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洪良
把一截骨头埋在地里——
刚刚出土那会,头抬得很高
少年时,笋尖恰如一把尖刀
像守护村落或山野的带刀侍卫
到了中年后,风和霜雪的锋刃
直刮其脸面,把它压弯
而臃肿的身体如散漫枝丫,渐渐
没了活力,显出疲态和衰老:
当一种带铁的血脂消散之后
它就像人一样,慢慢患上骨质疏松
和可怕的老年缺钙症
而风骨,只留存于画者的纸上
两种不同的形态共存——
像眼里的雨,下得多了
就会渐渐升腾起太多雾气
相反,如果它遇冷
就会不自觉地变得愈加慌慌张张
如一枚枚冬天的骨片
跌跌撞撞一路撒向人间
就这样,一旦它飘落入地
见到亲人便一下融化了
连骨头都没看见就抱在一起
那么多年了,我仅有一次
见过母亲眼中寒气一闪一闪
像目送一枚雪瞬间化气
也不知道在路途上升仙没有
她悲戚的样子,与我们丢失了儿时
最珍贵的玩具和宝贝没有两样
骨头无疑是导电体——
在大地,它借着闪电
触碰了一下地表和天空
从导电和电流的角度而言
如果将父亲母亲串在一起
便有了爱的通路。电流
会流过他们的全身
倘若并联,合于一个墓穴
则有了我们与之温情的回响:
一脉相承的血脉延续了下来
而这,同样是一道闪电
声声慢,又声声急:
雨的鼓点,风的骨头
一遍又一遍
肆意地划过十指和倾听者的耳朵
惊心处,空灵之音比之
厚重的弹拨不知要强多少倍
而这,正是因为弹奏者加入了悲欢的节
奏
而诗人们的咏叹、唱和饯行
挥手与登舟离别
既是才子书,更是佳人泪——
它往往离不开一壶老酒和三五几人
包括他们头上散乱的头巾
和夕光照拂下的山野饯庐
及野渡舟木停摆的某个黄昏
一件衣服,挂在阳台
挂在时间赋形的塑料或铁质闭环上
甚至是很不起眼的一根瘦竹竿上
——年轻时,我们都曾固执
并持有某些自以为是的偏见
但人至中年我才发现:一场本不关阳台
的雨滴,为什么和风纠缠在一起
哪怕它把阳台当成了屋檐
当成了某刻心酸,及沉默时
叼着的一支香烟也不要紧
更不必为此而感到惊慌——
仿佛那是雨点的串联和内心摇晃:
衣本无事,观者却自扰之
石子有着鱼儿一般的鳞片和肆意妄为
与之江河、湖面和一口水塘的各自独立
它的落下,不是让水落
而是一遍遍擦去痕迹之后
表现石子对水的驯服
和水衬托出一颗石子出头的中心地
位——
生活的切片
有着避不开的苦楚和忧郁
曾经经过的风浪和雨滴
必定砸破了平静中的涟漪
漫不经心之事,往往如白驹过隙,很快
又很迅捷,甚至有加鞭而过的痕迹和影
子
陈旧的,新添加的
的确有着一路前行那风尘仆仆的悲辛
而回头再看时,镜子中
还留存着某个人的默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