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诗歌中的蚕桑文化

2023-04-06 09:24蒋奇徐王佳苏州市职业大学管理学院江苏苏州215104
名作欣赏 2023年6期
关键词:陆游家训蚕桑

⊙蒋奇 徐王佳[苏州市职业大学管理学院,江苏 苏州 215104]

中国有着悠久的植桑养蚕历史,蚕桑文化在人们的经济生活、政治制度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并经常反映在文学诗歌绘画等精神领域。以蚕桑为内容的诗歌大致可以分为三类,即田园诗、抒情诗和反映现实民生疾苦的写实诗。

田园类蚕桑诗歌最早见于《诗经》,以《十亩之间》为代表,描绘了一幅清新恬淡的田园劳作生活场景,“桑者闲闲兮”和“桑者泄泄兮”均抒写了采桑女轻松愉快的心情,展现了早期农耕社会部分生活缩影;而汉乐府的《陌上桑》则通过叙事的方式,一方面刻画采桑女秦罗敷貌美品端、机智活泼的动人形象,另一方面托物言情,把采桑和爱情联系在了一起,通过侧面描摹(主要是第三段罗敷夸夫的内容),表达了夫妻间的恩爱美满。

后期,随着蚕桑意象的不断发展,相思之情成为诗歌的表达重点,无论是春蚕、桑树还是缫丝都是托“物”的良好题材,“丝”与“思”的谐音,又传递了浓浓的思念,最著名的莫过于李商隐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最后一类是写实诗,通过描写蚕桑养殖劳动人民的辛苦生活,揭示封建社会统治阶级的奢靡腐朽。著名诗人白居易就有两首专门描写蚕桑丝绸的诗歌,一首是《红线毯》,通过对编制线毯过程的详细描写,揭示“蚕桑之费也”;另一首是《缭绫》:“丝细缫多女手疼,扎扎千声不盈尺。”这首诗展示了缭绫耗费人力之辛苦。唐代诗人张俞的《蚕妇》“昨日到城廓,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用对比的手法揭示身穿绫罗绸缎的富人没有一个是养蚕的人,无法体会养蚕人的辛劳,反映社会现实。

以上三类将古代蚕桑题材诗歌进行了大致分类,宋代诗人陆游笔下的蚕桑诗词却有着不一样风采。关于陆游的诗词创作,历来学者们较为注重的主题有“爱国、咏梅、山水、爱情”等,涉及蚕桑文化的诗文虽然数量达到百余首但关注较少。

一、陆游蚕桑诗文概述

陆游出生于宣和七年(1125),正值金兵入侵北宋激烈之时,他自幼天资聪慧,以过人的才华崭露头角。宋高宗时参加礼部考试,因受秦桧排斥而仕途不畅,陆游中年入蜀,投身军旅生活,著有《平戎策》。晚年隐居老家山阴(今浙江绍兴)与农民接触较多,其间创作了大量的田园山水诗歌。

仕途沉浮的人生经历,使得陆游一生的诗作风格多变。清中期史学家赵翼云①曰:“放翁诗凡三变。”也就是说,陆游的诗词年少的时候专注词藻,中年的时候雄浑豪健,晚年多疏朗平淡。一代名师钱仲联先生将其诗歌艺术风格概括为“雄健沉郁和清新圆润两种为主”,并指出“前者多体现在爱国作品方面,后者多体现在闲散作品方面”②。

纵观陆游诗歌中有涉及蚕桑文化,大多是其蛰居山阴老家时撰写,大体分可分为田园诗、家训诗、记叙诗和用桑苎生活做铺垫来抒发胸臆的抒情诗,从写作风格上来看都以清旷淡远的风格为基调,语挚情真描写入微。诗文中诗人或展示闲适的农耕生活,或表达质朴浓郁的邻里情,或传承“出为仕,退为农”的耕读家风,或夹杂着苍凉的人生感慨,但自始至终的爱国情怀经久不息。

二、陆游田园诗词中的蚕桑文化

众所周知,蚕桑业一直是江南太湖流域农民重要的生产内容和生活来源。东晋南渡以后,江南地区的桑蚕丝绸业开始崭露头角;唐朝,江南已经成为全国丝绸的重要产区;北宋年间,由于南方少战火,国家采取北民南迁、兴修江南水利并奖励耕织等措施鼓励蚕桑业,加上江浙地域气候温润,丘陵和山地海拔适中,更宜于耕桑。随着宋室南迁,原产山东的“鲁桑”南迁与江浙桑树嫁接后,优势互补,培育出品质更优的“湖桑”,随着养蚕技术日趋完善,蚕茧和丝绸的品质也随之大幅提高,并形成了一整套从栽桑、养蚕至牵经、络纬、上机织造的生产加工体系。后来,在“湖桑”良种的基础上,又将高干湖桑改良成矮干桑树,使桑叶肥嫩而营养充足,提高了蚕丝产量。

优美的自然环境,成熟的养蚕制丝织布过程,为诗人的创作提供了良好的写作素材。陆游诗歌中对蚕桑题材的直接描写,都以表达闲适的日常田园生活为切入口,传递淡泊宁静的平和心态,表达对家乡的热爱,讴歌淳朴的民风和勤劳的品质,整体而言具备恬淡自然的美学风格。

(一)通过种桑养蚕生活细节描述展示亲耕生活

山阴陆氏家族历史悠久,一直有以“采桑种麻”为家中主业,并将“以农为本”视为家族传统不断传承。陆游在归隐期间亲自参与农耕劳动,这使得他笔下的田园诗事真、情浓,与单纯的描摹田园美景诗歌不同。

首先,从很多诗篇的命名可以发现:《种桑》《耕桑》《倚杖》《茅舍》《灌园》等,诗名点题朴素无华自然亲切,可见诗作是诗人在农间的亲力亲为后的有感而发。

其次,从诗歌描写的内容,非常明确诗人的亲耕生活。《晚秋农家》:“我年近七十,与世长相忘。筋力幸可勉,扶衰业耕桑。身杂老农间,何能避风霜?夜半起饭牛,北斗垂大荒。”年近七十的诗人日夜亲自耕耘在农田里,半夜起床喂牛开荒种地。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见到过老年人半夜起床披衣,给牲畜添草,老牛慢吞吞咀嚼的样子,这些描写让读者仿佛身临其境,历历在目。但诗人毕竟不是农民,他把“喂牛”写成“饭牛”,出自典故“宁戚饭牛”,透露着一种无法“求闻达于诸侯”的苍凉。最后一句“北斗垂大荒”写出诗人老而强健、精神矍铄,虽隐匿于农桑却积极奋进的姿态。

其他诗歌如《蚕麦》:“村村桑暗少桑姑,户户麦丰无麦奴。又是一年春事了,缫丝捣麦笑相呼。”描写了蚕麦丰收的喜悦。《杂兴》描写“养蚕事炊舂”,包括“晨耕”“夜织”“畦蔬”“粥醲”;《初夏书感》:“桑悴知蚕起,牲肥赛麦丰。为农当自力,相戒勿匆匆。”这些诗作都是诗人田间劳作的具体写照,反映了诗人田间生活的平和以及对劳动的热爱。

(二)通过田园美景和人情世故表达浓郁质朴的乡情

淳熙十六年(1189),六十五岁的陆游因连续出任闲职,与自己收复失地的仕途心愿相去甚远,言辞不断流露出对为官的失望和厌倦,遭到弹劾罢官,进而开启了长达十二年的归隐山阴的闲居生活。此间诗人作了大量的田园诗歌,此次的隐退是诗人心存厌倦的退居,反映在蚕桑田园诗歌中,情绪上并没有失落和怨恨,而是大多反映和谐古朴的邻里情。

诗人春天欣赏着“郁郁林间桑椹紫,芒芒水面稻苗青”(《湖塘夜归》),“户户祈蚕喧鼓笛,村村乘雨筑陂塘”(《春夏之交风清美欣然有赋》);夏季感受着“笑语相闻丰岁乐,耕桑自足古风淳”(《村居初夏》),“桑葚狼藉桑林下,石榴一枝红可把”(《江村初夏》);秋天“桑竹成阴不见门,牛羊分路各归村”(《秋思》),“春雨桑柘绿,秋风粳稻香”(《稽山行》);冬天“下麦种荞无旷士,压桑接果有新园”(《冬日绝句·道途冬暖衣裘省》),“大巢初生蚕正浴,小巢渐老麦米熟”《冬夜与溥庵主说川食戏作》。诗句中描写了田园常见的景致,如桑葚、水稻,石榴、牛羊、小麦,谈到了最常见的事件,如归村、出行、交谈,通过“笑语”“道途冬暖”“古风淳”等细节的勾勒,展现出乡间邻里之间的真情实感。

嘉泰三年(1203),已经耄耋之年的陆游在史书修撰完毕后,又再次回到了山阴老家,并在乡村度过了人生的最后六年。落叶归根,陆游多次用诗歌表达了对故乡的热爱。以《农桑四首》为例,四首组诗分别提到了家中的颓墙、稻秧、湖水、房屋、山歌等自然景象,通过所见所闻来描写农忙、农事等来反映桑蚕生活,诗歌充满烟火气息。有“水长人家浸稻秧,蚕生女手摘桑黄”(《农桑其一》),有“采桑蚕妇念蚕饥,陌上匆匆负笼归”(《农桑其三》),还有“蚕如黑蚁稻青针,夫妇耕桑各苦心”(《农桑其四》)等诗句。从情感的角度来说,诗人越发贴近乡邻,他关注到了农家生活的不易并记录在诗中。值得一提的是,在纪事诗《山村经行因施药(二首)》中,诗人还记载了农夫蚕妇问诊送药的事情,并通过“村巷欢欣夹道迎”和“生儿多以陆为名”展示了乡民朴素自然的感情和农村特有的人情味。因陆游年轻时曾整理过祖传《陆氏集验方》一书,对普通的病痛能自诊自治,晚年,经常免费为乡民们诊病送药,受到家乡农民的尊敬爱戴和殷勤款待。亲仁善邻无疑为陆游的桑蚕田园诗添上了更多的温情。

三、陆游家训诗词中的蚕桑文化

家训文化在宋代迎来了发展上的繁盛时期,不仅数量增多、形式多样,而且内容更加丰富,出现了如《家范》《家礼》等著名的家训专著。而陆游的家训是“以诗为训”的典范,即通过一系列的诗文来告诫子孙后辈治学、为人、处世、做官的道理,共计一百七十多首,有名篇如《万金家书》,有短诗如《示儿》《示子孙》《示子聿》等,都是脍炙人口广为流传。陆游在部分家训中采用了蚕桑作类比,传递知足豁达的人生观、耕读传家的仕途之道。

(一)通过蚕桑文化传递知足豁达的人生观

陆游家训诗歌中的蚕桑文化大多传递了一种知足豁达的人生观。以《书叹》为例,诗人先强调“人生如春蚕,作茧自缠裹”,蚕的一生经历了蚕卵、蚁蚕、蚕蛹、蚕蛾四个阶段,每个阶段的外部形态各不相同,诗人从蚕体的自然生理现象中体悟出为人处世的道理,指出人的一生像春蚕一样,会遇困顿之时——“茧”,“作茧自缚”虽束缚了自己,但实际上也是一个积蓄力量的过程。“一朝眉羽成,钻破亦在我。”暂且在茧中品味蛰伏的滋味,只要不断地付出努力,善于隐忍与坚持,积极寻求突破,有朝一日就能感受到眉羽长成后破茧重生的喜悦。“少年不自珍,妄念然烈火,眼乱舞腰轻,心醉笑齿瑳。”年少的时候不珍惜时间,想要烈火般的生活。沉迷于眼前的眼花缭乱,纸醉金迷,心里还美滋滋。“余龄幸早悟,世味无一可;但忆唤山僧,煎茶陈饼果。”剩下时光幡然醒悟,原来世间本没有什么可以留恋,像僧人一样,吃着粗茶淡饭足矣。无论是对被围困于“茧”的态度,还是后八句诗表达农间田园生活虽然清贫却足够,均侧面展现出诗人归隐家乡却乐观豁达的积极心态。“身退桑榆暖,家贫菽水欢。人生粗足耳,衣食不须宽。”(《示子聿》)诗人同样表达了退隐田园后,虽然贫困但普通饮食也能带来欢乐的豁达胸襟。这样的人生观在诗人早年的诗歌中已经有所体现,如“心如老骥常千里,身似春蚕已再眠”(《赴成都泛舟自三泉至益昌谋以明年下三峡》),诗人认为仕途的郁郁不得志或者归隐农桑,仅仅是人生的某个阶段,是一种积蓄力量以备再出发,是砥砺奋进新征程的前奏。这样的观念诗人表达在家训诗文中,传递给子孙后辈。

(二)通过蚕桑文化传承“不出仕,可为农”的耕读家风

陆游的家训诗中常以蚕桑麻苎作为写作内容,一方面表达自己寄情于农耕事宜的生活常态,另一方面不断传递“为贫出仕退为农”(《示子孙》)的耕读家风。诗人在教育的问题上,首先是希望子孙能够为国效力,为贫苦百姓做更多的事情,但农耕传家不能丢弃。如《放翁家训》:“呜呼!仕而至公卿,命也。退而为农,亦命也。”“吾家本农也,复能为农,策之上也;杜门穷经,不应举,不求仕,策之中也;安于小官,不慕荣达,策之下也。舍此三者,则无策矣。”③

面对南宋的偏安一隅、委曲求全的治国方针,陆游出师北伐的政治抱负不断遭到主和派的污蔑,官场不断被排挤罢免。在遭遇这样的世道和经历下,诗人反复叮嘱子孙务必以务农为上策,农耕是陆家一直传承下来的家风,因为“吾家本农也”。这在其他家训诗歌中也提及,如“吾家世守农桑业,一挂朝衣即力耕”(《示子孙》)。其次,如果踏入仕途也要不慕荣华,不失去气节,要求“安于小官”的子辈,要以民意为本。

通过家训诗,诗人明确人的一生不是只有做官这一条路,当修养到达一定层次,做一个农民同样可以造福乡邻,成为“善人”,而读书是提高修养的一种方式。即便“仕而至公卿”,成为位高权重的人也不能忘记耕读家风。“不出仕,可为农”的耕读家风既是陆游能看淡自己一生仕途不畅的缘由,也是对子孙辈教育的坚守。

“每与诸儿论今古,常思百世业耕桑”(《高枕》),“舍东已种百本桑,舍西仍筑百步塘……愿儿力耕足衣食,读书万卷真何益”(《示儿》),从诗中我们看到,陆游在日常生活中,每每与儿子们谈古论今,经常考虑的就是农桑业,并要求自己儿子们亲自务农,这是和读书一样重要的事情,可见其对耕读家风的重视。

开禧二年(1206),此时诗人已经“老人不复事农桑,点数鸡啄亦未忘”(《泛舟过金家埂赠卖薪王翁·其二》),虽然干不动农活,但清点家禽这样的简单的事情仍然亲力亲为,而且“洗脚上床真一快,稚孙渐长解烧汤”,小孙子正在成长,已经能为诗人烧热水,以农桑为本的家风正在代代相传。

四、陆游诗词中的蚕桑文化自始而终洋溢着爱国情怀

著名文学研究家钱锺书在《宋诗选注》中,对陆游的诗歌曾有这样的论述:“爱国情绪饱和在陆游的整个生命里,洋溢在他的全部作品中。”无论是田园诗、家训诗、行旅诗还是叙事诗等,陆游诗词中的蚕桑文化始终都夹杂着诗人真挚深厚的爱国情怀和威武不屈的民族气节。饱满的爱国情绪大致由三部分组成:首先,通过自然风光的描写铺垫对太平盛世的向往。其次,自始至终保持着对国事民众的关心,并保持不屈的民族气节。最后,诗人对人生空有满腔抱负却一生郁郁不得志而充满遗憾。

(一)通过对农桑自然风光的描写反映对太平盛世的向往

田园诗歌的格调大多清新舒朗,但诗人陆游并没有沉浸在风光旖旎的自然风光之中,每次享受着短暂的太平时光之时,他都会感叹还是国泰民安的好,表达了对太平盛世的不断向往,诗词描摹的蚕桑农事大多是作为后续抒情的铺垫。如:“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夹路桑麻行不尽,始知身是太平人。”(《初夏绝句》)全诗描写的只有生长旺盛的农作物,景致也很平凡,但大自然的美景往往能够影响人的心情,也能抚慰心灵,宁和的情景。绵延不尽的桑麻引发了诗人无限感慨,让诗人感受到了世道的太平,侧面表达了对盛世的向往。又如《小园》四首,四首组诗中的一、二、三首都是在描绘田园景色和劳作期间的情况,可谓满眼是桑麻农耕。最后一组诗人却通过“骏马宝刀”都是“一梦”来表达收复山河统一祖国的向往,同时也流露出只能留在田间春耕的无奈。

(二)从年少立志到晚年随心,自始而终保持着对国家的关心和不屈的民族气节

阴山陆氏家族历史悠久,在历史上出了很多有名望的人物,如陆轸、陆佃、陆宰等人,其中对陆游启发最为直接的人是其父陆宰,陆宰对民族气节极为推崇,少时的陆游跟在父亲身边受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立下“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观大散关图有感》)的志向。在为官期间,虽然陆游无法靠近权力中心,但他一直关注时事,努力用实际行动完成青年时期的人生志向。一方面诗人创作了如《胡无人》《夜读东京记》这样情感充沛、主题鲜明、语言激烈的诗词,直抒胸臆表明自己的灭胡报国之志;另一方面上书提议收复故地之后要休养生息,进行蚕桑农耕,让百姓们安居乐业,“民间斗米两三钱,万里耕桑罢戍边”(《读史》)。

在后来隐居的日子里,诗人仍然时常牵挂国家政事。陆游在农田见到马的时候会想起“国家一从失西陲,年年买马西南夷”。国家畜养战马成效不彰,以李公麟所画的骏马以作对照,会“赏奇好古自一癖,感事忧国空余悲”,抒发自己的忧愤。“呜呼,安得毛骨若此三千疋,衔枚夜度桑乾碛!”(《龙眠画马》)最后两句奋然振起,诗人欲以画中的良马直捣贼穴,收复西陲。桑乾指桑乾河(又称桑干河),地处北部边疆,饱受动荡与战乱,是诗文中战场硝烟的意象。诗人半夜听见鸿雁的啼鸣时,便会有无限的遐想,“夜闻雁声起太息,来时应过桑乾责”(《冬夜闻雁》),觉得大雁们应该是路过边关战场而来到此地。抑或是诗人在梦中,都在时刻惦念着年少时北伐报国的理想。“桃源鸡犬尘凡隔,杜曲桑麻梦想归。”(《晦日西窗怀故山》)在临近生命的终点之时,陆游仍然关心国家的政治情况。“川云漠漠雨冥冥,浊酒闲倾不满瓶。蚕簇尚寒忧茧薄,稻陂初满喜秧青。王师护塞方屯甲,亲诏忧民已放丁。病起自怜犹健在,不须求应少微星。”(《初夏闲居》)此诗亦作于开禧二年(1206),与《泛舟过金家埂赠卖薪王翁·其二》同年,朝廷即将下诏伐金的事件让诗人十分关注,并在尾联抒发了自己老当益壮的高昂斗志。这样深厚的爱国情在陆游诗文的蚕桑文化之中不胜枚举,心系国家、忧国忧民贯穿诗人的整个生命,这些是在其他诗人的诗文里无法寻觅的。

(三)从寄于农桑到安于桑苎,弥漫着对空有满腔抱负却郁郁不得志的遗憾

《自嘲·少读诗书陋汉唐》和《感旧·当年书剑揖三公》是陆游晚年所作的诗歌中,寄于农桑生活来表达对空有满腔抱负却郁郁不得志的典型作品。两首诗均以老年时期的“寄农桑”和“桑村麦野”来反衬年少时的文武双全,驰骋疆场,气势如虹。通过“醉来意”和“梦网”来表达自己的政治理想,感慨老去的悲哀,表达了自己一生坚持抗金北伐、收复中原,却在朝廷一直受到投降派的打压,遭遇失去志同道合的朋友,自嘲不自量力,充满遗憾。

这种遗憾在陆游其他诗词中的蚕桑文化中也多次有表达,《雪夜感旧·江月亭前桦烛香》,此诗创作于宋宁宗庆元三年(1197)冬天的一个雪夜,诗人时年已七十三岁,自首次罢归已回家乡赋闲八年。全诗前四句是回忆,后四句写感慨。诗人在古驿站怀念当年奔赴南郑前线的沿途经过后,说出自己的遗憾:“晚岁犹思事鞍马,当时哪信老耕桑。”虽然自己已进入晚年,但是心里依然希望能够跨上战马上战场去杀敌,哪想到自己会终老在这农田里!“雪洒寒灯泪数行”是诗人发出的哀叹和悲伤。类似的还有《饮村店夜归》“人生难料老更穷,麦野桑村白发翁”(《三山杜门作歌》)等诗歌。

写作《八十三吟》时诗人已是八十三岁的老人,此时的陆游已经安于乡村的安闲生活,不再“灯前慷慨与谁同”(《感旧·当年书剑揖三公》),也不再“男子之生桑弧蓬矢射四方,古人所怀何磊落!”(《对酒叹》)。《八十三吟》用“枯桐已露宁求识?”却“敝帚当捐却自珍”。通过一问一答的形式,借《东观汉记·光武帝纪》中“敝帚自珍”的典故表明自己初心不改,坚持政治理想,同时说出自己无奈只能“桑苎家风君勿笑,他年犹得作茶神”。追求一种像桑苎、喝茶那样的乡野平淡的生活,自嘲的口吻蕴含着一种不得不安于一隅的遗憾。在诗作《生涯》中,诗人同样用桑麻农事作为铺垫,“旧业桑麻在,颓龄耄耋过”,感叹“倾身营一饱,自笑又蹉跎”,感慨自己一生空有满腔抱负却郁郁不得志。

五、结语

陆游诗文中的蚕桑文化是诗人生态观、人生观、价值观的诗化陈述,涉及时代背景、生活环境、人生经历以及心理状态等,反映出诗人的精神品格、政治理想。蚕桑的意象在厚植传统家园情怀的基调上融入了饱满的爱国情感,丰富了中国古典诗歌中蚕桑的象征意味,并进一步为我们勾勒了一位“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病起书怀》),坚持洁身自好,坚守政治理想,充满爱国主义精神直到生命终点的诗人形象。

①赵翼:《瓯北诗话》(卷六),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78页。

② 钱仲联:《陆游全集校注》,浙江教育出版社2011年版,第5页。

③陆游:《放翁家训》,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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