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瘟疫对西方绘画史的影响

2023-03-23 12:23林墨情
名家名作 2023年32期
关键词:黑死病瘟疫

林墨情

一、瘟疫在西方历史文明中的影响

瘟疫,象征着死亡、毁灭,它虽属于医学、生物学范畴,却与人类社会的发展脉络息息相关。麦克尼尔所著的《瘟疫与人》中有这样一种观点:在人类历史进程的某些关键节点上,传染病、瘟疫是人类历史发生转折的重要因素。因此,除了政治制度、经济因素、宗教思想和信仰、文化艺术,瘟疫在西方历史文明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人类文明的演进史,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人类与疾病互动的关系史。从石器时代开始,人类就渐渐学会驯养野生动物、饲养家畜,给人类提供食物来源,而与此同时,也掩埋了祸端——瘟疫。城市的兴起和发展不仅为人类提供了栖息场所,还给了瘟疫孕育的空间。

瘟疫之所以难以轻易扑灭,是因为古代医疗技术落后,缺乏应对瘟疫的能力,瘟疫夺走无数人的生命,甚至包括一些统治阶级,出现权力真空的情况;大量人口的死亡导致粮食无法供应,造成饥荒,社会因此出现动乱。这时政府采取的紧急应对措施若是无用,将会影响政权,对一个国家的政治生活造成严重的冲击,甚至影响历史的走向。但任何事都有两面性,瘟疫夺走了大量的生命之后,幸存者便会对瘟疫引起重视,建构更完整科学的医疗检疫与隔离制度,从而推进医学与生物学的发展,甚至改朝换代,撤掉无用的统治者,改变自己的信仰。

黑死病不仅动摇了神权统治,揭露了教会的腐败,还动摇了教会的政治地位。14 世纪四五十年代,教会宣扬瘟疫是上帝对人们实施的责罚,只有不断忏悔祈祷才能安然无恙,然而事实上无论怎样都难逃一劫。人们对教会产生质疑,改变了脑中固有的等级观念,开始向往自由和人人平等,理性和科学思想开始萌芽,推进了当时刚萌芽的文艺复兴运动。人们开始独立思考,开始关注人文、艺术、经济,莎士比亚、达·芬奇、米开朗基罗等一批文艺复兴的巨匠诞生了,大量举世闻名的作品应运而生。这种思潮不仅促使各国不断扩张领土,挣脱教会的思想束缚,还对15 世纪末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的历史进程起到了推动作用。

瘟疫滋生死亡,但也滋养了文学与艺术。天性敏感的艺术家敏锐而深刻地捕捉到它所带来的心理阴影。艺术家的作品中不再是以宗教形象为主,悲观、抑郁、痛苦和死亡成为这个时期的重要题材,给视觉艺术、文学和音乐带来了阴郁的黑暗。

二、 西方传统瘟疫题材绘画作品的表现形式

反映瘟疫题材的绘画在不同时期的表现形式不同,风格也具有差异。

(一)想象类

1562 年,老彼得·布鲁盖尔绘制的油画《死神的胜利》,就是通过描绘骷髅袭击人类的恐怖场景,描绘了似人非人的宇宙灵体,互相组合或重构,诡异而神秘。画家运用隐喻的手法,记录了这次恐怖的黑死病瘟疫——在画面的左边是死神在收割着人们的生命,他骑着象征瘟疫的瘦马,无论是尊贵的国王还是富贵的地主都一视同仁,他把所有人往一口刻有十字架的棺材里驱赶,并且教堂里的牧师俨然是骷髅的模样。地狱中存在的鬼怪形象在他创造的世界里随处可见,甚至与人类一样有七情六欲和喜怒哀乐,万物皆有灵的观念在他的作品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其悲观主义的情绪被体现得淋漓尽致。对于那个时代的人来讲,虽然只是描绘了一场惨绝人寰的瘟疫灾难,却使萦绕在人们脑海里虚构的魔鬼形象更加具象化,并以一种激昂的精神来渲染魔鬼文化以及来自地狱的信息,虽与意大利艺术的理想主义相去甚远,却具有道德说教、批判现实的特点。

(二)象征类

1.《死亡之舞》

欧洲中世纪的作品《死亡之舞》结合了悲欢与离合、世俗与神圣、希望与绝望,它源自13 世纪的饥荒、百年战争、十字军东征以及黑死病。荷尔拜因的木版画《死亡之舞》是文艺复兴时期版画艺术的瑰宝。“死亡之舞”这一艺术主题的传播形式是一个新的开始,在这之前,“死亡之舞”通常以壁画的形式出现,是固定在墙壁上的,而荷尔拜因的《死亡之舞》则是以书的形式出版的,且附带小诗,基本每一页都是一个独立的场景。作者描绘了死神毁天灭地的威力,其作品中出现各种视觉符号——用骷髅象征死神,它无情地对待所有人,宣扬死亡面前人人平等,无论是教皇贵族还是平民;用兵器象征死亡的降临与不可阻挡;沙漏则象征着时间与生命的流逝等等。除此之外,荷尔拜因还运用了听觉符号,如乐器象征着死亡的诱惑,死神击打着各种乐器引诱人们忘却自我,走向死亡。荷尔拜因运用象征的手法,将宇宙万物表现出来,用日常的典型活动来刻画人物,这点在“死亡之舞”这一艺术主题的表现形式中可以说是开创性的。

2.《圣塞巴斯蒂安的殉难》

1463 年,瘟疫再一次在意大利爆发,具有抵御疾病和消除瘟疫功能的圣徒受到了信众的欢迎,于是戈佐利在圣吉米尼亚诺大教堂绘制了《圣塞巴斯蒂安的殉难》,这幅画延续了贤士礼拜堂壁画的装饰性风格,基督和圣母显身在上面的半圆形太阳光环中,塞巴斯蒂安站在一个台子上,头顶光环,中间的四个天使为这位殉难的圣人加冕,他双手绑于身后,身上插满了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箭,目的是为世人承受人间的苦难。

(三)历史纪实类

1.《阿什杜德的瘟疫》

164—180 年,古罗马安东尼奥大帝执政时期爆发了一场“安东尼瘟疫”,尼古拉斯·普桑的《阿什杜德的瘟疫》便描绘了当时的场面。据史学考证,“安东尼瘟疫”是罗马军队镇压叙利亚叛乱后无意间带回罗马的。这场瘟疫摧残了帝国的军事力量,还致命性地打击了其社会、政治、艺术领域,直接导致罗马“黄金时代”的灭亡。普桑在1630 年创作了这幅画,虽处于巴洛克时代,却独遵古典主义的绘画原则,注重线条的间接以及构图均衡,既保留了画面的平面感,又有强烈的空间透视感,以求画面更有叙事性的效果。画面右侧台阶在广场中央四处逃窜的老鼠、左侧石柱上破碎歪倒的雕塑人像、远处幸免于难的人物等,这些细节的精雕细琢,也说明普桑对构图的精心安排;人物大多数都集中在广场的前半部分,使整个画面更具空间的纵深感;中心人物被安排在大神庙开阔的广场中,四周被高大的建筑物团团围住,增强了画面的秩序感;整个画面被笼罩在暗灰色调下,显得格外阴森凄惨。

2.《拿破仑视察雅法的黑死病军人》

1799 年3 月11 日,民间流传着拿破仑烧死黑死病士兵的谣言,于是愤怒的拿破仑亲临雅法,探视身染瘟疫的士兵,并委托新古典主义画家安托万·让·格罗创作《拿破仑视察雅法的黑死病军人》,记录了这样一个场面:远处是隐隐约约的雅法古城城墙、法国国旗,四周躺满了受伤和死亡的士兵,画中的拿破仑不顾生命危险,轻抚士兵的躯干,表达深切的问候。拿破仑这个举动不仅使士兵信心大振,还粉碎了谣言,可谓一箭双雕。这幅画表现的是当时真实的场景,画面中心的拿破仑处于所有视线的焦点,而前景中受伤或死亡的士兵在画面中产生了分裂性的效果,人物水平铺开的构图,后景的光线反差,造就了独特的视觉效果,加强了感染力。创作者敢于大胆地描绘真实的病人和死人,摒弃了古代程式化的形象。

3.《医院里的圣洛克》

丁托列托的作品受缇香的色彩和米开朗基罗的形体的影响,强烈的明暗对比和宏大的场景使其作品极具特色。《医院里的圣洛克》绘于16 世纪多灾多难的威尼斯,1549 年,人们与病魔抗争,病人在家里或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垂死的病人身上的伤口和凹陷的脓疮非常逼真,他们受病魔折磨,痛苦、焦躁、不安,人物的动态和情绪被把握得恰到好处,坚实有力的形象刻画和强烈的光影效果,细节的微妙塑造和捕捉,给人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三、 瘟疫题材作品对人类有关死亡主题艺术的启示

在中世纪文化中,绘画主要服务于宗教,起着普及信仰、向平民百姓传达教义以及引导民众皈依宗教的作用。但当人们发现死亡并非遥不可及时,此作用逐渐被削弱,绘画便以瘟疫为主题表达社会集体的绝望与恐惧情绪。艺术家的描绘对象也发生了改变,他们的选题开始以现实题材为主,画作大多反映社会问题和表现个人精神。“下葬队伍的场面”成为绘画中常见的主题,画中不再是著名君主或圣人,而是去向墓地的受难者。许多绘画作品中,黑死病被描绘成死神骑着马来收割人的性命。还有很多绘画作品描述了受难者接受祈福的场面,而原因则是教会宣称黑死病是神降下来的惩罚,只有忏悔才能得到救赎。一直到15 世纪,社会上还流行着一种倾向,就是在墓碑上雕刻出受瘟疫感染后尸体的样子,或者是阴森森的白骨,而不是普通的人像。艺术家用丑陋和残酷去记录时代并呼唤美好,也是为后世敲响警钟。

发展到近代,人们对瘟疫的记忆逐渐消退,绘画也基本脱离了教会。现代科学技术的蓬勃发展,让人们对死亡形成了全新的态度,死亡可以被看作是生命的平衡与再次新生循环。艺术中描述死亡的主题并不鲜见,骷髅是欧洲艺术中最常见的主题,它经常出现在静物画、雕塑摆件以及随身配饰上,除此之外,蜡烛、沙漏、钟表、切开的水果都有表达死亡、暗示人生短暂的寓意。人们甚至不再直接描绘瘟疫或死亡的画面,而是通过隐喻或暗喻的手法来表现死亡。例如荷尔拜因的《大使们》中暗含着一个刺破空间的扭曲图像,赏画者只有凑近看主教大人,才能看清楚那是个扭曲的骷髅。

在艺术作品中,人们对于死亡的描绘开始带有情感色彩,人们将色彩作为绘画语言来表现死亡,所以会有灰色系、冷色调、阴暗的气氛等出现在画面中,它们和一些具象的物体共同营造死亡在艺术中的美学和永恒。艺术家常常通过艺术来表现死亡,通过表现命运的悲剧色彩来训诫人们。 19 世纪的挪威抽象表现艺术家爱德华·蒙克曾说:“病魔,疯狂和死亡是围绕着我摇篮的黑暗天使,并伴随着我一生。”他的一生坎坷悲惨,痛苦的遭遇影响了他的性格乃至艺术创作,他用画笔抒发自己内心的苦痛,作品常常以生命、死亡、恋爱、恐怖为题材,具有强烈的主观性和悲观压抑的画面效果,绘画风格属于印象主义,但主题却多是象征主义。

蒙克于1918 年创作的作品《患西班牙流感的自画像》,充分强调了人物精神层面的刻画以及对人生永恒主题的感悟。他的母亲和姐姐因肺病相继去世,此时的他也因西班牙流感生命垂危。画面中蒙克呈现出疲惫虚弱的病态,身上穿着睡衣端坐着,表情痛苦,却透露出对战胜病毒的渴望和求生的信念,他张着嘴仿佛在发出怒吼,这与他的《呐喊》有异曲同工之处。

20 世纪初的维也纳,艺术被浓郁的末世氛围萦绕,艺术家开始病态地追求死亡和“美丽的尸体”。埃贡·席勒正是处于这样一个时代,他所描绘的人物或景物也同样处于惊恐不安的状态,生的欲望和死的威胁相交织,使他笔下的人物形体夸张瘦长、线条冷峻刚直,致力于描绘人物神经质的情绪。《死神和少女》同样也是在色彩上大作文章,传达死亡的预示和伤感的情绪,画面中的少女紧紧地抱住死神,运用小面积的补色对比,以深色和暖色为主,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少女红白相间的衣摆,死神黑褐色的衣服,用强烈的红、黄、黑呈现热烈与宁静的对比,发挥色彩内在的张力,展示了死亡的来临与淡漠的伤感。

四、结语

在当代生活物质条件非常优渥的条件下,人们依然处在一种危机四伏的状况中,世界还面临着许多难题,如流感、战争、环境污染等,这些如同瘟疫一样,也对人们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艺术作品的表现是对已发生事件(如瘟疫)的一种直接反应,体现了艺术家们对未来的担忧以及超前思想的表达。瘟疫与死亡题材的绘画,绝非为了让人们沉湎在过去的悲痛中,而是为了避免灾难重现,对现在处于发达时代的人们起到了居安思危的警示作用,同时改变了人们对死亡的看法,引发了新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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