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重组中的悬疑迷雾
——《扬名立万》叙事时间分析

2023-03-22 14:17温风顺
西部广播电视 2023年1期
关键词:三老乐山李家

温风顺

(作者单位:长安大学人文学院)

悬疑喜剧《扬名立万》(刘循子墨导演、韩寒监制)自2021年11月公映以来,连续15天获得单日票房冠军。截至2021年12月24日,票房累计已超9亿,成为2021年华语电影中不可忽视的一匹黑马。影片以轰动一时的杀人案翻拍为叙事主线,利用倒错的时间逻辑设置,让观众在故事时间和话语时间中不断交错,沉浸式体验层层推进的悬疑感官刺激。本文将从叙事时间入手,分析其悬疑故事框架的构筑、悬疑感官刺激体验的来源及悬疑故事背后的深层隐喻。

1 时序:倒叙与预叙构筑的悬疑故事框架

叙事时间作为文艺作品中独特的叙事手段,是观众理解故事的主要依据。一部叙事作品必然会涉及两种时间,即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法国结构主义批评家热拉尔·热奈特在其著作《叙事话语》中首次对“故事时间”和“叙事时间”进行了理论阐述,同时提出“时序”“时距”“频率” 三个概念。热拉尔·热奈特将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的不一致称为“时间倒错”,时间倒错常常由叙事中的倒叙或预叙引起。倒叙是指对往事的追述,即“对故事发展到现阶段之前的事件的一切事后追述”;预叙则是对未来事件的暗示式预期,即指“事先讲述或提及以后事件的一切叙述”[1]。

《扬名立万》以翻拍轰动一时的三老谋杀案为叙事主线,为了回顾剧中人物的经历、弥补缺失的信息以完成影片叙事的闭合结构,倒叙镜头在影片中反复出现。影片开始,凶手齐乐山对谋杀动机的刻意隐藏反而激起观众的好奇心,从卷宗记载的为财行凶到凶手自述的报复谋杀,究竟何为三老谋杀案背后的真相?导演采用多角度进行叙事,利用数次倒叙、闪回,不断推倒观众在观影过程中产生的合理质疑与猜测,使得《扬名立万》的叙事张力得以铺散开来。

影片第一次外倒叙借郑千里的叙述向观众介绍三老谋杀案,以此引出影片的核心事件。随着剧情的发展,三老谋杀案开始变得扑朔迷离,影片此时以海兆丰的视角进行第二次外倒叙,向观众展现案发现场的情况。此次倒叙不仅暗示出杀人凶手不止齐乐山,还带来齐乐山本可以逃走却为何还要回来的疑惑,引导剧中人物不断进行推理思考,电影叙事得以继续推进。当李家辉凭借假发和邀请函的碎片等信息推导出案件“真相”时,影片通过凶手齐乐山的视角进行第三次外倒叙,交代其谋杀三老的原因,同时揭秘齐乐山再次返回案发现场的原因。就在剧中人物及观众以为真相大白时,剧情再次进行反转。李家辉在越南放映电影偶然得知夜莺尚在人世后,影片运用混合倒叙的叙述手法向观众揭示了三老谋杀案的最终真相。从开始对三老案的倒叙描述到结尾对故事真相的闪回,影片通过时序的错乱来逐步补充完善案件信息,利用时间倒错让三老案真相出现多次反转,在回环往复的结构中完成电影叙事。

此外,《扬名立万》多次运用预叙的手法不断抛出问题,在激发观众好奇心的同时为案件真相的揭示做了精妙的铺垫。影片运用多角色、多角度的叙事策略,使三老谋杀案件变得扑朔迷离,观众的心理也随之跌宕起伏。影片开头,李家辉在众影评人的对话中出场,旁人短短的一句“捅了那么大事,哪还有报社敢用他”,瞬间激起观众对于李家辉这个人物强烈的兴趣。关老师对李家辉叮嘱“一会儿会上有什么不对付的你不要跟人家吵”的话音刚落,李家辉与郑千里争执的场景映入眼帘,在舒缓观众情绪的同时给观众留下一个疑问,李家辉与郑千里存在什么矛盾?信息偏差所造成的疑问促使观众沉浸在悬念丛生的叙事文本当中。另外,影片中还有两处重要的预叙描述值得分析。一是李家辉与齐乐山对峙时,齐乐山布满老茧的左手暗示了其独特的身份,随后凶器廓尔喀弯刀的出现从侧面印证着齐乐山远征军背景,直到后来齐乐山的自述彻底坐实其远征军身份,凶手的军队背景使三老谋杀案件更为扑朔迷离;二是关于法国医生碎尸案的描述。影片数次提及法国医生碎尸案,其中一次是凶手齐乐山在向陈小达询问,加之影片出现的齐乐山在投票箱前翻阅请柬的镜头,这些预叙描述为齐乐山利用法国医生碎尸案来掩盖案件真相埋下伏笔。

电影全片以倒叙的方法讲述故事,在一系列的倒推中满足观众的好奇心。同时,利用间或出现的预叙调整观众的观影节奏,缓解观众的恐惧情绪,将观众置于一个倒叙为主体、预叙为节奏小节的故事框架中,为悬念丛生的故事讲述搭建了很好的背景。

2 时距:场景与概述交织的悬疑感官刺激

所谓叙事时距,是指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长短的比较。故事时长是指客观事件各环节所经历、延续的时间长短;叙事时长是指体现在文本中各故事环节所延续的时间长短,是表现在文本篇幅中的事件的相对比例和相对位置[2]。

电影《扬名立万》的故事时间从齐乐山谋杀三老到最终案件真相的还原长达数月之久,而影片的叙事时间只有放映的短短两小时,如何在两小时的时间里容纳和讲述长达数月的故事,这就涉及叙事时距的运用问题。在悬疑电影中,叙事时距的设计与调整至关重要。为了更好地讲述故事,导演需要对叙事情节进行有针对性的概括、铺展及取舍。《扬名立万》主要使用了“场景”“概述”这两种特殊的叙事时距完成悬疑感官刺激的营造。

首先,“场景”是指叙事时间等于故事时间,主要是通过对话来实现的。如李家辉等人的出场都是通过与他人的对话,出人意料地展现在观众面前。影片中的大部分场景都发生在封闭的室内,剧中每个人物的内心深处都隐藏着秘密。陆子野正是知晓郑千里等人不为人知的一面才能将众人聚集在一起,商讨如何把三老谋杀案改编成电影。陆子野向李家辉等人讲述案件时,用大案、血案这样的词汇使众人的探究欲瞬间飙升。随后,郑千里用极夸张的语言和神情向观众阐述三老谋杀案的重要性,直接将观众带入悬疑又刺激的叙事文本中。当众人发现顾问齐乐山脚戴镣铐时,陆子野的一句“凶手也来到了现场”将影片的悬疑感再次提升。随后,凶案现场的出现彻底打破剧中人物的心理防线,极速推进的特写镜头、轰鸣的闪电直接将影片的悬疑惊悚效果拉满,使得观众产生身临其境的体验。在李家辉与齐乐山对峙挖掘杀人动机的场景中,李家辉与齐乐山在逼仄的狭小空间相互猜疑和质询,两人之间的证据拼图和心理角力同步上演[3]。双方针对谋杀三老的动机不断进行推倒和重塑,急促的正反打镜头、逐渐激昂的音乐使得这一场景具有极强的感染性与代入感,不断刺激观众思考凶手真正的杀人动机。此外,在众人发现通风管道、因意见不同而产生争执的场景中,剧中人物的对白将悬疑感官刺激再次提升。“这是你们警察能管的事吗?”“挖了半天,你能拍吗?军政部的案子你得罪的什么人?”以及李家辉的那句“我怀疑他们就是因为军火生意才被人灭了口”,这些剧中人物的台词使三老案更加扑朔迷离。影片通过场景这一叙事时距的运用,利用剧中人物不断产生的对话与争执推动故事情节发展,在此过程中观众的多重感官被刺激、调动,与剧中人物共同沉浸在悬念与反转丛生的叙事文本之中。

其次,“概述”指的是叙述时间短于故事时间,是叙事作品中常见的技巧使用。对于悬疑电影而言,概述的运用可以使观众尽快“入戏”,同时也为叙事高潮节省叙事篇幅,使影片叙述详略得当、重点突出[4]。 当众人得知身处案发现场想要逃离时,影片借陆子野之口向观众阐述剧中人物光鲜背后的困境:在好莱坞毫无出头之日的武术替身陈小达、只会找噱头蹭热度的烂片导演郑千里、辉煌一时的过气默片演员关老师、攀高枝失败被迫复出的过气女演员苏梦蝶。为了平衡故事时间与叙事时间,影片将剧中人物的经历不断压缩,用短短几分钟进行高度凝练概括,向观众揭示众人汇聚于此的内在原因。通过陆子野的概述,观众对剧中人物产生情感上的理解与认同,逐渐将自己代入剧中角色,开始主动追寻悬念丛生的三老案真相。随着剧情推进,李家辉凭借掉落的假发、邀请函的碎片等信息推测出案件“真相”时,影片以齐乐山的视角进行闪回向观众阐述谋杀三老的前因后果。至此,影片进入高潮阶段,观众对扑朔迷离的三老案有了全新的认识。

“场景”和“概述”的交织使用,让故事时间和叙事时间产生了落差。在“场景”中利用大量的人物对白追求两种时间的一致,让观众直接身处故事发生的场景,与剧中人物一同沉浸在悬念丛生的叙事语境之中。其后又用“概述”压缩时间,舒缓观众的紧张情绪。在此过程中,观众的多重感官被刺激、调动,逐渐建立起对剧中人物的情感认同,在最终真相揭晓之后仍有意犹未尽的感觉。

3 频率:“重复叙述”中的悬疑故事深层隐喻

叙事频率作为讲述方式中最能体现人为性的元素,是揭示文本深层表意的重要途径。作为悬疑电影,为了制造悬念与进行表意,重复叙述的使用必不可少。对于精简的电影文本而言,创作者需要按照叙述和篇幅来对故事进行取舍。影片中反复呈现的画面明显包含导演独特的叙事意图,就影像本身而言,反复强调的影像容易超越自身的所指,具有抽象和隐喻的内涵[5]。 《扬名立万》中重复叙述非常明显,对揭示故事背后所潜藏的深层隐喻具有重要意义。

《扬名立万》以一群电影人商讨如何将杀人案翻拍成电影为叙事主线,某种层面上可将其看作一部元电影,因此影片中与电影有关的反复叙述值得我们深思。影片以一群影评人观看新电影为开场:“拍成这样还能写影坛佳作呢?写呗,这公司出手可阔气了,你看这红包包了多少。”这些话反映出电影公司花钱买口碑、众多影评人为金钱昧良心写虚假文章的不良现象。随后,李家辉的离场甚至遭到其他影评人的嘲讽,电影创作者把这一幕放在影片开头实则是对当今电影市场环境的追问与反思。当陆子野询问李家辉等人对翻拍三老案的看法时,李家辉表示要强调出两种不同的阶层,要抓原型抓细节。郑千里则从电影市场角度出发,认为影片必须要有打斗戏与感情线才能票房大卖,全然不顾电影故事的客观逻辑。不止郑千里,陆子野为制造噱头甚至做出把杀人凶手请到现场,将剧本会商讨地点放在凶案现场的出格行为。结合影片李家辉因说真话做不成编剧,而郑千里拍烂片却能票房大卖,表明电影早已失去其纯粹性,逐渐被资本所裹挟。影片最后,当记者问到电影与现实之间的关系时,郑千里回答道:“有时候你们作为观众的解读很可能比我们的创作更高明。”导演在此借郑千里的台词来暗示电影中的留白同样需要观众去主动进行创作解读。

此外,影片中反复出现的摄像机也非常值得探究。象征着故事真相的摄影机从开始的剧本会谈便出现。影片前半段摄影机都是陆子野为记录电影主创人员的幕后花絮,来制造凶手和凶杀案同时在场的噱头而存在,可随着李家辉等人对案件的深入挖掘,事情逐渐脱离陆子野的掌控。陆子野意识到三老案背后牵扯势力太深,果断关掉摄影机,随后黑衣人的出现证实了陆子野的判断。正值黑衣人烧毁房子之际,陆子野抱起摄影机准备逃离,黑衣人见此即刻上前夺走摄影机并砸毁,可见消灭真相与记忆才是黑衣人此行的目的所在。当李家辉等人将三老案翻拍成电影在越南放映时,象征着真相的摄影胶卷再次出现。《扬名立万》通过对摄影机这一细节的反复叙述将故事背后所隐藏的真相暗示给观众。同时,这也隐喻了摄影机作为人类行为之镜像,是反映人类良知与信念的工具。

最后,《扬名立万》中还有对“船”的重复叙述。象征着生存与希望的轮船在影片中共被提及四次。第一次出现在郑千里等人看到凶案现场想要逃离之时,陆子野在叙述众人困境与自我剖析后说道:“诸位,这是我陆子野最后的船票,我想它应该也是你们最后的船票吧,上不上这艘船就看你们自己。”影片在此用船这一意象将众人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第二次是李家辉等人为逃避追杀乘坐陆子野安排的轮船逃离上海。轮船第三次被提及亦出自陆子野之口,“再不撒丫子跑就赶不上船了”。李家辉等人将三老案拍成电影在越南放映之后,为躲避三老案背后势力的追杀,只能急忙乘船赶往下个放映地。当观众以为这就是结局之时,报童口中的“越南两船相撞,失踪百名乘客”让观众平静的心再次悬起来。随后照相馆橱窗挂出的那张无人认领的黑白照片,仿佛在暗示李家辉这群有良知、有信念的电影人的最终归宿。

影片通过重复叙述的多次运用,将电影中与现实紧密相关的黑暗面暗示给观众,让观众在了解悬疑故事框架、感受悬疑感官刺激后,对故事背后所潜藏的深层隐喻有更为清晰的认知,主动创造丰富的文本解读空间。

4 结语

电影《扬名立万》以灵活的叙事时间策略推进情节发展、还原故事真相,借一起杀人案折射出历史与当下关联的深刻寓意。其时序、时距、频率的多元设置,让杀人悬念被层层剥开的同时,故事底层的隐喻含义也逐渐清晰。影片中的李家辉等电影人在翻拍三老案件后,从只为金钱名利拍电影到为坚守内心的信念而拍电影,人性的光辉得以闪耀。也许李家辉等人仍在辗转各地宣传正义,又或许他们已随轮船沉落海底,但当他们拍下真相的那一刻,就已扬名立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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