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 帅
2022 年9 月,《研究生教育学科专业目录(2022 年)》正式发布,一级学科设计学从旧版目录中的“艺术学”门类移入新设立的“交叉学科”门类,同时在艺术学门类增设“设计”专业学位,这种自主的制度创新为中国设计学研究带来了发展契机。长期以来,中国的设计研究和设计实践受到西方现代主义设计的影响比较明显,不管是学科体系领域的“言必称包豪斯”“三大构成”,还是学术体系的“编译时代”“学术入超”,抑或话语体系的唯西方权威组织、奖项、刊物等评价标准的“马首是瞻”,都暴露出中国设计学界和业界对于中国设计发展的经验和模式缺乏文化自信。对设计领域中国式现代化道路认识不足的弊端,导致中国设计艺术在国际范围内的话语权还比较薄弱。在这种背景下,开展对中国设计学“三大体系”(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的建设和研究不仅可谓恰逢其时,甚至更是刻不容缓。
目前中国设计艺术研究领域中关于中国本土设计的研究并非不存在,但是多为点状的研究,缺乏宏观层面的整合,还缺乏全面、系统、完整的理论研究框架,以及设计实践中的转化应用。目前的设计学理论研究多是从概念出发的探讨,或是过于抽象与当代中国设计实践脱节,或是集中于探讨某一领域(如建筑、环艺、服装)的设计实践而缺乏整体规划,缺乏宏观研究,见树不见林。总的说来,在中国设计学者的研究视野中,虽然开辟了一些有中国特色的设计研究领域,但这些研究尚缺乏体系性的整合,在个案、专题研究比较集中的情况下,宏观的理论建构和学科顶层设计的研究还比较缺乏,特别是关于“三大体系”建设的理论研究成果还并不多见。
所谓“三大体系”,是仅针对哲学社会科学而言的。早在1930 年,金岳霖在为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上册撰写《审查报告》中,就提出了一个振聋发聩的问题:“所谓中国哲学史是中国哲学的史呢?还是在中国的哲学史呢?”①其实,像数学、化学、物理学等自然科学,本身具有普世性的法则,并不存在“英国数学”“中国化学”之类的问题。换言之,这些自然科学在全世界范围内其评价标准是统一的,无需建立具有中国特色的“三大体系”。但哲学社会科学不同于自然科学,其本身就具有地方性、文化性,对于哲学社会科学而言,的确存在“中国哲学”“英国文学”。
金岳霖的哲学之问已发出近百年,但在今天中国的设计界,仍然没有就“中国设计学”问题进行充分的讨论。2022年《学科目录》调整后,设计学被移出艺术学门类,转而成为交叉学科门类下的一级学科,但就设计学中的艺术学这一部分而言,还是一门具有地域性色彩的哲学社会科学。因此,围绕“三大体系”的主体性建设对于中国的设计艺术研究来说仍然是存在的。我们需要旗帜鲜明地提出并建设具有主体性的“中国设计学”。换言之,既然作为交叉学科的设计仍然以艺术为重要组成部分,那么就必须明确:设计学是有主体性和地域性的,即“中国设计学”是客观存在和成立的。
但是,即便是在哲学社会科学乃至设计学研究领域内部,也有研究者对于“三大体系”建设持有不同意见。一些学者主张从事个案研究,反对建设各种“体系”;还有一些学者认为,“三大体系”这样的宏大话题是长期的任务,不能“速成”。其实这些都不是什么新看法,早在20 世纪80 年代,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叶朗在主编《现代美学体系》一书时,就有学者持类似意见。②对此,笔者想大胆提出一个比喻:“三大体系”本身并不是具体的设计学研究,而是建筑中国设计学大厦的“脚手架”和“施工图”。它就好比是写文章之前的提纲,所谓“纲举目张”。我们在进行建筑之前需要规划,在写文章之前需要提纲,那么,在开展系统的中国设计艺术自主知识体系构建之前,也必须要有一个“三大体系”的框架和阶段性规划。
因此,只有把体系性的工作先构想好,整体规划,然后才能各个击破,有计划地不断深化,取得原创性、突破性的理论成果。中央提出需要加快构建“三大体系”,也就是说,这个框架必须“速成”,有可能也有必要尽快(比如三至五年内)规划完成并建设起来。一言以蔽之,“三大体系”本身并不是设计艺术研究的终极目标,而是脚手架,所施工的才是中国设计学自主知识体系的宏伟大厦。“三大体系”研究具有阶段性、时效性,但却是开展未来研究的重要基础,必须加快建构。可以说,“三大体系”建设作为“脚手架”,是一个开展后续研究工作所必需的框架,但并不是中国设计艺术研究的终极目标。“三大体系”建设的目标,是建立中国式现代化设计艺术发展的自主知识体系。
既然承认设计学还是“交叉”学科,就说明它毕竟不是纯工学,还具备艺术学的属性。我们必须明确,设计学虽然有朝着艺术学和自然学科交叉方向发展的趋势,但对于艺术学来说,只有交叉学科设计学中“艺术”的那一部分才属于中国当代艺术学学科体系。同时,艺术学背景的设计研究力量也必须得到加强,才能对交叉学科设计学的发展提供一种人文和文化制衡,从而避免片面的技术导向。目前在全国艺术科学规划项目的学科分类中,把设计门类不是称呼为“设计学”,而是“设计艺术研究”(或“艺术设计研究”);无独有偶,在全国美展的展区分类中,也不是简单称作设计,而是叫做“艺术设计展区”。此外,作为CSSCI 来源期刊的北京服装学院学报《艺术设计研究》(艺术版)名称中也凸显了设计的艺术属性,这些限定无疑是必要的。
笔者认为,交叉学科设计学一级学科建设的精髓便在于对“学科间性”的强调,即看到跨学科、多学科的方法和视野本身就是设计学者的核心竞争力,设计学研究需要同时包容两种或两种以上的研究范式,而不能将其中任何一种特定的范式设置为通则,尤其是不能简单地将工业设计等同于整个设计学,如此才能彰显对话和交叉的魅力。具体到“三大体系”建设而言,其本身就是哲学社会科学的特殊领域,有些时候使用“中国设计艺术”而不是“中国设计学”的提法,也是一种权宜之策,为的是突出交叉学科设计学中的“艺术学”部分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从而为当下片面重视“工科设计学”的局面提供某种制衡。
处在人文学科、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交叉部的设计是一门具有地方色彩的学科,无论从设计实践还是设计研究来看,设计都需要遵循地方的历史、文化、社会传统,体现出不同的特色,从而形成各个国家、地区不同的设计实践与设计模式。与纯粹的自然科学不同,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设计”的定义,也不存在一成不变的“设计”概念。然而,与现有评价标准,也就是国际上目前通行的设计艺术话语体系相比,可以看到各种国际奖项、期刊、协会等都被西方国家所掌握,中国设计大展、全国美展艺术设计展区等还缺乏足够的国际影响力。因此,如何在国际上通过设计手段讲好中国故事还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此时,“三大体系”建设就是中国设计艺术研究实现主体性、原创性理论突破的重要抓手。
“同历史对话,我们能够更好认识过去、把握当下、面向未来。”③必须看到,尽管现代设计是一个诞生于西方的概念,但在以各种译名传入中国的百余年来,一代又一代前辈学者、设计师对这个西方概念的中国化及探索,为建设中国自主设计之路贡献了积极的智慧和力量。可以说,百余年的中国设计学科建设、学术发展和话语变迁的历程,就是中国学术中国式现代化发展的一个缩影,回顾这一历程,也有助于我们总结规律、提炼经验,以中国式现代化的经验和模式为当前中国设计艺术“三大体系”的建设提供资源。在此基础上,探寻当代设计“三大体系”建立的历史经验,可以以史为鉴,汲取当下“三大体系”建设的智慧。
因此,在历时维度,可以以1918 年北京美术学校建立图案科为逻辑起点,通过四个阶段来把握和研究设计学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历程。这四个阶段分别是:一、1918 ~1948 年,以陈之佛、蔡元培、鲁迅、闻一多等学者和设计师为代表的中国式设计思想观念的引入和实践发轫;二、1949 ~1978 年,以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建立为标志的中国设计学科建设的历史起步与设计实践领域的艰难探索;三、1979 ~2011 年,以改革开放为起点的中国式现代化设计建设实践和设计教育、理论研究格局的建立;四、2012 年至今:以学科升级、学科建设为契机的新时代设计研究的机遇拓展与时代挑战。在历史研究的同时,需要建立百年中国设计研究文献数据库,既要对历史材料、口述材料、影像材料进行抢救性的挖掘与利用,也要进行保护性的收集与整理。
设计学是一门应用性很强的学科,由设计理论研究和设计实践共同组成。中国设计艺术“三大体系”应该具有总体观,既包括中国传统文化、工匠精神,也应该包括新时代中国式现代化实践中的红色设计实践以及对于人工智能、高端制造业等新技术的自主创新。中国设计艺术“三大体系”建设既要回溯历史,也要直面当下,回应时代挑战,对当前中国设计艺术研究领域在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领域的研究现状展开评估,做到发掘转化古今中外研究资源,概括总结中国设计思想的术语、特点,并进行国际传播和翻译,打造平台、传播中外交融的话语体系,丰富世界设计话语场。这就需要做到如下几点:
一、要加强理论的应用性,有针对性地阐释并引领中国当代设计艺术实践。设计学是一门应用学科,没有纸上谈兵的设计理论,设计理论研究需要通过设计批评等方式深度介入设计实践,体现理论的应用价值;二、要注意研究“他山之石”,在中外对比、中西沟通中寻找建立中国设计艺术的独特立足点。建立中国主体性设计艺术“三大体系”,并不是固步自封,而恰恰是为了更好地推动国际交流,建立国际传播新秩序,在国际舞台上发出中国的声音,讲好中国故事,传递中国形象,在中外设计比较对话中建立话语权;三、要注意研究新问题、新技术、新挑战,立足当代中国开展“三大体系”建构。我们必须看到,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和百年来中国设计艺术的历史经验是“三大体系”建构的宝贵传统,新时代中国设计在人工智能、大数据等科技革命面前所取得的许多自主创新也是“三大体系”建构的重要资源,我们不能厚古薄今、顾此失彼。在此基础上,还要进一步开展中国设计的国际传播与文化输出,全面推动中国设计艺术研究的创新与突破。
对于中国设计艺术“三大体系”建设来说,最终还需要形成合力,共同导向中国设计艺术自主知识体系的建构。如果基础理论体系都不具备,那么中国设计艺术的自主知识体系就无从建立,文化自信、理论自信也就无从谈起。欲想进入国际设计学话语场并寻求对话,首先需要建立一种具有自觉的学科体系和学术体系的中国设计学,这是平等关系确立的前提。我们可以把中国艺术设计的自主知识体系理解为中国艺术设计“三大体系”的最小公倍数;同时把“三大体系”的最大公约数理解为以主体性、原创性为特点的中国设计学理论内核。
目前,加快建设哲学社会科学“三大体系”的任务已经提上中国学术界的议事日程,可见建设中国设计艺术“三大体系”是一项非常急迫的任务,但这并不是设计学研究的终点。如果说中国设计艺术的“三大体系”有望在未来三至五年内初步建立起来并且可以不断完善的话,那么以“三大体系”为指导和参照系,从而完成带有主体性、原创性的中国设计艺术自主知识体系建构,推动中国设计艺术高质量可持续发展,才是未来中国设计学研究的目标,这是一项可能需要几代人来共同完成的事业。
在新版《学科目录》中,设计学已经明确为众多艺术门类中唯一一个跨越艺术学和工学的交叉学科。设计学作为交叉学科、综合学科的特点,决定了中国设计艺术研究也需要综合和融入多学科、跨学科的研究方法。相对而言,在中国设计艺术研究领域目前已有的研究方法还比较单一,或为传统的思辨研究方法,或为自然科学的方法,既缺乏人文社科研究方法与自然科学研究方法的有机结合,也缺乏实证研究和方法论层面的创新,这种情形不利于解决制度创新等社会学层面的问题。因此,在未来设计艺术“三大体系”建设的研究中,应当注重种种传统方法与新方法的有机结合,并根据中国设计艺术的特点积极融入交叉学科发展趋势,探索引领设计学研究的方法创新。
就艺术学研究而言,对于研究资料和文献的整理往往是学术研究的起点,设计艺术也不例外。在中国设计艺术“三大体系”建设的过程中,学术界需要借助这一契机,利用海内外图书馆、档案馆、美术馆等公私收藏、拍卖图录等,广泛收集各类历史文献和当代文献,既包括出版物、会议、电子文献等公开发行的资料,也包括重要学者、学术机构的档案、日记、图像等新史料。在研究的同时建立重大项目个性化学术资源数据库,将相关资料、数据、文献、信息进行汇编,以基因库、数据库、文库等形式进行汇编出版或数字化,嘉惠学林。在文献收集整理的同时,还要运用多种方法和手段对文献资料展开学术研究。
我们需要通过文献、数据、调研、访谈等材料综合探索中国设计艺术学科体系建设和研究的现状;通过理论研究和实证研究,确立中国设计艺术学术体系的内涵、关系、对象、方法;通过知识图谱的语义挖掘和对比分析,找出中国设计艺术话语体系的重点、方向、特色,以文献学、情报学方法融入学科建设,开展图书馆学、文献学、情报学与设计学多学科资料共享与协同创新。例如,可以将中西文主要设计期刊、会议等确立为抽样框,并对不同要素赋予相应的权重,运用计算机技术对收集到的文献展开知识图谱分析,进行概念级语义挖掘,在比较中发现中国设计研究在话语方面的重点、方向和特色,比较优势和劣势并发现其中所存在的问题。同时,结合思辨和批判等方法分析问题产生的原因,对趋势和方向开展深入解读。
关于中国设计艺术“三大体系”建设,学术界是主阵地,因此研究中要对学术界主要代表机构、学者开展实地调研和深度访谈,从而对“三大体系”的建设现状进行全面与客观的评估。首先,需要对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中的设计艺术研究类别开展系统的历史研究与调研,研究内容包括对历年来立项的重大项目、年度项目、后期资助项目,和哲学社会科学成果文库中的设计艺术研究项目立项数量、所在地域及选题领域进行综合分析,对其中的重点成果开展学术史研究与学术评价,从而总结已有成果的成绩与不足。
同时,需要对全国开办设计艺术研究生层次以上教学科研的代表性高校和研究机构开展现状调研。调研内容包括对通过一定标准(如博士点单位、双一流建设高校等)遴选出来的高校或机构的学科现状、师资队伍、代表成果等进行统计及实地考察,摸清现状。在此基础上,结合对全球范围内从事中国设计艺术研究的学者约50 人进行深度访谈。访谈内容包括抢救性整理老一辈学者有关中国设计艺术研究的口述史料,深入了解重要学者学案与“三大体系”建设研究已有成果及思路,获取专家对于“三大体系”建设的意见和建议。
目前在“三大体系”建设研究中尚缺乏科学的评价标准,不同的学说、概念、理论在多大程度上能够建成“三大体系”,学术界尚缺乏共识,需要通过实证研究方法建立明确的评价体系。评价体系研究目前在文献学、信息管理学、图书馆学等研究中已经成为专门的研究领域。图书馆学等领域的文献计量学方法、评价学方法,都需要运用社会科学乃至自然科学的计量研究方法。设计艺术研究领域要积极整合和吸收信息科学、科研评价学、图书馆学、情报学、文献计量学等学科领域关于影响力、竞争力、创新力、传播力等理论成果,综合德尔菲法、知识图谱、语义挖掘等定性与定量研究方法,在“三大体系”建构的同时不断明确其评价标准,建设起科学有效的评估指标体系。
一方面,关于评价标准的研究需要通过科学依据寻求共识,不能只有批判、思辨而没有定量、实证;另一方面,要吸收本专业领域之外的研究者加入队伍。一般来说,学术评价研究的主体是图书馆学等专门研究领域的专家,而不是本专业学科内部的人,要引入信息科学、文献计量学、图书馆学等领域的第三方评价,不能既当裁判员又当运动员。此外,评价研究既是一种学术研究,也可以提供给相关政府决策部门作为参考。在研究主体方面,专业研究领域内的学者专家不能根据个人意见确立行业标准、名词等,任何机构或个人的意见也不能代表行业的共识。在研究方法方面,需要通过实证研究推动共识的形成,针对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分类确定不同的指标,并结合设计艺术专业特点,统筹思想性、时代性、功能性、审美性,从而建立起中国设计艺术“三大体系”建设的综合评估指标体系。
未来的研究需要针对“三大体系”各自建设中的重点问题进行逐一突破,同时需要针对评价标准体系这一尚缺乏前车之鉴的难点问题寻求共识与推动,协同处理新时代中国设计艺术的“四大关系”,即艺术与实用的关系、传统与时代的关系、理论与实践的关系、本土与国际的关系,努力实现设计学研究重点领域的突破。具体地说,“三大体系”建设的研究重点,就是通过学科体系研究明确当代中国设计学的定位与构成,通过学术体系研究建立中国设计学的理论和特色,通过话语体系研究提炼中国设计学的概念和表述,并在综合“三大体系”的基础上建立评价标准与机制。
中国设计艺术学科体系研究中尚待突破的问题,主要包括中国当代设计学科现状调研、中外设计学学科现状及发展比较研究、设计学学科定位与基本问题、设计学二级学科体系构建等。设计学是一门新兴学科,不仅是中国,即便是在西方甚至全球范围内,与其他学科相比,都缺乏成熟、完善的学科体系。尤其是自从2011 年版《学科目录》中设计学升级为一级学科以来,直到2022 年颁布的《学科目录》中,艺术学门类的所有一级学科及交叉学科门类中的“设计学”,都没有进一步规定二级学科,应该说整个设计学学科体系建设目前都还停留在一个有待建构的状态。现有的《设计学概论》教材和高校中相关课程的讲授也多是移植自西方现代主义设计学体系,既缺乏当代最新科技进展、交叉学科建设对于设计学的挑战,也缺乏中国传统和当代文化特色在设计学学科体系中的体现。这也给当前设计学学科体系研究留下了较大的空间。
相对于中国设计学的“中国”主体性,“学科间性”理论更看重的是设计学作为一门交叉学科,其所交叉的“艺术学”这一部分在与工科乃至其他学科对话时的“学科”主体性。中国设计艺术学科体系研究,亟需以“学科间性”为内涵,深化建立面向新时代、有中国特色和世界一流的中国设计艺术学科体系。④一方面,我们要在设计美学、设计哲学、设计伦理学、设计传播学、设计形态学、设计类型学等现有体系中,尽可能体现中国元素、中国案例、中国特色,并在其中为工艺美术、民间美术等一些中国特有的设计门类寻找合适的定位;另一方面,我们也要针对当前实践领域的紧迫问题,结合中国设计实务领域中的自主创新经验,开展对智能设计、创新设计、服务设计、设计管理、设计营销、设计传播等前沿问题的研究,从而建立中国设计艺术研究自主性、创新性的学科体系,并在此基础上规划构思相关教材,从而为建设高质量中国设计艺术教材体系提供理论依据。
在中国设计艺术学术体系建设方面,目前学术界有识之士已经在相关领域展开了一些探索,尤其是在中国传统设计思想再发现、中国近现代设计学术研究、中国当代设计实践批评、中国红色设计基因的当代传承等方面,已经陆续发表了一些有价值的研究成果,创新性地提出了“中国古代工艺美学思想”“中国文化与中国设计”“中华传统造物体系”“中国设计话语权”“东方设计学”“中华考工学”“匠人精神”“红色设计基因”“国潮国风”“中国设计智造协同创新模式”“中国设计政策”等中国设计艺术学术体系建设的相关研究范式。从这些代表性成果和范式中,大致可以窥见中国设计艺术的学术思想现状,但是应该说这些理论、范式、成果还没有形成学术体系和理论学派,在很多方面还存在学术空白。
在实践领域,1992 年中国设计界自发举办了“平面设计在中国92 展”,2012 年原文化部和深圳市政府共同主办的首届中国设计大展正式提出了“中国设计”。从“设计在中国”到“中国设计”,标志着中国设计主体性意识的萌发。中国设计艺术学术体系的建设,不仅是对中国设计历史的再梳理和再发现,也是为人类共同体语境中的“设计”概念提出新的解答方法和诠释视角。中国设计学术体系建构的核心,在于梳理中国设计的发展脉络,进行中国设计的历史溯源,获取中国设计独特的理论和实践资源,并从中挖掘中国设计的独特价值。在文化强国建设的背景下,伴随着科技领域令国人骄傲的自主创新,日益兴起的汉服、唐装、国风、国潮设计等开始在设计过程和结果中凸显中国文化的自觉,强调中国立场、中国风格、中国精神,以解决中国问题、提供设计实践方案为己任。
学界已经开始呼唤中国设计艺术话语体系的主体性建设。⑤说到“主体性”,就意味着在全球设计话语场建立“主体间性”成为现实之前,必须有一个“主体性建设”的阶段。对于设计学来说,与西方设计对话的前提是本身就要有成熟的理论体系,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主体”,而这种主体性并不是不言自明的,需要进行自觉的建构,否则就难免被视而不见。在话语体系建设方面,学术界已经积淀了一些中国概念、中国表述。如设计史研究方面的“天人合一”“文质彬彬”等古代设计思想研究;设计理论研究方面的“和实生物”“匠人精神”“人际和谐”等对未来中国设计的冀望;设计评论方面的“中国元素”“国潮““国风”等对于国际设计话语场的贡献;以及在设计政策方面的“制度创新”“道路自信”等话语所体现出的艺术价值与社会价值的统一等等。但是与一个成熟的话语体系相比,这些阶段性的探索还远远不够。
开展中国设计话语体系的高质量建设,我们可以将以下四个方面作为重要资源。一是中国古代的设计思想与创造。古代设计和设计思想基本都局限于较为狭窄的设计领域,与现代化视角下工业大生产的设计作品距离较远。但是,这些重要理念在中国文化和文脉中的渗透深入且长久,在设计意图和潜在意识中的影响都不可低估,应被视作中国设计主体性建构的重要资源;二是中国近现代的设计理论与创作。晚清民国时期,相关设计实践和有意识的设计理论生产,呈现出当时学者在西学东渐前景下,融合西方美学和艺术观念,对中国传统美学元素进行发展的意识,充分体现出中国设计发展历程的艰难,并在探索中开始寻求中国设计的自强之路;三是中国当代设计实践与学术。改革开放后,特别是进入新时代以来,中国当代设计进入了全新的创新阶段,其特点是设计日益上升为国家综合战略的一部分,同时和新产业发生互动和交叉,设计界在此期间完成了从“西方设计”的本土化落地向“中国设计”自主建设的转化;四是红色文化对中国设计的影响。红色文化、红色设计体现出新中国设计的自主性思考和实践,有许多西方和苏俄都不具备的制度创新与设计案例,其落地和扎根都是中国化的,融入了中国特色的传统文化和革命历史,渗透进当代中国设计与文化背景之中。⑥
中国设计艺术“三大体系”建设横亘纵向、横向两个维度。从纵向来看,需要梳理、回顾百年设计艺术学科史、学术史,从中总结规律、建构模式,从历史看向未来,以研判学科发展的宏观趋势;从横向来看,需要广泛与人文、社会乃至自然科学的发展现状和学科建设经验相联系,在整个人类知识体系上确立设计艺术的坐标与定位。同时,对于中国设计艺术的观照也应建立在中国与西方、日韩等国家和地区相关经验的比较基础之上,做到本土立场与全球视野的兼顾与平衡。笔者深知,这一研究时间紧、任务重,并非个人力量就可以完成,需要中国设计学界同仁整合力量,共同参与,从而为中国特色、世界一流的中国设计艺术自主知识体系的建设保驾护航。
注释:
① 金岳霖:《冯友兰〈中国哲学史〉审查报告》,载王中江编:《中国近代思想家文库·金岳霖卷》,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 年,第5 页。
② 叶朗:《关于美学研究的谈话》,载叶朗:《胸中之竹—走向现代之中国美学》,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8 年版,第352 页。
③ 习近平:《在中国文联十大、中国作协九大开幕式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6 年12 月1 日。
④ 祝帅:《论设计研究的“学科间性”》,《南京艺术学院学报(美术与设计版)》,2018 年第1 期,第102-106 页。
⑤ 贡雨婕、祝帅:《从“本土化”到“主体性”—中国设计主体性话语体系建构的资源与前景》,《创意与设计》,2022 年第6 期,第24-32 页。
⑥ 石晨旭:《红色设计基因研究的意义、问题与方法》,《工业工程设计》,2023 年第1 期,第81-86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