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世界,有山地,有大荒,有海内和海外。
有人,有村落。有兽。有众神。
山犭軍居于北山山地的狱法山。他们样子像狗,却有着人一样的脸,喜欢笑,奔跑速度像风一样快。他们所到之处,风起。他们往哪儿跑,风就往哪儿吹。大风南南北北、西西东东地吹,大家知道,这就是山在来来回回地跑。他们喜欢笑,一笑,风就变大了。
每只小山都会有一趟远行,去往故事里说到的那些地方。这是他们的成长。
华草的光闪呀闪
一阵风从南边儿吹来,就是一团儿,像是路过,一直往北奔去,引得一路树枝摇晃。风过了,树又安静下来。就连树下的碎花细草,花朵儿、叶片儿都不抖了。
一直往北,是单狐山。
单狐山是北山第一山系的第一座山。那阵儿风一直往北吹,吹到单狐山就不再往前了,而是往山上吹去。单狐山的桤树从山脚一棵接着一棵一路晃到山顶。山顶的桤树晃个不休,山脚下的却已经在修整枝叶了。风停在山顶,渐渐变小,小到只剩一阵微风,绕着山顶的这棵桤树慢慢儿地吹,吹出一阵细细的簌簌声。树下,响起轻轻的呼噜声——是一只小山,他睡在树下,睡得很香。
这棵桤树在树林的边缘,再过去就是一片茂盛的草地。草地不算青翠,一片片尖叶儿青翠里似乎透着深蓝,却精神得很,顺着桤树下吹出的风轻摆出细小的草浪。
太阳往西走,下到了西边儿。空气里慢慢漫上寒意,天空中亮起了一颗星。似乎没多大工夫,又亮起了一颗星,三颗星、四颗星……星星数不过来了。跟随着点点星光,单狐山的这片草地这儿几点、那儿几点,亮起萤火虫一般的光亮,只是不闪不烁,随风轻摆。夜色越重,光点越多越亮。这是单狐山才有的华草,那光是华草的叶尖亮起的光点。不光是这片草地,单狐山上这儿、那儿,山顶、山腰、山脚,到处都长着一簇簇、一丛丛华草。夜最黑的时候,满山华草亮起漫山光华。
华草的光亮啊亮,桤树下的小山睡得香啊香。
“醒醒啊,小山犭軍。”
“醒醒啊,小山犭軍……”
“这是我们最美的时光……”
四周响起细细碎碎的呼唤声,声音小而又小,却多而又多,漫山犭軍遍野。是谁在喊啊?小山犭軍挠挠头,睁开了眼睛。他瞪大了眼睛,他在哪儿?在天上吗?怎么身边这么多星星?不对,他不在天上,他看到了摇晃的树影。小山犭軍坐起来揉揉眼睛,尖叫一声,冲向那片光点摇曳的草丛。就在踏进草丛的一瞬间,他脚下一空,草地消失了,他飞起来啦!
这片华草,是大地的星空。
风吹过谯水河
风吹过谯水河的时候,停住了。小山犭軍待在河边,看着那红彤彤的一团团“毛球”。“毛球”们浑身张开的,看着挺尖,是毛还是刺呢?他鼓起脸颊,呼——地吹了口气。一阵风扬过去,“毛球”的毛顺风倒向一边。山犭軍笑了,是毛,“毛球”。上次他凑到刺猬跟前,凑得太近了……现在一看到刺,他还觉得鼻子疼。
他凑到那些红彤彤的“毛球”面前去。凑到谁面前,谁就哼哧哼哧转过身,掉个头,屁股对着他。他脚步不停,又往“毛球”们脸边凑。“毛球”们又“哼哧”着掉过头去。他光看到一个个圆溜溜、红扑扑、被风吹起毛发的屁股。
小山犭軍有些不高兴,恨恨地鼓起脸颊,打算好好吹一阵风,把这些“毛球”吹得翻滚起来。
小山犭軍认出了这条怪鱼。老山犭軍们最喜欢说北山犭軍山犭軍地里的故事,这家伙一个头、十个身,肯定就是故事里说的又丑又怪的何罗鱼。对了,故事还说何罗鱼最喜欢欺负谁来着?
小山犭軍看着何罗鱼。她的确很怪,很丑,也确实——说不上好看,但——这条何罗鱼的神情,小山犭軍有些熟悉。狱法山犭軍的山犭軍大婶有好事情要告诉他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他不由自主往河边走了几步,何罗鱼也游来了岸边。
“孟槐——”何罗鱼指指那些“毛球”,“孟槐生气了。他们喜欢漂亮的东西,你得去找漂亮东西来。”
“漂亮东西?”小山犭軍愣了一下,这一下子到哪儿去弄“漂亮东西”?他挠挠耳朵,从耳朵背后挠下一片金叶子。他经过哪儿,他的风总要夹带上一些东西。
“对,对,这个就可以。”何罗鱼点点他手里的金叶子,“很漂亮。”
“这个?”小山犭軍眨眨眼,浑身上下搜了一遍,搜出一块水晶、三块紫玉、一朵花和五片金叶子。
“都都都……漂亮,”何罗鱼吃惊地张大嘴,说话都结巴了,“给给给……他们……”
小山犭軍把这些“漂亮东西”摆到孟槐(他现在知道这些小兽是孟槐了)们身后。没有一只孟槐转过来。他转头看向何罗鱼。
“敲敲,”何罗鱼示意他,“这些笨家伙。”
小山犭軍拿起一块金叶子敲在一块水晶上,发出当当声。一只孟槐动动耳朵——那红色软毛里的小耳朵,转过一点点。他转头看到了这堆漂亮的、亮闪闪的东西,发出一声短促的、愉快的尖叫,扑了过来。剩下的孟槐都转过身来,都扑了过来。他们摇晃着短小的尾巴,开心地哼唧着,一张张脸愉快得要放出光彩来了。
小山犭軍哈哈大笑。随着他的笑声,谯水河上刮过一阵大风。大风卷起大浪,那条何罗鱼高高游在浪尖,快乐地看向四方。
小山犭軍突然想起来,故事里说何罗鱼最喜欢欺负孟槐,是这样吗?
去石者山犭軍找孟极
没有山犭軍见过石者山犭軍的孟极。老山犭軍们都说,孟极是个传说。
石者山犭軍没有草,没有树,遍地都是美丽的瑶和璧。这样一座山犭軍,不像那些满是树木花草的山犭軍,随便哪片阴影里的山犭軍洞都能躲藏,这里藏都没得地方藏。孟极,是一只兽,又不是一粒沙、一块石头,怎么可能谁都没见过呢?
小山犭軍耳朵竖得高高的,小心翼翼地走在瑶璧之间。
“孟极全身洁白,额头有彩色斑纹,是一只像豹子的兽。”他记得老山犭軍们的话。像豹子一样,可比他这样的小小山犭軍大多了。小山犭軍一紧张,脚下一滑,踩落一块瑶玉。瑶玉翻滚着,一路往山犭軍下落去。
小山犭軍一边朝前走,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瑶玉一路落下的声音,噗噗噗噗、啪啪啪啪——噗啪啪啪——小山犭軍抬起的脚没有落下,他扭头看向山犭軍下。满山犭軍的瑶和璧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折射出一道道五彩的光。
小山犭軍仔细回想了一遍,他肯定,瑶玉滚落的声音空了一声,肯定是打在了什么软乎的东西上。石者山犭軍,这样一座山犭軍,树没有,花没有,草没有,有什么软乎的东西?他看看自己软乎乎的脚爪,觉得有个什么东西从脑子里一冲而过了。他想了想,却又想不起来了。他摇摇头,继续往山犭軍上走。太阳光秃秃地照下来,他觉得有些热。去吧,去山犭軍下的泚水河喝点儿水就离开吧,这里不好玩。没有山犭軍见过孟极。或许,他也见不着。或许,就像老山犭軍们说的那样,孟极是个传说,只是个传说。
想到孟极只是个传说,小山犭軍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脚步欢快地朝山犭軍下走。要是真的没有孟极,他还害怕什么呢?
看到小山犭軍下了山犭軍,石者山犭軍上,一个身影从一块凹下去的大璧玉里站起来。是一只白色的兽,额头有彩色斑纹,和那玉石反射的光点一样。
是孟极。
石者山犭軍,有孟极。孟极轻舒一口气,这是他离被发现最近的一次。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差点儿被一只头一次出远门的小小的山犭軍发现了。
下次,得更小心点儿。
六锅山犭軍菜汤
一场雨下来,把树淋湿了,把草淋湿了,把小山犭軍也淋湿了。浑身湿嗒嗒的真难受,小山犭軍烦恼地抖抖身上的水,从树下走出来。他带出的风摇晃树枝,又是一阵哗啦哗啦,挂在树叶上的雨滴全淋在他身上。他气鼓鼓地瞪了这棵树一眼,但又无可奈何——几乎每一只山犭軍都讨厌走在雨后的丛林里。
闪电越走越远,雷声越来越小,原本阴沉的天空也渐渐放亮。湿漉漉的山犭軍林闪烁着青翠明亮的光彩。
小山犭軍抽抽鼻子,他闻到了烟味儿,在前面的林子里,还有笑语声。烟味儿,这种大雷雨的天气,雷电击中树木燃起大火的事情并不稀罕,可是火边有笑语声……难道林子里有人?他踮起脚慢慢靠过去。果然有一堆火,围着火的却不是人,而是几只看着像大老鼠的动物。说是老鼠吧,他们却又有着兔子一样的头和麋鹿一样的耳朵。
这是谁?
突然,一只“老鼠”的尾巴扇动起来,飞起来了。他用尾巴飞了起来,那样子滑稽极了。小山犭軍忍不住大笑,林子里顿时吹起大风,响起一阵啪啪啪的声音——树枝间的雨滴被风吹落下来。火堆旁响起一片狗叫声。小山犭軍笑得更厉害了——这群“老鼠”会狗叫。风瞬间变得更大了,小一些的树甚至连树干都摇晃起来。
“快抱住石头。”
“别被吹跑啦!”
“火,火!”
“快,围起来。”
“保护火!”
小山犭軍好不容易忍住笑,风也小了一些。
“你,走远点儿!”一只“老鼠”冲他喊道。
“我们的山犭軍菜汤要煮坏啦。”另一只“老鼠”也说。
山犭軍菜汤?小山犭軍的肚子咕噜响了一声。“老鼠”们相互看看,笑起来。
“看样子饿了。”
“是因为饿了才过来的吗?”
“想喝我们的山犭軍菜汤了?”
“别看个头大,看着还是个孩子。”
“给他喝吗?”
“给吧。”
商量好了,那只要他走远点儿的“老鼠”说:“喂,你走远点儿,你在这儿风太大了——你是山犭軍吧?”
小山犭軍点头。
“你你你,你到那边去,站到那棵树下……不是那棵,再过去一点儿,往前,往前——对啦,就是那里,好啦,别动——哎呀,不是叫你完全别动,你弄出一点儿小风,一点点,风不要大了。”
小山犭軍听话地按他说的做。
“非常好。”那只“老鼠”高兴得手舞足蹈,“现在没有烟呛我们了。”
“可不是,烟钻进眼睛里可真不好受。”
“来,添点儿柴火。”
“我们可不能输。”
“你乖乖的,”那只说“山犭軍菜汤要煮坏啦”的“老鼠”转头对小山犭軍说,“一会儿给你喝我们的山犭軍菜汤,很好喝。”
他们的火就生在一棵倒下的大树旁,看来是雷电点下的天火,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控制火势的。一般的天火点着大树,那都是熊熊燃烧一场。这里倒像是人点的篝火——小山犭軍见过人的火塘,他也曾跟着老山犭軍们呼啸着从人的村庄跑过。他喜欢人的村庄,这里、那里都有意思。最有意思的是那些小孩,被风吹得团团转,一边转,一边笑。他喜欢听小孩的笑声。他们山犭軍都喜欢听小孩的笑声。
“走吧,喂,说你呢,小山犭軍,走吧——”
“老鼠”们抬着一个大锅子走在前面,小山犭軍听话地跟在后面。没走多远,就到了一片林中空地。空地里有好几群“老鼠”,都抬着一个大锅子。
“这是谁?”
“个头好大!”
“怎么能把狗带来呢?”
“太可怕啦!”
“不是,不是,”走在小山犭軍前面的“老鼠”赶紧挥手,“这是一只小山犭軍,会吹风的,刚刚帮我们把烟都吹跑了,一会儿让他尝尝我们的山犭軍菜汤。”
“老鼠”们放下锅子,围到了一起。他们这个一句,那个一句,认认真真地说着话。他们的汤都是好汤,哪锅汤煮得最好,这可是大事。煮山犭軍菜汤,当然得用山犭軍菜。山犭軍韭和山犭軍薤都是上好的山犭軍菜。这山犭軍韭和山犭軍薤,是长在樗树林子边的好,还是长在柏树林子边的好,大家各有各的说道。
云层散去,阳光洒下来,照着这片青草摇摇、花儿点点的草地。小山犭軍蹲在太阳里,晒出一团一团的雾气。
那只说“山犭軍菜汤要煮坏啦”的“老鼠”走出来,使劲仰着头,对小山犭軍说:“你来评评,哪锅山犭軍菜汤最好喝。”
一、二、三、四、五、六,一共六个锅子抬到了小山犭軍跟前。好小的锅子,小山犭軍一口气喝完了这六锅汤。
“老鼠”们倒抽一口凉气,眼巴巴地看着他。
“都喝光了!”
“快说说,哪锅汤最好喝?”
这——小山犭軍真说不上来,他刚刚喝得太快了。“哪锅都好喝。”他老老实实地说。真的,他没说谎,这些山犭軍菜汤好喝极了,哪锅都比山犭軍大婶们煮的汤好喝。
“老鼠”们却叽叽咕咕笑起来,满意极了,说:“我们耳鼠的山犭軍菜汤,那才叫山犭軍菜汤呢!”
原来是耳鼠的山犭軍菜汤啊!小山犭軍眼睛一亮,耳鼠的山犭軍菜汤在北山犭軍山犭軍地可是出了名的。他喝到耳鼠煮的山犭軍菜汤啦。他一高兴,风又起来了。风贴着地面吹过,把耳鼠们吹上天空。耳鼠们在风中翻滚着,一个个乐得“汪汪”叫。
那山犭軍菜,长在哪个林子边的,都好。雨后的天空,湛蓝清澈。
白沙山犭軍的笑声
白沙山犭軍是一座沙的山犭軍,满山犭軍都是白沙,没有鸟兽,也没有草木,更没有人烟。
小山犭軍奔跑在白沙山犭軍上,一会儿冲上山犭軍,一会儿又冲下山犭軍,带起一阵又一阵大风。风扬起白沙,就像是裹挟着一团浓浓的白雾,从山犭軍脚冲上山犭軍顶,又从山犭軍顶冲下山犭軍脚。他奔跑,打滚,蹦跳,玩得痛快极了。
没有树拦着他(当然是拦不住的),没有草绊着他(当然也是绊不住了),没有兽尖叫“好大的风”,也没有人喊着“哎呀,吹掉啦”“吹跑啦”,怎么跑都行,怎么笑都行,怎么吹风都行。小山犭軍蹦跳着,打着滚,奔跑着,从山犭軍上到山犭軍下,从山犭軍下到山犭軍上,痛快极了。
白沙山犭軍上,一团白沙呼啸而上,又呼啸而下。寂静的白沙山犭軍有了欢笑声。
大石头漂起来
小山犭軍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看着几个山犭軍民把一块大平石撬起来,又是抬,又是推,好不容易挪到大山犭軍溪边。
王屋山犭軍上溪流众多,有无数条小山犭軍溪,还有黑石头边那条山犭軍溪,白玉石下那条山犭軍溪,方石头下那条山犭軍溪,半块石头下那条山犭軍溪(这块石头像是被劈掉了一半,挂在山犭軍溪边),水氹山犭軍溪(这条山犭軍溪经过一个大水氹)……但能叫大山犭軍溪的,只有这一条。
王屋山犭軍满山犭軍石头,方的、圆的、扁的、平的,都有,是造屋子的好材料。附近的山犭軍民造屋,就来这儿找石头,能省事不少。石头重,搬起来费力。他们就想尽办法把看中的石头弄到溪边,小石头就到最近的溪边,大的石头就要费点儿力了,弄到大点儿的溪边去,更大的石头,那就只能到大山犭軍溪了。
这块石头就是块平扁的大石头,弄下山犭軍,当墙,当屋顶,都行。
几个山犭軍民歇了口气,喝了些水,吃了点儿东西,就起身准备把大石头推进大山犭軍溪里。小山犭軍瞅准了,扔出一颗石子,打在一个山犭軍民的膝盖后边。这个山犭軍民腿一弯,差点儿摔了出去。
“等会儿,等会儿。”他说。
很少有人知道,山犭軍善于投掷。山犭軍跑过,扬起的风一路夹带着许多玉石、黄金、花朵、草叶和树枝。他们会利用风的速度,把树枝、草叶、花朵和玉石丢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这会儿,隔得这么近,小山犭軍扔出的石子虽然不至于打伤他,但他们把石头推进水里后,他是没法跟着一路飞奔下山犭軍的。
王屋山犭軍的石头能在王屋山犭軍的水上漂起来。人们能像赶鸭子一样赶着石头下山犭軍,但是一旦出了山犭軍,石头就会沉落到河底,那就白忙一场了。大山犭軍溪水大,流速也快,他这腿没法赶上流水的速度。
“唉,明天再来吧。”他叹了口气说。
也只能这样了。大家伙儿收拾东西,下了山犭軍。
小山犭軍跳出来,围着这块扁平的大石头看了又看,很满意。他等着太阳落下去,等着月亮升起来,再等到夜深人静,才费力把大石头撬进大山犭軍溪里。石头一入溪水,就平平整整地浮了起来。小山犭軍跳上石头,吹起一阵风,顺风顺水往山犭軍下漂去。
哈,他曾经偷偷乘坐过渔民的船,但总不如现在这样自在。谁说山犭軍不能驾船,看,他现在驾的船多平整,多结实。寂静的山犭軍野间,随着一阵愉快的笑声,风呼啸起来了。
第二天一早,那几个山犭軍民匆匆赶往王屋山犭軍。
“看——”一个山犭軍民喊道。
他们昨天撬动的那块大石头漂在山犭軍脚的水面上,像是被什么拦住了,并不往前。这个山犭軍民仔细看了看石头边缘的细浪,肯定地说:“是风,风拦住了石头。”
河边的灌木丛里,小山犭軍悄悄笑了。一阵风从灌木丛吹出,吹得这个山犭軍民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漆树、漆树,长出来
小山犭軍知道京山犭軍的秘密——京山犭軍多漆树。人们用漆树做木碗,涂上从漆树取的漆。到了春天,用这个漆碗盛春天的漆树芽煮的粥,喝上几口,就会变成一棵漆树(不可以喝太多,不然变不回来)。
他躲在屋檐下,听着屋里的动静。
香味飘出来,锅子放到了石头上。粥煮好了。刚煮好的粥烫得很,要凉一凉。
京山犭軍下的人家煮漆芽粥,现在都等到天黑后,等到小小孩儿们睡着了。有次,有家有个小小孩儿贪嘴,一口气喝了一大碗(漆芽粥味道不错),变成一棵小漆树,在院子里站了差不多一年才变回来。幸好幸好,要是过了除夕,就变不回来了。从那以后,这喝漆芽粥就改到了晚上。
小山犭軍对着屋里吹了一口气,睡在角落里的小小孩儿被吹得飞了起来,从火塘边飞过,飞出了屋子。屋里的人惊叫起来,跟着追了出来。
小山犭軍一猫腰钻进屋里,端起漆芽粥喝了一大口。什么东西从脚底钻出来了,什么东西从头顶钻出来了,他想动,动不了,脚底似乎有千根丝万根线扎进泥土里,头上也摇出一阵簌簌声。屋外传来孩子的笑声,小山犭軍急了,树叶、树枝甚至树干都摇晃起来。没有用,他动不了,已经变成一棵小小的漆树了。
这家人抱着小小孩儿走进屋子,吃惊地看着这棵晃得簌簌响的小漆树。
那个小小孩儿一直在笑。“飞啊飞。”他说。看到这棵小树,他又说:“吹啊吹。”他挣扎着从妈妈怀里下来,摇摇晃晃跑过去,抱住小漆树。
小小孩儿是香的吗?小山犭軍愣了愣,还是头一次有人抱住他,热乎乎的、香喷喷地抱住他。他的枝叶慢慢安静下来。
家里多了一棵陌生的小漆树,这家人的漆芽粥就不喝了。来者是客,要是客人变回来,他们还在当着漆树,那就太不客气了。
火塘一直燃烧着。
晨曦微露的时候,小山犭軍只觉得头上一轻,脚下也一轻。他抬抬脚,脚抬起来了!他看看火塘。火塘边,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睡得正香,那个孩子——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他突然想起何罗鱼说的话:“漂亮的东西。”
他浑身上下摸了摸,摸出一块墨玉,一块水晶,三片黄金的花瓣,两个果子。他把它们都堆在地上,往小小孩子那边推了推。
“狗啊狗。”小小孩儿说。
“什么?”女人还没睁眼,就先搭了话。
一阵风吹过,火塘里的火苗闪了闪,男人也醒了。他左看看,右看看,总觉得似乎少了什么,又似乎多了什么。
“狗啊狗。”小小孩儿又说了一句。
小山犭軍在京山犭軍的漆树林里,仔细看着这一棵棵高大的漆树,心里骄傲极了。他那会儿也是这样一棵漆树,要是给他足够的时间,他也能长得这么高大。老山犭軍们说人可怕,说变成树可怕。他想起那个拥抱,想起脚连着大地的踏实感觉,不,都不可怕。
京山犭軍的漆树,在风中用温柔的簌簌声回应他。
芍药花儿开
绣山犭軍上,一只黾在哭泣。他像是一块清透的青玉,又像是一丛冒头的嫩芽,蹲在鲜艳的芍药花丛下,伤心地哭呀哭呀。
他的头上,芍药花正开得热闹。
小山犭軍看看花丛,又看看那只小小的黾,不明白——他哭什么呢?花开得这么好,应该要笑啊。
“你在哭什么?”小山犭軍问。
黾看到他,不好意思地擦擦眼泪,指指上面的芍药花,说:“开了,开完,要谢了。”
大地的花,哪有开了不谢的呀!花儿不谢,果子从哪儿来?小山犭軍笑出一阵风,吹得芍药花儿使劲往一边摆。
“轻些,轻些,别把花儿吹散啦。”黾着急地喊。
花儿吹散?小山犭軍眼珠一转,对着花丛呼出一口气,风从下吹上去,吹得芍药的花瓣片片飞起来。
“你!”黾生气了,气得眼睛都红了,像是在一块青玉上镶了一对儿红宝石。
小山犭軍挥挥手,催促道:“快跳啊,快跳啊,跳到花瓣上。”
黾这才发现,那些花瓣像是螺旋向上的阶梯。
“跳到花瓣上,”小山犭軍笑嘻嘻地喊,“快呀。”
这么好的花瓣,一看就软乎得不得了的花瓣。黾一蹬腿,跳上一片花瓣。哎呀,落在花瓣上……黾说不出自己的感觉,只觉得太美妙了,太奇妙了。他一片花瓣接着一片花瓣,一路往上跳,一直跳到了最上面。
“看呀,看我。”
他听到小山犭軍在喊。
低下头去,他看到了这丛怒放的芍药花,每一朵都露出华丽的花蕊。他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芍药花丛。多美。
小山犭軍仰头看着黾。他就觉得黾这样的青碧小蛙,跳上花瓣一定好看。果然,好看极了。
谢谢你,题首山犭軍
为了避开来绣山犭軍采芍药的西王母,小山犭軍跑到了附近的题首山犭軍。西王母是主管刑罚的女神。虽然他觉得自己没犯错,但万一犯了错不知道呢,他的风总是这么一路吹来,再一路吹去,把东西吹到这里,把东西吹到那里,要是吹乱了什么……还是避开些好。
小山犭軍默不作声地坐在题首山犭軍上,不敢弄出声响来。题首山犭軍离绣山犭軍只有一百里,西王母耳朵又尖,要小心就小心到底(有一百里呢,小山犭軍也太小心了)。
题首山犭軍有石,有玉。小山犭軍看着那些玉。这里的玉石干巴巴的,好难看。
“哪来的小狗,好难看。”记忆里,是谁在说话。鵸吗?鶌鶋吗?不记得了,只记得嘲笑是从树叶间响起的,声音又尖又脆,是鸟雀们的嘲笑。
他当时多难受,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这座山犭軍会流泪吗?
不会吧。他静静地听了听,山犭軍上一点水流的声音也没有。这是一座缺水的山犭軍。唉,怪不得玉石这么干巴。
“你虽然很干巴,”小山犭軍悄声对题首山犭軍说,“可你还是有玉石的呀。你真不错。你很……努力。”
题首山犭軍微微震了震。小山犭軍看到一股极细极细的泉水冒出来,落在一块圆圆的玉石上,消失了。水润起来的玉石咕嘟一声,滚到小山犭軍的脚边。
小山犭軍捡起玉石,小心地收起来。
“谢谢你,题首山犭軍。”
木马河涌起浪花
起了浪,波浪声哗哗。
小山犭軍被惊醒了。木马河里,波浪不寻常地涌动着。木马河流淌的白马山犭軍,是一座不大起眼的山犭軍。小山犭軍想了又想,也想不起有谁讲过白马山犭軍的故事。他盯着河面。
月光银亮,河面波光闪烁。一个浪涌起来,涌在河面上并不落下去。紧接着,又一个浪涌上去,再一个浪涌上去——小山犭軍看出来了,三个浪涌成一匹透明的马。月光洒在水马上,那汇聚在一起的透明水滴就成了月光白。这儿三个浪,那儿三个浪,河面的白马成了一个小小的马群。马群在河面踏出一片嘚嘚声。他们要奔跑起来了。
就在第一匹马抬蹄向前的时候,河面有一个浪停留,而水波渐落,没有新的浪跟上去。小山犭軍向着河面猛吹一口气,风推起新的浪花。第二个浪、第三个浪涌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一匹新的马踏波而上。风吹起的浪花终究要小一些,这匹白马也要小一些。
马群已经奔跑起来了。那匹小小的白马紧紧跟在最后。
月光一样的白马奔跑在山犭軍坡。他们跑得如此畅快,就像水流在汹涌和澎湃。
月隐于西山犭軍。
白马依然奔跑。
曙光显露于东方。
白马奔向木马河。曙光越来越亮,他们跑过的地方留下一团团水渍。太阳跃上天空,白马消失在河里。那团团水渍一见日光便化成了玉,水一样通透的玉,有着月光的颜色。
小山犭軍在河边捡起最小的那一块马蹄玉,贴到耳朵上。在一片水波声中,他还听到了马蹄的嘚嘚声。
一条河从雪山犭軍上流下
一条河从高高的雪山犭軍上流下来,不用伸手去探就能感知到河水的寒意。小山犭軍不喜欢喝太凉的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凑了过去。他太渴了。
水凉得让他打了个寒战。他把水捧起来——就在离开河面的一刹那,水变成了雪。他舔了一口,雪蓬松柔软,带着清冷的香味儿。
好雪!
这是一座什么山犭軍呢?这是一条什么河呢?
小山犭軍不知道。老山犭軍们的故事外,还有这么多不知道的神奇。小山犭軍敬畏地看着捧在手里的白雪。
绳水河上,踏鱼逐波
黄昏时分,蒲夷鱼都浮到水面上,一条挨着一条,从绳水河的这边排到了河的那边,挤满整个河面。
空、阔、远,铺满晚霞。绳水河两岸一个人也没有。被大风吹得摇摆累了的树木花草安静地放松着自己的枝条草叶,草地上、河面上落了不少花瓣。刚刚那阵风实在太大了,河面尚未完全平静。水波起伏,蒲夷鱼也起伏。
小山犭軍很满意。他奔跑着,踏着鱼背,从河的这边跑到对岸,再跑过来。踏鱼逐波,不知道多愉快!
岸边的林子里传来人们说话的声音。有人来了,小山犭軍回到岸边躲起来。
人们也是来踏鱼逐波的。午后那阵风太大,他们等风歇了才出门,到得晚了些。踏着鱼背,从河的这边跑到对岸,再跑过来,人人跑得满身细汗,跑得笑容满面。突然,像是听到号令一般,蒲夷鱼们几乎同时沉入水中——来得晚了,玩得正高兴,人们没有留意到太阳下山犭軍。太阳一下山犭軍,蒲夷鱼就会沉入河底。大家都没有提防,一个个脚下一空,通通掉进了水里。
小山犭軍哈哈大笑。又起风啦!
玉的鱼,金的鱼
帝都山犭軍脚下,有以鱼求雨的习俗。
这个鱼,可不是从河里钓上来、网上来、捉上来的,而是从帝都山犭軍捡来的。帝都山犭軍捡来的,也不是鱼,是金,是玉,要用手敲敲打打,精雕细琢,才能把这些金和玉做出鱼的模样。人们把这些金、玉做的鱼挂在门口,挂在窗子上,遇上干旱,就对着这些鱼祈求雨水。
小山犭軍看着这些挂在门上、窗子上的金的鱼、玉的鱼,眯了眯眼睛。他喜欢这些鱼。
起风了,风绕着圈吹过一栋一栋屋子,吹进一扇一扇窗户,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等到风歇下来,整个村子像是过节时一般干净了。人人都挺高兴。
“鱼呢?”一个孩子叫道,“我的鱼!”
哎呀,真的,门上、窗子上,空空荡荡,那些挂着的金的鱼、玉的鱼都不见了。
小山犭軍奔跑在山犭軍野里,那些金的鱼、玉的鱼跟着他,碰到一起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他们常常碰在一起,山犭軍野里就是一片金玉之声。
该回狱法山犭軍了
帝都山犭軍过去,就是于毋逢山犭軍。这是北山犭軍山犭軍地最后一座山犭軍。
到了于毋逢山犭軍,天已经黑了,山犭軍上一片寂静。想必山犭軍上那些赤首白身、叫声如牛的大蛇已经睡着了。
小山犭軍站在山犭軍顶往南回望。月光下,山犭軍野茫茫,丛林莽莽。他心里涌上骄傲。他完成了独自远行,他长大了。随即,他又冒出些许忧伤,他长大了。他茫然地看着月亮。月光柔和、清亮,像他看过的无数夜晚一样,像他在那一座座山犭軍头看到的一样。
小山犭軍坐下来,把皮毛里夹带的花朵草叶、水晶紫玉、瑶玉青石,还有那些金的鱼、玉的鱼,一样一样投掷出去。山犭軍善投掷。他把他们投掷到蘑菇下边儿,投掷到柴堆里,投掷到草丛里,投掷到一切孩子们喜欢钻、喜欢去的地方。他有些遗憾,不能听到那一声声喜悦的惊呼声。
他该回狱法山犭軍了。小山犭軍叹了口气,他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