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旬千纸落江湖
——张謇鬻字记

2023-03-31 10:11赵明远
江苏地方志 2023年5期
关键词:纱厂大生劳力

◎赵明远

(江苏南通226000)

张謇一生成就了多方面的事业,其书法亦为世人所推崇。他的隶、楷书雅淡安详、谨守法度,行书则稍见放逸、雅健潇洒。张謇早年为清流名士,后又高中状元,所以向其索字的人是很多的。而张謇公开鬻字却是从南通大生纱厂创办之时开始的。

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10月,张謇为大生纱厂赴沪筹集股本,然而此行很不顺利,不仅集资不成,还染上霍乱。不济时,张謇即卖字维持。光绪二十五年(1899)5月,大生纱厂已建成开工,流动资金不足,张謇再赴沪集资,前后两个月。旅费不足时,仍以卖字自给。张謇创办大生纱厂头五年,生计开销均从他在书院(注:张謇曾在钟山书院、惜阴书院任职)的月俸中支出,纱厂股金从未支用一分。其创业精神由此可略见一斑。

光绪三十年(1904),张謇出资在唐闸筹建新育婴堂,光绪三十二年(1906)建成,一年内收婴已达千名,费用超过2万元,入不敷出。张謇于是在报纸上刊登启事,为育婴堂募捐。然而育婴堂所收婴儿不断增加,“嗷嗷待哺,耳不忍闻”,张謇说既然叫育婴堂,就“无拒婴不纳之理”,但“岁月遥遥,殊难为继”,[1]于是他开始通过卖字为育婴堂筹资,在报纸上刊登关于鬻字的启事。张謇计划每季度以卖字500元为止,一年计得2000元,可够百名儿童一年之用。张謇在启事中说,他的字虽不足称道,但是卖字的钱是用来育婴的,百余名儿童的性命都绕系于他的手腕,大家如果不吝啬钱的话就包涵点他的字吧。

此后一段时间,上海、南通两地的报纸上连续刊登张謇关于鬻字的启事。不仅育婴堂需要资金,南通博物苑文物征集也需要经费,送优秀学生出国留学更需要资金,张謇感到“负任之力固已尽也”,只有靠继续卖字来补充经费的不足,鬻字的期限一再推迟,润格也在提高。[2-3]

1916年,随着残废院、盲哑学校的建成,张謇创办的公益慈善事业不断增加,“旦旦而救人之助,不足济缓急,而仆之力用于教育慈善事者,又以途多而分,无已,惟再鬻字。”张謇又陆续发布了《为残废院盲哑学校鬻字启》《继续鬻字启》《为慈善鬻字启》,在百忙中不辞辛劳,以字易资,计划每天抽出2个小时写字。为创办慈善事业,张謇及其家人已出资很多,他让大生纱厂等企业也常年赞助,还多次发动社会募捐。为了继续慈善事业,张謇不顾年事已高,不惜花费精力去鬻字,以期获得更多的经费。张謇鬻字筹措经费前后持续了三年多。张謇是这样表达他的心愿的:“诸君虽略损费,然不论何人,皆可牛马役仆,又可助仆致爱于笃癃无告之人,而勉效地方完全之自治,使城南山水胜处,不复有沿途群丐之恼人。”[4]只要能够提供资金,致力于南通的地方自治事业,任何人都可以唤牛马一样使唤他,为的就是能够向那些病残无助的人献出一份爱。

1922年,大生企业集团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各项慈善公益事业的经费筹集更为困难。年逾古稀的张謇殚精竭虑、苦苦支撑着。1922年7月《申报》上又出现了张謇的《为慈善公益鬻字启》。张謇说,他“所负地方慈善公益之责,年费累巨万,无可解除,亦无旁贷也。求助于人必无济,无已,惟求诸己。”张謇继续说道:“鬻字犹劳工也,忽忽十余年,今政七十,宁复胜劳?然无如何!”[5]这次鬻字张謇定期为一月,每日写两小时。事实上,张謇的这次鬻字依然持续了两年多的时间。

1924年农历九月初一,72岁的张謇最终放下了鬻字的墨笔,为此他作了一首题为《鬻字告终以诗记之》的短诗:“大热何尝困老夫,七旬千纸落江湖。墨池径寸蛟龙泽,满眼良苗济得无。”[6]

张謇鬻字,在办大生纱厂时是为了筹集旅费,其余均为了南通的公益慈善事业筹资。“取字收钱”,张謇自然是理直气壮,心安而理得,“其间绝无可容讳饰之处”。张謇定下详细的润格,在报纸上广而告之。随着时间的推移,张謇鬻字价格也在不断上涨。如1908年,张謇四尺行书联为2元,到1924年时已涨至14元。而且还有条件限制,比如请张謇写字还必须“纸与钱俱,当按先后为次”“钱到登记,字成即交”,虽是鬻字筹钱,但也不是有钱就行,“折欠不书,劣纸不书,来文未尽善者不书。”[7-8]另外,鬻字期间,“无一字不纳于鬻”,一切应酬之作都要暂停。

大致就是从为育婴堂筹资开始,张謇鬻字就有一“啬翁鬻字之印”。然而买字人似乎都不愿意张謇钤用此印,社会上也有些议论。至1916年为残废院、盲哑学校筹资时,张謇的好友黄炎培来了一封信,希望他不要用鬻字私印,这样可以适应买字者的“社会心理”。对于黄炎培的建议,张謇认为只要“能多得钱济公益,宁有不可”,便不再使用。他对黄炎培说:“明年待钱举办之事尚多,恐不免仍一鬻字,兄若闻社会如何愿多出钱买仆字者,望举告,仆必谨遵。劳力人因以有劳力处为幸也。”[9]

在张謇给黄炎培的复信中,其阐述了自己对鬻字的看法。张謇认为“人世取与之道,最明白正当者,无过以劳力金钱之交易”,卖字“犹劳力博钱”,买字“犹以钱酬劳力值也”,以自己“夙昔之所习,劳于旦夕”来换取报酬,如此“最明白正当者”,竟却不合“社会心理”。可以想象张謇对此的愤懑。

其实这种“心理”还是容易理解的,买字者得到张謇字幅如标明是买来的,那如何能借此抬高自己、炫耀自己。但张謇却不以为然。在张謇看来,书法是一种艺术创作,应是兴致所至、有感而发。因为古之以艺自高者,除了感遇酬知,不轻易为人奏技,如此能获其一字一句,一画一阕,确实值得炫耀。而如今张謇是公开卖字,得字者明明是“以钱买得者,而必讳之曰是非买得,宁非自欺?宁非欲人之共为欺而自欺?”[9]为了慈善公益事业,张謇多次发起募捐,然而所得总不敷用,他公务繁忙之时还要去写字筹资实为万不得已。张謇最看不得那有钱却一毛不拔的守财奴,而今要适应那些有钱人的“心理”,不能用鬻字印,与他们一起做那些自欺欺人的事,张謇的内心自然“痛之恶之”[9]。

但张謇毕竟是一位慈善家,他不再把书法看成怡情养性的艺术,而是当作一种普通的劳动技能,把自己当成了一个普通的劳动者,他在历次关于鬻字的启事中反复声明:“任何人能助吾慈善公益者,皆可以金钱使用吾之精力”,并说“劳力人固以有劳力处为幸”,庆幸自己的书艺也能为社会公益多作一份贡献。在看到“满眼良苗”得到了培育,他的内心感受更多的应是欣慰。

为把南通建设成“一个新世界的雏形”,张謇付出了毕生的心血,成就了丰功伟业。而他对于事业总是事必躬亲、全力以赴,“做一分便是一分,做一寸便是一寸。”鬻字只是他一生事业中所做的很小的事情,却反映出他高尚的人生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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