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静朱勤姜成军(指导)
1 淳安县中医院 浙江 淳安 311700
2 杭州市中医院 浙江 杭州 310007
虫类药在临床上的应用有着十分悠久的历史,我国古代医家记载了大量临证运用虫类药的经验。虫类药能补能攻,补之则谓其为“血肉有情之物”,攻之则谓其有“虫蚁搜剔之能”。针对癌症均有正虚、癌毒的病机,虫类药在癌症中的应用广泛而有效。杭州市名中医姜成军主任中医师,从事临床及科研工作30余年,诊治内科常见病、多发病经验丰富,师从全国名老中医、著名肿瘤专家吴良村教授,对肿瘤的防治有较高的理论水平和实践经验,临证常用虫类药加速实体癌的消散,有效缩短实体癌术后恢复病程,明显改善抗肿瘤过程中及治疗后的相关毒副反应,对中晚期癌症姑息性治疗也取得了较好的临床疗效。笔者有幸随师侍诊,经收集汇总姜师病案,现将其相关虫类药在实体癌中的运用及典型医案作一介绍。
中医学对虫类药的认识与应用源远流长,中药中的虫类药更是祖国传统中医药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中国古代把“虫”字作为动物的总称,如《大戴礼记》中就提到“禽为羽虫,兽为毛虫,鱼为鳞虫,人为倮虫”,所以中医里讲的虫类药即为动物药,是动物药的同义词。最早记载虫类药的古籍为西汉《五十二病方》;《神农本草经》记载了虫类药20余种,在论述药物功效方面精辟可信;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就收载了动物药461种,并将其分为虫、鳞、介、禽、人各部,种类众多。到目前为止,其应用范围包括:虫类的干燥全体,如全蝎、蜈蚣;除去内脏的动物体,如白花蛇、地龙;虫类的一部分,如石决明、牡蛎;虫类的分泌物,如麝香、蟾酥;虫类的排泄物,如五灵脂、夜明砂;虫类的生理或病理产物,如蝉蜕、童便;虫类的加工品,如阿胶、鹿角胶。
据汉代华佗《中藏经·卷上·积聚癥瘕杂虫论第十八》云“积聚、癥瘕、杂虫者……久之不除也,或积或聚,或癥或瘕,或变为虫,其状各异……盖因内外相感,真邪相犯,气血熏抟,交合而成也”;《医宗必读》载“积之成也,正气不足,而后邪气踞之”。姜师认为实体癌多为有形之毒,属于中医学“癥瘕”“积聚”范畴,并引用郭志雄[1]的观点,认为实体癌的病因不外气、痰、瘀、毒、虚五种,以虚为本,而以气滞、血瘀、痰凝、毒聚为标。在此基础上特别指出痰、瘀、虚在实体癌及其相关疾病发展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临证时在本虚的基础上尤其注重痰、瘀辨证。虚邪贼风乘虚而入,气血逆乱,继而痰瘀内生,有形之毒一旦形成,胶着难去,耗散正气,病势险恶。虫类药为血肉之品、有情之物,性喜攻逐走窜、通经达络、搜剔疏利,无处不至,又和人类体质比较接近,容易吸收和利用,故其效用比较佳良而可靠,起到挽澜之功,是草木、矿石之类所不能比拟,用之常得心应手[2]。因此,姜师在实体癌的治疗中喜用虫类药来搜刮贼邪,清理痰瘀,培本固元。
国医大师朱良春教授概括虫类药的功效,主要有以下14个方面:攻坚破积、活血祛瘀、行气和血、宣风泄热、搜风解毒、息风定惊、开窍慧脑、清热解毒、消痈散肿、收敛生肌、利水通淋、化痰定喘、补益培本、壮阳益肾[3]。虫类药一方面为血肉有情之品,具有补益扶正增强免疫力之功效;另一方面因其药专力宏,可入里入络,直达病所,善搜剔攻毒,消瘀散结[4]。正如叶天士云:“飞者升,走者降,有血者入血,无血者走气。”正是因为癌症的发生和发展均本于“正虚和癌毒”[5,6],姜师针对其虚、痰、瘀的病理基础,结合虫类药的药性(一是多偏寒凉;二是味多咸甘;三是性多沉降;四是多归肝经),认为虫类药抗肿瘤的机理在于:①解毒、攻毒是缩小肿瘤瘤体的关键;②化痰破瘀是控制瘤体复发与转移扩散的关键;③扶正固本是巩固疗效和延长生命的关键。
姜师还重视中西贯通认识疾病及药物本身。从现代药理学方面分析,虫类药抗肿瘤具有多方面功效同时发挥的特点,概括为[7]:①抑制肿瘤细胞的生长与增殖,诱导肿瘤细胞的凋亡;②抑制肿瘤血管生成;③增强免疫系统功能,达到杀伤肿瘤的目的;④抗凝血功能。
4.1 攻坚破瘀类:癌毒结聚和散播是癌症的主要致病因素。虫类药物善于解毒散结、破血祛瘀,用于治疗邪毒内聚、气滞血瘀阻结为有形之块的肿瘤,可收到较好的疗效[8]。姜师临床上常以蜈蚣、天龙、蟾蜍为攻毒要药。同时根据叶天士在《临证指南医案·积聚》中提出的“治癥瘕之要,用攻法宜缓宜曲,用补法忌涩忌呆”,以及清代林佩琴在《类证治裁·积聚》中指出的“积聚由渐而成,治必由渐而去,故缓攻通络,勿峻用吐下”,强调临证处方用药时切不可急功近利,因邪在络中,与瘀血痰浊混杂,不可速清,又因正气不足,只能徐徐图之。针对攻坚破积之药性多咸寒,姜师多用辛温养血之品,如干姜、桂枝、当归等以增效减毒。实体癌中,无论是原发还是继发,疼痛是常见并发症之一,其因大都由于气血受到癌瘤或是某种因素的影响,发生郁滞、瘀结,致使经络闭阻、营卫障碍而产生,而且往往是顽固性、持续性的剧痛。姜师深谙叶天士“久痛入络”“久病入络”的理论,善用虫类药治疗癌痛病症,正如诸多医家所言“邪留经络,须以搜剔动药”“借虫蚁搜剔,以攻通邪结”,临床上多用蜂房、全蝎清热解毒,软坚散结,息风止痛,以搜剔窜透,荡涤瘀浊,使药力直达病所。同时,对于初起疼痛者多见风邪,常配伍乌梢蛇以祛风通络,后期疼痛者多精血耗散,故配伍鹿角片、桑螵蛸以补益肝肾。
4.2 通络消肿类:随着现代医学的发展,当前肿瘤的治疗仍以手术、化疗、放疗为主要手段,临床上往往可以看到淋巴结清扫术后并发淋巴水肿的患者,尤其是乳腺癌等妇科肿瘤术后多发。每遇这种情况,姜师根据张仲景“血不利则为水”的著名论断,多用地龙、水蛭活血化瘀、通经利水,并主张配伍姜黄、桂枝、络石藤等温阳化气、温经通络之品,以收到“气化则血行,血利则水消”之功。而对于放化疗后症见手足麻木、四肢筋节挛痛的患者,姜师喜用地鳖虫以起到和营通络、破瘀通痹、化瘀生新的功效,因其认为地鳖虫具有祛邪不伤正之妙用。同时治疗此类患者多从“脉络空虚为本、经气闭塞为标”入手,如《素问·痹论》中曰:“其不痛、不仁者,病久入深,荣卫之涩,经络时疏,故不痛;皮肤不营,故为不仁。”临床上多配伍鸡血藤、川牛膝通补并用,往往收效明显。
4.3 补益收涩类:“久病及肾”“五脏之伤穷必及肾”,这些话说明了肾气在虚证中的重要地位。姜师重视补肾,尤其对于中晚期正气不足的实体癌患者,常选用蛤蚧、龟甲、九香虫、阿胶珠等补益肾精,同时以虫配虫,注重补中有通,动静结合,往往能在不同程度上缓解临床症状,从而延长患者生存期。如肺癌晚期患者常见咳喘之症,姜师常以蛤蚧合用僵蚕,一则肺肾双补,一则痰瘀兼除;又如胃癌晚期患者,姜师常以九香虫合鳖甲缓解纳差、胃痛、呃逆等症状,谓之一阴一阳,能通能散;对于胃脘部灼痛者或有黑便、呕血者,常用乌贼骨收敛止血,均有收效。
5.1 关注药物毒性,酌情量体化裁:姜师强调不同的虫类药,功效不同,毒性各异,临证时要根据具体的表现和病情轻重,辨证明确,选药精当。虫类药或可补益扶正、或可活血化瘀消癥、或可以毒攻毒散结,但其攻逐走窜的特性,可入络攻坚化积,通达经络、脏腑,多具毒性,能破气耗血伤阴,并且富含异种蛋白[9]。在使用虫类药时,需警惕药物过敏,姜师用药前必定详询患者过敏史,酌情控制药物用量,若遇皮肤过敏则立即停用,同时注意配伍、剂量、疗程,以达到解毒增效的目的,最大限度地发挥虫类药的功效。如对于性辛燥之品,姜师多配伍沙参、石斛、麦冬;对于性咸寒的虫类药,多配伍桂枝、干姜、当归;对于滋腻峻补的虫类药,多配伍白术、川芎、炒山楂。虫类药的剂量:因虫类药多有毒,宜从小剂量开始,慢慢增加,观察患者的症状体征,并结合患者的各类检查指标,增加到患者能承受的较大剂量。就停药而言,可参考《素问·五常政大论》所云“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无毒治病,十去其九。谷肉果菜,食养尽之,无使过之,伤其正也”。
5.2 祛邪不忘扶正,用虫不忘健胃:张景岳在《景岳全书》中提出“治积之要在攻补之宜”;《医宗金鉴》也云:大积大聚衰其半,须知养正积自除。可见历代医家都十分重视扶正在攻邪过程中的运用。尤其随着现代医学技术的发展,癌症患者多经历手术、放疗、化疗、靶向等耗损人体正气的治疗,往往虚证表现愈加明显,此时姜师多用四君子汤加减,喜用太子参补而不峻,润而不腻,常配伍炒麦芽、炒稻芽、炒鸡金之类健脾开胃导滞。脾胃健,正气足则更能助力驱邪之功。《神农本草经》将虫类药多列为中、下品,均注解“不可久服”。现代药理学也发现多种虫类毒素成分,对神经系统、心肝肾、消化道黏膜等具有毒性损伤的作用[10]。因此,姜师指出顾护脾胃的思想应贯穿虫类药运用过程的始终。临床上,姜师多从补气健脾、顾护阴液、调畅气机三方面着手,对于寒热错杂、虚实相兼、病机复杂的病症,喜用半夏泻心汤加减,以复中焦运化之职。
汪某某,男,65岁。2019年3月初无明显诱因下出现上腹部隐痛不适,空腹时疼痛明显,感恶心呕吐,无反酸烧心,无呕血黑便,当地卫生院予以西药制酸护胃,效果欠佳,2019年3月26日患者前往上级医院查胃镜示胃溃疡(A1),病理结果为胃体后壁腺癌。患者拒绝手术治疗,2019年5月9日来诊,要求中医药保守治疗。诊见:乏力气短、恶心纳差、感胃脘部空痛,按之得舒,查大便潜血(OB)+,血红蛋白87g/L,幽门螺杆菌阴性,舌黯红、苔少,脉细弦。诊断:胃癌,证属气阴两虚,癌毒瘀滞,治当益气养阴,化瘀拔毒。处方:炙黄芪20g,太子参、北沙参、白花蛇舌草、蒲公英、炒鸡内金各15g,焦六神曲、麦冬、干石斛各12g,陈皮、升麻、干姜、炙甘草各6g,蒲黄(包煎)、五灵脂(包煎)、炒枳壳、制厚朴、香茶菜各10g,薏苡仁30g,干蟾皮3g。7剂,每日1剂,水煎服。2019年5月16日二诊:患者诉乏力好转,纳谷得馨,无恶心呕吐,唯腹痛隐隐,饭前明显,食后缓解,大便色黄,成形,舌黯红、苔少,脉细。处方:上方蒲黄改15g,五灵脂改12g包煎,余药不变,再续7剂煎服,配合中成药小金丸每次1.2g,每日2次口服治疗。后复诊患者腹痛缓解,胃纳增多,精神好转。随后数月的时间患者坚持服用5月9日方治疗。2019年10月10日患者复查胃镜示:慢性萎缩性胃炎伴糜烂,病理结果为胃体送检破碎浅表性黏膜呈乳头状/绒毛状改变,腺上皮异型不明显。
按:该患者饮食不节,津液受损,致使胃阴亏虚,日久气阴两虚,癌毒内生,胃气失和,不通则痛。故总体以益气养阴为主,以补气养阴药为君,兼顾祛邪。蟾皮为蟾蜍去头后剥下的皮肤,入药后必炒至深黄色,味辛性凉,微毒,选用干蟾皮治“一切恶症歹疮”,取其良好的解毒止痛、化腐消肿、拔毒消疮之功,同时重用五灵脂、蒲黄,不但能入肝经血分,散瘀止痛,还能修复胃黏膜,祛腐生肌,合香茶菜、蒲公英、白花蛇舌草、薏苡仁解毒散结抗癌,均为臣药;六腑以通为用,腑气不通则不利于瘀毒的排泄,故佐以炒枳壳、制厚朴、陈皮理气行滞之品,加用焦神曲、炒鸡金消食健胃,改善食欲,共为佐药,干姜温经通脉,去干蟾皮之寒性,为佐制药;炙甘草为使药,可补气健脾、调和诸药;清气不升,浊气不降,癌毒内郁不宣,形成“郁火”,用升麻升发郁热,功兼佐使之用。
随着虫类药在癌症疾病中广泛应用对临床疗效的提高,虫类药的应用具有十分广阔的前景,随着新时代药理学的不断完善,临证应用更有了新拓展。实践证明,中医学在实体癌领域“施展拳脚”的机会越来越多,姜成军在临床上灵活应用虫类药,攻补兼施,注重顾护胃气,增效减毒,使其在实体癌的治疗中发挥了独特的作用,我们作为传承弟子,更应多跟师、多抄方、多思考,做到真正的学术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