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实践合理性逻辑与优良心灵秩序的生成
——马克思文化哲学及其时代启示

2023-04-06 06:32袁祖社
社会观察 2023年2期
关键词:逻辑马克思哲学

文/袁祖社

文化是特定社会理解、获取、创制秩序的方式,是总体意义上复杂人性的自我实现与自主性的实践证成与诠释方式。个体心灵对现实的合理的价值感受和美好生活的连续性意义体验,来自合乎文明法则的优良文化之普遍意义的实践作为。一种本质上先进、合理的文化观念的生成与确立,关涉民族优良的精神生活品质和个体心性秩序的自主建构,其实质在于,为生存和生活在这种文化观念和相应制度环境下的个体,提供一种真确地感知、体验世界的典范性图式。对马克思文化哲学当代意义的寻索,在于依照观念史所秉承的反身观照和历史性辨识逻辑,全面反思在启蒙现代性——一种本质上属“隐性的意识形态”力量——主导的全球化背景下,多元文化—价值观的并在场域与中国式现代化以及人类文明新形态创造实践的辩证关系,以整体性思维智慧,基于现实的规范性建构并实现有效超越,形成、确立具有时代高度的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中国化的新的理念、主题、范式、逻辑和话语表达。

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勃兴的当代中国的马克思文化哲学研究,着眼于对人类生存意义和命运问题的深切思考,集中关注以下主题:马克思有无文化哲学以及究竟什么是马克思的文化哲学,马克思文化哲学的理论资源梳理和背景澄明,马克思文化哲学之独特的理论关切和实践品质,马克思文化哲学的人学价值论关切和当代性资质的获得等。“马克思文化哲学”这一表述直接关涉两个问题的前提性求证和阐释:马克思哲学观的文化逻辑以及马克思文化观的哲学逻辑。换言之,我们要确证的是,现代思想理论究竟依据何种正当理由将马克思的哲学指认为“文化哲学”,进而认为马克思是这个时代的伟大的“文化哲学家”。

文化哲学的出场和变革,具有历史的、实践的、理论的必然性。它直接针对的是19世纪以前西方抽象理性主义主导下以追求普遍性知识因而赋予认识论以特权的思辨的精神(意识)哲学。这种哲学在近代资产阶级市民社会的逐利实践中遭遇多重困境,其所造就的所谓“自由、理性主体”,是一个丧失了“人”的全面性、丰富性和深刻性的单一原子化了的存在,在“欲望”“功利”的高压下,现代社会的集体人格普遍萎缩,人性沉溺于“世俗化”,在“幽暗意识”中不能自拔。文化失去了追问、确证生存之本质的品格和担当,混迹于污浊的现实,没有了主心骨和灵魂。人类在自己的创造物面前迷失了,在任性和自我放逐中对真实的、真正的价值与意义问题变得麻木。个体成为无根性存在,由此呼唤一种新的文化哲学的出场,期望在文化与哲学的双重变革中获得新生。文化是历史的投影。文化是具体的、现实的,它生成于历史之中,是人类智力活动的结晶,服从的是历史总体性、实践主体性、价值自主性以及文明超越性的逻辑。一定的文化观念通常在潜移默化中影响甚至决定着特定历史时代的精神风貌。

马克思在超越其所处时代占统治地位的主导性文化观念的基础上,形成一种文化哲学的新视野,确立了有关历史进步性意义文化本质认知的新范式。就文化研究的价值取向而言,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秉持的是实践批判的立场。这一新的文化哲学关注的是“现实的个人”及其具体的、感性的历史活动。马克思以反思批判的姿态审视青年黑格尔派的“自我意识”理念,直面自我意识的矛盾,走向了对现实个人的生命的文化哲学探究。马克思文化哲学的诠释方式,本质上与对现实的实践批判具有内在一致性。作为一种合理形态的文化哲学,马克思的文化哲学批判一切形式的宗教神学之虚妄性本质,超越了抽象理性主义与实证主义的弊端,吸收了近代以来人文主义核心价值观念的有益成分,强调以最具“现实性品格”的实践活动为基础,弥合文化主体性与客体性之间的对立,明确主张将“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确立为未来理想社会之新文化世界的终极目的。马克思哲学以其坚定鲜明的实践性、革命性文化立场和态度,实现了人类文化观和哲学观的深刻变革。之所以将马克思哲学一以贯之的文化逻辑归结为实践,旨在表明,作为文化之本质内涵的“实践”——这种文化指导下的实践,合乎历史进步与人性之自我实现的逻辑,与人类的发展方向高度一致。

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经历了“主体性哲学”,而后“实践哲学”及至“文化哲学”。文化的根本特质是对整体性意义的“生存与生活样式”的理性观照,其所呈现的是具有鲜活生命特质的人类共同体(集体)的活生生的现实存在。基于文化和现实之间关系问题而展开的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研究,需要进一步回答:如何确立属于这个时代的中国社会的“文化精神”?在何种意义上可以保证当代中国学者关于马克思哲学的文化言说方式,真正把准时代的真问题,获得并确证越来越多的社会真理性内容?

马克思文化哲学具有特定历史和现实所赋予的艰巨而深刻的历史使命,所揭示的是其所处时代被全面异化了的“历史和社会现实”背后的思想逻辑。马克思的哲学正是在这种意义上获得或者开始生成一种具有当代性意义的“文化”属性。人类思想史上,马克思的新哲学首次赋予思想、理论以“改变世界”的使命,克服了旧的思辨哲学的弊端,立足于人类文化之所以可能的现实的实践活动这一基础,确立了对于人类世界之总体性特质的文化的诠释立场和诠释方式。

文化面向的是人类精神生活与精神世界的真理。在人类生存与生活实践中形成并不断得以积淀、升华的文化,是人之为人的最为显著的特质和标志,渗透在人类历史性生存的全过程。优良先进的文化,是人类生存和活动的价值指针,引导着人类在曲折、复杂的发展过程中奋力前行。尤为重要的是,人不仅创造、发现文化,而且会按文化规约自身,优化其生存环境。所以,文化是人成为“总体性存在”的一种卓越性努力。面对启蒙现代性所主导的技术理性、工业“文明”对人性本身完整、连续与内在和谐的严重解构,守护精神家园、照料心灵、重塑完美人性,就成为亟待出场的优良文化必须承担的使命与功能。作为“整全生活方式”的文化的追求,从整体上关涉并指向构成社会发展的总体性历史进程。当我们共同生活的种种环境发生了普遍而重大的变化进而引起人们一种普遍反应时,文化观念就出现了。

“一种文化,就像一个人,或多或少有一种思想与行为的一致模式。每一文化之内,总有一些特别的,没必要为其他类型的社会分享的目的。在对这些目的的服从过程中,每一民族越来越深入地强化着它的经验,并且与这些内驱力的紧迫性相适应,行为的异质项就会采取愈来愈一致的形式。”在启蒙现代性和社会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中,社会历史的发展、文明演进的最重要的积极成果,体现在社会历史主体之高尚的精神信念与文化自主性的养成。它彰显的是基于历史进步意义上人类文明正道的制度理性规制,以及对人性体面、优雅与尊贵性价值存在目标的追求。自文化获得此一坐标方位和定向开始,它就依照实践合理性的逻辑,随着人类历史进步、活动形态的变迁,不断进行自我变革、矫正和自我完善。

一部人类生存、生活与发展史,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视为文化本质的自我发现、自我确证与自我实现史。文化性生存的逻辑,是一种总体性的优良秩序和意义获得与体验的逻辑。文化发源于社会,文化上的任何变化,本质上是社会变迁的映照和显现。现实是文化塑造的结果,现实的逻辑又常常违背文化的本性。现代社会是一个以理性经济人为特征的技术化、功利化的巨型复杂化社会,生活在其中,文化主体通常难以自持。在严肃文化遭遇挑战和重建的时代,我们对待马克思实践的文化哲学的应有态度,或者说我们让马克思的文化哲学以这个时代应有的高度和水准出场的最切要的态度,是直面我们时代的“文化真实”——在社会公共性不断减弱和丧失过程中,市场化社会的文化“任性”和“失度”,以及某些特定群体和个体心灵的迷茫和“失序”。

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在多元文化与价值的冲突以及多种社会思潮的冲击下,传统的“历史总体性”意识断裂,我们面临一定程度的“虚无主义”风险。借助于社会的信息化和网络化等技术便利,一些人假借“文化”之名,热衷于“私人话语和个体经验”,公共价值遭遇稀释、扭曲甚至歪曲。我们需要以合理性的文化方式或者文化合理性的实践,立足社会公共性的逻辑,努力实现中国社会的共同体整合,以便形成一种可以持续促进公共价值自主进步的内在机制。

党的二十大报告明确提出“提高全社会文明程度”。这就要求当代中国的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从重塑社会整体性的公序良俗的高度,实质性地超越对繁杂的现象和事实的经验描述,让有关文化的哲学思考进入“真的历史”和“真的现实”,丰富“文化自我实践场域”,以期建构“优良心灵秩序”,提升人格境界。优良的文化直指人的生存境界,直指现代个体之自主的心灵秩序的养成。保障并促使个体保持自己的生存与生命本真和文化价值本性,找到安顿自己心灵、整肃心性的方式,是一项需要包括优良制度、主体、先进理论和指导思想等多种力量同时在场,有前瞻性的战略设计和精心筹划,依托一批心志坚定者百折不挠、身体力行,方可见成效的宏伟事业。

从当下以及未来着眼,本着超越文化哲学问题研究的西方现代性逻辑,向世界贡献有关文化哲学形态当代建构的中国智慧,我们应做出以下努力:

一是观照当代社会与个体的现实生存境遇,在人类文明的新起点上,自觉回归并重新审视文化的哲学本质,明晰文化哲学一以贯之的人学主题和理论使命。人是一种文化的存在,文化本质上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表征的是人的“自由的自觉的活动”。文化是人之为人所特有的生存方式与生活样式,文化的实践指向的是人的深层本质,着眼的是人类自身丰盈、充实的完整性生命存在与生命过程,旨在通过为其提供有效的解释系统,帮助其应对、化解、舒缓并最终走出生存困境。面向世界、面向未来、面向现实的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需要立足新时代马克思主义理论中国化、时代化的高度,始终坚持中国文化、中国价值与中国精神的主体性立场,视人的发展为整全性的生命存在活动,着力培育文化创生与文化主体自由个性追求之辩证统一意义上的优良文化生成机制,始终坚持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

二是围绕被正确理解和合理界定了的人的现代化的目标,关注特定文化主体之根深蒂固的传统日常生活的改造,着眼生存与生活方式的转型,引导文化主体在反思自身生活样式的基础上,实现一种面向现实生活世界的自我超越和发展。当代中国的伟大变革实践,就是中国人用实际行动创造、呈现和实现一种新文化理想和文化哲学观,并在指导这一变革过程中全面、深刻地感受其价值深蕴和丰富意义的过程。文化哲学研究的中国逻辑,意味着必须在正确理解和坚持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基本立场的前提下,对中国经验的原创性及其世界性意义,展开自主的文化哲学思考与分析。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在努力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的历程中,实现了中国式现代化,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向世界贡献了一个后发现代化国家的自主探索实践的“中国方案”和“中国智慧”。这其实是中国人试图按照中华民族自己的方式,发现、挖掘、阐释一种属于我们也属于全人类的新文化理念、文化实践以及文化价值观,塑造一种我们民族自己的生存与生活方式,完善并实现民族文化基因中的优良本质,最终形成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合理、健全的心性结构。

三是基于文化自身所具有的“价值与秩序确立”功能,关注民族文化心智的“真实成长创生”,以超越“符码化现实”的勇气,致力于一种与时代精神相匹配的人性新质的锻造,确立一种中国人的“自我实践”方式。当今时代的文化实践,面对的是全球化的场景,依照马克思实践的文化哲学的立场,我们需要一场基于现实的人性透视和文化批判,帮助我们这个深陷多重文化困境的时代,淬炼、还原人性和文化当代性的本真。文化是人性的实践表征、精神练达和价值实现,人性是文化实践历史地、辩证地塑造的结果。近一两百年来,中华民族历经多次内忧外患,愈挫愈坚,在凤凰涅槃中重获新生,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深厚的文化积淀。健全的民族文化自我形态的确立,关乎民族精神品质的提升和民族生机的勃发,关乎民族的未来。一个民族生机的源头和绵延不绝的密码,来自精神价值。

在人类文明的历史进程中,民族文化的自我确立必不可少。我们的时代是一个有关“自我实现”的种种设计同时呈现的时代,每一种筹划和方案都有一种合理的价值理念作为支撑和论证逻辑。现时代的一个值得关注的变化在于,我们正处于健全、健康的“心灵成长”的新时代,置身于人类文明转型之“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必须创新性地建构中国文化的当代哲学理念。我们要立足新全球化时代的变革实践和变化着的人类社会历史情境,植根中华文明,关照中国实际,不断将中国马克思主义文化哲学推进到更高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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