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作家到发明家

2023-04-12 00:00:00寻麦
十月·少年文学 2023年6期

一个“天才作家”的诞生

小学的时候,老师总喜欢问大家有什么梦想,大部分同学都是说想当老师、警察或者医生,而我不一样,班上只有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作家。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为自己的特立独行而感到自豪。直到班上来了一个叫麦麦的同学。他竟然跟我有着同样的梦想。

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己的梦想到处跟人说。而我总是羞于表达,除了老师在课堂上提问的那次,就再也没有跟人说过这个梦想。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麦麦想成为作家,而我的作家梦早已被人遗忘。

到了初中,我和麦麦又被分到了一个班。这次,我决定先发制人,在麦麦开口之前告诉所有的新同学——我的梦想是成为一个作家。从入学的第一天起,我一直期待着班主任在班会上提问大家有什么梦想。可我等了整整一个学期,班主任都没问过这个问题。

而我发现麦麦又开始跟坐在他前后左右的同学说他的梦想是成为作家了,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己写的故事传给大家看。我觉得我不能再这么被动了,我也开始在作文纸上写故事,然后把故事传给周围的同学看,还死皮赖脸地让看过的同学写读后感。

然而,我收到最多的评语是这样的:虽然不知道你写的是什么,但是感觉很厉害,继续加油。对了,下次记得字写好一点儿。

可在我的幻想中,我应该收到类似于“你写得真好”" “你就是一个天才作家”的评语才对。

我生气地把刚收回来的一张作文纸撕了个粉碎。百无聊赖之际,用圆珠笔在头发上搓了搓,再在碎纸堆里一搅和,碎纸就都被吸上去了。这一幕刚好被路过的麦麦看到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麦麦竟然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他拿走了我的笔,在自己的头发上搓了搓,也吸起了不少碎纸片和头上的头皮屑。我一脸嫌弃地说:“这支笔送给你了。”

麦麦兴奋地给了我一个拥抱说:“谢谢你,你不但激发了我对科学的兴趣,还把启发我科学精神的道具送给我作为礼物。”

不就是静电现象,小学就学过了,不知道他兴奋个啥劲儿。不过,这对于我倒是一个好事,以他的脾气一定会到处说自己想成为一个科学家。这样一来,我就顺理成章地成为班上唯一想成为作家的人。

为了让麦麦保持对科学的热情,我还自掏腰包买了几本科学图书给麦麦。每当麦麦冒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时,我都毫无原则地一顿乱夸。当然,我没告诉他的是,贫穷的我只能从夜市旧书摊上淘来那些书,书名是《外星文明的科学大冒险》《如果制造出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五分钟成为科学家》……

这样一来,麦麦也把我当成了他最要好的朋友,还把他的五年中考三年模拟试卷送给了我。

当学校举办第一届校园科学竞赛时,麦麦第一个冲上去报名了。报名成功后,他兴致勃勃地找到我,跟我商量说:“我学过那么多科学知识,做个什么好呢?”

我心想,你做什么都行,你的科学知识储备还没我高呢。说出来的却是:“这个是得好好想想,得做一个惊天动地的发明才行。”

“怎么才算得上惊天动地呢?”麦麦问我。

“首先标题就要够震撼。”我说。

“那怎样的标题才叫震撼呢?”麦麦又问。

我想了想,说:“这个问题,问我这个作家就再合适不过了。”

“你什么时候成为的作家?”麦麦惊讶地问。

“就不久前。”我说。

“你出过书吗?”

“没有。”

“你发表过作品吗?”

“没有。”

“那你怎么就是个作家了?”麦麦的语气感觉像是我夺走了他的东西一样。

“同学们都称呼我大作家。”我说。

“哦?你说的是你的外号呀。”麦麦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直到过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同学们给我取的外号不是“大作家”,而是“大坐家”。那都是因为我在周末的时候整天都坐在家里不出门。

我建议麦麦把标题取为“宇宙超级无敌的大发明”,麦麦觉得这个标题太嚣张了,于是改成了“一个很厉害的发明”,但是又觉得这样不够有气势。最后改成了“一个非常厉害的发明”。

从那以后,麦麦只要一有时间就倒腾自己的发明。我当然也没闲着,为自己的作家梦而努力。

语文老师平时会告诉大家一些征文比赛。因为大部分同学都不喜欢写作文,除了我这种想当作家的人,自然也就没有人愿意主动报名。所以,语文老师干脆问都懒得问了,直接点名了几个语文成绩好点儿的人去参加比赛。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就连麦麦都被点名了,而我却没被点到。害羞的我又不好意思主动去说自己想参加,于是怂恿麦麦说:“你要专心搞研究,就别去参加什么征文比赛了……”在我一顿天花乱坠的说辞过后,麦麦觉得我说得很有道理,于是找到老师说自己放弃比赛。这样,已经报上参赛人员数量的语文老师就不得不找个人顶替他。我满心欢喜地等着老师点我的名字。让我没想到的是,他最后点的名字竟然是我的同桌,要知道他可是最讨厌写作文的人。

同桌苦着脸看着我说:“今天真倒霉。”

我也苦着脸看着他重复了一遍:“真倒霉。”

过了一会儿,同桌突然一脸真诚地看着我说:“你不是喜欢写作文吗?不如你替我参加这次比赛吧。”

“那不叫作文,而是叫文章。”我一本正经地说。

“都一样。”同桌说,“如果你答应,明天我就帮你值日搞卫生。”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当然不是为了不搞卫生。同桌要我快点儿写一篇文章,然后拿去给语文老师看,这样语文老师收到作文后,就不会让他写了。

我自信满满地说:“我最大的特长就是写得快!”

于是,在晚自习的时候,我龙飞凤舞地唰唰写了一个故事。写完后,我和同桌一起把作文送到了语文老师的办公室。

同桌指着我说:“他已经写完,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写了。”

当我把故事递给老师,老师先是一副吃惊的表情:“没想到你也想参加征文大赛。”在看完之后,老师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当老师是没看过《卖火柴的小女孩》吗?”

我低着头说:“现在都没人用火柴了,我感觉卖地瓜比较符合现实。”

老师没说话,让我和同桌一起回去了,把文章也一起带回去。

同桌无语地看着我说:“你真的是一顿操作猛如虎,原来是个‘二百五’。早知道你写的是一个贫穷的小女孩在寒冷的冬夜卖地瓜的故事,我就不跟你一起来办公室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又陆陆续续参加了好多次征文比赛,竟没有一次入围的,这让我很不理解。正如麦麦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在校园科学竞赛从来没有获奖过。

我一度心灰意冷,觉得自己是不是没有写作的天赋。直到有一天,麦麦在操场上认真地对我说:“我觉得我们应该交换一下梦想。”

“是个好主意。”我说。

一个“天才发明家”的陨落

从那以后,我开始幻想自己成为一名伟大的发明家。

这是继我想成为一名作家之后的第二个理想。

我怀着曾经对写作的热情报名参加了校园科学竞赛。所谓的校园科学竞赛,就是让学生自由发挥,制造一些小发明,再由评委来评选出优秀作品。如果因为技术原因无法制作成成品的话,也可以把自己的创意用文字和图画表达出来。

由于当时生活拮据,所剩不多的钱都给麦麦买书用了。所以我果断地选择了用笔和纸来参加科学竞赛。

麦麦得知这件事后,慷慨大方地把自己曾经的失败发明送给我,说拆开后有些材料还是可以用的。

我看了看,要把他那“鬼斧神工”的作品拆开本就难于上青天,想了想还是自己准备材料吧。很快我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两张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纸、一支水性笔和一瓶透明胶。

麦麦曾经放弃了我给他想的名字,这次我可以自己用了。于是,我用自己巨丑无比的字,在第一行的正中央写上了“宇宙超级无敌的大发明”几个大字。

接下来就到了关键的步骤,要发明个什么样的东西好呢?

在一番冥思苦想后,我的第一个创意终于诞生了——“能够同时拿起三个杯子的支架”。

具体制作流程是:找一根铁棒,在铁棒末端安装三个可以闭合的大夹子,并把三个夹子的开关合成一个接在手柄处,这样只要按动开关,三个夹子就同时闭合了。

我把这个发明告诉了麦麦,麦麦表示一头雾水。我开始有些担心评委会不会也看不懂我的发明,于是又特意在第二张纸上画了一张说明图。

后来,这个发明落选了。

当我再次仔细端详自己的发明时,我竟然想不起当时是怎么想到的这个发明,更想不起这东西可以用来干啥。

或许只因为当时在评选规则那里看到这么一条:参赛作品必须有创意。我对“创意”的理解就是“很奇怪的东西”。我的这个发明够奇怪,应该很有创意吧。

不管怎样,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我又再接再厉地开始了第二个发明。我给它取名叫“能够伸很长的棍子”,为了防止别人误以为我的发明是金箍棒,我还特意在后面加了一行字——注意:不是金箍棒!!!

刚开始我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这个发明,因为实在是太简单了,就像你不能解释为什么1+1=2。

但我还是把制作方法写上去了:

用三根粗细不同的空心长铁棍,最粗的那根在最外面,第二粗的那根插进最粗的那根里面,最细的那根插进最里面,就像老电视的天线那样子,这样子就可以伸缩自如啦。如果在最后面加一个U形的叉子,还可以把树上的气球够下来呢。

当然,我同样也在后面配了一幅图。在画完那幅图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一种想在最后那个圈里加两个眼睛的冲动。

结果这个发明还是落选了。我一度认为学校的科技竞赛有黑幕,直到后来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名叫“撑衣架”的东西……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又发明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小东西,丝毫不逊色麦麦当时的作品。比如在一根棍子上安装上磁铁,这样就能在忘记带钥匙的时候,通过窗户把落在桌上的钥匙吸出来。

但是,我没有拿这个发明去参赛。因为我担心这个发明落到坏人手里,坏人就会用它来偷别人家的钥匙。所以,我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毕竟能够牺牲自我是作为一个科学家所必需的品质。

在陆续参加过四届比赛后,老师也开始注意到我。晚自习的时候,老师把我叫到教室外的走廊上,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的发明又失败了啊?不要伤心啊。”

我说:“我不伤心。”然后哇的一声哭了。

老师安慰了我,然后说:“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你的成绩也还不错,你懂的……”

其实我根本不懂他说的“你懂的”是什么,但我还是点了点头。

到了第二天晚自习的时候,老师又把我叫出去了。

跟我一起出去的还有另一个同学,他是班上最调皮的同学。我心想,跟这样的人一起被老师叫出去,肯定没什么好事。

可我猜错了,还真是好事。

老师说:“学校要举办一次科学辩论赛,每个年级都要派四个代表去参加,我看我们班上就你们两个对发明创造最热心了,所以我决定派你们两个去参加比赛。希望你们保持信心,辩论的时候在气势上就压倒对方。”

老师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我心中顿时燃起了一股强烈的自豪感。

到了辩论的那天晚上,会场下坐满了观众,这让我有点儿紧张,虽然我知道他们都是不想上晚自习才这么积极地来观看辩论赛的。

辩论赛的第一个环节是每队提出一个问题让对方回答。当时我灵光一现,瞬间就想到了一个很难的问题,并且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队友。我说:“当你走在大街上突然想要吐痰,可是你没带纸巾,附近也没有垃圾桶,你会怎么办?”

我的三个队友听后,对我连连夸赞,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回答了,因为在这么多人的场合,他们肯定不敢“随地吐痰”。

然而,到了答题阶段。不知道为什么,主持人在念我们问题的时候,默默地吞咽了下。可能她已经被我们的智商惊呆了吧。在听了这个问题后,对方脸色有点儿不好看。讨论了一会儿,竟开始石头剪刀布。

这是做什么?只见石头剪刀布输了的是个小女孩,她慢慢站起来说:“我会把痰吞回去!”

真是太狠了,这是我万万没有预料到的。我只记得那个小女孩坐下去之后,一直把脸埋在两臂之间哭泣。

那一刻,我有点儿难过,觉得自己不应该出那么难的题目,让对方难堪的。以至于对方问了什么问题,我已经完全忘记了。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最后一个环节,是要我们每个人写一个建议,把自己好的想法表达出来。

我提笔写下了很多个建议,比如“如何让贫苦学生在学校食堂吃得更好”“学校应该管管那些在校服上乱涂乱画的人”“老师不应该拖堂”……

现在回想起来,我在那场辩论赛上所做的事情,都和科技丝毫无关。在场老师没把我赶出去,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了。

啊,现在我已经完全没有想成为搞发明的科学家的想法了,但依旧很仰慕那些科学家。

一代“天才发明家”就此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