,却枝繁叶茂。我心想,说不定里边会有蜘蛛?就在花盆间仔细地找。一不小心,脚踝被一截枝子划破了,我忙用创可贴贴住伤口,继续寻找。没一会儿,就有了重大发现—两盆金橘之间,有一张小小的蜘蛛网,上面还有几截蚊虫的翅膀,只是不见蜘蛛。

越是难找的东西,就越有吸引力。我想象着,这只蜘蛛的形状、大小,是不是一只转基因蜘蛛呢?

忽然,一只小蜜蜂不小心撞在了蜘蛛网上,顷刻间被粘住了翅膀,小蜜蜂惊慌失措……

小蜜蜂挣扎着,弓着翅根想飞起来,翅膀却越粘越紧。网络颤动着,像水面,一波又一波,消失在网外的空间里。

蜜蜂停息了一下,改变了战术,弓着脊背,猛劲挣脱。它的腰力好大呀,没扑腾几下,就拽断了几条蛛丝,如果再努把力,很快就冲破粘连,重获自由。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奋力逃生的蜜蜂。

蜜蜂累了,停下来。只见,一只豆粒大的蜘蛛,从一片橘叶下钻出来,直奔蜜蜂。

蜜蜂与蜘蛛,拉开了战幕。蜘蛛万万没想到,这一次撞到网上的不是蚊蝇,不是飞蛾,而是一只蜜蜂。

蜜蜂也有撒手锏,屁股上有着锋利带钩的蜇针,如果被它蜇中,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

蜘蛛和蜜蜂,虽然都有释放毒液的利器,可它俩的利器有着明显不同,蜘蛛的毒腺在头上,毒腺和螯肢、牙齿相连,毒液用完了可以再生;蜜蜂的毒腺和蜇针在屁股上,蜇了之后,蜇针会往肉里钻,毒腺和肠子也会跟着带出来。

这只蜘蛛真是太大意了,它来到近前,还想像猎杀其他昆虫那样,螯肢按住猎物的头,对方就失去了反抗力,没想到蜜蜂弯起屁股,给了它一家伙,它俩几乎同时刺中对方,同时中毒失去了知觉。

蜜蜂挣扎了几下掉到地上,蜘蛛也扯着丝线垂落在半空,一动不动。

正看得入迷,妈妈在楼梯口喊:

“麦琪,电话!”

3

电话是咖啡豆打来的。

咖啡豆本名叫杨卡飞。不知道是因为写诗才高傲,还是因为高傲才写诗,脖子总是挺挺的,好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她已经在晚报上发表了两首诗歌,不但班主任对她另眼相看,校长见了也会问,“最近在读什么,在写什么?” 咖啡豆满脸神采,“在读汉德克的诗。”

当孩子还是孩子的时候

他摇晃着胳膊走路

想要小溪变成大河

大河变成洪流 ……

咖啡豆从来没有主动和我打过招呼。记得去年“六一”儿童节,咖啡豆、丹顶鹤、沙琪玛在操场玩跳绳,我按捺不住凑过去。跳着跳着,就没了动静,眨眼工夫,只剩下我在空落落的操场上……

虽然纳闷,但接到邀请,还是蛮高兴的。

我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班上的同学了。昨天碰到薯条、网虫,有了好大变化,今天咖啡豆又主动邀请,难道这就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吗?

我早早来到约定的那片丁香树园区。

丁香花开五月,白色、紫色、蓝色,花朵虽然很小,却能把周围的空气染透。丁香喜欢细雨,细雨后的丁香,散发淡淡的、忧郁的清香。难怪咖啡豆选择这个地方。

我心想,这片树丛里肯定会有蜘蛛,正要钻进丁香树丛寻找蜘蛛,跳出一胖一瘦两个蒙着报纸的家伙,吓得我一声尖叫,退出几米。

我上前一把将报纸撕下来,哇!原来是麦霸、沙皮狗。

三个人嬉闹一会儿,薯条来了,网虫来了,波斯猫和丹顶鹤也来了。

咖啡豆提着一兜小食品和沙琪玛快步走来。沙琪玛是咖啡豆的死党,她冲大家卖个甜,“咖啡豆请客啦—”大家找了片阴凉,席地而坐,咖啡豆分发了好吃的零食,大家七嘴八舌。

咖啡豆少了些骄傲,波斯猫漂亮了许多,连沙皮狗也显得可爱,只有麦霸,还跟从前一样爱抢镜,嘴里像含着一块年糕,吐字拔丝粘牙的,仿佛已经成了大牌歌王。但大家都不怪他,谁的人生不是从梦想开始的呢。

薯条问咖啡豆:“说说嘛,你是怎么写出诗来的?就是把长句子断成几截吗?”

咖啡豆白了他一眼:“就像有人能感觉到下雨,有人只感觉到淋湿。”

薯条无趣,转而问我:“昆虫有什么好玩的?说说呀!昆虫会不会唱歌?会不会写诗?”

我翘了翘鼻子。

丹顶鹤说:“象鼻虫,你成天呆头呆脑,看上去好遥远哦 。”

我嘟囔着回她一句:“我在想问题。”

丹顶鹤说:“想什么问题?”

“一切。”

大家哈哈着,转移了话题。

我小声问:“咖啡豆为什么请客?”

波斯猫诡秘一笑:“不知道班上的秘密吗?”

“班上还有秘密?”我只知道昆虫有秘密。

波斯猫说:“没收到信吗?嘻嘻,竞争班长呗。”说着,掏出一只彩色的纸鹤。我打开,上面写着,“好想,好想,为你,为他,为全班服务,请投我一票哦!”

网虫说:“我会把脚丫子也举起来的。”

大家哄笑。

她的死党沙琪玛说:“人家又发表诗歌啦,当然值得庆贺!”

麦霸闻言,将可乐瓶子握在手中,摇头晃脑唱起来:

那是一个秘密

她的朋友,不唱歌,不吭声

不是我,不是你……

4

吃过晚饭,我把饭碗一推,急切切地上了阁楼。

迫不及待地拿着手电去了阳台。蜘蛛还垂吊在那儿,看上去像死了,又像在梦中。只是,地下的蜜蜂不见了。太奇怪了,一只小小的蜜蜂,竟然那么厉害,难道蜘蛛不是它的对手?

我拿出放大镜,趴在近前,仔仔细细阅读蜘蛛的身体结构:蜘蛛没有脖子?我情不自禁地扭了扭自己的脖子,继续观察。蜘蛛头胸合一,组成一个不规则的小椭圆,肚子呢,则是一个不规则的大椭圆。蜘蛛有六条腿、一对螯肢、一对触须,奇怪的是,它们全都长在头胸上……

手电光暗了,我回到房间,把观察记录下来。

睡前,老爸和我通了电话,我把蜜蜂与蜘蛛的毒针之战说给爸爸听,还告诉爸爸,今天参加了同学聚会,是骄傲的咖啡豆发起的,薯条、网虫、麦霸、丹顶鹤,都有了好大的变化。

爸爸说:“这说明你成长了。成长是一个不断发生变化、不断认识变化的过程,今天你觉得咖啡豆骄傲,随着成长,说不定就成了好朋友,永远不要拒绝第一眼看上去和你不一样的人。”

我问:“那,什么才是朋友?”

爸爸说:“朋友,就是跟你的兴趣相近、相仿,能欣赏彼此的人。比如,看相近的书,甚至吃相同口味的雪糕。”

“为什么我没有朋友?”

爸爸说:“你只是还没遇上兴趣相近、观念相投的人。你的朋友,正在他成长的路上呢。”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爸爸,什么是纳税人?我在薯条家看动画片的时候,薯条说,他爸爸是纳税人。”

爸爸顿了顿:“你今天吃了哪些东西,加起来花了多少钱?”

“一瓶酸奶、一瓶雪碧、一支雪糕、一个汉堡包、一个苹果,四十多块钱哦。”

“那你今天也是纳税人,从你的消费中,为国家贡献了好几块钱的税呢。”

“哦,是这样?那,国家拿我的钱干什么?”

“修公路,架桥梁,给公务员发工资,还有爸爸的科研经费……”

“哇,原来我买个雪糕也有贡献!”

爸爸说:“每个公民都有贡献。”

我又一次梦到自己,被一只脊背上写着“卡拉卡”的蜘蛛咬了,突然间有了特异功能……

甜蜜的梦总是容易醒。我伸展着那只在梦中被蜘蛛咬过的手背,翻过来看,翻过去看,一点儿痕迹都没有。想起梦中那只脊背上写着“卡拉卡”的蜘蛛,一蹦子跳下床。

夏日的早晨,第一抹阳光,总是率先投射在楼顶。

我蹲在花盆前,瞪大眼睛寻找着梦中的主人公,那只垂吊的蜘蛛,是被蜜蜂蜇死了,还是被风儿吹走了?当我看到昨天被蜜蜂撕破的网又补好了,自言自语:“看来卡拉卡没有死,就藏在某片绿叶的后面哦。”

我开始叫这只蜘蛛卡拉卡了。卡拉卡像一块磁铁吸引着我:卡拉卡会不会做梦?我会出现在它的梦里吗?奇异的想法,多得像水面的泡泡。

原来,这只被我叫作卡拉卡的蜘蛛,半夜从昏迷中苏醒过来,黎明前恢复了体力,那时,我还在做英雄梦呢。

卡拉卡真够幸运,昨天在网上猎杀蜜蜂,反挨了蜜蜂的蜇,巧的是,蜜蜂的蜇针扎在了卡拉卡的毒腺上,毒性被弱化了。

我的出现,引来了一只黑蚊子。它像一架袖珍鬼怪式飞机,哼哼着、瞄着我裸露的小腿,变换着战术,一会儿俯冲,一会儿旋转,一会儿声东击西,我不停用手掌扇打着,黑蚊子哪肯离去,瞅准机会叮一口,眼看着肚子鼓起来。

胜利总是滋生骄傲。黑蚊子吃饱喝足了,哼着小曲正准备离开,不料,一头撞在蜘蛛网上,它拼命挣扎,可翅膀越粘越紧。没办法,小巧的东西往往力量不足。

卡拉卡忽地从一片叶子下钻出来,嗖嗖地直奔猎物。我目不转睛,看着卡拉卡的一举一动。不明白叶片下的卡拉卡,怎么知道蚊子撞在了网上。

那时,我还不知道,蜘蛛虽然有八只单眼睛,可大多数蜘蛛,几乎看不清一米之外的物体,然而它的触角却异常灵敏,能通过空气、网丝、水面、树木传播的振动波,感知到周围的信息。在昆虫世界,蜘蛛犹如高明的猎人,每到一个地方先观察地形,再织网布置陷阱,然后潜伏在一旁,等待猎物自投罗网。

卡拉卡跑近猎物,螯肢轻轻一戳,蚊子就不动了。它又对着蚊子吐口唾液,眼看着蚊子化成液体,卡拉卡一点点吸进肚子里。

蜘蛛进食很特别,不是把食物吃到胃里消化,而是在体外分解。蜘蛛的口水,有一种神奇的消化液,吐到猎物身上,立马产生化学反应,蜘蛛就像喝酸奶,轻松惬意地享受着。

卡拉卡喝完“酸奶”,把蚊子的翅膀从网上弄下来,然后又退到一边去了。一点儿都没有意识到蹲在一旁的我。

我在观察昆虫的时候,常常自言自语,“卡拉卡,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你是无名小辈吗?我也是无名小辈。我们是一对无名小辈。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今天我参加同学聚会了,是高傲的咖啡豆邀请的,平时他们嫌我倔,奇葩地去喜欢昆虫。薯条和丹顶鹤还问我,昆虫有什么好玩的?会唱歌吗?其实他们不懂,昆虫有昆虫的本领,昆虫有昆虫的智慧……”

我一边观察,一边有一搭没一搭隔空说话,“如果你实在不愿意跟我做朋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估计你也不会跟大象做朋友,也不会跟长颈鹿做朋友,也不会跟大狗熊做朋友,也不会跟熊猫做朋友。既然它们都不是你的朋友,我不是你的朋友,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想知道你来自哪里。”

我觉得卡拉卡是一只聪明的蜘蛛,它是外来物种吗?如果是,它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越想心里越痒痒,就想立刻知道“卡拉卡”三个字究竟是什么含义。

遗憾的是,我被管制啦,上网得到妈妈的房间。

我咚咚跑下楼梯。

妈妈正在厨房打豆浆,我搂住妈妈的腰,蹭来蹭去,“我能上一会儿网吗?”

“玩游戏?”

“不是的。”

妈妈说:“先把地擦一遍。”

“成交。”我欢天喜地去卫生间拿拖把。

“把楼梯也擦一遍。”

在搜索栏里一点鼠标,“卡拉卡”是土耳其一条大峡谷,那里有一处“哥贝克力石阵”遗址,那些巨型的石块上,刻满动物图案……

不等把一个个疑问弄明白,妈妈进来了。

我只好回到阁楼,写昆虫笔记去了。今天可是有的写,不但把观察到的情景写下来,还把我做的英雄梦也记下来……

5

这个暑假,妈妈给我安排得满时满载,星期一上午奥数班,下午钢琴班;星期二上午英语班,下午舞蹈班;星期三上午口才班,下午美术班……妈妈说,人生是竞技场,不能输在起跑线,她要把我的潜力充分挖掘出来,培养成多才多艺、气质非凡的淑女。

我不喜欢奥数班,不喜欢舞蹈课上压腿踢腿,教练在那里喊,“一大大,二大大,三大大……”

我只渴望回到弯弯村,跟狗子、丫丫他们满山遍野地疯。白天在河里打水仗,晚上在院子里猜谜语、数星星……

吃晚饭的时候,我试试探探:“妈妈,我们班上有好几个同学已经不去学习班啦。”

妈妈假装没听见。

我又低声说了一遍。妈妈的语言就像断了线的珍珠,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知道这些学习班花了多少钱吗?我大脑进水了吗?我是要把你培养成对社会有用有贡献的精英,而不是去抓虫子……”

“我不当什么精英,只想研究昆虫,你说过,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 ”

妈妈说:“我说的七十二行,没有抓虫子这一行!站直了,挺胸,你知道一个人的好习惯是在哪里养成的吗?获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大科学家卡皮察对记者说,他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在哪所大学、哪所实验室学到的,而是在幼儿园:不是自己的东西不拿;把自己的东西分一半给小伙伴;饭前要洗手;午饭后要休息;做了错事要表示歉意;答应别人的事要做到;学习要多思考;要仔细观察大自然。什么是教育?叶圣陶说,教育就是养成良好的习惯。你呢?养成好习惯了吗?”

我喊道:“受够了!没有一个孩子愿意背着手坐在那里,让你指着这、那,拍拍手,分果果。我会成为科学家的!”

“好啊,等你成了法布尔,别忘了跟媒体说,我给你换过尿布。”

我回到房间,足足倒立了五分钟。那些补习班对我来说,像棉花对棉花,木头对木头,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妈妈为什么逼我学这些东西呢?我满脑子都是卡拉卡。

来到阳台,天边的太阳,像裹上了一层糖果纸,不那么热烈,但水泥阳台依然蒸腾,要不是爸爸弄来几十盆花草,说不定热成火焰山了。

卡拉卡在网上清理蚊虫的翅膀,看样子刚喝完“酸奶”,把网络收拾干净,它就躲到一边去了。

我忽然生出一个怪招,折一截细枝,“嘭嘭嘭”,挑断了几条网丝,然后蹲在一旁静静等候。卡拉卡会有什么反应呢?它会不会生气?生气的时候会有什么举动?

卡拉卡忽地从叶子下钻出,从网上的振动波判断,准是个大家伙 ,千万别是蜜蜂。卡拉卡上了网,傻了眼,哇!原来破了个洞!

我翘了翘鼻子,倒要看看卡拉卡怎么办,它会丢弃这张网吗?

卡拉卡不急不恼,沿着挑破的地方转了两圈,埋下头把线头剪断,一边吃着断丝,一边用两条附肢,从肚脐上扯出崭新的丝线一一补齐,好啦,一切完好如初!

真让人惊讶!

原来,蜘蛛懂得能源重复利用,它觉得这张网没了价值,就把丝线收回肚子里。蜘蛛很清高,只吃自己扯出的丝,别的丝闻都不闻。

一肚子委屈,我只好对着蜘蛛嘀咕起来:“卡拉卡,我的朋友,你的爸爸是谁?妈妈是谁?你的妈妈是不是给你报了各种织网学习班呢?”

得不到答案,我翘了翘鼻子,继续嘀咕:“既然你不肯告诉我,那么,我就告诉你我的爸爸是谁,我的妈妈是谁。我的妈妈是一个幼儿园的老师,她总是絮絮叨叨,拿我当幼儿园的孩子。妈妈非常爱我,也非常漂亮,所以我也得忍受她的叨叨。我发现了一个小秘密,妈妈每隔几天会变得更漂亮。知道为什么吗?爸爸和她通电话啦。爸爸在很远的非洲,也许,那里是你的故乡,也许,我的爸爸碰到过你的爸爸。我很想念爸爸,我和爸爸有个小暗号,每次都会先对暗号,我说给爸爸‘一丢丢亲亲’,爸爸说给我‘一丢丢抱抱’,和爸爸通电话,芝麻也说,茄子也说。”我说着说着,笑了,“虽然我和爸爸有这样的小暗号,可从记事起,爸爸并没有抱过我几次,只是在电话里这么一遍一遍地说,我的爸爸,在做一些有益于别人的事情,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朋友,说说你的爸爸,你的家庭吧。哼,不说吗?但我知道你有很多兄弟姊妹,不孤独。我有个堂哥叫狗子,住在弯弯村,他是放屁大王。为什么放屁?他太瘦了,肠胃不太好,幸亏我不是这样,否则,连你都不跟我玩了。卡拉卡,我还有姨妈、伯伯、婶婶……我的姨妈是个大学教授,伯伯是个建筑工人,那些高楼大厦都是他们盖的,厉害吧!我的婶婶在弯弯村,她做的饭菜可好吃啦。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的家人,可是,知道吗?只有你才是我的朋友……”

太阳落山了,玫瑰色的晚霞,久久盘桓在我家的阳台上。

6

虽然不到星期二,爸爸又来了电话。

“麦琪,今天过得好吗?”

“和妈妈吵架了。”

“哦,妈妈又用幼儿园的教育理论批评你了?忘了麦琪是大女生了吗?”

我不好意思起来。

“今天我看到一个有趣的智力小游戏。”

“是什么游戏?”

“如果我把一块篮球大的石头,放进你的脸盆里,那还能不能再放进别的东西去?”

“不能哦。脸盆满了。”

“但还是有缝隙的,是不是能装进沙子?缝隙填满了沙子,还能不能装进别的?”

我想了想,“水?”

“真棒!”爸爸说,“如果颠倒一下顺序,先灌水,再装沙子,还能装得下石头吗?”

我听出了弦外之音。

爸爸说:“石头代表着基础,就像盖房子,基础打好了,房子才不会出问题。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数学、语文这些课程都是石头,你所热爱的那些课外读物,课外观察,对于基础课程来说,是沙子,是水,以后你会有更多的时间来填充它们……" ”

我翘了翘鼻子,“只有我爱好的东西才是石头,其他的东西才是沙子和水呢。”

肯定是妈妈,把我不想去补习班的事告诉了爸爸。

这个晚上,我像煎饼,在床上翻来覆去。

卡拉卡有着太多的谜团,那么复杂的网络,它是怎样构图的?它会打腹稿吗?织网时,先拉哪一条线?固定哪两个点?线与线怎样交叉?点与点怎样连接?为什么蜘蛛网那么黏?那么有弹性?

如果有块魔毯,天一亮,就飞到弯弯村,在那儿,无论草丛,还是树林,到处都能见到蜘蛛。

没有魔毯,如果有五十块钱,明天上完课,直接去火车站,突然出现在丫丫家的院子里,丫丫会有怎样的表情?

想着,想着,进入梦乡。

蚂蚁把我抬出城,爬上高山,奔向高原,它们异口同声地喊着:“很久很久以前!很久很久以前……”将我抛起,丢进黑森林。

古槐树前,一个白发童颜的老爷爷,双脚钩着树枝打秋千。

老爷爷问:“你是谁?哪里来的?要去哪里?”

“老师叫我麦琪,同学叫我象鼻虫,妈妈、爸爸叫我宝贝……我从城里来,要到乡下去。”

老爷爷微笑着,“那,你到底是谁?”

我翘了翘鼻子,“哦,这个问题嘛,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是我,昆虫是昆虫?”

老爷爷大笑,“错。你,其实就是一只昆虫。”

我惊了,“我是昆虫?那,你是谁?”

老爷爷笑着走了,我好奇地跟在后边。

老爷爷七拐八拐,进了白天鹅小学。

我一进校园,就被一张硕大的蜘蛛网粘住了,令我吃惊的是,织网的不是蜘蛛,而是班上的同学。网虫、麦霸织经线,波斯猫、丹顶鹤织纬线,咖啡豆、沙琪玛织圆周线。

我挣扎着:“快放我下来!”

网越织越大,眼看着把整个校园罩住了……

闹钟打断了我的梦境,迷迷糊糊地起床,居然在楼梯转弯处,发现一张五十元的纸币。满心喜悦地捡起纸币,盘算了一夜的计划可以进行啦。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一离开奥数班,就情不自禁掏出那张纸币。忽然,有人从背后捂住我的眼睛。

“快松手哦!”

却捂得更紧了。

我扒开手指,揉搓着眼睛,只见两个五年级的大男孩,得意地消失在转角处。那是全校公认的“霸天虎”,经常在学校附近堵住低年级的学生,要钱要东西,还打人呢。

最悲哀的是,手中的纸币不见了,好好一个计划就这样落空了。

我沮丧地上了公交车,公交卡又找不到了,肯定也被那两个大男孩拿走了。我涨红了脸,尴尬中,一个小男生从车尾滑步而来,“这世界,我来啦!”替我刷了卡,扮个鬼脸,转身而去,特大的书包盖住了他的背和屁股。

回到家,我靠着墙倒立,妈妈说:“谁又惹你啦? ”

午饭没吃多少,我便午睡去了,满脑子都是那两个抢钱的大男生。总有一天,我会成为蜘蛛侠,用蛛丝把他俩捆扎起来,挂在树上,让他俩屁滚尿流地求饶……

我去了阳台,决心让卡拉卡在手背上咬一口。

强烈的阳光下,卡拉卡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我在一盆盆花草间寻找着。

7

终于发现了另一只蜘蛛,它比卡拉卡小一号,腿脚却格外细长。它正趴在一片叶子的背面躲避阳光,看样子刚到不久,还没有搭起自己的网络,我没费周折就捧住了它。

小蜘蛛惊慌失措,东爬爬西撞撞,弄得手心痒痒。

“小蜘蛛,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你今天过得好吗?可我今天过得很垃圾,车票钱被两个大男生抢走啦,没法去弯弯村啦,计划泡汤啦。你说我该怎么办?”小蜘蛛似乎听懂了,在掌心安静下来,“太好啦,你同意和我做朋友啦,做朋友要互相帮助,就像我和爸爸一样坦诚相待,没有秘密。我想让你帮个忙,咬我一口,借一点儿转基因,让我变得强大起来,那样的话就不会受霸天虎的欺负啦,我还要帮助其他小同学。你说好不好?”我停顿了一下,“今天也遇上了一件温暖的事情,在我找不见公交卡的时候,一个小男孩喊着‘我来啦—’,帮我刷了卡……”

小蜘蛛又动起来,我捧得很严实,“求求你,咬我一口吧。”

小蜘蛛也很倔强,我开始给它施加压力,摊开左手,用右手的食指按住蜘蛛。

正午的阳光像麦芒,直往皮肤里扎,我只好把蜘蛛带到房间,摁在一张白白的打印纸上,在放大镜下细细观察。然后捧着蜘蛛来到花盆前,正要无奈地放归,又突发奇想,我要把这只蜘蛛放到卡拉卡的网上,让它俩同住一张网,说不定会成为好朋友。

蜘蛛却不这么想,一放上去就跳下来。

我不知道,蜘蛛一孵化出来,就独来独往,只有到了交配季节,才会去异性的网上求偶,同性蜘蛛老死不相往来。

我不懂,要改变昆虫的生活习性,是艰难的,甚至是徒劳的。我执着地捉住这只蜘蛛,又放到卡拉卡的网上,不料,却被狠狠咬了一口。

我把被咬过的指头举在眼前,哦,两个红点点。心里高呼:我要成为蜘蛛侠啦!

蹦蹦跳跳地回到屋子里,伏在桌面上写着观察笔记,“……终于,被蜘蛛咬了,我会成为女蜘蛛侠吗?必须是隐形的那种,高年级的男生胆敢欺负我,眨眼工夫就被我的蛛丝捆住了,狼狈地喊投降……”

写一行,停一停,瞅一眼那根被蜘蛛咬过的食指,甩一甩,看有没有甩出丝来。

写着写着,趴在本子上睡着了。

梦到自己穿过白云,跳到一架飞机的翅膀上,飞行员一点都没有发现我,这下好啦,我要去远方看爸爸啦。哇,怎么记不起爸爸的样子?突然,飞机颠簸起来……

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环境,挂着吊瓶。

大脑像一张白纸,我是谁?我在哪里?

“麦琪,妈妈在这儿。”望着一张泪脸,使劲地想着。仿佛走过的路,读过的书,成长中的一切琐碎记忆,都消失了。

“医生—医生—”

白大褂飘到床前,摸摸我的额头,翻翻我的眼皮……

我终于恢复了记忆 。

妈妈对此百思不解。我心里明白,如果说出原委,妈妈会立马找人把阳台上那些花草全部搬走。

午后出了医院,妈妈不再催我去培训班,整个下午都坐在我的身边,摸摸我的额头、摸摸脊背、摸摸脚丫。

一只蜜蜂从纱窗的缝隙中钻进来,嗡嗡嗡,在屋子里飞来飞去,徒劳地转着圈儿,它想回归自由,却不知,进笼容易,出笼难。

我想去看卡拉卡,闭上眼睛装睡。

8

卡拉卡享用了一份飞来的“酸奶”后,沿着一条从网心拉出的固定线,爬过枝丫,躲到一片绿叶下。

我心说,这次,我想要看看卡拉卡织网的全过程直播。

我想得太简单了,要看到这样的直播场面,难于上青天。蜘蛛也有生物钟,你知道卡拉卡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织网吗?

于是,我有了一个进一步的设想,毁掉整张网,让卡拉卡从头再来。

就这么办。我用食指扯着蜘蛛网,扯断的蛛丝紧紧粘在指头上,感觉有粗有细,有圆有扁,有的丝特黏,有的丝一般般。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拿着放大镜,将困惑一一放大:粗丝,是牵引构架丝,细丝,是圆周线;黏手的小球,布满了网面。

如果,把蜘蛛比作奶牛,就会发现,它的肚子上有四个乳头,这些乳头不出奶只吐丝。每个乳头吐出的丝,用途各不相同:有包扎结茧的,有固定点线的,有黏黏的小球,还有逃生用的牵引吊带丝。如果蜘蛛遇到危险 ,顷刻间,就会扯着吊带丝垂直坠落,等危险过后,又顺着牵引丝爬上来。

眨眼之间,一张精巧的网,被我彻底毁掉了。毁掉,永远比建设快得多。

可整个下午,卡拉卡一点儿行动都没有。半夜里,我起来嘘嘘,到阳台看了一圈,还是没有网,难道,卡拉卡生气走了不成?

我翻来覆去,心里祈祷着,朋友,千万别生气哦。

第二天,太阳还没有起来,我睁眼就往阳台上跑。

昨天的网址,依然空着。

我却发现,一张崭新的网,在另两盆花草间诞生了。究竟,是卡拉卡织的?还是那只咬过我的蜘蛛织的?

顺着主网线细细搜寻,终于在一片叶子后面发现了卡拉卡。

我困惑极了,卡拉卡晚上不睡觉吗?

门铃叮当叮当响起来,妈妈在楼下喊:“麦琪—看谁来啦—”

9

我一溜小跑,下了阁楼。

妈妈正打开鞋柜拿拖鞋,“这回高兴了吧?”

话音未落,隐隐约约听到楼道外传来“呸呸”声。我立刻猜到,是乡下大伯家的那个肠胃不好、瘦溜溜的狗子哥。

狗子扛着一个鼓鼓的布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爬,后边还有两只小手托着布袋往上推,哇,是丫丫!

我也去帮忙,三个孩子连推带拽,把一条鼓鼓的布袋弄进门。

妈妈倒出来一看,山豆角、茄子、辣椒、丝瓜、地皮、野蘑菇,全是城里难得一见的绿色健康蔬菜。

妈妈问:“你们两个怎么来的?还拿这么多东西?”

狗子说:“爸爸开皮卡来办事,把我们送到楼下。”

狗子见房子里一尘不染,沙发单不见一个皱褶,拘谨地缩着屁股坐在地板上。

他在弯弯村可随性啦,话多,屁也肆无忌惮,开心得像在泥塘里打滚的小猪。

妈妈笑过,又皱了皱眉,“谁先洗澡?”

狗子爬起来,“我先。”

浴后的狗子,在爸爸的短裤短衫里,荡来荡去的。

丫丫换上我的衣服,活脱脱一个小萌女。

其实,别看丫丫笑起来那么甜,气性可大呢,上次狗子惹着她了,丫丫一个星期都没和狗子说话。狗子无奈地说,女人真麻烦,一个气要生那么久。

我拉着丫丫上了阁楼。

丫丫说:“哇,这么多书呀,”她凑到跟前,一本一本轻轻地念出声,“《小银和我》《森林报》《老人与海》《海的女儿》《万物简史》《伊索寓言》《神奇的植物》《物种的战争》《童年旧事》《夏洛的网》《苏菲的世界》《安妮日记》……”最多的是法布尔各种版本的《昆虫记》,有的书被翻得起了褶皱。

丫丫崇拜地说:“你都读过了呀?”

“有些还没读,有些书是我的,有些书是爸爸的。”

狗子来到书桌前,“哇,地球仪!”

我转动着地球仪,“爸爸送的。看,我们在这里,爸爸在这里。”

狗子嚷嚷着:“弯弯村在哪儿?”

我笑了,“谁也别想在地球仪上找到自己的家。”

狗子摸摸头,“我睡哪儿?”

我说:“楼下。”

“不行,不行,我的屁调不到静音,婶婶半夜还不把我扔出去?!”

我说:“那你什么时候才不放屁呢?”

“嗯,唱歌的时候。”

丫丫说:“就让他住楼上吧,我们讲故事。”

我说:“狗子哥先讲,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狗子不好意思,“妈妈说小猫小狗命贱,好养活,养着养着,就壮得像头牛啦。”

我问狗子和丫丫,明天想去哪儿玩。

两个人异口同声,“动物园。”

10

狗子一进动物园,又蹦又跳,就像在泥塘里打滚的小猪,丫丫兴奋得满面红光。每个孩子,总有过第一次上动物园的经历。

三个人来到孔雀园。

孔雀被关在高高的铁丝笼子里,有的长着长长的尾巴,斑斓的翅膀,有的不但没尾巴,羽毛还灰不溜丢的,简直就是“丑大鸭”。

丫丫展开双臂就地转了一圈。有只孔雀仿佛认识她,竟缓缓地开了屏。

狗子说:“它在跟丫丫比臭美。”

丫丫定定望着,“这只孔雀,是男还是女?”

我不假思索,“女生都比男生漂亮。”

哪里,在孔雀的世界里,那些羽毛华丽,尾巴漂亮的,都是雄孔雀。而那些灰不溜丢的“丑大鸭”,才是雌孔雀。雄孔雀为了让雌孔雀喜欢自己,常常用开屏来吸引雌孔雀。还有一种情况就是,雄孔雀遇到了危险,就用开屏吓唬对方,潜台词是:闪开,我很庞大哦!

美丽的东西,往往会使人丧失判断力,得出错误的结论,孔雀就是这样。

动物园只有一头小象,关在一个几十平方米的大坑里,四周是铁栏杆,小象沿着墙边转着圈。

丫丫喊:“快看小象的耳朵呀,鼻子呀。”

小象的耳朵像两把蒲扇,不停地扇动着,似乎一停下来就冻住了。它还把长长的鼻子伸到栏杆外,向游人要东西吃。

小象的身上,有许多脑筋急转弯,它的耳朵为什么长得像扇子,不停地扇?它的鼻子有没有筋骨?老鼠能顺着鼻孔钻进去吗?要是把这些问题都展开说,准能装一火车。

我带着狗子和丫丫去看斑马。

狗子提了个问题,“它是白条纹的马?还是黑条纹的马?”

我也被问愣了,丫丫嘻嘻地笑。

我们从城东到城西,出了动物园,又去了儿童乐园 ,凡是我认为好玩的地方,都去了。

一个个疲疲沓沓推开家门,直奔餐桌。

餐厅忽然静下来, 三个人趴在餐桌上睡着了。

我突然睁开眼睛,拿着手电往阳台跑,丫丫、狗子紧跟着跑到阳台,看到的却是一张不起眼的蜘蛛网,嘻嘻地笑起来。

“看,卡拉卡。” 我把那个英雄梦说给丫丫和狗子听。

狗子说:“弯弯村的山上、林子里、草丛里,什么样的蜘蛛都有,说不定有叫坦克、拖拉机的,你要早打个电话,我能给你抓一瓶子蜘蛛。”

我有几分惊讶,“一瓶子吗?”

丫丫说:“狗子属猴子,手可快啦,什么样的虫子都能抓住。”

我不无遗憾地张大嘴,“在城里,蜘蛛可难找啦,植物园也没有,”

我问:“你知道卡拉卡什么时候织网?”

丫丫说:“在夜里呀?”

狗子说:“蜘蛛又不是猫头鹰,夜里干活还不织得乱七八糟?有一天大清早,我去挖野菜,就看到一只蜘蛛在织网……”狗子竖起拇指肚,“蜘蛛这么大,”又展开胳膊比画着,“网这么大,都快织完了。”

我说:“啥时候看到的?”

“就在你走的前一天早上。”

“你怎么不叫上我哦。”我遗憾地吸着嘴唇。

但总算有了答案,原来,蜘蛛网都是在黎明前完成的。

昆虫学家为了方便观察蜘蛛的织网过程,让蜘蛛吃了一种药物,希望蜘蛛能延迟到天亮后织网。结果,吃了药物的蜘蛛,把网织得乱七八糟,时间依然是凌晨四点。

第二天凌晨,闹钟准时把我叫醒。

借着模糊的夜色,我弯着腰,仔仔细细在每只花盆前寻找,却始终没有发现卡拉卡。

我退到一旁,耐心等待。心想,卡拉卡还在睡觉呢,过一会儿就会出来。它会选在哪儿呢?是昨晚被毁过的老地方?还是在其他的花盆之间?

等啊,等啊,等到太阳露出热乎乎的脸蛋,依然不见卡拉卡的身影。

狗子说:“我们去野外找蜘蛛。”

11

我和狗子、丫丫跳上开往郊区的公交车,不到一个小时就到达了终点。三个人沿着树荫拐下大道,顺着田埂朝一片树林走去。

一走进树林,丫丫说:“蜘蛛喜欢树林,昆虫都有方向感。”

我想找到一只跟卡拉卡一模一样的蜘蛛,放到阳台的花盆里,这样就有了两只卡拉卡。其实,这是不可能的,生物有它的多样性,树叶千千万,却没有一片叶子是相同的,每一个物种的后代,都不可能完全像父母。

在一棵高大的白杨树下,狗子搂着光滑的树干,像豆虫,一蹿一蹿地往上爬,爬到三四米,又坐滑梯一样溜下来。

丫丫说:“狗子可喜欢爬树啦,他好像是大树的孩子。”

我也抱着白杨树往上爬,却爬一步,溜两步。

爸爸说,在希腊神话里,太阳神的儿子法厄同,偷偷驾着父亲的太阳车在天上兜风,不知道离太阳太近是危险的,没过多长时间,就被烤得一头栽到沙漠里,妹妹站在那里哭啊哭,变成了白杨树。刮风的时候树叶会哗啦作响,受伤的地方会长出一只只忧伤的“眼睛”。爸爸说,每一棵白杨树有三万多片叶子,每一片树叶都不会遮住身后叶子的阳光。

一群麻雀,在树上你一句我一句,有问有答,小麻雀声音稚嫩,大麻雀底气十足。

狗子说:“你听,小麻雀在唧唧什么?”

我歪着头听了听,“它在问,几?几?几?”

狗子又问:“那,大麻雀在说什么?”

丫丫抢答:“大麻雀在反问,你说?你说?你说?”

我笑了,“大麻雀、小麻雀数学太差了,都不识数呀,全是问号。”

丫丫说:“我们给它们找个数学老师吧。”

我说:“昆虫为什么不像麻雀那样说话?”

丫丫认真地说:“昆虫有自己的秘密语言,只是我们听不懂。”

狗子说:“我能听懂。”

我指着叶子上一条黑色的毛毛虫说:“那,它在说什么?”

狗子侧耳听了听,“它说,我饿了,我想吃饭,我想拉屎,还想放屁!”

丫丫嘻嘻笑起来。

我说:“不对,它说,等着瞧吧,我会变成一只美丽的蝴蝶。”

我又指着一棵小树苗,“你能听懂它的语言吗?”

狗子贴上耳朵:“它在生大树的气,哼!今天遮住我的阳光,明天一定会超过你!”

丫丫说:“每棵小树都想长成大树,就像每个孩子都想快快长大。”

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都有自己的密语,植物的语言是拔节、摩擦;动物的语言是恐吓、自卫。

三个人穿过一片柳树林,来到一小块开阔地。稀疏的枝蔓,顽强地从石头缝隙中钻出来,在两棵野榆树之间,有一张好大的网,至少有卡拉卡的网十倍大,上面,还趴着一只大蜘蛛。

狗子一口气,把手里的矿泉水喝干,他要把蜘蛛捉到瓶子里,被我一把拽住,“小心,蜘蛛有毒!” 我和这个带凶器的家伙打过交道,知道它的厉害。被它咬了,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狗子说:“谁不知道蜘蛛有毒,青青菜家的小黑牛吃草的时候把蜘蛛吃了,肚子胀得像皮球。”

丫丫说:“我睡觉的时候被小蜘蛛咬过,胳膊红红的,还起了一层疱疱,痒痒死人啦。”

狗子手疾眼快,瓶口准准地罩住了蜘蛛。

蜘蛛三两下爬到瓶子半腰,狗子拿着瓶子一晃,蜘蛛晕了。

我喊道:“快拧上盖子。”

丫丫说:“那样就把蜘蛛憋死啦。”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狗子把塑料瓶盖放在地下,用力在上面戳了个小洞洞。

接下来又找到三只黑豆粒大的蜘蛛,一只跑了,两只捉进了瓶子里。

谁也没想到我们迷路了,转来转去,就是走不出这片树林,眼看着树梢被晚霞映红了,狗子挠着头皮转圈圈。

我两手兜成喇叭,使劲地喊:“有—人—吗?—”

丫丫说,“这不是在山上,没有回声,树叶会把声音吃掉的。”

我遗憾地说:“要是把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带来就好了。”

狗子问:“什么礼物?”

我说:“指南针。爸爸说,在路上最有用的东西就是指南针。”

有时候,看似普通的东西却那么重要。

“没人知道我们在这里,我们要自救。”丫丫一脸认真。

狗子说:“你俩是最最可爱的女孩子,我一定会把你们救出去。”

我和丫丫定定地望着他。

狗子挠着头皮,“我用土办法找棵大树做指南针。”

狗子爬上一棵柳树,站在枝杈上瞭望,不远处有两棵大白杨,最高的那棵白杨树上有两个喜鹊窝,他双手抓着柳枝,荡一个秋千,用一个飞翔的姿势,落了地。指了指,“在前面。”

我们来到白杨树下,狗子勒紧腰带,往那棵大白杨上爬。刚爬到树腰,又急乎乎地溜下来。

“怎么啦?”丫丫紧张地问。

狗子说:“蛇!”

丫丫一声尖叫。

我好奇,“蛇到树上干什么?”

狗子指了指树上的喜鹊窝。

狗子来到另一棵白杨树下,爬上树冠一望,只见一辆公交车从南面驶过,那就是方向。

三个人走出那片树林,赶上了最后的一班公交车。

一回到家,我就将抓来的蜘蛛倒在花草中,蜘蛛却蔫了,不动了。

狗子说:“热死了。”

我遗憾得要哭。

狗子说:“别小可怜啦,明天跟我们到山上,什么样的蜘蛛都有,说不定还能找到蜘蛛精呢。”

我说:“可我怎么跟妈妈说哦?”

丫丫说:“实话实说,说你不是去玩,是想研究蜘蛛,长大要做一个昆虫学家。”

“不成不成!”我摇着头,模仿着妈妈凶人的样子,“我辛苦供你上学不是为了让你长大了去抓虫子的!”

“我才不信。”丫丫说。

“不信?试试哦。”

丫丫去厨房帮着择菜,“阿姨,你知道麦琪的理想是什么吗?她长大了想当一名昆虫学家。”

妈妈一瞪眼睛,“我辛苦供她上学,不是为了让她长大了去抓虫子的。”

12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正准备送狗子丫丫去车站。妈妈突然说:“你爸一会儿和你通电话,我去送狗子丫丫。”砰一声,锁上门,走了。

不管计划如何周密,生活总会冷不丁给你泼瓢凉水。三人密谋了半天,不料妈妈技高一筹。

我站在窗台前,眼巴巴看着他们出了小区。

我扑到床上,抱起大枕头盖在脸上,一声尖叫,然后靠着墙倒立起来。

但我总是做不到对妈妈生气很久,妈妈是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

我想起了什么,咚咚咚跑下楼梯。

妈妈竟忘了锁卧室的门,我可以肆无忌惮地上网啦,搜索蜘蛛的条目,真让人惊讶!蜘蛛从鞘穴里一爬出,就开始独立生活,架网、织网,个个都是网络高手;蜘蛛懂得几何定律,它的网,是用一个个三角形固定而成;蜘蛛懂得辩证法,如果选错了位置,就会撤掉网线,另选网址。

自然界中有数千种蜘蛛,几乎每一种蜘蛛都有毒,只是强弱不同。

不同蜘蛛的毒液也各不相同,一类是毒害神经细胞的。被这种蜘蛛咬了,神经系统就不听使唤了,就会麻木休克。另一类是毒害肌肉细胞的。被这种蜘蛛咬了,特别的疼。第三类是破坏血液细胞的,被它咬了之后免疫力下降,七天之后才能恢复……我还明白了,转基因就是用科学的手段,让两种生物的基因重新组合,培育出新的品种,比如转基因稻子。自然界的蜘蛛,是不会自我发生转基因的,顶多是变异。

遗憾的是,网络上的东西虽然明了快捷,却不鲜活生动,大自然中的生命才光彩照人,哪怕是一棵小草,一朵小花,一只蚂蚁……

我心中涌起难以抑制的冲动,想亲眼看到卡拉卡从固定点线开始,到编织完成整张网,那将是一次伟大的直播。

我和爸爸通了电话,“爸爸,我已经好久好久没见你啦,你变老了吗?”

爸爸笑起来,“麦琪还没长大,老爸怎么敢变老呢?”

想起五岁时候的一幕,跟爸爸在街头吃冰激凌,我对爸爸说,等我长大了,每天都给爸爸买冰激凌。但说完我就哭了。爸爸问,麦琪为什么难过?我哽咽着,因为,那时候爸爸就老了。那一次爸爸也是这样说的,“麦琪还没长大,老爸怎么敢变老呢?”

爸爸问:“你今天过得好吗?我这里,太阳刚刚落下。”

“啊,我们看到的难道不是同一个太阳吗?”

“我站在地球这边,你和妈妈站在地球那边,不同的位置会有不同的视野,不同的视野会有不同的发现。站在山顶看到的是大面积的宏观,古诗说‘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缘身在最高层’,在低处看到的,是更为细致的局部。”

“爸爸,我也写了一首诗哦。”

“好啊,读来听听。”

有一只瘦腿的小蜘蛛

住在阳台的花盆后

一天到晚忙织网

小蜘蛛 小蜘蛛

我们做朋友吧

我对物理化学知之甚少

对奥数也不开窍

但我是个求真的孩子

求解的孩子

不等爸爸鼓励,我又想起了新的问题,“为什么鸽子可以站在楼头,我站在五楼顶往下看会晕?”

爸爸说:“因为……所有的翅膀都要飞翔……”

“我要科普答案。”

爸爸想了想,“你喜欢巧克力,但只吃一种食物,怎么能健康长大呢?自然科学和人文也并不相互排斥,我们每天都生活在文学的语境中,比如,天空是科普的,但蓝蓝的天空就是文学的,阳光是科普的,金色的阳光就是文学的,建议你去读一些中外名著,《西游记》呀,《希腊神话》呀,里边都有关于蜘蛛的故事。如果不满意我的答案,就自己去找答案。成长就是这样,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失望,世界上有两种女孩……”

“哪两种哦?”

“一种女孩说,我不行;一种女孩说,看我的。你属于哪一种?”

我想了想,“看我的。”

爸爸说:“这才是麦琪。”

我给爸爸念了一段最近写的昆虫观察日记。

爸爸说:“有些知识不是课堂能学到的。还记得五岁的时候我带你坐火车回老家,你提的那些问题吗?”

“我提了什么问题哦?”

爸爸说:“你问我—风从哪里来?云彩为什么有那么多眼泪?狗会下蛋吗?蜜蜂会放屁吗?花豹能改变它的豹纹吗?”

我本想告诉爸爸,五年级的那两个大男孩,抢走了自己五十元钱。可转念一想,自己的事应该自己去想办法解决。

“爸爸正在做实验,让稻米与尖毛草杂交,培育出一种耐旱的农作物来,但是,我们一次次努力都失败了,可我们依然继续探索着。”

我问:“为什么要让稻米和尖毛草杂交?”

“因为非洲干旱少雨,尖毛草有着独特的习性,它在干旱的季节里,只长根不长苗,一旦到了雨季,几寸高的小草一天就能长到两米高。可是它没有附加值,只能当草料。”

“真想去非洲看看哦。”

爸爸说:“好啊,你来帮爸爸找出失败的原因!”

我说:“尖毛草长得快长得高,稻米长得慢长得矮,让它们各长各的不行吗? ”

爸爸呵呵笑起来,“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好多哦,爷爷的爷爷是从哪儿来的?最早的昆虫是从哪儿来的?地球是从哪里来的?宇宙到底有多大?”

爸爸沉吟半刻,“这不是你一个人,是每一个孩子都想知道的,这个地球是谁造的?为什么我会在这个地球上?为什么这个世界是现在的样子,而不是另外的样子……但每一代孩子长大后,这些问题不知不觉都丢失了,爸爸希望你能把这样的盼求和好奇保持到成年。”

“我会的。只是写自然笔记太难了,一个晚上才写二三百字。”

爸爸说:“长短不重要,海明威的《老人与海》才几万字嘛,你写作的过程是不是在求真,求解,才是意义所在。”

爸爸继续说:“其实,数学是很美丽的事物,蜘蛛的几条腿不就是数学吗?蜘蛛织的网不就是几何吗?关于蜘蛛的故事不就是童话吗?热爱是最好的老师,你可以沿着自己的热爱去探索 。”

我有点儿沮丧,“我总是把事情搞砸了,觉得自己好没用哦。”

爸爸笑了,“你知道自己的长处在哪里吗?”

“我的长处?”

我确实不知道,又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的长短呢。

爸爸说:“勤奋、执着、相信自己的使命,是一个人实现理想的三大要素,对照自己,看看你是不是具备了!我看麦琪啊,有勤奋、有执着、打破砂锅问到底。”

“可是,丹顶鹤他们说我是‘奇葩’。”

爸爸说:“我就喜欢这样的‘奇葩’麦琪。”

“因为你是我爸爸哦。”

爸爸说:“不全是这个原因,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发型,你的裙子,你的成绩,而是喜欢你的真实,从来都不隐藏自己。”

放下电话,心里清爽透彻,仿佛大夏天吃了冰激凌。

梦里总是爬满了蜘蛛,我在蛛网上跳着,吊着,织着……

13

整个下午,我都泡在图书馆。

当看到《西游记》的第七十三回,七个蜘蛛变成美女,略施巧计,用蜘蛛丝把猪八戒团团捆住,不由笑出声来。 在《希腊神话》中,读到美丽的纺织姑娘阿拉克涅时,很是震惊:她织出了天神宙斯的放荡生活……于是雅典娜恼羞成怒,施展魔法,把她变成了永远织网的蜘蛛……

难怪蜘蛛那么聪明,原来是纺织姑娘变的呀!

一连几天,我凌晨起床,蹲在花盆前,寻找着将要织网的蜘蛛,可一次次都落空了。心想,我都给它毁了两张网了,卡拉卡一定生气啦,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到别处去啦!

又过了几个早晨,依然不见卡拉卡的身影。

我关掉了闹钟,却关不掉脑海中那些游窜的小鱼,梦到老师出了道命题作文—“我和蜘蛛有个约会”,同学们纷纷抗议:“老师,这分明是象鼻虫的昆虫记。抗议!抗议!严重抗议!……”

我觉得这个梦蛮有意味。为什么我和薯条、咖啡豆、波斯猫他们吃同样的饭,坐在同一个教室里听课,却思考不一样的问题?是不是每只蜘蛛,也都有自己的想法?

东边的天际上,露出几缕蛋黄色的曙光,麻雀儿还在梦中一问一答,几?几?几?

我轻手轻脚来到花盆前,搜寻每片叶子,忽然激动起来—

卡拉卡从一片叶子下钻出来,爬上一根细枝,挺起触须,试了试风向,缓缓从肚脐扯出一条丝线。蛛丝随着微风轻轻飘动,不一会儿,就飘到对面一条细枝上,粘住了。卡拉卡一点点把丝线拽直,在枝子上缠了一圈,然后一边扯着丝,一边沿着这条直线爬向对面,经过几次往来,眼看着直线变粗了。

科学家把这条线,称为上桥线。

卡拉卡又顺着细枝往下走,爬到离上桥线大约二十厘米的距离,用同样的方法拉了一条下桥线,然后爬到上桥线的中间,拽着一条丝垂直落到下桥线上。

“真是让人惊讶!”

我屏住呼吸,蹲在那里静静地观望着。两只蚊子瞄着我裸露的脚踝,左右夹击,吃得开心极了。

看呀,卡拉卡爬到垂直线的中间,停顿了一下,扯出一条丝线爬到上桥线上,然后转身向左边爬了十来厘米,把这条斜线拉紧,粘在上桥线上。接着又顺着这条斜线爬到垂直线的连接点,又用同样的方法向右边拉出一条斜线来。

接下来,卡拉卡的举动更让我目瞪口呆。

卡拉卡爬到几条线的连接点,把引向上桥线的那半条垂直线,从连接点剪断,然后拽着这条线一边吃,一边往上爬,这样就组成一个“Y”字形,为将要编织的网络提供了三个半径。

再往后,就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了,卡拉卡拉出五十多条从圆心到圆周的半径线,织完半径线,再织圆周线,最后在网络上布置蜘蛛的撒手锏,—个个小黏球。

14

虽然目睹了卡拉卡织网的整个过程,可我对蜘蛛的兴趣,一点儿没减。

一次,看到一只苍蝇撞到了蜘蛛网上,卡拉卡从一旁跑过来,我忽然萌生出许多疑问:蜘蛛网那么黏,为什么不会黏住卡拉卡自己呢?那些细丝,在蜘蛛的肚子里,是不是一个个线团?一只蜘蛛一次能拉出多少丝?蜘蛛丝,跟蚕丝、钢丝相比,谁最有弹力?

昆虫学家对蜘蛛做过解剖,发现蛛丝在蜘蛛的肚子里,并不是线团,而是液态骨蛋白。这些液态骨蛋白,一接触到空气,瞬间就凝固了。蜘蛛在网上奔跑的时候,大腿间会释放出一种润滑剂,网胶一触到润滑剂,便失去黏性,所以蜘蛛在网面上奔跑自如。

科学家在显微镜下得出的数据:一条蛛丝大约五微米,十条蛛丝相当于一根蚕丝粗。蛛丝韧性却是蚕丝的两倍,弹性超过了尼龙丝,强度超过了钢丝。一只吃饱的蜘蛛,能连续吐丝一千米。

爸爸给我说了个谜语,“我吃掉了你的前边,吃掉了你的后边,吃掉了你周围的一切,我是什么?”

我说:“雪糕?草场? 苹果?”

爸爸说:“是时间。因为每个人都留不住时光,每个人又都在时光中成长……”

爸爸又问:“世界上绝对正确,绝对无私的东西是什么?”

“爸爸的爱。”我脱口而出。

“错!爸爸也犯错,爸爸也有虚荣心。”

“那是什么哦?”

爸爸说:“时间。时间绝对公正,童年说过就过去了,青春期很快就要到来,麦琪,你准备好了吗?会有些事情发生。比如,追寻的能力增强了,好奇心却慢慢减退了。”

我说:“一个人没有了好奇心,生活多么无趣,那我情愿不长大。”

爸爸笑了,“长大了也挺酷,能去实现自己的梦想,有能力帮助别人。没有谁会定格在童年。童年的梦想,就像一只只蝴蝶,有着真善美的光彩。”

“为什么这么说?蝴蝶的身上怎么会有真善美哦?”

爸爸说:“你看,蝴蝶在花丛里飞行,是美的,为植物传递了花粉,是善的。一切有益于他人的行为,都是美丽的,而美丽的事物同时也是善良的。你想成为昆虫学家,爸爸为你点赞,因为这是一件美丽而善良的事业。在遇到困难时,要学会动脑筋,让自己的智力大于体力。我们一起看电影《老人与海》的时候,你悟到了什么?”

我说:“老人与海斗,与鲨鱼斗,拼命地证明自己是个男子汉。”

爸爸说:“大海就是生活环境,鲨鱼就是你所面对的一切困难的象征符号。”

和爸爸通完电话,再次从书架上捧起那本《老人与海》,情不自禁地跟着老人出了海,和老人一起看海上的夜空,一起钓大马哈鱼,一起与鲨鱼斗智斗勇。最让我震撼的是,老人望着被钓索划破的手,自言自语,“手啊我的兄弟,你不会让我失望的,你就像海龟,虽然被刺死了,心脏还会再跳四个钟点,我死了,我的心也会再跳四个钟点。”

为什么海龟这么独特?都被刺死了,心脏还会再跳四个钟点?

第二天早晨,趁妈妈在厨房做饭,我溜进卧室,打开电脑,搜寻关于海龟的心脏。

“好啊,一大早就浪费时间!”

我翘了翘鼻子,上了阁楼。

想起被抢走钱的那个中午,眼中灵光一闪,也许,自己并不那么弱小,抢钱的那两个五年级的大男孩,与鲨鱼相比,简直算不了什么,为什么自己表现得那么无助?我要做一个能自己解决问题的勇敢的女孩。

我去了五年级一班,找到天王、霸天虎。他俩怕把老师招来,搪塞说,明天八点,在校门口还钱。

我小跑着回到教室,没想到胜利来得这么轻松。

第二天早晨,我在校门口,从八点等到上课铃响,也不见人影。

下午课间,我又去了五年级一班。霸天虎说:我早晨刚出门,就被两个大汉绑票了,用黑布蒙住眼睛,塞进车后备厢,开出二十公里,才撬开后备厢盖子逃出来,所以今天来晚了。

天王更是无赖,伸出手向我要证据。

我开始另想办法,上网搜索了有关校园暴力的治安处罚条例,请网虫薯条打探天王、霸天虎的弱点。

很快就有了消息,薯条说:“别看他俩那么凶,见了蛇就了。你就像吓我一样用蛇吓他一下。”薯条还说,“他捂你眼睛的时候,我看到啦,还用手机拍了,打印出来就是证据。”

无论大冲突还是小冲突,只要你诚心道歉,就会被原谅,坏事变好事,“薯条事件”就是这样。

晚上,我写了一封信:

天王、霸天虎,我知道你们一个人能打过三个三年级男生,可你能打过一条小青蛇吗?能打过校园欺凌治安条例处罚吗?限你七天把五十元钱还给我,过期我会用证据举报,外送一条小青蛇!

信投进了邮筒,心却忐忑起来,这信和证据有力度吗?那些处罚条例管用吗?

第三天了,依然没有动静。

直到第四天下午,我收到一封快件,里边夹着一张崭新的五十元纸币。

我蹦蹦跳跳回到家,悄悄把纸币放在楼梯的拐角处。

又一个星期二,终于等到太阳落山了,第一声电话铃响,我便接起爸爸的电话。

不等爸爸问“今天过得好吗”,我便亢奋地对爸爸说:“我今天当唱票人了,是我们的班委换届,李老师说,你们都上三年级了,有独立思考能力了,老师不再指定班长副班长,同学们无记名投票,民主选举。只要考试成绩超过八十分,有爱心,愿意拿出时间为大家服务,都可以竞选班长,有九个同学报名竞选演讲,我当唱票人,咖啡豆得票最多,前任班长落选了……”

爸爸问:“你的那一票是怎么投的?”

“我投给了咖啡豆。”

爸爸说:“这我倒有点儿意外,你不是跟咖啡豆属于不同类型吗?”

我说:“咖啡豆并不像她的外表那么高傲,她热心班级的事情,也能放低身段去解决问题;不像我,总沉迷在自己热爱的事情中。”

“很高兴你能发现别人身上的优点,”爸爸连声音都不一样了,“麦琪,你多长时间没有仰望夜空了?我们刚去了马拉维湖旅游,湖边的那一夜,星星铺满水面,萤火虫提着灯笼在身边转圈,要是你跟妈妈在就好啦……" ”

这个夜晚,我第一次没有去看卡拉卡,站在阳台上,仰望星空。

城市的夜晚,满是霓虹,只有几颗模糊的星星。

想起在弯弯村的那个晚上。月亮静静照着村外的场院,萤火虫时明时暗,我们爬上甘草堆说着话。狗子夹起一片草叶,随性地吹,丫丫唱起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黑豆却低低地抽泣起来,我推了推她,“怎么了?”

她说:“爸爸妈妈外出打工很长时间啦,看见月亮就会想他们。”

遥望夜空时,全然没有了观察昆虫时的视角和优越感。天空的神秘,让我感觉到自己像只蚂蚁。

我躺在床上,奇异的想法犹如彩虹,一道接着一道:如果大风把房顶吹走,躺在床上就能看到流星?如果把四堵墙拆掉,就能听到弯弯河畔的蛙鸣?如果有一台高倍望远镜,就能看到马拉维湖边的爸爸,还有,在他身边飞来飞去的萤火虫……

今晚,爸爸在干什么?狗子丫丫在干什么?是不是也在遥望星空?

15

我踩着铃声走进课堂。

李圣佳老师步态轻盈地走上讲台上,她今天特漂亮,长裙飘飘,像一株玉兰树,“今天,我们来解析两篇不同题材的作文,第一篇是麦小麦(麦霸)同学的一篇新闻体,《送温暖》。这篇作文,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几个要素都具备了:六一节前夕,阳光明媚,鲜花斗艳。王小薯(薯条)同学的家里欢声笑语,人头攒动。三年级一班班长刘晓旺(汪汪)在副班长杨卡飞(咖啡豆),体育委员刘小冲(网虫),文艺委员李美丽(丹顶鹤)的陪同下,深入到受到惊吓的王小薯(薯条)同学家中,为他带去节日的问候和美好的祝愿。班长刘晓旺与副班长杨卡飞兴致勃勃参观了王小薯的房间,与王小薯的家人亲切拉起家常。在交谈中,刘班长多次强调:‘壁虎虽小,但它是恐龙的化身,王小薯受到了这样的惊吓,要好好休息,身体是本钱。’王小薯激动地说:‘谢谢班长的关心,我要克服困难,早日回到温暖的大集体,回到亲爱的老师和同学们中间’……”

哗—全班笑炸了营。

李老师摆了摆手,“接下来,分析麦琪同学的《蝉》。”

这是前几天我当作文交去的昆虫观察笔记。全班的目光甩了过来,看得我脸红心跳。

月牙儿悄悄爬上银杏树梢,忽然发现脚下的泥土动了几下,一个小家伙笨乎乎地从地里钻出来,缓慢地往树上爬。它攀爬的脚步很牢稳,仿佛脚丫上有磁铁。它爬到两米高处,便不动了。它叫蛸虔猴,是还没有蜕变的蝉。

我站在树下,静静地望着,希望能看到它是怎样蜕变成蝉。等啊,等啊,等到月亮钻进云朵里,等到星星瞌睡了,可它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清晨,树上的蝉又开始对着太阳大喊大叫。我一骨碌爬起,直奔银杏树。

树干上,有十几只空壳,蚂蚁在空壳中爬来爬去,不知道这些空壳中,哪一只是我昨晚发现的蝉?

树上的蚂蚁多了起来,我循着蚂蚁,发现了目标,一只没有脱壳的蝉全身爬满了蚂蚁。它不停地蹬着后腿反抗着。可是这只蝉的翅膀还装在皮夹克里,蚂蚁越聚越多,不一会儿,这只蝉就从树上掉下来摔死了。蚂蚁也去骚扰蜕去外壳的蝉,蝉一抖翅膀,蚂蚁就不见了。

蝉很奇怪,为什么雌蝉都是哑巴,雄蝉成天喧哗,丫丫说,是蝉的叫声催熟了地里的西瓜……

李老师戛然停下。

我心里道:“完啦,该说‘但是’了。”

“但是,”李老师踟蹰了一下,却话锋一转,“接下来,我们讲一下写作的几个要点……”

课间休息,李老师来到我的课桌前,俯下身问:“是在乡下观察到的?”

我点点头。

李老师轻轻跟我碰了一下拳头,“科学是个求真的过程,要牢记校训,千教万教教人求真,千学万学学做真人。”

我知道,李老师没有在课堂上说出她对这些文字的疑惑,避免了我的尴尬。

上午放学的时候,咖啡豆送给我一只纸鹤,我疑疑惑惑地打开,彩色的信笺上,写着一首短诗:

课桌前

坐着一只象鼻虫

树叶上

趴着一个小女生

象鼻虫

心里装着山野、河流

小女生

伴着爱丽丝神游仙境

哦,谁在做梦?

……

咖啡豆说:“能不能请你把我的诗写到黑板报上呀?”

我满心欢喜,一句一句写到了黑板上。

当一个人变得自强,鼓足勇气,好消息就会一个紧接一个,仿佛是一种奖励。

下午,我收到一封北京的来信,躲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打开,鼻尖高高翘起,哇!是一家杂志的用稿通知单,就是我投去的那篇昆虫观察笔记《蝉》。

我的心儿敲着快乐的鼓点,血液在快速地奔流,心底冒出两个声音,一个声音说,要告诉李老师,她不相信我的文字,那就证实给她看;一个声音说,小心李老师说“但是”……

最后一节自习课上,李老师举着一个牛皮信封,满面红光走上讲台,“同学们好,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

全班同学都把目光瞟到咖啡豆身上。

果然。“《星星诗刊》刊发了咱们班杨卡飞同学的一组校园诗歌……”

全班的掌声响起,咖啡豆脖子挺挺的,脸上落满霞光。

我翘了翘鼻子,将我的第一次喜讯悄悄地叠起来,装进了衣兜。

放学的路上,我哼哼起《虫虫歌》,歌词全变了:

一只瘦腿的小蜘蛛是否爱我

一只蝴蝶是否爱我

一只蚂蚁是否爱我

一只毛毛虫是否爱我

如果它们爱我的话

这世界该多么美好

16

我经常梦到自己有了蜘蛛的功能,在楼群间吐丝结网,奔走跳跃。

爸爸告诉我,梦总是源于一种潜意识,一种向往,它有现实生活的影子。人其实也会像蜘蛛那样,利用几个尖端,在空中布满迂回的线路,只不过人织的这张网是隐形的,被称为社会关系。小时候,爸爸、妈妈、哥哥、姐姐,织成一张血缘的网。网虽小,但超稳定。爸爸的童年一直生活在弯弯村,虽然爷爷奶奶不在了,但那里还生活着伯伯、婶婶、狗子,他们都是你的亲情线……

“麦琪,拿起笔来,画一条从咱家到学校的桥线,把身边的同学都连接起来,再画一条从学校到弯弯村的桥线,把你通过狗子认识的朋友,用线段相互连接起来,看看会出现什么情况。”

我连接了狗子、丫丫、青青菜、傻鸟、黑豆等十几个孩子,当然,这一切是以我为圆点。

爸爸问:“你看到了什么?是不是一张纵横交错的网络?等你长大了,同学 、朋友、同事,会织成一张庞杂的社会关系网。这张网虽然庞大,但网线脆弱。随着成长,这张网络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每一个人都不是孤立的,既生活在自己的网络中,也生活在别人的网络中。鸟靠的是巢,蜘蛛靠的是网,人靠的是友谊。

“当然,在每个人的内心世界,也有一张网,你读过的书,拥有的知识结构,理念与创造力,爱,以及对这个世界的向往,都会像彩虹一样美丽,你的心灵会自由地沿着这些网线,漫游世界,它也就是你在梦中看到的网……”

我画着这张心灵的网,画着画着,却蓦地,有一笔,跃出了纸面。

深秋,在阵阵寒意中,踢着腿,甩着胳膊,裹挟着碎草,从远山小跑而来。

渐黄的树叶在行人的头上旋转几圈,落到街道上。

城市的上空,隐约传来大雁的啼声。

阳台上,一盆盆植物悄然褪去了绿色。

卡拉卡孤独地在网上守望着。

傍晚,卡拉卡的网上来了只陌生的长腿雄蜘蛛,脊背上捆着一只活蚊子。

卡拉卡跑过去接过礼物,埋下头,用唾液将蚊子化成液体,一点点喝起“酸奶”,长腿蜘蛛就爬到卡拉卡的背上。交尾后,立马下网,消失得无影无踪,繁育后代的任务,落在了卡拉卡身上。

卡拉卡开始在那棵金橘的枝丫下,用蜘蛛丝编织了一个小小的、雀蛋一样的卵巢,将一粒粒卵产在里边。

接下来,又不断缠丝加厚,直到耗尽肚子里所有的骨蛋白,最后,无力地掉到地下,死去了。

我小心地把这盆金橘搬到房间,期待着明年春天,关于生命轮回的秘密,再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