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

◎尹世全

1

阿福的 “懒” 是出了名的，在我驻村之前就有所耳闻。村民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阿福爹就是个懒汉，生出来的娃儿自然也是个懒汉，这都是遗传。

我只听说过身体上的某些疾病会遗传，哪有 “懒” 也会遗传的。可事实上，阿福父子患的 “懒病” 似乎都一个样，就拿喝酒来说，阿福爹嗜酒如命，阿福又何尝不是如此，喝酒比他爹还凶。

阿福的真名叫施有福，他娘给取的，希望他长大以后能够有福。村里人都夸赞说：“这名字好，别看阿福娘斗大字不识一个，取名字还真是有水平。” 阿福却不这么看，他常对人说，我哪有什么福呀，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享过一天福。阿福是个独苗，打小十分乖巧，村里人都习惯叫他阿福，说这样顺口，时间长了，阿福的大名反而没人叫了。

2

土拉么村是一个十分偏僻边远的村庄，生活条件极为艰苦，属于深度贫困地区，全村25户人家，仅建档立卡贫困户就有17户，村民过得很艰难，多数人刚刚越过了温饱线，有的村民长年蜗居在这大山里，一辈子都没有出过远门。

阿福没有见过爷爷、奶奶，听说阿福还没出世，奶奶得天花病死了，后来爷爷又因打摆子而去世。阿福12岁那年，娘也因病离开了，阿福就一直跟着爹在村里流浪。

没有了娘的阿福从小忍饥挨饿，吃尽了苦头，就像他自己所说的，没有享过福。

阿福娘在世时，虽说家里贫穷，可由于阿福娘勤劳善良，舍得吃苦，加之在村里人缘关系好，每逢揭不开锅时，隔壁邻居多少也会送点米面过来接济一下。日子虽说过得艰难，还能基本维持，阿福也能像其他孩子一样上学读书。

自从娘离开之后，家里一落千丈，阿福只能辍学。

那天，阿福像往常一样去上学，邻居三婶急匆匆跑到学校让老师把阿福从教室里叫了出来，婶婶含着泪说：“阿福呀！ 你妈快不行了，口吐白沫，不省人事，赶紧跟我走。”

阿福 “啊” 了一声愣住了，三婶拉着阿福就往家里跑。阿福跟随婶婶一口气跑回家，只见家里黑压压围着一大群人，阿福扒开人群冲上前，娘躺在堂屋中的床上，眼睛直瞪瞪的，阿福扑在娘身上大声呼叫：“阿嫫！阿嫫！ 你怎么啦！ 你醒醒呀，快醒醒。”

无论阿福怎么呼喊，娘再也听不见了，阿福边哭边拉扯着娘：“起来呀！ 起来呀！ 娘你怎么不起来呀。”撕心裂肺的哭声从破旧的土掌房里传出，穿过树林，直冲山谷，在山箐间来回打转，遍山的石头、花草也陪着落泪……

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阿福爹呢？人都这样了，这醉鬼还不见人影，还不赶紧派人去找。”

过了好一阵，阿福爹东倒西歪，拎着一个酒瓶醉醺醺从外面折转回来。

3

葬礼很简单，村民都知道阿福家的情况，许多人含着泪自发前来帮忙，他们凑鸡、凑蛋、凑米、凑油、凑菜，在阿福家办了顿伙食，临时找来木匠给阿福娘打了口棺材，把她送上了山。

阿福娘究竟得了什么病，怎么会走得这么突然，村里人没少议论，具体什么情况，也没人能说得清。

那年月，农村缺医少药的，哪儿去找医生，即便找来当地的草医，像阿福娘这病也无济于事。据说阿福娘的病早年就有症状了，平时经常叫胃疼、头疼，还呕吐，疼得她满头大汗，经常吃饭就会噎，吃一顿饭要歇好几回气，没有钱医治，阿福娘就一直拖着，时间久了，病情加重，人说没也就没了。

阿福娘走了，阿福今后的生活又犯了愁。

阿福爹是个好吃懒做的主，游手好闲，不干正事，整天提个酒瓶在村里东游西逛，像个疯子似的，尽说胡话疯话，喝醉了乱骂人，乱砸东西。

阿福娘在世时曾苦苦相劝，让他别再喝了，拿出点男人的担当来，为家庭着想也该为正在读书的孩子考虑，毕竟孩子还小，需要上学念书，可每次一开口就会挨一顿揍。

阿福娘实在拿丈夫没有办法，只好找到村长，希望能帮助劝说劝说，村长也出面说了几次，阿福爹酒醒时一切都答应得好好的，可几口酒下肚就什么都不顾了，最让人挠心的是阿福爹喝醉酒后就回家乱砸东西还打老婆，阿福娘没少受他的气。

阿福娘感到很无奈，不说几句，这日子没法过，说多了自己会挨揍，最终只能由他而去，自己默默支撑起这个家。阿福娘整天忙里忙外的，老早打理家务、送阿福去上学，忙完之后又要喂猪喂鸡，下地去干活，从田地摸黑回来，还要烧水做饭，几乎没有空闲的时日。

阿福娘就像是大部分的农村妇女，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累得筋疲力尽，骨头都快散了架，可越是这样，阿福爹越是不知足，变本加厉，没有半点悔改之意。

有一次，村长通知说，快过年了，县民政部门救济给阿福家一袋大米、一桶香油，让阿福爹到县城去领取。临近出门时，阿福娘再三交代说：“你早去早回，路上不要耽搁，这一家子人等米下锅呢。” 阿福爹答应得好好的，哪知领到大米之后，酒瘾发作，一摸身上没带钱，干脆把领到的大米、香油拿去卖了之后，一个人到餐馆暴食狂饮。

酒足饭饱之后，阿福爹才想起家里的老婆、孩子，若是这样两手空空回去也不好交代。于是，阿福爹跑到派出所谎报说，自己从民政部门领取大米出来叫了一辆微型车，还没等自己上车，那微型车就拉着大米、香油跑掉了，要求警察给予破案追回被抢走的东西。阿福爹编了这样一个谎言，心里盘算着，这无影无踪的无头案警察肯定破不了，既然是大米被抢，那也就没自己什么事了，可以安心回家交差了。

可阿福爹万万没有想到派出所民警不仅破了案，而且还真的追回了那袋大米和香油。谎言被揭穿，按照规定报假案是要受处罚的，了解到阿福家的实际情况后，警察也很为难，经反复研究，对他进行了批评教育，让阿福爹领着大米走人。

4

阿福娘走后，阿福彻底失去了依靠，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甚至想到了死，总觉得活着没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死了的好，人死就一了百了，免得在这个世上吃苦受罪。

可阿福转念又想，自己年纪轻轻的就这样死了，也不值得，还得再活几年。这样想着，阿福打消了想死的念头，他盘算着自己今后该怎么办，若想一夜暴富除非去偷去抢，那样做就得去坐牢，在村里也会丢面子，不能干，可在这穷乡僻壤之地自己又能干些什么呢？阿福实在没招了，他的心随着娘的离世而死了，谁让自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现在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隐约间，阿福听到村里人议论说，娘是被爹给活活虐待死、气死的，爹时常喝醉酒后就打娘，打得娘遍体鳞伤，娘也只能是忍气吞声，而且还要没日没夜地干活，娘实在太善良了。阿福越想越气愤，越想越恨自己的爹，他痛恨喝得烂醉如泥的爹，痛恨没能给自己带来幸福的爹，若是爹争口气，不要整天不务正业，替娘分担些家务，娘也不至于走得这么早，自己也许还能继续读书，可这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了。

阿福娘在世时，阿福爹想骂就骂，想打就打，根本不把阿福娘当人看。阿福娘走后那段时间，也许是良心受到了谴责，阿福爹醉酒后，时常一个人默默地流泪，有时还会抱着阿福嚎啕大哭，越哭越伤心，似乎有些后悔之意。阿福冷静下来之后，心有些软了，不管怎么说，爹再坏也是自己的亲爹。再说如今娘没了，自己今后的生活不依靠爹又能依靠谁呢？这一切都是命，还是认命吧，阿福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放弃了和父亲对抗。

事到如今，阿福除了跟着爹混，别无办法，他整天屁颠屁颠地跟在爹的后面，在村里四处游荡，阿福爹去哪里，阿福就跟到哪里，时常是东家混一顿，西家讨一口。看到哪家烟囱冒烟，爷俩就到哪家串门，在哪家混饭吃，没人叫吃时，两人就在自家随便弄点食物填饱肚子了事。农忙时节，偶尔也会有村民叫阿福爹去打个帮手，阿福爹也乐意，毕竟有吃有喝，阿福也就跟着去，村民看阿福还小，怪可怜的，也都不好说什么。阿福的性格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变得更加内向，变得死气沉沉，他时常一个人坐在门前发呆，有时半天不说一句话。

村头有家小卖部，店主是村长婆娘，阿福爹没钱时，时常到那里去赊酒喝，时间长了不付钱，村长婆娘不干了，经常吵上门来讨债：“你这穷鬼，没钱就不要来骗吃骗喝，早知道这样老娘就算喂狗也不会赊酒给你，今天你要是不把钱付了，老娘我跟你没完！” 面对村长婆娘的吵骂，阿福爹一个劲地讨好，说好话，有时干脆装聋作哑不出声。像村长婆娘一样上门讨债的人不在少数，阿福爹时常是东躲西藏，村民都骂他是个 “癞皮狗”，没有一点骨气。

这一切，阿福看在眼里，也不敢吱声，毕竟是爹有错在先，再说这欠账还钱，天经地义。村民都说，阿福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这话一点不假。阿福跟着爹混，一晃就是十几年，阿福从一个小屁孩逐渐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

5

近墨者黑，近朱者赤。阿福从小生长在这样的家里，整天跟着爹蹭吃混喝，好的没学着，好吃懒做的习惯也渐渐养成了。阿福也像他爹一样，不愿干活，游手好闲，经常醉酒，喝醉了倒地就睡，而且还比他爹多了一样嗜好，学会了抽烟，有时父子俩醉酒后，还会发酒疯相互撕打，村长上门劝说了几次，没有什么效果。

阿福变成了这样一个人，大家都深感惋惜。有村民说：“阿福从小没教育好，这都是被他爹给害的，好端端一个人成这样，实在是太可惜了。”也有村民抱怨，阿福本身就有问题，家庭成这个样子，自己不争气，好的不学尽学坏的，你看与他一样大的娃儿哪个像他，可怜他干啥。

看着村民一双双鄙视的眼神，阿福产生了逆反心理，更加充满了仇恨，破罐子破摔，在懒惰的路上越滑越远。阿福家分了三个人的田地，可自打阿福娘走后，阿福父子就再也没有去种过，田地长草，就连鸡猪也绝种了。父子俩整天东游西逛，无所事事，吃饭穿衣靠民政救济，生活更加困难。

阿福24岁那年的一天夜里，阿福爹提着酒瓶独自出村而去，这一走，再也没有回来。

村里有人提出说派人去找找，万一出点啥事不好，可派谁去找呢，叫阿福去找肯定不行，你看他那熊样，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再说父子俩平时就不和。村长婆娘听到后却吵嚷开了，找什么找，这种渣滓死了干净，难道你们还要找他回来做慈善吗？还是让他回来村里继续骗吃骗喝？我看这样的人走得越远越好。此话一出，再也没有人搭腔。

阿福爹走后，阿福成了独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的 “懒病” 也更加严重了。每天晚上深更半夜不归家，早上不睡到太阳照着屁股不起来，今朝有酒今朝醉，哪里喝醉就在哪里睡，村边道路，房前屋后都成了阿福的床。阿福喝醉后，不顾不管，邋里邋遢的，村里的男人下地干活嫌他挡道会上前踢上几脚，叫他醒醒让开些，小心牛马踏死。那些男人外出打工的小媳妇看到后，则会笑嘻嘻地走上前把他弄醒，再吼上几句：“阿福，裤子掉地了，这天都大亮了，还在做梦讨媳妇呀！” 说完，嘻嘻哈哈笑着打闹着，村里的娃娃们则围着阿福又闹又跳，嘴里不停地叫着：“阿福！ 醉鬼！ 懒汉！ 阿福！” 然后，又一窝蜂地跑开而去。

村长实在看不下去了，村里出了这样一个人，实在丢人，不能让阿福这样沉沦下去了，村里得给他找条出路。村长思来想去，四处奔走，向上级争取到了去外省打工的名额，他要让阿福出去闯一闯，出人头地，也许能够混出个名堂来。

村长满心欢喜地找到阿福，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本想阿福一定会高兴坏了，没想到村长磨破了嘴皮子，说破了天，阿福就是不愿意外出打工，还列举了一大堆理由，说什么自己从来没有出过远门，人生地不熟的，宁愿饿死也不出去。村长有些火了，这打工你不去，田地又不好好栽种，鸡猪也不养，你这样下去怎么行，总不能一辈子靠国家救济吧，你若是再这样下去，你的事我可不管了。

阿福也不甘示弱，沉默半天，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的事用不着你管。村长彻底没辙了，“这话可是你说的啊！ 你记住喽！ 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 说完，拂袖而去。

6

杨楠是阿福的结对帮扶对象，土拉么村也是我们驻村队员帮扶的重点村。得知我在那儿驻村，杨楠好几次找我诉苦：“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摊上阿福这样一个懒人，你说让我怎么扶，牵他他不走，背他他不搂，打吊针还甩手，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杨楠与我关系不错，我给他支招：“你也别唉声叹气的了，上面不是说了吗，扶贫先扶智，你得找出阿福懒的原因，从思想根源入手。” 杨楠有些不耐烦了，挥挥手说：“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这招我早用过了，我可是什么好话歹话都说尽了，当着我的面一切答应得好好的，可我刚一离开，他那烂酒又喝上了，平时像别人一样出钱出力，买化肥、农药、种子的事我可是从来没少干，还不是全都扔进沟里了。”

杨楠哪里知道，在他还没有与阿福开展结对帮扶之前，我们驻村队员就曾多次去过土拉么村，也多次找阿福交谈过、帮扶过，对阿福家的情况早已了然于心，白天我们走进田间地头指导培训农户开展科技示范种植，晚上召集村民宣传党的扶贫政策，谋划理清发展思路。就拿阿福家来说，从驻村第一天起，我们就一直对其进行帮扶，在他身上没少花功夫。说心里话，杨楠急，我们比他还急，可急有什么用，还得动脑筋，想办法去解决。

那天晚上，我俩共同分析了阿福家的情况，商量探讨如何让阿福转变思想，彻底医治阿福的 “懒病”，从哪里跌倒就从哪儿爬起来，阿福喜欢喝酒，就从酒上入手。

我俩准备了几瓶汾酒，买了大米、肉和菜，还有糖果、食品一大堆东西来到阿福家，专门找阿福喝酒。这汾酒是杨楠花了血本托人从外地买回来的，他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酒连自己的亲爹都没有给喝。

年关了，村里陆续开始杀年猪，村子道路边四处冒烟，弥漫着浓浓的年味，老远就能闻到肉香，村民们把房前屋后打扫得干干净净准备过年，唯有阿福依旧孤零零一个人窝在家里，看到我们前来，阿福起身相迎，急忙提了几个草墩放在地上让座，这次阿福酒没有醉，脸上也多了几分喜色。

一眼扫去，火塘里的火苗在跳舞，铁三角上的水烧得哗哗直响，低矮的土掌房里，阳光从墙的空隙间斜射下来，形成一道道刺眼的光柱，破墙四壁的庭院内，几条破旧的凳子和一张陈旧的方桌东倒西歪立着，桌上摆放一台旧彩电，正在播放着电视节目，这是阿福家唯一值钱的东西。

抬头仰视，门头上用火炭歪歪扭扭写着：“祝愿我早日讨上老婆” 几个字，看后既好笑又有些心酸，让人有种莫名的痛。

“今年35岁了吧？” 阿福点点头，我又问：“这门头上的字是你写的吗？” 阿福有点不好意思，急忙挠头憨笑着说：“不是，不是，那是别人乱写给我的。” 杨楠抢着说：“没关系，就是你写的也没有关系，这是好事呀！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说个媳妇这也很正常嘛！” 阿福笑了笑，没有说话。

“你看快过年了，我俩专程来看看你，来找你喝酒来了，高不高兴。”我把手中的汾酒扬了扬。一听说喝酒，阿福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线，笑得很是开心。

我俩一边帮着阿福打理家务，一边亲自动手做饭，很快一顿丰盛可口的饭菜就摆上了桌。围着满桌的美味，我们开怀畅饮，一杯接着一杯，边喝边聊。“这汾酒是杨楠特意从外地给你买的，价格很贵呀。” 杨楠摆摆手说：“莫说这些。” 我俩从阿福小时候的经历、家庭琐事到现在的扶贫政策，天南地北聊了许多，酒也喝了不少。

当晚阿福喝了不少酒，越喝越来劲，越喝越动情，喝着喝着竟然大哭了起来，哭得特别伤心，他给我们讲述了自己从小所受的苦和累，他说不是不想过上好日子，而是现在孤掌难鸣，娘死了，爹离家出走了，自己独木难支，一个人什么也做不了。我趁机劝慰说：“你说错了，该罚酒，谁说你是孤掌难鸣，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你的亲人，就是你的亲兄弟。”

杨楠也在一旁打气说：“是啊！你看现在家家户户都在杀年猪，你鸡猪都不养一个，这怎么行呢，这年还怎么过？从今天起，我们一起想办法走出困境，怎么样？但有个条件你得配合我们，能做到吗？” 我俩你一言我一语轮番上阵，阿福开始有些动心，边喝酒边点头边抹眼泪。经请示汇报后，我与杨楠住进了阿福家，与阿福同吃、同住、同劳动，就像一家人，共同发展农业生产。

7

土拉么村在豹子岭山下，属黑沙土，气候炎热，土地肥沃，除能种植传统的小麦、玉米、烤烟外，上半段适宜栽种核桃、重楼、黄精、玫瑰花，下半段则适宜种植甘蔗、西瓜、花生，在与村社群众共同商议后，我们积极向上争取扶贫资金，联系种苗，发动群众种植。

群众十分纯朴，但思想难以转弯，有些道理讲几遍他都不明白，种了几辈子传统农作物，现在要改种经济作物了，有些群众就是想不通，本来会上都说得好好的，可睡一觉醒来又都不干了，很是伤脑筋。后来，只好依靠村干部一家一户地去做工作。

几经努力，村里修通了水泥路面，架通了自来水管，还办起了玫瑰红糖厂，村民种植的西瓜、花生、重楼、黄精、玫瑰花远销省外，许多老板纷至沓来，订单雪片似的飘进土拉么村，特别是开通电商之后，许多外出打工人员也纷纷回家乡创业，村民们的腰包鼓起来，生活条件也得到了极大改善。

阿福那晚大醉之后，心结解开了，似乎开窍了许多。我与杨楠每天盯着他起床，不让他睡懒觉，带着他一起下地干活，打理家务。在上级扶贫政策的支持下，我们帮阿福拆除了破旧的土掌房，修建了崭新的房子，还建盖了猪厩，养起了鸡猪。在我驻村后的第二个年头，阿福养了大大小小14只鸡、4头猪，还在自家田地里种植了重楼、黄精、玫瑰花等经济作物，阿福本人也进了玫瑰红糖厂，有了工资收入，年底还有分红，阿福也能像其他村民一样，过年能杀年猪，吃不了的拿到市场上去出售，生活相比之前有了较大改观。

阿福尝到了劳作成果的甜头，精神为之振奋，积极性主动性提升起来，变勤快了。“懒病” 治好了，此时用 “脱胎换骨” 四个字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

看到如今的阿福，村长深有感触地说：“一个醉鬼 ‘懒汉’，在党的阳光哺育下，彻底颠覆人生观，能够过上今天这样安稳幸福的生活，不要说阿福做梦没有想到，就连土拉么村的村民也没有想到。” 也有村民感叹，阿福这孩子有悟性，可就是从小没调教好，现在总算走上正轨了。哎呀！也不知阿福爹是死是活，若是他看到现在的阿福，不知有多高兴。

8

是啊！ 阿福爹出走这么些年了，一个人在外漂泊，不是醉死也得冻死、饿死了，也许早就不在人世了。

阿福想到了爹，无论如何也得把爹给找回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能让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毕竟是自己的亲爹。可这茫茫人海，又上哪儿去找呢？阿福沿着当年爹出走的方向线路寻找，沿途打听，逐村逐寨寻问，从乡村到县城，一大圈绕下来，什么消息也没有。阿福又四处张贴寻人启事，请求当地派出所帮助查找，可能用的办法都用尽了，仍然一无所获。有一次，阿福得到消息，有个年纪与爹相近的老人蓬头垢面，穿着破烂的衣服，在县城春悦来餐馆讨饭，寒冷的冬天，冻得瑟瑟发抖，阿福满心欢喜立马赶了过去，一看不是自己的爹，而是个外省人。

阿福很茫然，显得有些沮丧，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家，阿爹到底会去了哪儿呢？阿福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他很后悔，若是自己不要太任性，爹出走那会就跟着去找，也许爹就不会走丢了。他不相信爹会一个人死在外面，虽说爹很懒，平时有喝烂酒的毛病，可身体却好端端的，在外面受冻挨饿肯定少不了，若是谈到死是绝对不会的。

晚上，阿福做了个梦，他梦见爹回村来了，还是像原来一样，一个人提着酒瓶东倒西歪，从当年出走的方向，穿过树林，穿过村里的水泥路面，走过村长婆娘的小卖部，弯着腰四处张望，他在寻找家里那间破旧的土掌房，寻找回家的路，找啊找，可找了半天就是找不到。

阿福高兴坏了，立即夺门而出，紧紧把爹拥入怀里声泪俱下：“爹呀！ 你怎么还是老样子呀，咱们搬新家了，儿子出息了，现在吃穿不愁了，咱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