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敏怡
高觉新,高家的长房长孙,成年前聪慧懂事、前途无限,却因长辈之命放弃爱人、前途,将“作揖主义”和“不抵抗主义”奉为人生哲学,在一次次变故中服从命运,牺牲自我;鸣凤,高家的丫鬟,聪慧能干、善良单纯,与三少爷觉慧有过短暂的美好回忆,因不愿嫁给冯老太爷做小而投湖自尽,最终香消玉殒。
目前关于两人的研究大多集中于探讨各自悲剧形象,鲜少有人探究为什么两个各方面差距如此之大的人在经历了生活中的一系列事情后,都一致走向那个既定的悲剧结局。为何他们无法逃脱既定的命运?是什么力量在推动他们沿着命运的轨迹往前走?基于以上问题,笔者从身份、性格、封建制度三方面分析原因。
《家》中第一次正式详细介绍高觉新这个人物的时候,就指出:“在他出世的时候。他的命运便决定了。”[1]在与觉慧的聊天中,他说自己在父亲死后“除了牺牲外,再也没有别的路,我愿意做一个牺牲者”[2],在母亲死后“为了妈我就是牺牲一切,就是把我的前程全部牺牲,我也甘愿”[3]。这些话像是对高觉新一生的预言:早年成绩优良、前途无限的高觉新在现实的胁迫下一步步放弃爱人、放弃前途,沦为一个不断在家里各类亲戚之间周旋的存在。
对于鸣凤,巴金先借觉慧的嘴“他无意间想到了她的命运。他明白她的命运在她出世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4],指出鸣凤有其早已安排的命运,接着又使鸣凤悲叹自身命运“她到了相当的年纪,太太对她说:你的事情做够了。一乘小轿子把她抬了出去,让她嫁给太太所选定的、她自己并不认识的一个男人,也许还是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于是她在那个人的家里贫苦地生活下去,给他做事,给他生小孩,或者甚至在十几二十天以后又回到原来的公馆里伺候旧主人,所不同的是那个时候她可以得到一点工钱而且不至于常常挨骂”[5]。对于这种命运的设想,让鸣凤悲苦地叹道“还不如像大小姐那样死了好”[6]。没曾想,这些设想都成真:冯老太爷的一句话使得鸣凤要被高家送去当妾,早已爱上三少爷觉慧的她不愿意委身于别人,为保全自身清白,最终毅然决然投湖自尽。
综上,文章前期就已点出高觉新的命运为不断替家族牺牲,鸣凤的命运为用自尽抵抗主人的许配,而一切也确实是在按照既定命运进行。
宗法是中国传统社会的根本特征,而“嫡长子继承制”是宗法制度的核心。因此,长子在传统中国社会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他们从小就被当作家庭传人和宗法制度的继承者来精心培养。长子由于所厘定的特殊角色和家族观念的无意识传承,宗法伦理逐渐内化为他们的潜在意志,成为他们调节人伦关系、约束个人行为的准则[7]。高觉新作为高家的长房长孙,时刻承受着来自家庭成员的压力,这一身份使得他要不断牺牲自我,顾全家族。
对上,高觉新要恭敬有加,满足长辈愿望,竭力维持大家的关系。面对长辈的要求,他从不说“不”,只是点头表示愿意顺从,等到回房才独自一人为前程、爱情的破灭而哭泣;对下,他爱护、教育兄弟,必要时要为他们的行为承担后果。觉民、觉慧爱读新刊物,他便嘱咐报社朋友每次新书寄到,无论如何要给他留一本;觉慧想离家时,他先是劝慰,接着指出觉慧出逃的结果是他这个长子多挨几顿骂。长房长子处于复杂的大家庭人际关系的枢纽位置,要具备高度的家族责任感,做到敬上安下,当长辈之话不可不听、小辈之行不可不担的时候,高觉新只能不断自我阉割,牺牲自身利益。
封建等级森严的大家族中的下层女性奴婢,地位卑微,承受着阶级和性别的双重压迫。在高家这样一个礼法森严、充满了虚伪与罪恶的官僚主义大家庭中,主人对婢女拥有着绝对的掌控权,他们可以轻易地决定一个婢女的命运,且大部分婢女在最后都会走向一种命运,那就是——在无利用价值后被嫁出去。
这种命运在鸣凤这位高家普通婢女身上也灵验了,哪怕大小姐活着时教过她许多东西,哪怕她与三少爷觉慧互通过心意,哪怕她在听到消息的时候哭着跪下来求周氏,哪怕她尝试去找觉慧解决此事,但最终她做的所有努力也都抵不过这个身份带给她的低贱性与无力感,面对高家人,她只能任其摆布,没有半点反抗成功的机会。她和觉慧都曾想过,如果鸣凤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或是拥有“琴”那样的地位,定会拥有更多的自由与更光明的前途,只可惜身份难以改变。
高觉新与鸣凤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高家长房长孙,一个是卑微低贱的高家婢女,但他们的身份都是导致他们走向悲剧命运的一个重要因素。在他们身份确定的那一刻,他们的命运就已然被确定了,无论他们怎么挣扎、努力、撕裂,都难以挣脱身份所带给他们的束缚。
线段中点坐标公式(教材未曾提及,但是如果运用恰当,能够简化学生的解题思路)的引入。对于这一部分内容,我是在学生完成七上的几何部分——直线、射线、线段后加进去的。有老师提出问题,难度太大,此时推导学生可以完成任务吗?但我坚持这样完成了,而且加强相关的练习,最终效果很好。九年级的中考复习,学生有了很大的提升。
毫无疑问,高觉新是一个性格矛盾的人,这与他既受过新式教育又在封建家庭中长大有关。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他一方面信服新的理论,一方面又顺应着旧的环境生活下去”。
受新思想影响,他动过反叛的念头。五四运动后,他会在本城唯一出售新书报的“华洋书报流通处”里买一本最近出版的《新青年》和两三份《每周评论》,然后跟觉民、觉慧一样贪婪地读着本地报纸上转载的北京消息,甚至连通讯栏都不肯放过。面对想逃婚的觉民、想出走的觉慧,“我们这个家需要一个叛徒。”他自言自语道:“你们看着罢,家里头并不全是像我这样服从的人!”[8]但高觉新本质仍是懦弱且妥协的。即使认清封建没落家族丑陋的一面,却势单力薄,难以反抗。只能将“作揖主义”和“无抵抗主义”奉为自己的人生准则,并从中获得些许安慰。但面对无力改变的现状,他只能将“牺牲”挂在嘴边,眼看着自己的痛苦一天天增长。
新思想对于高觉新的影响,远不及他思想里根深蒂固的“顺”影响大。这一点在作品中的一处细节可以看出:当高觉新正在与觉慧讨论新思想时,“刚要说出一个‘我’字,忽然听到窗外的咳嗽声,便现出惶恐的神情,改变了语调低声对觉慧说:‘爷爷来了,怎么办?’”[9]。从这个细节可以看出,对于长辈的恐惧时刻控制着他,在高觉新的性格构成中,懦弱、顺从、屈服占了绝大部分。事实上,如果他是一个从未接受过新式教育与新思想的青年,可能命运带给他的感受和伤害还不会那么悲惨,但正因为他看到过前路与光明,所以在退回到黑暗中时才那么痛苦与挣扎。
所以,高觉新性格中懦弱妥协的部分注定了他后来的命运,他性格中的矛盾性也大大加剧了他在往后命运中所感受到的那份痛苦。
反观鸣凤,她出身贫苦,九岁时失去母亲,被“一个面貌凶恶的中年妇女”领走,送到高公馆。“听命令,做苦事,流眼泪,吃打骂”成为她“平凡生活中的点缀”[10]。在这种环境下,她变得温驯软弱、逆来顺受。《家》的第三章中,三少爷觉慧回想起鸣凤的脸庞“这张美丽的脸上总是带着那样的表情:顺受的,毫不抱怨,毫不诉苦的。像大海一样,它接受了一切,吞下了一切,可是它连一点吼声也没有”[11]。这段对鸣凤的描写,将她性格中的忍耐与包容展现在我们眼前。
在她与觉慧的这段关系中,占据她思想最主要成分的是那根深蒂固的男性中心意识下形成的奴性心理,即把自己的命运、自己的喜悲、自己的所有都寄托在一个难以把握的男性身上。她把自身放在这样一个地位上,当觉慧说要娶她时,她惶恐表示自己只要能永远做觉慧的奴隶就很开心了;当遇到困难想找觉慧时,她鼓起的勇气被觉慧“再过两天”的推脱耗尽;即使面临死亡,她也害怕打扰了觉慧,觉得“应该放弃他。他的存在比她的存在更重要,她不能让他牺牲他的一切来救她。她应该去了,在他的生活里她应该永久地去了”。至死她都不怨恨觉慧,反而更爱他了。拥有这种奴性心理,即使她没有被许配给冯乐山,只要是被嫁给除觉慧外的任何人,她为爱投湖自尽的命运都已注定了。
从以上分析中可以看出,高觉新和鸣凤的性格中都有软弱、忍耐、妥协的成分,即使曾有过片刻想反抗的想法,都被现实的压力和枷锁捆绑,不可避免地走向后续的悲惨命运。
为什么长房长孙必须牺牲个人以成全家庭?为什么婢女的命运可以被主人任意决定?为什么高觉新在接受了新式教育与新思想后还是让懦弱屈服占据了他思想的大部分?为什么鸣凤在面对觉慧时不自觉地有了以他为中心的奴性心理?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封建制度对当时人们的迫害。
封建制度大部分时候被当作统治的工具,它叫人“顺”,叫人“屈服”,它扼杀“我”的存在,它赋予最高统治者至上的权力与权威,它伸出棍棒无情地鞭打着那些试图勇敢与反抗的人,更可怕的是,它通过教育等方式潜移默化地影响,使人们将其奉为真理,终生都活在自我麻痹与痛苦之中。
于是,我们看到无数长房长孙自小就被灌输“家族为先,你生来就要为家族奋斗”的思想,终其一生都在为家族利益而奋斗着,他们中奋斗成功的那一批人,在奋斗的过程中牺牲了多少痛苦了多少,是我们难以得知的;而像高觉新一样没有奋斗成功的,他们在肉体方面和灵魂方面都拥有了无尽的痛苦和悲哀,最后也只能走往各自悲惨的命运。无数婢女想拥有美好的人生,想追求理想的爱情,但是自小就被灌输“主家为先,夫家为先”的思想,将她们命运的主宰权或自愿或被动地交到父母、丈夫和主人的手中,这些主宰者的力量如此强大,足以把少女七彩的梦幻摧毁在摇篮中。他们中的懦弱者只能默默忍受,从此之后以泪洗面、凄凄切切地躲在夫家的一隅苦熬下半生;刚烈者便如同鸣凤一样,几番不甘、几番挣扎努力,但其微薄的力量与强大的主宰者相比,无异于以卵击石,最后也只能走向既定的命运,甚至在死后,马上有其他婢女代替她的位置,连所谓心意相连的“爱人”都将她遗忘。
少年时代目睹了官僚地主家腐朽生活的巴金对封建秩序存在深深的怀疑和反感。他笔下的《家》的写作目的就是要通过“五四”时期一个典型的封建大家庭的腐烂溃败史,揭露封建专制及礼教的蛮横与粗暴,为读者呈现出一幅中国 20 世纪 20 年代新民主主义革命春潮涌动而封建制度这条堕落的“百足之虫”却还死死挣扎的风俗画[12]。高觉新、鸣凤的形象越生动,遭遇越凄惨,对封建制度发出的悲鸣与控诉就越震耳。
不仅旁人知道高觉新和鸣凤既定的悲惨的命运,他们本人对此也是有清醒认知的。高觉新不止一次提到“牺牲者”这个词,在讲到过往时,他说“我觉得我除了牺牲外,再没有别的路,我愿意做一个牺牲者”;鸣凤在想到以前的婢女被嫁去别人家的时候,她想“命啊,一切都是命里决定的”。种种迹象都表明,他们早已从历史、从现实中提前窥探到了自己早已被注定好的命运。
反抗难有用的无力感,是《家》中这两人最悲剧的地方。高觉新和鸣凤都曾尝试过反抗,却仍在最后走向了那个早已注定好的命运,他们作为那个时代的缩影,透过他们的人生,我们发现,在那个年代,无论你是名门少爷还是低贱婢女,你的命运早已被注定。这里并不是在说那个时代存在“命定论”,从而去否定奋斗的意义。诚然,总会有少数“幸存者”在奋力挣扎反抗后成功,我们对其表示赞扬;但对于那些失败的人,我们不应简单地批判,而是应报以同情,更应吸取教训,去深入分析其悲惨命运的本质——封建制度下,个人反抗的力量微不足道。唯愿大家一起努力,构建一个“奋斗可以改变命运”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