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科夫的咖啡馆,总能让人想到诗歌

2023-03-30 00:33叶克飞
悦游 Condé Nast Traveler 2023年2期
关键词:克拉科夫沃什波兰

叶克飞

切斯瓦夫· 米沃什(Czesiaw Milosz)曾在诗作中写道:“于是我从大都市回到这里。”他还告诉人们:“我的书箱也来了,这次不会再走。”——20世纪90年代初,流亡大半生的米沃什終于回到波兰定居,他的晚年正是在克拉科夫度过的。在漫长的时光里,这座城市承载了太多故事,却美丽依旧,不为岁月所染。

建于公元700年前后的克拉科夫是中欧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发端于瓦维尔山,公元10世纪,建于山顶的城堡和教堂使周边地区逐渐发展为更具规模的城镇。公元1000年,克拉科夫主教区设立。

如今的克拉科夫是波兰的文化、科学与旅游中心,市集广场上更是人头涌动,从早到晚都无冷场。

在这个形成于1257年、长宽均为200米的广场四周,遍布旧时贵族官邸和富人的联排住宅,广场正中是14世纪重建而成的纺织会馆。克拉科夫是当年的纺织业重镇,纺织会馆便是商人们最重要的交易平台。它最初是两排相对的商铺,1300年,在商铺上方加盖顶棚,形成封闭市场,后来又加盖二楼。1555年,市场遭焚毁,重建为石材建筑,也就是现在的模样。如今的它,一层是面向游客的各种商店,二层是博物馆。

傲立于纺织会馆旁的市政厅钟楼是老市政厅的残存部分。1820年,因广场扩建而被拆除。建于13世纪末的钟楼如今是克拉科夫历史博物馆的分馆,顶层平台是观赏克拉科夫老城风景的最佳位置之一。

占据广场制高点的是外观雄伟的圣玛丽教堂。它立于广场东北角,始建于13世纪末,最初为罗马式建筑,之后被改建为哥特式,至16世纪初被扩建为今日模样。两座高低不一的塔楼营造出错落感,高塔名为“号角塔”,高81米,塔上有1666年的镀金王冠。低塔高69米,一直作为钟塔,塔尖上镶嵌着金色王冠。数百年来,每逢整点,“号角塔”都会有号手吹响长号报时。教堂内部装饰极其华丽,多为大师之作,最著名的是圣坛上11米长、13米宽的彩绘木雕,它出自16世纪的德国纽伦堡雕刻大师施托斯之手,耗时长达12年。

这是欧洲最大也最美丽的广场之一,20世纪90年代,定居克拉科夫的米沃什曾多次举办读书会。读书会后,米沃什和其他参与的诗人会到广场附近的一家咖啡厅,一人一张桌子,为读者签名并和他们交谈。

波兰人的阅读传统在此时发挥了作用,一篇文章这样记录:让组织者惊讶的是排得长长的队伍。“您在等什么?”好奇的过路人问道。“等诗人。”他们听了之后就加入队伍。那时的米沃什早已名满欧洲,是波兰最著名的知识分子,被誉为“波兰的良知”。

1980年,米沃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词说他“以毫不妥协的深刻性揭示了人在充满剧烈矛盾的世界上所遇到的威胁”。2004年,他在克拉科夫的家中去世,时年93岁。在他生命中的大多数时间里,他都寻求对时间的忠实记录直至最后一刻。而他时常举办读书会的市集广场则仍然热闹,那些曾承载文学梦想的咖啡馆仍然人来人往,热闹非常。街头艺人、哑剧演员和舞者在咖啡馆前吸引着人们的目光。每逢夜晚,整座广场亮起灯火,宛若梦幻。

亚当· 扎加耶夫斯基 (Adam Zagajewski)与克拉科夫的缘分始于大学时代。1963年,中学毕业的他没有遵从父母意愿去读工科大学,而是考入克拉科夫雅盖隆大学,学习哲学和文学。也是在那时,他与朋友共同组建了诗歌组织“现在”。后来,他选择自我流放,远走德国,再赴巴黎。

在成名之后,扎加耶夫斯基看尽浮华,最终选择在克拉科夫定居,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不是简单的重返故地,而是以另一种心态看待这个他年少时待过的城市,审视人生与世界。

雅盖隆大学也在市区里,这所由卡齐米日三世创建于1364年的名校是波兰第一所大学,也是欧洲第六古老的大学。玛伊乌斯庭院是雅盖隆大学现存最古老的建筑,红砖坡顶的三层建筑围绕院子,院中还有一口水井。它是雅盖隆大学最早的校舍,后来作为图书馆使用,如今是大学博物馆。曾在这所大学里就读的除了扎加耶夫斯基,还有哥白尼和辛波斯卡。雅盖隆大学图书馆是波兰最大的图书馆之一,藏有大量中世纪手稿,包括哥白尼《天体运行论》的原稿。

作为波兰唯一未毁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炮火的老城,克拉科夫曾见证波兰千年来的光荣与灾难,而这两者恰恰是扎加耶夫斯基诗歌中的张力所在。

1335年,卡齐米日大帝在克拉科夫附近修筑了新的卡齐米日城。15世纪,也是在克拉科夫的那段开放时光里,卡齐米日曾是欧洲最大的犹太社区。

二战期间,波兰全境陷入战火,克拉科夫古城幸运地逃过一劫,但卡齐米日犹太区仍然遭遇重创。

这个区域如今赫赫有名,它是《辛德勒的名单》故事原型的发生地,也是电影的取景地之一。辛德勒工厂在战后成了波兰的国企,后来被关停,成为博物馆与当代艺术区。

在这个区域里,还有波兰最古老的犹太墓地和犹太教堂。建于15世纪的老犹太教堂如今是加利西亚犹太博物馆,曾经在电影《辛德勒的名单》中亮相。

这片街区的狭窄街巷与游客涌入的老城截然不同,它并不华丽。

早在15世纪,这里就是欧洲最大的犹太人避难所。当时,黑死病肆虐欧洲,犹太人在各地均遭排挤,当时的波兰国王允许犹太人迁居克拉科夫。在之后的岁月里,犹太人也制造了克拉科夫的商业繁荣。

当然,这个区域也并非全然幽静,它还拥有这个城市里最旺的酒吧街,夜晚遍布烛光,是艺术家的聚集地,人们在酒吧和咖啡厅里都能见到写作者,门口也有诗歌朗诵会之类的广告。它的二手市场也备受青睐,人们可以在这里寻找到许多旧物。扎加耶夫斯基也多在此地流连,若是冬季,他还会来一杯波兰人热衷的热啤酒。

波兰人的热啤酒很有意思,将一些果酱加进啤酒之中,再放几颗新鲜的樱桃,撒点儿肉桂,然后慢火煮热就可以饮用了。若是想玩点儿新花样,将果酱换成蜜糖或果汁,或是将肉桂换成姜与丁香,都是好选择。

在市集广场的圣玛丽教堂对面,有一座波兰诗人密茨凯维奇的青铜塑像。雕像底座有四个寓意人像,它们分别代表祖国、诗学、勇气和科学,这也正是亚当·密茨凯维奇(Adam Mickiewicz)一生的写照。

波兰的许多城市都有密茨凯维奇雕像,克拉科夫的这座最为著名。其实密茨凯维奇生前从未到过克拉科夫,不过在他去世35年后,遗体被从巴黎运回波兰,此后就一直停放在克拉科夫瓦维尔城堡的教堂中。

当年以瓦维尔城堡为中心的克拉科夫城,四周环绕着3公里长的壕沟和城墙,有46座塔楼、7个城门。如今,为了防御入侵而建的城墙在19世纪已被毁掉,唯有城墙北门——圣弗洛瑞安门仍在。

直至今日,圣弗洛瑞安门仍被视为进出克拉科夫老城的主要通道,城门南面装饰有克拉科夫守护神圣· 弗洛瑞安的浮雕。这座哥特式塔楼高33.5米,是克拉科夫在1241年遭到蒙古人攻击之后建立的防御系统的一部分,通过一座桥与护城河对面的圆形瓮城巴尔巴坎相连。

从圣弗洛瑞安门延伸到市集广场的弗洛瑞安斯卡大街,是克拉科夫最繁华的街道。这里各种餐厅、咖啡馆和商店林立,也是街头艺人的聚集之地。街道两旁的建筑兼容了不同时代的印记,哥特式、巴洛克式、文艺复兴式和新古典主义风格交融。历代国王都从这条路走向大主教教堂进行加冕仪式,然后步入瓦维尔城堡的宫殿。

瓦维尔城堡从10世纪起就成为国王宅邸,见证了众多加冕仪式。它初建时为罗马风格,后受意大利文艺复兴影响,扩建时吸收了文艺复兴风格。以巴托罗梅奥· 贝雷西为首的许多意大利艺术家和雕塑家为当时的波兰国王西蒙一世服务,后者是狂热的艺术爱好者,也乐意为科学和文艺慷慨解囊。

城堡兼具防卫和王室象征作用,現在用作国家博物馆。人们在庭院中可以看到民族英雄柯斯丘什科、毕苏斯基、教皇若望·保禄二世等的雕像。

瓦维尔大教堂是城堡里最抢眼的存在,也是天主教克拉科夫总教区的主教座堂。它外观如积木,为不同年代的建筑组合而成。瓦维尔主教座堂是14世纪以后波兰历代君主主要的安葬地点,密茨凯维奇以及因空难罹难的前总统卡钦斯基夫妇的灵柩也在此处。

鲁迅曾写道, “ 虽至今日,影响波兰人之心者,力犹无限”,这指的便是密茨凯维奇。这位一生颠沛流离,屡遭监禁、放逐和流亡,却从不屈服的诗人和剧作家俨然成为波兰历史的象征。

1798年,密茨凯维奇生于当时属于波兰的立陶宛,1815年考入维尔诺斯大学。大学毕业后,他成为中学教师。1823年,他被捕入狱,后被流放到俄国。

1826—1828年,他出版了英雄史诗《康拉德· 华伦洛德》,又被沙俄统治者所注意,只能逃离俄国,后定居巴黎。19世纪40年代,他任瑞士洛桑大学和法国法兰西大学的文学教授,1855年前往土耳其君士坦丁堡,想组织波兰军队参加土耳其的反俄战争,但染病去世。

18世纪以来,波兰命运坎坷。密茨凯维奇生活的年代恰恰在此时期。米沃什曾说:“密茨凯维奇之于波兰人,就像歌德之于德国人、普希金之于俄罗斯人。尚有一个额外因素,也即他作为朝圣者、领袖、战士的生平。”安葬于见证了波兰历史的瓦维尔城堡,是密茨凯维奇最好的归宿。

维斯瓦娃· 辛波斯卡(Wislawa Szymborska)生于波兰小镇布宁的一栋新哥特式建筑里。1926年,3岁的辛波斯卡随家人移居托伦,8岁时又举家移居克拉科夫。2012年2月1日,88岁的她因肺癌于克拉科夫去世。她去世后,时任波兰总统科莫罗夫斯基在悼词中表示,“几十年来,她用乐观、对美和文字力量的信仰鼓舞着波兰人”,她是“波兰精神的守护者”。

1945年,辛波斯卡入读雅盖隆大学。此时,诗歌已走入她的生命。1945年3月14日,她在《波兰日报》上发表诗歌处女作《我搜寻词语》。对于辛波斯卡来说,诗歌也是一种承诺,最终成为她一生的事业。

1996年,辛波斯卡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在她看来,诗人是一种职业,诗人的所有尝试与尊严都来自文字与其内心。她告诉人们:“在字字斟酌的诗的语言里,没有任何事物是寻常或正常的。艰巨的任务总是找上诗人。”在这个艰巨的任务面前,辛波斯卡从未傲慢,也从未故作高深。她只关注那些生活细处,并从中探寻人性。

在诗人享受无数荣光的波兰,辛波斯卡始终与喧嚣绝缘。她是真正的隐士,不愿提及自己的私生活,不喜欢接受采访,拒绝别人为自己写传记。在她看来,一个诗人的存在感应该仅仅来自诗歌。

辛波斯卡的淡泊,其本质是她对诗歌的热爱与信仰,这种纯粹超越了一切。克拉科夫近郊的维利奇卡盐矿也是如此,它是虔诚信仰的见证。

高10米,长54米,最宽处有18米,如此规格的教堂大厅在欧洲数不胜数。可如果它是在地下101.4米的深处,而且是以盐矿凿成的呢?这座位于维利奇卡盐矿地下深处的圣金嘉公主礼拜堂于1896年动工,1963年完工。此外,盐矿内还有39个教堂,最深的一个在地下270米处,至今没有向游人开放。

从13世纪起便已开采的维利奇卡盐矿,如今已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人类所挖掘的地下巷道长达300多公里,盐矿已被开采9层,深度达327米。

从13世纪到20世纪末,维利奇卡盐矿记录了独特的盐业和矿井发展史,保留着中世纪以来的采矿技术和工具,比如萨克森马力吊车装置。让人感慨的是马的命运,当时马匹等牲畜必须通过吊篮慢慢吊下矿井,至死也不会再上去。它们适应矿井中的黑暗后,会变得目力惊人,但一旦回到地面,它们就会变盲。

巷道中也随处可见圣母玛利亚像或背负十字架的耶稣像。即使地下已经修建了40座教堂,礦工们仍然希望随时随地得到庇佑。当然,拥有空阔地带的教堂是更好的庇护地,每次发生事故,矿工们都会尽量赶往各个教堂躲避。

圣金嘉公主教堂是维利奇卡盐矿内部最为壮观之地。祭坛正中是金嘉公主的全身雕像,周围是与之有关的人物雕塑。教堂的四壁布满了大小浮雕壁画,都是宗教故事,最著名的一幅是仿制的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庄严的祭坛、精致的神像、浮凸的壁画,还有那夺目的吊灯,与地面上的教堂别无二致,但它们都是由矿盐雕刻而成的,也因此宛若幻境。

在百米深的地下,矿工要一日日挖掘,还要一点点雕刻,使之成为如今的模样。矿工借着昏暗的灯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去完成这样的壮举,除了信仰,还有什么可以让他们这样付出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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