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蓉
母亲脑出血,保守治疗,住院20多天后出院休养,医嘱三周后复诊。
回家后,她只能静卧。起身、躺下、头在某一个角度的时候会眩晕,受不了家里人说话的声音,略大点儿都觉得吵,只能关着门。右拳握不紧,脚步也不利落。不过总体而言,她还是在缓慢地恢复。回家休养了大约三周后,状态明显好转,吃得下睡得着,只是每天实在是无事可做,无聊极了。
一来住的时候她就抱怨,我家虽然打了许多柜子,却没有好好放东西,只是胡乱堆放了不少的书,真是浪费地方。在我的印象中,母亲也从来没有过安安静静坐下来看书的习惯。生活像一阵旋风,指挥着她一下子冲往东边,一下子又沖往西边,她总是忙忙碌碌。看书?在她眼里恐怕是闲着无事的人才看书吧。
一天,大概是实在无事可做,她竟然找书看来打发时间。我完全不明白她是以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和兴趣来选书读的,但显然读的速度很快。有一天,她忽然说:“汪曾祺这个老头儿写得挺好玩的,他是高邮人,年纪和你外公一般大,如果活着,今年也是102岁。”我一直没注意到汪老的年纪和外公一般大,以往只觉得汪老文笔醇厚、有趣、人间送小温。现在和外公联想到一起,更加感觉到他的亲切。
接着,母亲对王小波发生了兴趣。她说王小波写得也有意思,接着感叹:“王小波1952年出生,1997年就去世了。去世时只有45岁,真是可惜。不过,他的生命虽不长,但宽度可真宽,全世界都跑得差不多了。”我只记得王小波和李银河在美国留过学,怎么就跑了全世界呢?想想,没问。
接着,母亲的阅读速度明显加快。在看完徐晓的《半生为人》后,她应该是记住了史铁生这个名字,因为接下来,她看的就是史铁生的《务虚笔记》。我本以为她会被《半生为人》打动,因为徐晓在医院长期照顾重病的丈夫,十分感人。在过去的近十年里,母亲先后不辞辛劳地照顾了四五位老弱病重的家人,应该会很有共鸣。可她却说史铁生写的《务虚笔记》,看起来要比《半生为人》更加“厉害”一些。
可能因为生病吧,她最感兴趣的是《无国界病人》。很厚的一本书,看了两遍。她告诉我:“师勇刚的年纪和你差不多,我和他的妈妈年纪也应该差不多,他妈妈已经去世了。去世前不知自己的儿子生病,在美国治疗、苦苦求生。”
母亲不仅看书,还特别希望有人能与她交流。她等着我们下班,热切地想将书中看到的新内容与我们分享。比如,昨晚她告诉我《无国界病人》里一位女科学家患上癌症,跨行自己研制药品竟成功了,可最终却没来得及用上,不过她丝毫不沮丧,说可以给其他患者以生存的机会。她感叹着“这样的人可真坚强,境界真高!”我当时看这一段时,也曾深受感动。
今天一大早,正刷着牙,母亲忽然走过来问我:“毛姆是谁?王小波提到毛姆,那个谁也提到毛姆,毛姆挺厉害啊。”我说毛姆是位英国作家,确实挺厉害的。她释然而去。
家中就有一本《毛姆传》,只是不知被放在柜子的哪个角落。不过,我想不用推荐,以母亲如今的阅读探索,过不了多久她自己就会发现。那时,她大概也不会再抱怨柜子里没好好放东西、浪费地方了,因为柜子里藏着挺厉害的“毛姆”。
(摘自微信公众号“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