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里恩·努尔太
(中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0)
哈萨克族作家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的作品《白水台》,讲述了一场不同寻常的纠纷案:白水台的老牧民尤莱·叶森将他大哥的遗孤叶瑞克抚养成人,视如己出,却被叶瑞克以侵占草原使用权为由把他告到了乡司法所。年轻的包户干部孟紫薇负责解决这场叔侄纠纷,倾听他们讲述自己的过往,并由此勾出了这个家族和不同民族同胞间一段温暖相依为命的不平凡往事。纠纷案引出了一个温暖的话题——谁来赡养正在随古老牧歌老去的一代人,谁又来以新的方式延续传统的草原生活和草原精神?作品勾画了新时期哈萨克牧区建设的图景,在浓郁的民族风情背后折射出的是两代牧民摆脱逐水草而居的漂泊旅程、走向定居的心路历程,赞颂了党的政策深得人心,叶尔克西借白水台的故事,为构建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精神家园尽了一份心力。
回顾叶尔克西早期的作品,其突出的主题几乎都是“认识哈萨克”——散文集《永生羊》以儿童的视角,情感洋溢的回忆了北塔山哈萨克人的点滴日常生活,并以马尔克斯式“后来我才知道……”的语调,穿插了成年后自己的领悟,细小处入手,解读哈萨克民族周而复始的生命观、天人合一的自然观;散文集《草原火母》更是从哈萨克族的神话传说、历史出发,写一个女性的视野下的民族身份、文化认同和反思。叶尔克西一直以来以浪漫的笔法勾勒着哈萨克的民族精神,后来的小说也常常被打上“散文化”的标签,正如著名评论家张春梅的评价:“作为叙述者和现实中的个人消失于传统、民族等宏大字眼,‘现实’的位置摆在哪里?不知这是否是叶尔克西的文字几乎不涉及现实生活的原因。”[1]面对这样的质疑,叶尔克西在小说《白水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白水台》打破了叶尔克西一贯的写作风格,故事讲述了新时期发生在边疆牧区的一场不同寻常的纠纷案,包户干部孟紫薇在解决这场叔侄纠纷中,倾听白水台人们讲述自己的过往,也在走访中呈现了白水台人民积极正向地接受党的惠民政策,在历史和现实中展现了哈萨克族牧区新建取得的巨大成就,《白水台》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
《白水台》从典型性形象的创作原则出发,塑造了一批新牧民形象。新牧民形象是叶尔克西立足于哈萨克整体的民族性格、结合民族历史、深入哈萨克民族现实生活,对新牧区建设时期的牧民形象进行的再创造,展现了白水台新牧区,在政府的惠民政策下走向现代化的现实生活,由此体现了边疆牧区取得脱贫攻坚战的丰硕成果。小说中的威成·叶森正是新牧民的代表,他是一名将尖端科学技术带入畜牧业发展的兽医专家,威成不但积极咽应国家的脱贫攻坚政策,申请培育杂交早育手、头础土十改尽,带领牧民依靠政府的惠民政策和现代化的技术走向致富之道。威成·叶森不同于以往文学中固守传统的牧民形象,他放弃家里的草场继承权,退役后凭着一股开拓创新的闯劲走出草原,最终学成归来造福草原。叶瑞克作为年轻一代的牧区子女代表,上演了一幕“出走”的剧情,在进城打工后最终选择回乡建设家乡,叶瑞克在政府统一搭建的定居房院落内,按照新型养殖法饲养牲备,同时开起了区回出租车,他的媳妇也做着个体的营生,开了一家利店,叶瑞克夫妇代表了牧区哈萨克族新青年开群新的就业之道,积极走向致富之路。另外,白水台新兴的旅游业、带有文化活动楼、幼儿园、小广场暖圈等现代化设施配备的定居点,都为历来以畜牧为生的哈萨克人提供了多样的就业渠道,也深深地改变了他们逐水草而居、漂泊不定的游牧生活,新牧民形象反映了白水台人民在党和政府的带领下,生活水平与人民幸福指数的整体提高。
《白水台》正视现实问题,具有深刻的现实主义批判精神。叶尔克西在对新生活高唱赞歌的同时对现代文明保持着警惕之心,具有深刻的批判精神。从游牧走向定居对于老一辈的哈萨克人来讲,不仅仅是一种生活方式的转变,更是与大自然的剥离,世代逐水草而居的尤莱·叶森定居后只能与星星乔丽盘诉说他对草原的留恋,后辈无法理解尤莱为什么放着卡车不用,硬要坚持使用传统方式加重转场的艰苦,其实尤莱坚持的是要让牛羊自己走去夏牧场,一路既饱餐又让它们的身体适应上山的过程,这是哈萨克人尊崇自然规律的传统。随着时代的变迁“牧民定居是定居了,但哈萨克人观念里的定居还得有一阵,或许三五十年?”[2](P191)真实的写出了哈萨克人对草原独有情怀的难以泯灭。小说在写哈萨克族牧民定居后安稳富足生活的同时,以人文主义的笔触写出了老一辈人告别游牧、适应定居生活之难,揭示了传统和现代对立冲突的问题。时代的巨变让年轻一代部分农村青年陷入保持传统还是另谋出路的的迷茫中,有些人干脆摒弃传统,出现了精神价值的荒漠化。良种黄牛的危在旦夕、西极天马“红”的老去、新青年叶瑞克良心的丧失似乎都在隐喻着那个童话般游牧时代的垂危,但实际上叶尔克西始终以积极宽容的心态面对现代与传统间的对立冲突。转场游牧的生活虽然说起来诗情画意,实际上无比艰辛,因而牧民们分外珍惜白水台现代化的定居生活,叔侄纠纷原来是一场暖心乌龙事件;看似古板的尤莱﹒叶森实则思想开阔,虽然固执的坚持使用传统方式转场,却说出“叶瑞克虽然也是在转场中长大的,但是现在他另有谋生,所以最好让他去照顾自己的营生”的话,不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下一代,尊重他们自己选择生活方式,这样“开化”的老一辈形象还曾出现在《歇马台》《夏牧场》等作品中,在这些新派旧人物身上,叶尔克西倾注了复杂的思想情感;作为反面人物出现的叶瑞克,虽然陷入过短暂的迷茫期,但身上仍延续着白水台人民尊老爱老的优良传统,还处在不断地成长中,在这些人物形象中得以看出叶尔克西在新一代哈萨克族牧民身上寄托了巨大希望。
《白水台》立足当下、具有鲜明的时代精神。小说写于新时期伟大转折的历史背景之下,多年来新疆社会稳定、经济快速发展,无论是城镇还是牧区的少数民族同胞们的生活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值此之际,作家投身南疆基层工作整整五年,与新牧区的牧民深人接触的过程可以看成是继小说集《枸杞子的忧虑》后叶尔克西创作的又一转变——注入时代的力量。叶尔克西筑牢新思想,立足于现实并紧紧握住时代变迁的脉搏,用现实主义的笔触尽己能为时代书写,写下她在南疆驻村中所真实看到和感受到的人民生活之变。《白水台》中新牧区的建设,见证了脱贫攻坚战在新疆的成功落实;小说中下沉基层的孟则代表了自觉为祖国的发展投身边疆的知识青年,孟的选择和坚持顺应了历史发展的大潮流:努力振兴乡村经济发展与文化,调和城市与农村的不平衡性,带领白水台努力完成现代化建设。白水台新牧区建设的成功落实,证实了脱贫攻坚战役在西北边陲的成功落实。叶尔克西一扫读者对边疆牧区经济落后、生活水平低下的固有观念,还原了新时期新疆欣欣向荣的牧区生活。叶尔克西怀着强烈的现实主义精神,通过一批新牧民形象的塑造,写出了文化转型中哈萨克族人民的生活现状。作品立足传统和现代性的对立冲突,以包容乐观的心态迎接新时代的变与不变,握住了时代的脉搏,具有鲜明的时代精神。
叶尔克西是心系母族文化的“民考汉”[3]亚文化作家,从小就在跨文化环境中学习、生活,根据著名的萨丕尔一沃尔夫假说:“运用不同语言思维的人,思维方式和思维模式也是不同的。”而双语作家由于使用两种语言思维(形象思维和艺术思维),因而与单语作家相比显然获得了一种优势,因为用双语思维本身意味着两种思维方式和模式在创作主题身上得以在某种程度和某种方式上结合,从而使双语作家获得一种复合型思维的优势。哈萨克族作为游牧民族,在特定的生存环境中创造着属于自己民族特色的历史和文化,因而哈萨克文学具有其鲜明的特色。哈萨克族母族文化的熏陶和汉语的双重文化背景让叶尔克西拥有更开阔的思维和更包容的视野,有意无意地能从纵横两个方面对本民族文化与汉民族文化和其他文化乃至世界各国文化作出一种比较[4],因此,更容易看到和意识到本民族文化的精华所在和所沉积的弊病与惰性。同时,叶尔克西的创作理念呼应习主席“筑牢共同体意识”的倡导,用历史的眼光和现代的意识审视哈萨克族文化与汉文化的融合,表现出了强烈的文化认同观念。几千年来,中华文化文明大系就是在不断的交流、冲突与选择中逐渐构建形成的。融合形成的中华文化具有连续性、融合性、综合性、独特性和包罗万象的特征。[5]《白水台》是叶尔克西在哈萨克民族的思维下,用汉语创作的,这种双重思维体现在尤莱和孟两个人身上。孟代表了汉民族文化精髓,尤莱则汇聚了哈萨克民族的传统哲思,事实上孟和尤莱就体现了叶尔克西的双语思维。孟在白水台的工作经历,实际上是汉文化对哈萨克族文化的一次探索游历,孟在尤莱的言行中,不断印证了:以《周易》为代表的的古老中国传统哲思与哈萨克族文化价值观的不谋而合,揭示了两种文化其实是同源之流。
小说的核心人物一尤莱·叶森是最能体现两种文化融合的人物形象。作为老一辈的哈萨克人尤莱代表了最传统的草原哲思,在闯人者孟的视角中,尤莱代表的草原哲思与汉民族传统的老庄哲学处处呼应,是哈汉文化交融的典范,这使尤莱具有了人类共性的特点。首先,尤莱身上有传统游牧民族的鲜明特点,他依赖大自然不愿离开夏牧场,以哈萨克族世代传承的训言禁忌教育晚辈,守护那一份对自然的敬畏之心;他尊崇自然规律,自觉实行定额放牧、禁牧,“把白水台夏营地当作自己的娘”;歌和马是哈萨克人的一对翅膀,尤莱对爱马红的情感远远超越人和动物的界限,把红当成自家和白水台的福祉,以至于要打破游牧人家“牲畜就是牧人的麦子,到了时节就得收割”的规矩,不顾人言坚持侍奉它老去,红也见证了尤菜的青春、代表着草原汉子“马背上的英雄梦”。其次,尤莱的性格特点不仅是哈萨克整体民族性格的突出代表,更契合了汉民族的文化。尤莱在纠纷案和待人处世中所表现出的坚忍、与世无争、一切顺乎天命的观念;以及与星星对话、看羊胛算卦、观天象放牧的习惯,代表着他将自己与大自然融为一体,尤莱的生活观念和方式,都契合汉文化中老庄哲学中“天人合一”的思想。尤莱具有汉族儒家文化的色彩,他虽然偶尔脾气暴躁,但主要的性格特征是善良仁慈,对一切事物怀有悲悯之心。在大哥胡安去世后不但承担起长兄如父的责任,支起大帐培养弟弟威成,更是将叶瑞克视如己出,在叶瑞克不顾养育之恩与自己抢夺草原所有权时,尤莱强压心痛不断对村委会和孟说“他想要什么都拿去吧,谁让他是我们叶森家的血脉”。除此之外,尤莱在生活中不论面临怎样的变化采取的都是坚忍的态度,这种‘积极的顺应’可以用‘中庸之道’来作解释,尤莱身上体现出的人格不仅符合草原上的传统,更符合儒家“仁义”内涵。尤莱身上首先是浓厚的哈萨克气息,深层精神境界也显示出与汉民族文化的高度融合,孟在白水台感受到的土地的气息,也暗示着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的多民族共享的同一份乡愁,结下的同一份对祖国大地的眷恋,加深了两个民族、两种文化的共同体意识。
小说的主人公孟作为文化的闯人者,实际上代表了汉民族的传统哲思,《白水台》以孟的视角进人了哈萨克族的日常生活和精神世界。汉文化对叶尔克西影响最大的是儒家和法家文化,[6]叶尔克西根据法、儒两家精神内核塑造了《白水台》主人公孟紫薇的形象,毕业于哲学专业的孟始终认为:懂了哲学道理,定能抓住事物的根本。但在工作中孟始终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后来下沉基层,在白水台广阔的天地中体会到了乾坤二字的博大;白水台的山水、人、甚至动物植物、亲身经历的“最后一次转场”都让孟发现,代表着中国古代汉民族传统哲学观的《周易》与哈萨克牧人世代传承的生命哲学的高吻合度,孟在边远农村牧区的帮扶工作中,在与哈萨克牧民的鱼水情中“终于找到了脚踏在坤上的感觉,实现了自我精神世界的升华。”孟代表了中国哲学思想,也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象征,她与尤莱一见如故,尤莱那套“人与自然交融”的哈萨克传统世界观与《周易》中朴素的自然观完美的契合;哈萨克牧民淳朴、坚忍的民族性格也与儒家文化之精髓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随着孟对哈萨克民族精神世界的深人领会,使读者越发感受到两种文化内核的高度呼应。《白水台》还体现了多民族认同中的家国观,筑牢了中华儿女的家国意识。叶森一家是家国观念很强的家族,作为老党员的父亲,为了守住大集体的牛羊而患病离世。尤莱一家世代戍边,与汉族边防兵战士在艰难岁月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主人公尤莱的名字出自《小英雄雨来》,弟弟威成的名字是为了纪念中国第一颗卫星的发射,尤莱--家与边防军的故事谱写了一曲边防军牧民情。孟虽然是出生在城市的汉人,但在牧区的基层生活中深深地爱上了祖国最边缘地区的土地,叶尔克西也借孟的口表白脚下这片滴过自己脐带血的土地,“白水台夏营地,是我梦想去的地方。那是我的诗和远方。”
在文本之内,通过孟和尤莱的忘年交,体现了两个民族深厚的情谊。在文本外,读者又借由他们的友情,见证了哈汉两个民族的文化交流碰撞融合共生,而这种惺惺相惜的情谊不正是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最好注脚吗?
叶尔克西在《白水台》中不仅写出了文化融合,还写出了文化冲突,叶尔克西在文化冲突面前采取的积极包容的态度,也体现了文化共同体意识。其实“民族共同体意识”这一主题,一直贯穿着叶尔克西创作的始终。比如,叶尔克西早期的创作空间大多都是在北塔山这个多民族融合的地方,在这个中外交界的边境上,各民族人民都具有很强的爱国卫国意识。再比如,叶尔克西的作品中也常出现与哈萨克人亲如兄弟的汉族人物形象,如《天下谎言》中热爱哈萨克族文化的“罗叔叔”、《歇马台》中奉献一生于歇马台的老史父子、教我们纳鞋子的邻居(《老梁家》),《老坟地》中“我们村里人”与边防战场上乱葬岗下的不知名亡魂“共饮过一泉水”,因此我牵挂着也有过爱恨悲欢的“他们”,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过的我们不分你我[7](P26)。在面对以汉民族文化为代表的现代文明对草原传统生活文化的冲击时,叶尔克西一直采取积极、包容的态度。对于现代化定居点的建设,白水台人民采取积极响应的心态,新一代的青年积极进取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叶尔克西对本民族文化具有很深的认同感,在创作中积极宣扬哈萨克民族的独特文化,同时采用现实的视角反思传统文化,传承优秀文化因子的同时积极顺应时代的变迁,在传统和现代化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平衡点:“传不传下这个天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找到一种适合于自己的生存方式,是毡的还是砖的总会有一所房子住。”[7](P162)表明了叶尔克西的文化立场。叶尔克西的作品大部分都是从最普通的老百姓生活中呈现文化身份意识,且把目光更多地关注于本民族原始、自然的生存状态。叶尔克西在写作中融入着现代文明下传承民族文化的思考[8],用笔力促进了民族文化的交融。
《白水台》在写法上呈现多元融合的特征,小说立足现实主义的题材,积极汲取国外作家现代性的叙事手法,故事处处充满了吸引力。小说在一定程度上借鉴美国作家福克纳《喧哗与骚动》式的讲述,采用了多视角、多声部的叙述方式。叶尔克西用访谈的形式结构故事,主人公盂紫薇作为走访人,承担了串联整个故事、连接多个人物行动的作用,小说共有7章,1-2章以尤莱的叙事视角引出叔侄纠纷,并让主要人物都一一登场;3-7章以孟的走访为主线引出与四个人物的访谈,让人物各自说出自己眼中白水台的故事,具体来说:第三章介绍了孟和她的“乾坤观”,并介绍了白水台的前世今生,第四章在卡米拉的访谈中讲述叶森家的家族史、边防情和夫妻二人与侄子叶瑞克间剪不断的亲情,以及母亲改嫁时叶瑞克作出的留在叔婶家的惊人决定,但还没有来得及讲到叔侄矛盾谈话就提前结束了。第五章的走访到了叶瑞克家,这一部分通过叶瑞克的视角讲述白水台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新生活、叶瑞克的个人成长史和叔婶于他再生父母般的爱.还包括尤莱的爱马“红”的故事和哈萨克作为游牧民族浩浩荡荡的转场史,并初次引出叔侄间过去的嫌隙;第六章在对威成·叶森的访谈中讲述科技兴牧的故事、接着进一步讲述尤莱叶瑞克叔侄间的矛盾,在他看来“二人对错各一半”,并明确的提出二人的矛盾与爱马“红”相关;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章“红”,讲述了战马对于尤莱和白水台的重大意义,对他来说红代表了边防连长对自己的情谊、代表了叶森家不断的香火、代表了一种自律和自强的处世精神、更代表了自己浩浩荡荡的一生的见证,也是红给了叶瑞克父亲般的尊严和陪伴。如何处置老去的“红”成了引爆了叔侄矛盾最后的导火索,我行我素的叶瑞克一番好意却采取了错误的处理方式,将红送去了屠宰场,好在最终红有了善终,魂归白水台。最后一章揭开了谜团,矛盾了叔侄化解。
《白水台》利用一场走访,通过多个人物的声音,补全一个“善意的误会”谜团,成功讲述了哈萨克式两代父子间的不寻常故事,小说中人物凭借各自鲜明的个性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扮演老派哈萨克家长形象的尤菜·叶森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无论对受伤的家畜“你这个蠢货哦,这么早跑去夏营地找死,瞧,害得你这副怂样,你还活得成不”的责问,还是对“离经叛道”侄子挥拳后的过继家产,都体现了尤莱外在暴躁又满肚柔肠的人物设定,符合草原汉子表达情感的特殊方式;哲学系毕业的孟紫的出场,总是伴随着富有诗意的语言“来到白水台,当她独自处在这般太极天地时,她似乎找到了曾失去的童真感觉。星空变得真实,她也变得真实。只是星空苍劲多智,而她却如此渺小天真。在多智的星空下,她永远是个无知的孩子”[2](P192)。卡米拉是一个朴素的牧人妻子,她热情又含蓄,因而她的语言总是朴素又夹杂着哈萨克俗语、见多识广的威成.叶森开口便是兽医学类专业名词和术语,他在抖音上取名“白水台牛爸”,我行我素又极具主见的叶瑞克、“毒舌”鲁伊……叶尔克西的《白水台》在极具个性化的多个声音中,讲述着新牧区的故事。《白水台》的故事情节还富有悬疑性、暗示性的特点。情节的悬疑性,让读者完全进人到讲述人孟的角色,不断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小说在开篇使用倒叙的手法,直接将矛盾摆出一尤莱·叶森得知自己将被亲侄子告上法庭,接着的居民纠纷调解会上二人矛盾进一步加深,同时孟接到上级的任务要她三天内解决这场纠纷,接下来的篇目便使用混合闪回的方式讲述,即既有“叔侄纠纷案”时间后的故事发展,也有案件时间前的背景交代。纠纷案后的部分为孟接到任务,为了解决矛盾前去走访卡米拉、叶瑞克和威成叶森的这三天内发生的事;而纠纷案前的部分实际,上是受采访者的回忆部分,时间跨度较大,包括叶森家三代的家族史、白水台的历史等。孟在走访中理清了叔侄二人的矛盾纠纷一原来一切是一场“暖心的误会”:叶瑞克想要以新的经营方式经营家里的草场,来回报对他有养育之恩的尤莱夫妇,但因新旧两代人间的隔阂加上性格不合,阴差阳错地将误会越闹越深。纠纷最终解决了,哲学系毕业的孟也在整个经历中得到了精神的升华,寻到了自己下基层来所要探索问题的答案,也明白了自己欠缺的不是理论知识而是深人基层的实践,在为群众做实事中,感受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白水台》的故事处处充满了“错误的”暗示,作者故意引导读者对人物作出错误的判断,让读者的猜想越发偏离事实。把亲叔叔告上法庭的叶瑞克,让叔叔尤莱感叹“这小子真的变了”,并不断遭到鲁伊万等外人“这小子坏了良心”的猜测,随着对尤莱为人的了解和欣赏,甚至连孟都有了“叶瑞克要真是她的弟弟,今天上午他的样子,她都有心像尤莱那样把拳头高高举起来!”(引用)的想法。但在对叶瑞克的走访中,叶瑞克回忆叔父的英勇事迹所流露出的尊敬,甚至对叔父的几番表白又让孟和读者再次陷人迷雾,而叶瑞克表白后依然不肯撤销诉讼,达到对读者的不断地误导和迷惑的效果,最终的故事发生了大反转,洗白了叶瑞克“与叔父抢夺草场”原来是“善意的、良苦用心的”,整个故事环环相扣。但是,无论是在人物塑造还是故事编排中,叶尔克西过分追求尽善尽美的原则,故事的结尾叶瑞克的转变显得生硬,叔侄矛盾消解的故事情节和单一化的人物难免显得有些失真。但是对于长篇小说的初次尝试来说,《白水台》仍不失为一部充满了哈萨克民族特色的现实主义佳作。
总之,《白水台》以现实主义的笔触,运用现代主义的多种手法描写了白水台哈萨克族的新牧区建设,塑造了一批性格鲜明的新牧民形象,写出了在党和政府带领下新兴发展中的新疆建设图景,反映了哈汉文化融合的共同体意识,是一部正面反映哈萨克民族新牧区建设的优秀的作品。
哈萨克族女作家叶尔克西·胡尔曼别克的长篇小说《白水台》标志着她正式跨人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小说从历史和现实两个维度,充分展现了哈萨克牧民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生活,在矛盾冲突中捕捉哈萨克民族作为草原民族,千百年来形成的坚忍、包容的民族性格。叶尔克西民考汉作家的身份,让小说不但融合了儒、法两家古典传统哲思,更巧妙地将萨满气息(即天人合一的自然观)也尽收其中,让小说立足现实的土地之余,别有一番“空中阁楼”的神秘感。 《白水台》体现了新时期边疆人民的新风貌、弘扬了民族共同体意识,从社会、文化层面为当代少数民族文学树立了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