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新春: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所长、研究员
2023年2月14日伊朗总统莱希对中国进行国事访问,这是20年来伊朗总统首次正式访华,中伊双方都高度重视此访的意义。然而,美西方媒体关注的不是中伊双边关系,而是美中关系。当天,《美国之音》报道的标题是“美中关系恶化之际,中国邀请美国宿敌伊朗的总统进行国事访问”,《华尔街日报》的标题是“美中关系紧张之际伊朗总统访华”。美西方的叙事逻辑简单粗暴:反美是中伊关系的核心原动力,中美伊三边框架决定着中伊关系的距离,国际社会都得围着美国转。
但就中伊关系而言,事实正好相反,美国是最大的干扰因素。
中国是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第一大能源进口国,是一个拥有全球性影响的大国。伊朗石油储量全球第四,天然气储量全球第一,是地地道道的能源超级大国。同时,从人口、领土、军事和政治影响等方面看,伊朗还是当之无愧的中东大国。因此,中国与伊朗的关系具有扎实的内在动力,双方既是经济、能源合作伙伴,也是地区事务中绕不开的搭档。中伊关系根本不需要“反美”这个助推因素,实际上不论横向看还是纵向看,美国总是破坏中伊正常的国家间关系。
横向看,以色列、阿联酋、伊拉克和沙特都是美国在中东的主要盟友,伊朗则是最主要的敌人,但是中伊经济合作远远落后于中国与其他中东国家的合作水平,主要原因就是美国的干扰。2018年中国在以色列的直接投资存量为46.2亿美元、阿联酋为64.4亿美元,占中国对中东投资的42.2%。2019年中国在中东的三大贸易伙伴分别是沙特(780.4亿美元)、阿联酋(486.7亿美元)、伊拉克(333.3亿美元),三国都是美国的战略伙伴。2021年中国同沙特、阿联酋、阿曼、伊拉克的贸易额为2300亿美元,同沙特一个国家的贸易量就达824亿美元,而同伊朗的贸易额只有147亿美元。据中国海关统计数据,2019年中国从伊朗进口原油价值71.55亿美元,2020年只有13亿美元。同年,中国对伊朗直接投资为负5917万美元。这是2019年美国对伊朗“极限制裁”的直接后果,中伊经济关系不仅未能实现应有的增长,反而不断萎缩。美国“威尔逊中心”研究报告用“同类中最差”为标题,形容中国与伊朗的经济关系,中国对伊朗的投资远不如对土耳其、沙特、阿联酋等国家多。
纵向看,中伊经济合作的起伏曲线同美国制裁伊朗的力度变化近乎完全重叠,美国因素比国际油价的影响还明显。2011年中伊贸易额曾达到450亿美元,2012年美国开始制裁伊朗石油出口,中伊贸易额应声下跌,只有370亿美元。2013年美国与伊朗就石油出口达成临时协议,加之油价上涨,2014年中伊贸易达到创纪录的519亿美元。2019年美国恢复对伊朗制裁后,中伊贸易额一路下跌,2019年为230亿美元,2022年跌到158亿美元。在投资方面,据伊朗媒体报道,2009年中国与伊朗曾經达成1000亿美元的投资意向,但是因为2012年美国收紧制裁而无法落实。在2012~2019年的困难时期,中国企业仍然坚守在伊朗,承诺投资9.5亿美元,当时中国几乎是伊朗唯一的海外投资者。据伊朗方面统计,2022年中国对伊朗直接投资只有1.85亿美元。无论是贸易还是投资,中伊关系远远低于应有水平。美西方媒体不顾这些历史事实,反而炒作中国目前是伊朗的最大贸易伙伴。事实是,因为美西方制裁伊朗,美西方公司自己撤出伊朗,尽管中伊贸易水平倒退到了2006年的水平,中国仍然“被”成为伊朗最大贸易伙伴。
美国虽然是全球唯一的超级大国,但并非是一切国际事务的中心,中美关系也并非中国所有对外关系的决定因素。在中东地区,中国长期坚持多元、平衡的外交,中美关系的起伏没有改变这一基本原则。2015年以来随着俄罗斯跃进叙利亚,以色列、阿拉伯国家和美国的安全合作增多,伊朗、土耳其和俄罗斯亦有所协调,中东地区两个阵营的格局若隐若现。中国既没在美俄之间选边站,也没有在沙伊之间有偏爱,同两个阵营的各方都保持密切关系。迄今为止,中国同中东五个国家建立了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与八个国家建立战略伙伴关系,两个阵营的国家都有。
中国不会让中东国家在中美之间选边站,自己也不会在中东政治分野中选边站。如果未来中东不幸出现中美冷战的情景,美国必然是始作俑者,而非中国的主动选择。美国“华盛顿近东研究所”研究员迈克尔·辛格就说,是否与中国在中东展开战略竞争,选择权很大程度上掌握在美国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