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十月革命后邵力子被马克思主义所吸引并将其与职业活动糅合。针对五四时期的受众需求和上海的特殊语境,邵力子通过文本、情感、教育的路径有效推动了马克思主义在上海的传播。多重身份的叠加,使其在上海的传播行为呈现出多中心辐射态势,舆论空间的公共性也使其在面对不同受众时表现出“讨论式”与“辩论式”的不同特点。结合邵力子传播马克思主义的经验,新形势下的理论传播工作要掌握舆论阵地、同时也要把马克思主义拿到社会生活讲。
[关键词]五四时期;邵力子;马克思主义;早期传播;上海
[作者简介]骆兴阳,华东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上海 200241。
[中图分类号] K25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6-8031(2023)09-0011-08
五四运动爆发时,邵力子已将踏入不惑之年,面对清末民初“礼崩乐坏”的现实境况,邵力子在道路中选择了革命,在众多思潮中选择了马克思主义进行宣扬。
同情心与爱国情怀是邵力子传播马克思主义的情感支撑。从家庭背景看,邵家是典型的“书香门第”。虽出身于知识家庭,邵力子却喜欢与劳苦大众打交道,对弱者心生同情,对封建礼教也深恶痛疾,童年的稚嫩情感奠定其决心打破封建礼教的舆论立场。从人文环境来看,绍兴历史悠久,贤才辈出萌发了邵力子的爱国情怀。邵力子聪慧过人,在传统的熏陶下广泛研读绍兴地方志,在名人事迹中埋下了爱国的种子。
中西方的发展落差是邵力子传播马克思主义的现实动力。16岁时其父病故,同年八股废除,在巨大变迁中邵力子奔赴上海求学。到上海后不久,叔父为其捐官,邵前往杭州参加乡试,成为“绍兴名人中最后一个举人”①。但邵放弃仕途考入南洋公学,后求学于震旦公学,协助马相伯筹办“复旦公学”。大量阅读先进书籍接触先进西学的同时,也目睹了落后招致的民族屈辱,邵力子深切感受到这片古老土地的封建阴沉。
马克思主义的先进理论形态是邵力子传播行为的理论牵引力。十月革命后马克思主义顺势进入中国人的视野,邵力子敏锐发觉到马克思主义对中国救亡运动的巨大意义。随着对理论的深入了解,邵力子确立了对马克思主义的信心,认为“历来各国底行政机关都早已把马克思这段理论证实了,由眼前中国的几件事看起来,尤其使我们相信马克思底说话千真万真”。②
一、邵力子推动马克思主义在上海传播的背景考察
(一)传播受众需求考察
施拉姆认为“当我们从事传播的时候,也就是在试图与其他人共享信息——某个观点或某个态度……传播至少有三个要素:信源、讯息和信宿”,其所谓“信宿”指的就是传播过程中的“受众”。毛泽东也说,“任何思想,如果不和客观的实际的事物相联系,如果没有客观存在的需要,如果不为人民群众所掌握,即使是最好的东西,即使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也是不起作用的。”③传播作为“借助讯息而进行的社会互动”④,传受双方要实现有意义的有效互动就不能仅仅注目于传播主体,要意识到正是受众的需求才给予传播者进行意义传递的现实可能。
民族危机生成了传播受众接受马克思主义的现实需求。20世纪初“各种救国方案轮番出台,但都以失败告终”。⑤中国陷入深深的民族危机,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给中国带来了灾祸的同时,也让泥潭中的中国先进人士看到走向现代化的丝丝曙光。历经向西方器物和制度的学习,中国付出巨大的血泪却迎来了一个军阀林立的专制政权,中华民族依旧前路未卜,飘零的前途命运让中国人相信需要新的科学理论作为武器才能挽救民族凋零的命运。
精神迷失致使传播受众产生接受马克思主义的价值需求。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帝国主义争权夺利的丑恶面目给人类带来巨大灾难,大战后欧洲社会的满目疮痍,也不禁使中国部分先进人士陷入未来道路的迷茫。“因环境之变迁,与夫心理之感召,不期而思想之进路,同趋于一方向”⑥,在“环境之变迁”下的知识分子出现了“心理之感召”的心境变化。徘徊于传统价值消解与国家民族危亡的困境的知识分子,通过十月革命与马克思主义恰逢其时地相遇,凭借马克思主义而生成的理论信仰将中国人迷失的“思想进路”导向无产阶级革命,填补了国民心理中的价值空缺。
(二)传播语境考察
上海是五四期间邵力子活动的主要场域。五四时期邵力子大部分活动都集中于上海,通过对邵力子现存署名文本的统计,五四运动爆发至国民党一大召开,邵力子公开发表文章共2217篇次,其中在上海刊物发表的就有2211篇次。⑦
语言学家认为“人们的语言活动中出现的意义是很复杂的。有语言本身的意义,有环境给予语言的意义”⑧,从历史的宏观视野来看这种无时无刻的语境影响来自时代背景与现实条件。在上海传播马克思主义,必然要面对其特定语境。
首先,上海发达的报业满足了马克思主义的传播需求。上海开埠后成为列强侵入中国的重要窗口,在经济企业、思想文化、社会组织等多方面得到了迅猛发展。马克思主义作为与执政者利益相悖的激进学说之所以能在上海传播,得益于上海新闻传媒事业。一方面,上海先进的报业为马克思主义提供了稳固的传播空间。上海的报刊在资本主义模式下高速发展,凭借优越的地理位置,迅速超越广州、香港等地成为我国一段时期内最大的新闻中心,“就粗略统计的数字看,在辛亥革命前全国所出版的中文报刊,有将近三分之一集中在上海”。⑨另一方面,大量现代报纸的涌现不仅丰富了中国人信息传播的经验,更构筑了上海舆论的公共空间,并形成了以报刊为主的集成式传媒事业。
其次,上海工人群体的若干特点回应了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受众需求。馬克思说,“工人的一个成功因素就是他们的人数;但是只有当工人通过组织而联合起来并获得知识的指导时,人数才能起举足轻重的作用。”⑩据此来观察上海工人群体可以发现,其一,上海庞大集中的工人群体和相对完善的工人组织便利了马克思主义的传播。一方面,上海工人数量庞大而且分布集中,粗略统计1919年上海共有机械工业工人181485人,手工业工人212833人,运送业工人116250人,服务业工人3200人。?而同年的另一份统计估算1919年全国工厂工人1110000人,矿山工人87250人,铁路邮电工人200000,海员工人160000,搬运工人300000人。?据此推算五四期间上海集中了全国四分之一左右的工人。另一方面,1919年至1921年上海“成立的招牌工会有20个左右,民国11年又成立了10来个,总数达30多个”?,大量工会组织使工人在地理上集中,更在组织上集中。其二,上海工人受压迫程度高。资本主义造就经济繁荣时也将生产关系矛盾一同带入上海,出身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中国工人,在资本主义各国陆续确认8小时工作制的形势下遭遇着比资本主义国家工人更沉重的剥削。据统计五四时期上海工人“工作时长最高者多达15-18小时”,大多上海工人“平均每日工作9-12小时,收入低者每日仅达0.1元,多数每日收入不超1元”,这与生活所需相差甚远。其三,上海工人组织中新的组织观念。中国工人多由破产农民演变,从农村辗转到城市的工人热衷参与同行业、户籍的非正式组织,而上海工人发展出了以工人属性而聚集的组织,如早期中共组织领导的“上海机器工会”在发起会时就强调,“不分同乡不同乡,只叫限制绝对的机器工人。我们对于这个会,都要负了极大的责任……我们这个会里底会员,都要看做会就是我,我就是会。”?强调阶级属性和纪律的组织观念在工人群体中蔓延。
再次,上海的思想文化背景为传播马克思主义营造了有利的思想氛围。上海是近代几次重要思想启蒙的发源地,十月革命前,有两次影响深远的思想启蒙运动发源于上海,一是作为资产阶级改良运动的维新变法,其喉舌《时务报》在上海出版刊发,所宣传的维新思想在全国范围都不同程度地起到思想启蒙作用。二是作为五四思想启蒙开端的新文化运动,《新青年》杂志的创立被视为新文化运动的开始标志,其创办也起始于上海。虽编辑部后同陈独秀迁往北京,但杂志的印刷出版仍在上海完成。总的看来,上海因其独特的政治经济思想条件吸引着新思想的汇集,而上海也在日复一日直面新思想浪潮的岁月中形成了传播新思想的优勢条件。
二、邵力子推动马克思主义在上海传播的路径
(一)文本路径:构筑马克思主义传播的意义空间
“传播成立的重要前提之一,是传受双方必须要有共通的意义空间。信息的传播要经过符号的中介,这意味着传播也是一个符号化和符号解读的过程……意味着传受双方必须对符号意义拥有共通的理解,否则传播过程本身就不能成立,或传而不通,或导致误解。在广义上,共通的意义空间还包括人们大体一致或接近的生活经验和文化背景。”?因此,邵力子要将外来的马克主义进行有效传播必然要面临如此几个问题:首先是将马克主义的理论学说转换成中国人所能理解的意义符号,即将各种语言版本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著作尽量准确地翻译成中文。其次,在意义符号转化完成后,需要统一传受双方对意义符号的理解,即通过对马克思主义基本的话语概念的宣传、阐释,保证受众对传播内容的理解与传播者预设的意义传达不发生过度偏离。再次,由于传受双方在社会经济生活、思想文化上客观存在的认识鸿沟与马克思主义早期传播中知识分子传播者与劳苦大众受众在社会角色上的巨大势差,不免使受方对传方的意义传递产生认同障碍。因此,要尽可能将意义传播的形式与受众的生活经验与情感心理贴合。对传播马克思主义意义空间的构筑,邵力子是通过以下几个方面来完成的。
第一,整合各方资源,占据马克思主义传播的舆论阵地。
邵力子在推进马克思主义传播中从各方面充分发挥了其独特优势。其一在于邵力子的双重政治身份,一方面邵力子留学时就加入“中国同盟会”,后参加“中国国民党”,在国民党为政的生涯中成为颇具影响力的政治人物。这使邵可以利用国民党多年革命实践中形成的宣传工具进行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在这一层面马克思主义的传播的范围是扩大了,但仅凭宣传工具和邵力子薄弱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基础还无法使马克思主义从学理的角度在公共空间内站住脚跟。因此,在另一方面看,邵力子先后与从北大南下的陈独秀、共产国际代表维经斯基见面,与陈望道、李达等人发起组建“上海马克思主义研究会”,是上海共产党的创立人。邵力子在中共早期党组织成立前后的活动中与许多理论水平较高的马克思主义者交往密切,这为宣传工具提供了高质量的稿件来源与手续上的便利。其二,便是邵力子从《民国日报》开辟出宣扬马克思主义的副刊——《觉悟》,《觉悟》副刊给马克思主义的宣传提供了相对独立的舆论空间,并成为邵力子和一众共产党人宣传马克思主义的重要阵地,《觉悟》在承接民国日报读者群体的同时以移花接木的方式巧妙地将马克思主义嫁接进上海的新闻报刊群体中。
第二,依托舆论阵地,构筑马克思主义传播的意义空间。
首先,在对日俄社会主义著作的翻译中完成意义符号的初步转化。《民国日报》和《觉悟》是邵力子在五四最主要的舆论阵地。十月革命爆发后《民国日报》先后刊登了诸如《突如其来的政变——临时政府已推翻》(1917.11.10)、《俄过激派之面面观》(1919.2.13)、《俄都实情目击录——布尔什维克政府之真相》(1919.6.2)、《劳农政府治下之俄国——实行社会共产主义之俄国真相》(1919.4.12-15)等重要报道和评论。受五四影响,《民国日报》将第八版改版为《觉悟》,改版后的《觉悟》先后刊登了施存统、李汉俊、周佛海等人翻译的理论文章如《民主主义-社会主义-布尔什维克主义》(1919年7月5日-10日)、《马氏唯物史观概要》(1919年7月20日-30日)、《劳动者运动之指导伦理》(1919年9月9日-14日)等,“自‘五四到‘五卅运动的六年内,刊登介绍马列主义和社会主义革命理论的专文约在50篇以上”?。中国早期马克思主义者将日本、俄国社会主义者著作作为译本的特点在《觉悟》得到体现,对这些次生态理论的翻译,将马克思主义的部分概念、思想有效转化为了中文观念,为马克思主义的传播提供了基本前提。
其次,在评论与报道中统一读者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邵力子常在报刊发表文章、时评,这些文章为统一传受双方认识发挥了积极作用。面对章太炎环球学生会演讲中的责难,邵评价道,“凡提倡一种主义,固然不是‘素无研究、‘一知半解的人所可以做的,就是反对别人提倡一种主义,或者批评别人提倡一种主义,也断乎不是‘素无研究或‘一知半解的人所可以做的。”呼吁对马克思主义“要经过仔仔细细的研究,方才可以下得断语”。?在外界对十月革命和布尔什维克遮蔽、歪曲时,邵力子积极报道,努力还原俄国革命和布尔什维克的真相以纠正国民认识。在《布尔什维克的真相》一文中,其引用《大陆报》对布尔什维克的评价说道,“我们国内有许多人跟着别人叫布尔什维克是过激党的,并且提起过激党,就觉得真同洪水猛兽一般,现在请他们睁开眼,读一读《大陆报》这篇文章,不晓得他们有什么话好说?”?此外,邵力子对“劳动神圣”等概念也积极作通俗的解释,“劳工神圣这句话,要几方面去实行,一面尊重现在为劳动者地位,尽力谋他们的利益(包括教育经济种种),一面改造现在没有为劳动者的心理,教他们晓得工作得可贵。换一句话说,就是本来用手的人,要叫他能够用脑,可以用脑;本来用脑的人,要叫他能够用手,情愿用手。”?此外,通过邵力子的努力,《觉悟》也大量刊登中国共产党人的革命文章,这些文章在推动传受双方认识统一上发挥了相当的积极影响。
再次,将理论传播夹杂于市井生活,有效缩小传受双方的心理势差。《民国日报》自创办以来除了刊登对军阀政治等的政治声讨和新闻消息外,还设置了如:广告、小说、通讯等大众生活栏目。特别在之后开辟的通讯一栏,邵力子更是与基层读者即时通讯,对关于劳工、婚姻、女子、教育等诸多极其贴近市民生活的问题在报刊上公开给予及时回信,或告诫劝勉,或鼓励关切,在与读者的通讯中积极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相关理论、观点对读者的困惑进行有的放矢的回答。正是这样及时、平等的互动,使得广大读者在心理和情感上不自觉倾向于接收传播者所传递的信息。
(二)情感路径:利用群体心理传导马克思主义观念
法国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勒庞(Gustave Le Bon)认为集结成群的人们,会表现出与个体构成极为不同的特性,“他们的感情和思想全都采取一个方向,他们自觉的个性消失了,形成了一种集体心理……它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存在,受群体精神统一定律的支配。”?
五四时期盛行的群体意识为邵力子利用群体心理传播马克思主义提供绝佳的契机。五四时期中国社会矛盾丛生,群体行为此起彼伏,“六三”发生后,上海学生紧随其后“不顾反动军警的镇压,到处宣传,并按户动员各商号自五号起一律罢市”。“至十二时,华租各界大小商店,已无一开门者,所余者仅外人所设之洋行耳”。单从群体行为的视角剖析,这种强大的号召力的来源大致符合我们所理解的“群体心理”。群体性事件孕育出趋向一致的群体性行为,群体行为的驱动依靠群体组织与同一趋向的群体心理。五四时期上海学生、工人等群体表现出思想和感情的持续一致趋向,客观上给传播者利用群体心理传播马克思主义提供了绝佳的契机。
预设群体角色,产生群体心理。五四运动爆发时邵力子就注意到群众心理的一致,“最足见群众心理者,为一致讨贼”,认为民众在讨贼救国问题上的心理是一致的,而实际上还只是无意识的一致。在救亡图存的时代感召下,邵力子表现出将爱国主义为基调的群体心理导入民众的倾向。在《质问商会领袖》中其高呼“夫个人问题,非吾人所欲置论,但以私害公,以一二人贻羞全体,则必有不能容忍者”。对国民大会上商界无所表示的懦弱态度深表不满后,痛批商界“特不如学生之众”,为私利“贻羞全体”,意图将商人引入国民的角色中进行动员。总览五四期间邵力子发表的文本,常以“华人”“中国人”“国民”的群体角色的视角进行叙事。当和议破裂时,“愚以为国民应自负和议破裂之责任……今后欲求和平,仍须国民自能负责”认为全体和议的失败是全体国民的责任,“盖国民无讨贼之决心,而后和会无除奸之能力”,高呼“国民其速猛省”。除民族国家等大群体的议论外,“上海人”“学生”“工人”也是更小维度的群体角色,在声讨曹汝霖的动员中其说道,“表示上海的民意,不能单靠着学生,学生既有牺牲的精神,还要望一般市民,都来作一致的行动,然后方能积极做去。”呼吁上海市民要有所表示,并不断提醒读者自己的群体身份。随后又提出“凡是有爱国心的国民,不论他是商人,是工人,或者是军人,都起来帮助学生,共同反对那国贼”。此外,如《商人快下个决心》《国民总要自决》《上海人究竟怎么样》《国民还怕强权吗》《外国狗和中国人》等文章都以群体视角展开叙事。进行群体视角的叙事,一方面,报纸面向的是普罗大众,报刊的传受过程实际是报刊编辑部与受众的對话过程,另一方面,在于引导读者代入预设的“群体角色”中以动员民众群体心理作用的发生。
利用群体心理,在群体对话中进行观念传导。五四运动持续发展,邵力子也在舆论宣传工作中持续发挥其舆论动员力,推动马克思主义观念的传导。1920年初,闸北美华牙刷厂发生起火事件,面对事件中烧死的工人,邵力子震愤万分,在舆论中将事件视角代入“上海人”角色,讥讽道“这样的事情,如果出现在别国,一定要震动全埠的人。上海人却仿佛没有看见一样。”当读者的心理代入群体角色后,为使读者进一步从群体角色出发对所在群体角色社会现实境遇形成更切实的体会,邵发出感叹“劳动问题,已成第一最重要的问题。吾国劳动界,既没有派代表……代我国所订的特殊办法,也不晓得何年何月方能办到”。而后,邵将群体角色的范围从“工人”扩充至“人民”引导读者产生更广泛和深层的共鸣,认为“社会生计太窘迫。吃饭真不容易”,是因为“人民知识太卑下……没有知识的,不单是工人”,最终将话锋落到资本家与工人的矛盾中。邵力子还呼吁工人群体不要被其他政党利用,要行动起来“用自动的能力,做政治活动”,主张“劳动团体应当自己起来做一个大政党,不要利用别的政党,也不可以为别人的政党所利用”。为无产阶级政党的成立营造舆论氛围的同时也给工人群体输入无产阶级政党的观念意识。
(三)教育路径:在高校中实现马克思主义的撒播
教育者的传播立场。当传播运用于个人社会能时,“传播的用途还有一大类,我们称之为传授。这包括老师的课堂讲授和学生的学习——不仅包括解说,还包括指导、练习和解决问题。”关于教育,邵曾发出过感叹,“改造社会家,一方面要唤起群众的觉悟,一方面却要预备高深的学术。”强调教育在改造社会中的重要作用。邵力子在“震旦”和“复旦”的辗转中开启了在上海的教育生涯,为“复旦大学”、“绍兴旅沪公学”、“竞雄女学校”等教育事业都作出了不同程度的贡献,1922年邵力子帮助“东南高师”改组“上海大学”并代理上海大学校长。人生经历中与教育的密切联系,使邵力子在情感上对学生群体更为同情,在对学生传播马克思主义时也更显示出一种“润物细无声”的师者风范。五四时期邵力子大部分的高校生涯都在上海度过,此时的邵力子已经意识到国家、民族未来的关键在于青年思想的彻底改造。其在1921年发表的一篇社论中直截了当地谈到,“国民今后欲立足于世界,首宜认识教育事业的重要,而严课其责任。”邵力子从教育的立场出发对马克思主义的传播主要在以下两方面。
一方面是马克思主义对高校教育要素的渗透。五四期间邵力子活动最频繁的高校莫过于“复旦大学”与“上海大学”,在两校邵力子分别作为校董和校长,身处权力结构高位对学校的办学理念、结构组成、组织运行等发挥着顶层设计的功效。首先是师资体系,据统计“20年代,复旦有20多位中共党员在这里以各种身份展开工作,并正式建立党组织……其中著名的有复旦教授陈望道先生和邵力子先生。”而在五四的社会环境应运而生的上海大学,则在起点上理所当然地站在了更高的位置。邵力子在任职上海大学代理校长后,先后邀请到李大钊、邓中夏、瞿秋白、陈望道等一批中共党员在上海大学担任要职,聘请了沈雁冰、俞平伯、傅东华、田汉、施存统、恽代英、任弼时等作为上大教师。其次是课程体系,这一方面在上海大学表现得尤为明显,上海大学社会学系预设有社会进化史、社会思想史、社会运动史,社会主义史等包含马克思主义内容的课程,这些课目虽没有将马克思主义在课程名称上显著体现,但课程的内容核心却围绕历史唯物主义、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等马克思主义理论延展,其中还特别安排了适量课时介绍中国问题,在讲解过程中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为方法指导来帮助学生理解中国社会现实问题。
另一方面是“以行促教”,爱国实践中进行理论撒播。复旦是上海五四的先锋队,邵力子是复旦的“敲钟人”,五四当天,上海并没有相关报道。次日傍晚,邵力子收到消息后,加急撰写报道,第二天清晨拿着带有五四报道的《民国日报》前往复旦,在其“北京的学生有这样的爱国思想和行动,难道我们上海的学生就没有吗?”的反问中复旦学子纷纷行动起来响应北京大学的同学。次日复旦大学师生参加了上海国民大会,在此后两万多上海学生的总罢课宣誓中,“复旦同学到会最早,走在游行队伍的最前列。”“一时,复旦成为五四运动在上海的指挥部和大本营,与北京、天津等地遥相呼应。”不仅在五四,如“五卅”等上海学生爱国运动中都能看到复旦学子的身影。上大学子也是爱国实践的先锋,在一篇题名为《“到民间去”的真精神》的文章中邵力子强调,“凡我们良心上认为应做的事情,须得集合群众的力量,来同做的事情,而大多数人还是时代的落伍者,我们便须投身到群众里面,不挠不屈地去唤起这大多数人,都来做这应做的事。”正是在这种“只劝青年认定应做的事努力去做”的理念支持下,上海大学从课程设置、课余活动以至在师生各方面的行为表现中都表露出强烈的实践精神,“五卅”中上大学子的游行、演讲甚至喋血街头的英勇义举无不是对这一精神的践行。彼时旁观者对这一时期上海大学的评价,“该大学之大部分教授均系公开共产党人,彼等正逐渐引导学生走向该政治信仰。”正是这一时期邵力子在校园活动中传播马克思主义的有力证明。邵力子用“以行促教”的方式将马克思主义撒播向了学生,学生在爱国实践中又将马克思主义撒播向了工人,撒播向了社会。
三、邵力子推动马克思主义在上海传播的特点
(一)多重身份的叠加渗透——上海场域内马克思主义的多中心辐射
政治身份与职业身份的叠加渗透。一是双重政治身份,使邵力子能够灵活游走于国共两党革命事业,为理论传播、工人运动、教育革命等事业提供便利。二是雙重职业身份,使邵力子的新闻和教育风格相互渗透,“教师的身份不仅对邵力子组织与号召青年学生响应北京的五四运动起了重要作用,而且也影响了邵力子本人的行文方式和他主编《觉悟》的办刊理路”。于课堂上,邵力子也常直接拿报刊上的报道作为事例讲授,如“讲授‘新闻学时,大都以他当时所主持的《民国日报》的评论报道为资料,不采用课本讲义”,同时“在邵力子主编《民国日报》副刊《觉悟》时,复旦同学多投稿其上,宣传新文化和马克思主义”。三是政治身份与职业身份相互影响,革命党的政治身份也为邵力子的职业确立了明确的态度、立场和目标指向,政治理想提供了职业动力。同时,职业身份在受政治身份影响的同时,也发生反作用,在舆论和教育战线的广泛影响中进一步增强了其政治影响力。
多重身份交互影响下呈现的特殊传播态势。从国民党方面来看,邵通过自身影响力能在一定程度缓解部分国民党党员对马克思主义学说的拒斥心理。从共产党方面来看,邵是早期中国共产党人与外界接触的渠道,与邵力子的接触有助各项运动走出原有的狭小圈子。而政治身份的影响力在职业活动中叠加,使职业活动显现出更加浩大的声势,无论在舆论传播还是在学生运动中邵力子都成了一呼百应的瞩目人物。在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马克思主义通过邵力子和共产党的关联,同时在上海的政界、舆论界、教育界有了传播阵地,以邵力子在这些领域的角色位置为中心向四周激起大小不一程度的波纹。几重身份的叠加产生了奇妙的催化反应,上海作为五四时期邵力子的主要活动场域自然也成为马克思主义迅速生长的重要场域。
(二)“拥挤”的公共舆论空间——讨论与辩论中马克思主义的移植、领会
舆论空间的公共性,使传播者不得不同时面临观点各异的受众群体,邵力子在面对不同立场的受众时所表现出“讨论式”和“辩论式”的互动形式。
“讨论式”的互动风格。邵力子在一篇随感录中说道,“问题没有大小,我们可以说大的应当研究,不能说小的便不必讨论。一方面欢迎辩驳,一方面又说甚么是不值得辩驳,未免有些矛盾。”一方面邵力子认为“问题没有大小”,凡事不论大小总会有讨论的价值。这一观点在1920年《觉悟》改版所增设的通讯一栏有充分体现,该栏中邵力子与广大读者进行公开的互动通讯,许多青年读者将自己在现实生活中遇到的困惑拿出来同公众讨论。当读者来信质疑“优待学生”的合理性时,邵力子以《劳动政府治下的俄国》中俄国劳农政府对学生的情形进行回复,在解释优待学生必要性时顺带将俄国的劳动政府形象映入读者眼帘。当有读者来信讨论“婚姻和遗产”问题时,邵力子从婚姻和遗产进行分别的剖析解答,总结认为“我们今天讨论的。不过是过渡时代的办法罢了”,并指出“私产废止,才是人生究极的目的”。正是在这种亦师亦友的平等交流探讨中,马克思主义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悄然移植到青年群体的观念中。
“辩论式”的互动态势。邵力子说过“马克思主义研究会斗争的对象,在上海以《时事新报》及其副刊《学灯》为主……因为他们反对马克思主义,在青年中有影响”。五四思潮的汹涌与上海报业的发达,使秉持不同主义的各色报刊在公共空间内频繁交锋。在开放空间中为青年答疑解惑,引导广大青年望向马克思主义的同时,邵力子不免面临非马克思主义、反马克思主义思潮的诘问和责难。面对无政府主义等反马克思主义思潮的质疑,邵力子在《觉悟》参与了“强权卫公理”等数次辩论,其在对张东荪的批评中指出,“公理愈辨而明,言论家决不宜采用‘笑骂由他笑骂的态度……凡是答辩一个问题,必就原有的范围讨论,不能横生枝节。”表明了邵力子对“公理”问题的严肃态度,正是通过严肃认真的答辩推动了马克思主义严肃“公理”形象的树立。
四、邵力子推动马克思主义在上海传播的当代启示
(一)掌握好新形势下的新闻舆论阵地。大众传媒时代新闻舆论的新特点
一方面“自媒体”条件下个人发表公开言论更为自由随意。相比之前纸质传媒时代,互联网技术的普及使每一个能够使用互联网的人在虚拟的网络空间有了一块自己的“发声地”,开放式社交媒体的出现使得舆论空间内个人言论表达更为公开快捷。另一方面,作为技术变革而引入民众生活的新兴公共场所,网络舆论在管理的制度和技术上都还在成长发展的过程中,网络监管难度较大,网络空间充斥各种错误、虚假、有害的信息内容。
用好新形势下的新闻舆论阵地。习近平强调,“阵地是意识形态工作的基本依托。人在哪里,新闻舆论阵地就应该在哪里。对新媒体,我们不能停留在管控上,必须参与进去、深入进去、运用起来。”新技术提升了传播效率,在增加舆论带来风险的同时,也为我们提供了更强大的理论传播工具。首先要管好,要更全面地管控好虚拟空间内的言论和行为,要有制度的限制更需要技术的支持,制度和技术两手抓才能维护好舆论的秩序。其次是参与、深入进去,纸质传媒时代邵力子通过与读者的互动实现信息交换,从而有的放矢进行沟通,新形势下传播者要了解受众群体的舆论偏好无疑也要深入到群众当中。再次要用起来,舆论并非都是洪水猛兽,发挥好互联网快捷、便利的传播优势有利于在新的时代条件下进一步推进马克思主义的大众化。
(二)将马克思主义放在社会生活中来讲
“思政课不仅应该在课堂上讲,也应该在社会生活中来讲。”我国教育事业不断发展,当前高校学生数量达到空前的规模。一方面是新时代学生个性鲜明,对课堂式的说教式的理论灌输存在不同程度的逆反心理。另一方面社会互联互通程度愈来愈高,学生社会化的过程开始的也越来越早。在课堂之余的大量时间里面,青年学子们无时无刻不在同社会上的新鲜事物打交道,在讲好课堂思政课的同时,把思政课融入到生活中,充分挖掘生活中的各方面资源,打造以社会为课堂的大思政课。如邵力子与广大青年的通信一般,在日常问题的讨论中潜移默化地将马克思主义的观念传导到青年读者的头脑中。
将思政课与社会生活相结合,不仅有利于马克思主义的传播,更有利于受众对理论的领会和践行。相比五四时期动辄游行演讲的激情岁月,在和平发展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青年学生的理论知识与实践认知存在严重脱钩。自幼年进入教育的应试系统以来,在校园的象牙塔中将理论学习作為应试手段,而非导向实践的立场观点。把思政课结合到社会生活中,在理论学习的同时直面社会现实,在学习中实践,在实践中学习。这种“大思政”的传播方式,不仅对学生教育有利,另一方面也像邵力子所讲,可以在投身群众的活动中“不挠不屈地去唤起这大多数人”。
[注释]
①绍兴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绍兴市社会科学院编.陈岩丛书主编.绍兴名士丛谈[M].宁波:宁波出版社,2012:76.
②邵力子.工人们勿忘了马克思底教训[N].民国日报,1922-02-09.
③毛泽东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515.
④[美]约翰·费斯克 著.传播研究导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2.
⑤人民出版社编.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M].北京:人民出版社,2021.
⑥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M]//梁启超论清学史二种.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5:1.
⑦注:该数据统计的是邵力子五四时期文章的时间范围为五四运动爆发至国民党一大召开.统计刊物范围则是当前民国时期期刊全文数据库(1911—1949)可检索所有内容,包括期间邵在《民国日报》《民国日报·觉悟》《民国日报·妇女评论》《民国日报·妇女周报》等报纸公开发表文章,其中该数据库1920.1—6月《觉悟》副刊等部分内容缺失,以《邵力子文集》中相应时间段相应文章作为补充进行统计.
⑧吕叔湘.语文常谈[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8:76-77.
⑨秦绍德 著.上海近代报刊史论(增订版)[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4:1.
⑩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M].人民出版社,2012:10.
?详见《(8)1920年上海各业工人人数统计表》(其中由于数据的收集整理到发表耗费较长时间,图表实际为1919年上海工人情况),五四运动在上海史料选辑[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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