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周末,阳光是柔和的。受谭会长之托,我和杨源清、林坚一起到下桥镇下洋仔采风。记忆中,从来没有下洋仔的印象,这个村沿用下洋镇的称呼,是否一部分的村民从下洋镇移民过来?尚未考证过,不过后来我了解,这个村有60%的村民是从其他地方移民过来的。
我说是否要导航,源清说,他大概记得村庄是在入高速公路旁边。随性也是一种生活态度吧。下洋仔村位于徐闻下桥镇西北部,距镇圩2公里,全村有82户550多人。
很快,我们来到了村口,在入村口的地方立着一个几十吨的石头,石头上用金色正楷字体刻着“下洋仔村”。与传统乡村不同的是,围着村牌,建了一个小公园,面积大概50平方米。
小公园里,有各种各样的植物,种着绿油油的草坪,布置花草树木错落有致,还有,犹如深山老林中一簇一簇的灌木。他们的叶子也是形状各异,但颜色搭配却不一样。让眼睛看起来,那样的舒服和愉快。做一个深呼吸,空气中渗透着泥土和着淡淡的特殊的味道,或许是那些花草树木发出来的吧。
林坚弯着腰,戴着牛仔帽子,握着相机,如林中的一个小松鼠一样,跳来跳去。即使相片不一定一流,敬业的精神也是一流的。
我侧着身子,向村口西边看去,发现有一个公告牌。近眼一看,原来是村庄规划公示内容。我不知道该村长是否接受过现代法律的熏陶,但是公示隐含了农村治理最好的两个信息:一是依法规划,二是信息透明。
规划的村子是坐东朝西,一条沿村公路把村子围起来。房屋建设纵横分明,有休闲广场、文化楼、升旗台、篮球场、原始次生林、污水处理池、垃圾处、牛栏、猪栏、农业观光园。
这样的规划已经颠覆了传统农村的想象。文明与秩序是没有阶层的。
后来,走完村庄,我不得不对村干部肃然起敬,这些规划不仅不让图纸在公示栏上睡大觉,而且落实到具体中,每一个细节打磨得非常出彩。
依依不舍离开了第一个小公园,车子穿插在村道上,两边的高耸入云的树木如武士一样保卫着我们进入村庄。
阳光中的树林显得格外的漂亮,树叶一层叠着一层,如初春的绿依然那样的生机勃勃,树叶上闪着数不胜数的晶莹透亮的早上还来不及退去的露珠,像一盏盏小灯。路旁崭新的写着垃圾分类垃圾桶和高大的LED路灯随处可见,它们都发出十分耀眼的光芒。
村中第一栋房子是三层的小洋楼,红白相间。小院子铺着红砖,院子末端种着芒果、龙眼等热带的水果,房子的左边用简易的塑料瓦搭建了农用工具房屋。
干净、整齐再一次刷新我对农村生活的感观。好奇地打量着房子的时候,大门突然打开,我惊吓了一跳,一位妇女准备出门,我想采访一下她,她腼腆的笑笑,说“不会说什么”。
或许,根本不需要采访,她的微笑已经说明了幸福。
站在这里,空气像被过滤了似的,特别清新。花朵随处可见,这儿一丛,那儿一簇,或浓或淡的绿丛中露出的红瓦彩砖,那就是新时代农民们的家园。
送走了她的身影,我转过头来望着蓝蓝的天空,刚好与饮水塔相遇。一股暖流在我身上敞开,在自由的天空中,“爱”的力量是无言的又是坚挺的。
“徐闻县农饮工程002号”,碑上写着。
下洋仔村的生活是多姿多彩的,是一道绚烂的彩虹,是一幅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新时代欢欣鼓舞的画卷,更是村民绽开笑容的地方。我又看到了村中第二个小公园。
一村民的房子正好对着公园。我敲敲门,一位中年的男子笑眯眯的对着我。我说明来意时,用眼角扫了一下这家人,发现院子也是铺上红砖,干干净净,院子没有圈养任何的家禽。我说,公园就在家门口,幸福吗,他说,幸福,以前的话想都不敢想。我说,怎么不养一些家禽,他坚定的语气带着拖长的语音说:养家禽不卫生,不干净,住着不舒服。
这些朴实的话语已经勾勒出了农民现代文明意识的启蒙。这也是下洋仔村的希望。
我们继续走在平坦的小路上,远离了城市的喧嚣,踏入了乡村的幽静,一片片泥土里散发了一阵阵芳香。微风吹过,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路旁,长着许多美丽的小花,绿色的小草。“怎么路规划得这么整整齐齐的”,我自言自语道,“毛主席时代就规划啦”,一位70多岁的老奶奶冒出了这句话。
“永远跟党走”这几个硕大的字立在村最重要的活动场所。文化楼前面看到很多村民在健身,小朋友在玩捉迷藏。“文化长廊”内容清清楚楚写着“培育文明乡风,共享幸福下洋仔”。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墙绘、环创成了下洋仔村风景线最漂亮的地方,它是新农村环境艺术的一个重要方面,使得乡村实实在在开展“人居环境的整治”。
欣赏之余我遇到了村长吴权修。他说:从33岁干到现在50多岁。“有几次到镇任职,但村民挽留他,他也舍不得”。我看到了村民幸福的微笑,我读懂了此话的重量与可靠。
村长点着指头跟我说:全村人都喝上自来水;村民的家禽统一圈养管理,保洁工作有专人负责;废除“祖公地”,统一规划宅基地,统一“审批”建房手续,并且建在规划区内,杜绝乱建乱搭现象。规划建设了6条4.8米宽横巷,12条2.6米宽直巷,全部是水泥路,有些铺上红砖。全村80%以上住上小洋楼。
话语间,秋天的风一吹,大片大片的甘蔗林一望无际。蔗林姑娘们正向我们招手呢!她们有的长到了2米高,有的白白胖胖的果实也争先恐后露面。风儿轻轻吹过,便掀起了一层层甘蔗浪花,送来了淡淡的甜香,我似乎看见了一派丰收的景象。
更远方,一座庙宇的前面是一块块蔬菜园地里,到处都是一片片红色的、绿色的、紫色的,像一块五颜六色的地毯。青蛙在田里“呱呱”地叫着,显得那么和谐、幸福。
这儿的风景数也数不完,看也看不完,走也走不完。它们凝结着下洋仔多少村民辛勤的汗水啊!他们就像天才的自然艺术家,泼洒出这么美的村庄蓝图。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中午时分,任务在身,匆匆一别,用手狠狠地抓了一把蓝天白云,才发现,此景不是虚幻的。
走进乡村,就像是我们生命的归隐,那是一份平静与淡泊。太阳正垂直着照射下洋仔,可是,我们还舍不得离开,只愿和它一样像一个隐士一般藏在下桥静谧的田间,期盼着黄昏的降临,静静看着村内一盏盏灯逐渐亮起来的温馨与安宁,守候着另一方的幸福。
三十年前,留在记忆中,挥之不去的人,荣伯是一个。尽管历史尘封太久,却不影响荣伯在我心目中认知的清晰度。
从记忆开始,荣伯是我认为最亲密的人之一。我从小在海鸥农场五队长大,我家住的地方跟荣伯相隔一条小路,刚来农场的时候,家中要种茶叶,可能大家都来自“五湖四海”,加上潮汕人特有的“互助”精神,荣伯喜欢来我家帮工,跟我们一起剥茶籽。
荣伯身体结实,不高,脸宽大,头发卷卷的,眼睛很小,笑起来,眯成一条线。他的双脚长满厚厚茧,走起路来“叭叭”之响,听说踩着碎玻璃上也不怕,反而玻璃被踩得“咔咔”裂开。
我喜欢去荣伯家玩,他总是带我去小溪边捉鱼。我们捉鱼的工具很简单,就是一个簸箕。我们像爷俩一样,一前一后,沿着长长的小溪捉鱼。一片片绿油油的稻田四处可看,天空布满清甜的味道,时不时飘来形状不一的白云,倒影在水中,多么美的一幅画。可是,荣伯的注意力不在这里,他专注于鱼在水中的动静。荣伯告诉我,鱼喜欢在隐蔽的地方群居,当他看到密密麻麻的杂草丛时,如看到金矿,突然人变得像一根针一样安安静静插在水中,脸上却露出满足的笑容,以闪电的速度把簸箕插进去,跑得慢的鱼就被捞上来了。如此原始的方式,一天下来,也没捉到几条鱼,很让人沮丧。而我却看到一些人用电捉了许多鱼,我问荣伯,为什么不去拿个电鱼器来捉鱼呀,这样不是更加好吗?荣伯说:用电去捉鱼是对鱼的一种伤害。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长大后,我才懂得慈悲这个道理。
捉鱼的时候,稍不留神就会掉进水里。衣服湿透了,荣伯只穿个裤衩头,我裸着跟他后面。荣伯转过身,做个鬼脸,露出坚固的黑黑的牙齿,额头上弯成尼罗佛皱纹,一下子爽朗地对我笑:阿波,别顾脱衣服,要注意下蚂蟥喽。一次,我被很多条蚂蟥咬住了,流了很多血,吓得我号啕大哭,他一边安抚我不安的情绪,一边紧张的俯下身,两条粗粗的眉毛拧成一条灰白的直线,眼睛死盯着蚂蟥并把它掰走,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小孩血少,小孩血少,别咬小孩。溪边土质很松软,荣伯跟我常常掉进农田里,身上沾满黑泥,在太阳照射下,就像两条泥鳅一样游弋在山溪里。
为了赶鱼,我们准备了一根棍子,荣伯在前头等鱼,我在下面赶鱼。赶着,赶着,鱼没有赶到,图个好玩,我在荣伯面前用棍子戏水,水一下子全部溅到荣伯脸上,荣伯大声吼着:“阿波,你.....”,看着荣伯狼狈的样子,我笑得前俯后仰。
荣伯不计较鱼的大小和种类,他在享受捉鱼过程的乐趣。他没有大道理告诉我,总是笑呵呵的。人家说他是傻荣,我认为他是最可爱的人。他厚厚的嘴唇显出一种绝妙的和善人生。他总是阿波,阿波这样叫着我。这么多年,我只听说过一次他生气。70年代荣伯响应国家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号召来到农场工作,八十年代有政策可以返乡,荣嫂想回原藉汕头,可荣伯不想回,荣伯喜欢在农场连队简单的生活,两口子从晚上八点一直吵到凌晨五点,荣伯嘴巴吵不过荣嫂,他索性抱着荣嫂丢到猪栏内。后来,因为这个事情,荣伯在荣嫂面前负荆请罪三天三夜。
荣伯除了喜欢捉鱼,也喜欢挖蜡皮蜥,俗称:坡龙。平时农活不是很忙时,他就牵着头牛去放养,他让牛在山坡上自由自在吃草,然后,带着我拿着小锄头去寻找坡龙。挖坡龙的洞是非常讲究的,判断不准会挖出蛇来。荣伯告诉我,坡龙的洞入口比较粗糙,呈品字形。荣伯还告诉我,如果胆子小,不敢去挖,可以用细小的绳子打个自滑紧的绳头放在洞口一厘米处,另一头固定好,这样捉坡龙方便,但要耗时间。荣伯说,坡龙最喜欢在茶园内打洞,他叫我不要在茶园内挖坡龙,这样会损坏茶根,影响到茶叶生长。
荣伯看起来像个很粗鲁之人,但他会编制很多竹篮子。常常把这些编好的竹篮子送给左邻右舍。可能他一生都普普通通,每日重复着捉捉鱼,挖挖坡龙。但,他宽厚,对生活有温度,有热情。是我一生值得珍藏的人。
八十年代末,荣伯一家搬走了,我追出连队的路口,远远地看着他离开。泪水洒满路口,洒满我和荣伯的情谊。可是,我的少年时光还留在五队,每每放学后我去浇菜时,我都喜欢拿个簸箕跟着,浇菜完可以顺便捉捉鱼。把那些鱼捉回来,用废弃的玻璃瓶养起来,一边看着鱼,一边呆呆想着荣伯。或许,人生就像看报纸,翻到另一页上,又把前面的报纸折叠了一下,剩下的就只有回忆了。
张德明点评
黄海波的这两篇散文各有特色。《幸福,在这块乡土中》描述了下桥镇下洋仔村在新农村建设的历史时代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展示了当代中国农村和农民的新气象。《荣伯》则是为一个普通人物撰写的小传,作家通过对几件小事的描写,将一名朴实的农场职工荣伯可亲可敬的精神风貌呈现在我们面前。
在乡村振兴的新时代春风吹拂之下,当代中国的农村和农民的发展与变化是极为显在的。长期居住于县城的散文家黄海波,借着一次下乡采风的机会,亲身感受和体验到当代农村的发展与变化。在散文《幸福,在这块乡土中》里,散文家不仅描写了下仔村小公园的情形,将这里绿草如茵、繁花盛开的美好景观加以生动描画,还深入到农民家庭之中,借助对三层小洋楼的住宅、农民饮水工程的设置等方面的写照,将当代农民居住条件的改善、生活质量的提升和思想观念的变化等,进行了具体而生动的彰显。
如果说《幸福,在这块乡土中》侧重于群体的展示的话,那么《荣伯》则是对个人的聚焦。在散文家笔下,荣伯是充满生活情趣、对人和蔼友善的亲人的化身。他虽然只是一位普通的农场职工,但他有自己独特的生活本领,尤其是在捉鱼和挖坡龙等方面格外在行。散文家着重描写了荣伯在这两面所展示的娴熟而高超的技巧与能力。而与荣伯的长期相处,也让散文家的生命记忆无形之中刻印着一个普通人的生活踪影。对于黄海波来说,这种无法磨灭的生命记忆,实在是人生中一份难得又珍贵的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