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怀贤 史风春
“国舅详稳”一职在《辽史》《弘简录》等文献以及辽金时期的重要契丹贵族墓志中多次出现,辽朝“国舅族”中许多颇具影响力的重要人物都曾任过该职,足见该职官的重要性。但《辽史·百官志》中对该职官仅列有官职名而已,检“国舅详稳”一职乃是“大国舅司”之下的官员,而关于《辽史·百官志》中的“大国舅司”条目已有部分学者进行了讨论。罗继祖先生在《辽史校勘记》[1]148中认为,辽世宗所建的国舅别部与乙室已、拔里两国舅帐略同,都设有详稳。陈述先生在《辽史补注》[2]2051一书中对《辽史·百官志》内的“大国舅司”条目中所包含的职官进行了补注,依据墓志将缺漏的“国舅判官”一职进行了补充,并对国舅夷离毕萧敌烈任详稳一职的记载进行了探讨。林鹄先生在《辽史百官志考订》[3]71-74一书中对“大国舅司”条目进行了更为详细的注解,其中认为乙室已及拔里之常衮、敞稳等职,因不见于他处,疑为元人的臆造。国舅太保则为虚衔,而能够权领国舅军的国舅郎君应为地位尊崇之职,诸帐中或设有详稳和都监之职,疑似无国舅夷离毕司这一机构。日本学者岛田正郎在其著作《大契丹国:辽代社会史研究》[4]97-100一书中对于国舅帐及其职官也有详细论述,岛田正郎依据《辽史》中的相关记载认为国舅司在天显十年(935)便已设置,而大国舅司在开泰三年(1014)成立,并推断其可能隶属于北枢密院,长官称为详稳,而国舅详稳、国舅都监、国舅本族将军等官吏从记载上看应由辽朝中央所任命。此外,岛田正郎还认为国舅太师、国舅详稳在开泰三年以前就已经存在,而开泰三年大国舅司成立时则是将其以国家官吏的身份予以承认。孙大坤在其博士论文《〈辽史·百官志〉研究》中认为国舅司创立于开泰三年,并采纳和认同岛田正郎“国舅帐内的部门随着大国舅司机构的建立以国家官吏身份被予以承认”以及“国舅帐剋为国舅族所保留的兵团”的观点[5]13。上述学者的观点对于大国舅司这一机构以及国舅详稳一职的研究推进起了重要的作用,但诸如该职官的铨选条件、职能、地位以及影响等问题尚未发现有文章著述进行过专门的研究,本文试就这些问题进行探讨,以期对辽朝官制及后族的研究有所裨益,若有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斧正。
“国舅详稳”从其职名上便可知是契丹官职,“国舅”即辽朝的国舅族或称“后族”,是世代与耶律皇族通婚的萧氏一族。国舅族及其族帐并非一直固定,而是随辽朝政局的变化而变化的,《辽史》称有“国舅五帐”[6]690。由于目前史学界对辽朝国舅帐的划分仍有争议,笔者暂采信史风春先生的观点[7],即国舅五帐大体上包括乙室已大少父房、拔里大小翁帐以及世宗母族的国舅别部。国舅族拥有世选后妃和高官、组建本部族军队、参与国家核心决策等特权,并借此与耶律皇族共同分享辽朝最高统治权。“详稳”一词为契丹语音译,契丹小字写作“”[8]50。有关详稳一职的设置,王民信先生在《〈辽史〉“契丹语官名杂考”》[9]107中认为详稳一职可能最早设立于太祖时期,耶律老古或是第一位担任详稳的人。由此推断国舅详稳设立的时间,应不早于辽太祖时期。国舅详稳是掌管大国舅司的官员,据《辽史·百官志》载:“太宗天显十年,合皇太后二帐为国舅司;圣宗开泰三年,又并乙室已、拔里二司为一帐。”[6]713《辽史·太宗上》载:“(太宗天显十年四月)丙戌,皇太后父族及母前夫之族二帐并为国舅,以萧缅思为尚父领之。”[6]36从中可知,国舅司于太宗天显十年建立,但建立之时还未有国舅详稳,还需特别任命萧缅思为尚父来管理,因此国舅详稳的设立时间要晚于国舅司,即晚于太宗天显十年。而国舅族管理机构由详稳掌管是在世宗时期,《辽史·本纪第五》载:“(大同元年)八月壬午朔,尊母萧氏为皇太后,以太后族剌只撒古鲁为国舅帐,立详稳以总焉。”[6]64这是世宗为抬高母族的地位并便于管理控制而将母族划入“国舅族”范围,而建立的“国舅别部”,其中设置了详稳总理其事务。笔者认为或受此影响,圣宗也照此对原有的国舅帐进行再次调整,《辽史·圣宗六》载:“(开泰三年)六月乙亥,合拔里、乙室二国舅为一帐,以乙室夷离毕萧敌烈为详稳以总之。”[6]175经调整的国舅帐应纳入了新的“后族”,其范围得到扩大,而国舅司也改称“大国舅司”,并由详稳总理其事务,由此“国舅详稳”正式成为中央任命的掌管大国舅司的最高长官,而萧敌烈则成为最早担任大国舅司国舅详稳的官员。但日本学者岛田正郎先生认为“国舅详稳一职似乎也是在开泰三年前就有了。由于这些职官大概是把原来国舅帐内的部门随着开泰三年大国舅司机构的建立以国家官吏的身份予以承认”[4]99,笔者对此持赞同态度。但更进一步说,笔者认为国舅详稳应出现在世宗设立的国舅别部详稳之后,很可能在景宗朝或承天后萧绰主政时期,因为这时期的皇后几乎都出自大国舅司所包含的国舅族,为便于管理,参照国舅别部详稳设置了大国舅司的详稳,即本文所讨论的“国舅详稳”,以加强后族的凝聚力,但此时的“国舅详稳”尚未成为正式官员。此后,由于太后主政并受北宋雍熙北伐的影响,政治军事上均需倚仗国舅族的力量而致国舅族势力日益膨胀,到统和二十七年(1009)圣宗在亲政之时,感到国舅族势力过大,在经过几年的准备后,终于在开泰三年(1014)改组国舅帐,正式任命国舅详稳总理其事务,并将其任命权收归中央,以约束国舅族的势力。国舅详稳被正式纳入政权的封建官僚系统中,成为皇帝约束国舅族的“代理人”。
辽朝历代后妃绝大部分出自国舅族之中,而作为管理国舅族的最高长官,国舅详稳一职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而该职官的铨选及职掌也就成了一个重要问题。岛田正郎先生认为“大国舅司的官员往往由中央朝廷任命,与其他的官员任免是一致的”[4]96。由于缺乏相应记载,笔者从《辽史》以及部分辽金时期的贵族墓志中共检索出30位曾担任辽朝国舅详稳的人员(如附表所示),并尝试从中分析国舅详稳一职的铨选条件、特点及其职掌。
辽朝国舅详稳简表
1.选任国舅族成员。大国舅司在百官志中归属“北面诸帐官”,史载“任国舅以耦皇族,崇乙室以抗奚王,列二院以制遥辇是已”[6]711,这反映了皇族与国舅族共同分享统治权,以及辽朝皇帝对国舅族的信任,因此管理国舅帐的国舅详稳理应全是国舅五帐成员。但现实却是所检索到的这30位国舅详稳中,除7位族属未明外,竟出现遥辇嘲古可汗宫分人担任国舅详稳的情况,而这部属于遥辇九帐之一。对此笔者认为有两种可能,一是记载错误,《辽史》成书仓促,讹误颇多,记载错乱也时常可见;二是辽朝皇帝有意为之,反映出辽朝皇帝对国舅族并非完全信任,并且利用遥辇九帐的势力牵制国舅族,防止其势力过大。但总的来说,担任国舅详稳的人员绝大多数仍是国舅族的成员。
2.累世选任。在这30位国舅详稳中,出现了累世任职国舅详稳的现象,如陶瑰即萧和,曾任国舅详稳,其子萧孝先、萧孝诚任国舅详稳,以及孙辈的萧阿剌、萧撒八、萧术哲,重孙辈的萧余里也、萧挞不也皆担任过国舅详稳一职的“累世任职”现象。国舅详稳在圣宗朝变得尊崇,被视为国舅族的“领头羊”。圣宗驾崩后,兴宗年幼,钦哀后临朝称制,这一家族在国舅族中势力大盛,而陶瑰为钦哀皇后萧耨斤之父,兴宗皇帝的外祖父,其家族就成为了“累世选任”国舅详稳的望族。此外,列表中的萧敌烈、萧拔剌兄弟以及族子萧忽古有亲属关系,萧惠与萧匹敌也为同一祖父的堂兄弟。由此可以看出,国舅详稳的选任与家世有密切关系。
3.选任后妃亲属。附表中30位国舅详稳,其大多为身份显赫的“皇帝姻亲”,即后妃的直系近亲,他们依托后妃与皇帝的关系得以形成对其他国舅五帐成员的亲缘政治优势,凭借此得以成为统领国舅族的最高长官,例如萧孝先为钦哀后的兄弟,萧酬斡为道宗皇后萧坦思之兄。若是后妃近亲,即便是未有过功勋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也可凭借此被任命为国舅详稳,例如萧惠,史载“萧惠,字伯仁……初以中宫亲,为国舅详稳”[6]1373,中宫即皇后,萧惠由于与当时的皇后有亲,在未立战功也未有显著政绩的情况下便被任命为了国舅详稳。因此,后妃亲属的身份或成为选任国舅详稳的重要因素。
4.驸马都尉兼任。在辽代,尚皇室、宗室之女者一般都会被封为驸马都尉,其职责虽仅是管理公主帐宅之事,但其却是联结皇族与国舅族的重要纽带,身份特殊。表中30 位国舅详稳里,除部分尚不明确外,已知的就有13位是娶了宗室之女并被封为驸马都尉的,其中有的是成为国舅详稳之后再成为驸马都尉,但更多的是以驸马都尉的身份成为国舅详稳。这或在一方面体现出国舅详稳是与皇族联姻的基础身份,另一方面也说明了皇帝欲通过将驸马任命为国舅详稳或将宗室之女嫁给国舅详稳的方式,来加深对国舅族的联结和控制,以达到稳固统治的目的。因此,驸马都尉成为选任国舅详稳的重要来源。
总的来说,国舅详稳虽然成为正式的政权职官,由中央任命,但其仍有浓厚的“部族酋长”色彩,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有“世袭”的特点,并且基本由国舅族内强势家族把持,选任国舅详稳成为皇帝控制和拉拢国舅族的重要统治手段。
从“详稳”一职的含义来看,《辽史·国语解》载“详稳,诸官府监治长官”[6]1537,说明该职属于监督治理的“行政监察长官”。而王学奇先生据《金史·金国语解》记载认为“详稳,边戍之官”[13],则说明其或有戍守边境的职责。另有文章《〈辽史〉“契丹语官名”杂考》指出详稳是“武官”[9]106,与都监、将军等的性质相同。美国学者贺凯则认为详稳是部落贵族的职衔,译为“将军”[14]234,其职能为主管军事。详稳的职能虽有多个解释,但这些解释基本都与军事密切相关,这说明国舅详稳应有武将的性质,也反映出辽朝重视军事“以武立足”的基本政策。综上并进一步看,笔者认为其应该不是纯粹的武将,而是具有综合管理职能或“军政合一”性质的官员,只不过军事职能占其主要。这点可从大国舅司建立之时“以乙室夷离毕萧敌烈为详稳以总之”的记载看出,大国舅司也并非纯粹的军事单位,其下辖职官既有军事又有司法和民政之官,而国舅详稳是总揽大国舅司中各项事务的,因此国舅详稳之掌也应包括军政和司法方面。再退一步说,也应是平时专管军事而战时则统管军政司法等各方面的职官,目的是为了适应频繁战争的需要。由此看国舅详稳一职更像是一个“封建化的部落酋长”,其既是政权封建官僚体系中的正规官员,又像部落酋长一样集本部族的军政司法等大权于一身,带有浓厚的部族色彩。
从附表中30位国舅详稳的转迁官职以及相关记载来看,国舅详稳有直接带兵打仗的职能。国舅详稳转迁官职多为招讨使、点检等武官,例如“以国舅详稳萧阿剌为西北路招讨使,封西平郡王”[6]244,“萧乙薛……天庆初,知国舅详稳事,迁殿前副点检”[6]1435。或有由国舅详稳直接带兵打仗的,例如“国舅详稳萧匹敌为副统,奚六部大王萧蒲奴为都监以讨之”[6]204,“诏国舅帐详稳萧隗洼将本部兵东征高丽,其国舅司事以都监摄之”[6]179。这则直接说明国舅详稳除总揽国舅司事务外,也负责带兵出征,而当国舅详稳出征时,大国舅司内则由都监代为管理。《辽史》有“领国舅军”的记载,考虑到国舅族有组建本部军队的特权,大国舅司内设有国舅太尉、国舅帐剋等专职武官,应是国舅详稳之下具体负责国舅帐军士兵训练、军籍军政等具体事务的属官,而战时再由中央任命将领统帅,但基本是任命国舅详稳来统领。此外,《辽史》卷四十六《百官志二》将大国舅司列为“北面边防官”,国舅帐剋军列为“北面官军”,因此国舅详稳以及国舅帐还可能有戍守北部边境的职责。而辽代制度很大程度上被金朝沿用,加上契丹人擅长骑兵作战的特点,故《金史·金国语解》记载:“诸乣‘详稳’,边戍之官。”[15]2892金代的契丹人被委以北面戍边的职责。
总的来说,国舅详稳作为辽朝的正式职官,统管大国舅司内各项事务,其重点职责是作为统管国舅帐军队的军事长官,在战时作为国舅军或其他部队的统帅领兵作战或戍守边境,同时也拥有监督和处理国舅帐内的行政、司法事务的权力。这符合契丹军政合一的制度特点,与后来金朝的猛安谋克有很高的相似度。
“国舅五帐”是与“皇族四帐”世代联姻的辽朝核心统治集团之一。辽朝国舅族中曾涌现许多对辽朝政局有着巨大影响的权臣将领,在辽史上有着至关重要的地位,因此统管国舅司的国舅详稳一职必然有着相当崇高的地位。国舅帐在辽朝初期由具有尚父身份的人员管理。辽代的“尚父”据王善军先生所考为当时地位最高的封号之一[16],这说明最初管理国舅帐的人员就已经是身份显赫之人。国舅帐的管理者有着崇高地位,这也是国舅详稳地位确立的背景。国舅详稳一职在圣宗朝成为国家正式职官,从附表30位任职人员的转迁情况能得知国舅详稳的大致官品,萧匹敌“太平四年,迁殿前都点检,出为国舅详稳”[6]1343和萧乙薛“天庆初,知国舅详稳事,迁殿前副点检”[6]1435。从这两条记载来看,国舅详稳的官品是低于殿前都点检一职的,而从萧敌烈“始为牛群敞史。帝闻其贤,召入侍,迁国舅详稳”,可看出国舅详稳的官品要高于牛群敞史。另外从萧拔剌“起为昭德军节度使,寻改国舅详稳”[6]1340以及萧得里特“历顺义军节度使,转国舅详稳”[6]1492等记载来看,国舅详稳的官品大约和节度使一职相当。
但从现有记载来看国舅详稳的地位是变化的。虽然在圣宗朝之前可能已经出现国舅详稳,但却未见有人标榜担任过此职,而在圣宗朝之后,在介绍某位国舅成员时,若担任过此职则几乎都会特别标明此人曾为“国舅详稳”或“知国舅详稳事”等身份,例如《圣宗本纪八》记载的“时国舅详稳萧匹敌治近延琳,先率本管及家兵据其要害,绝其西渡之计”[6]204,以及汉文《萧义墓志》中记载的“授国舅详稳,加太子太师”[10]623。而从所检索的30位国舅详稳官员来看,基本都是身份显赫之人,地位显赫之人所任官职不会太少或太低,却特意标明任过国舅详稳一职,表明此官应有着特殊的政治地位,并在圣宗朝时地位发生了改变,为时人所认可和推崇。进一步说,中国古代官僚的品级地位会随着皇权的需要而发生变化,国舅详稳作为国舅族的“代表性官职”,必然也受此影响。到兴宗朝初,钦哀后萧耨斤专权,国舅族势力急剧膨胀,钦哀后的父兄家族即上文所提到的四代担任国舅详稳的陶瑰家族,被授予王爵并任国舅详稳。史载:“后初摄政,追封曾祖为兰陵郡王,父为齐国王,诸弟皆王之,虽汉五侯无以过。”[6]1204此时,国舅详稳的地位到达顶峰。而到道宗大康年间,后族势力强大为道宗所不容,而随着帝后势力矛盾升级,道宗寻找借口打击皇后及其家族,在大康元年(1075)赐死懿德皇后,大康八年(1082)又将皇后萧坦思降为惠妃,削夺其兄萧酬斡封号并诏公主与酬斡离婚,在不久后降国舅详稳班位在敞稳之下,以打击后族势力。史载:“大康八年(1082)庚申,降皇后为惠妃,出居乾陵。……十年五月之丙寅,降国舅详稳班位在敞稳下。”[6]289这使国舅详稳的班位下降。另外,从所检索到的30位国舅详稳中出现非国舅帐人员且就在道宗朝的情况看,也能从侧面说明道宗打击国舅族势力,而有意任用他部之人掌管国舅帐。这或许解释了国舅详稳作为大国舅司的最高长官在《辽史·百官志》中却不列于机构首位的现象。总的来说,虽然国舅详稳的品级并非辽朝官僚中最高的,在道宗朝还被降了班位,但由于国舅族与皇族的特殊关系,国舅详稳仍保持着相当高的政治地位,形成一种“阶低位尊”的局面。
国舅详稳一职的选任情况一定程度上显示了辽朝帝后势力、后族间各势力消长的情况。国舅详稳作为大国舅司的最高长官,总理国舅族及国舅帐各项重大事项,战时统领实力强大的国舅族军队出征,有资格任此官职者,必为国舅族中的强势家族。辽朝国舅帐中各家族通过政治斗争,产生出“皇后家族”,并由这一家族的重要成员担任国舅详稳,成为“帝后共治”的权力格局中后族一方“推选”出的“代表”,也是整个国舅族中的“领头羊”或“总代表”。
从国舅详稳正式纳入辽朝廷官僚体制的时间来看,圣宗开泰三年(1014)是辽圣宗亲政的第六年。景宗驾崩后,圣宗年幼,而由太后萧绰摄政,作为太后亲属、皇帝之舅的国舅族必然会随之兴起,加之当时面临着南面崛起的北宋政权北伐的军事威胁,在此情况下必然会重用国舅族等拥有军队的契丹贵族巩固政权,致使国舅族势力迅速膨胀。萧绰对臣僚说:“母寡子弱,族属雄强,边防未靖,奈何?”[6]1202其话语中也可见当时包括国舅族在内的契丹贵族势强难制,威胁到了皇权独尊的地位。而辽圣宗本人熟知汉文史籍和典章制度,《辽史》载“帝幼喜书翰,十岁能诗”[6]107,武玉环教授也认为辽圣宗善于吸取历代帝王的统治经验和方法,“常阅唐高祖、太宗、玄宗本纪。命马德臣‘录其行事可法者进之’”[17]。因此,面对势强难制的国舅族,圣宗在亲政后为维护皇权独尊,借鉴中原汉族王朝加强君主集权专制的经验,进行了一系列改革,这其中就包括合并国舅族帐,建立大国舅司管理,并亲自任命国舅详稳总理其事务,用以约束牵制国舅族势力。这样一来,原先具有浓厚军事民主制色彩并有较强自主性的国舅详稳就成为了皇帝约束管理国舅族的封建官僚,而具有氏族部落性质的国舅帐也被纳入到了封建国家官僚体系中,成为中央朝廷强有力统辖下的一个军政单位。
从国舅成员的立场上看,国舅详稳一职在国舅族人看来更像是为进身仕途而设置的重要官职,类似于东晋—南朝时期朝廷为世家大族子弟专门设置的“秘书郎”“著作郎”等职官,是专为后妃的直系亲属等显贵跻身朝廷权力中枢并与皇族共同分享辽朝统治权的“跳板”。成为国舅详稳后便有众多机会建立战功,而战功是“以武立国”的辽朝主要的官员选拔方式之一,因此平步青云,甚至做到枢密使、北南府宰相等最高官职。例如表中的萧惠,其最初因“中宫亲”得以任国舅详稳,并得以多次领兵作战,此后不久便成为主管全国司法的右夷离毕,地位相当于参知政事,后又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接着官拜北府宰相,同知元帅府事,最终做到北枢密使这一辽朝最高级别的官职,位极人臣。这其中不乏萧惠本人的卓越才能和累累战功,但也绝离不开其作为圣宗与钦哀后之女婿的显赫身份影响。
总之,改革官制、设立大国舅司及正式任命国舅详稳总理国舅帐,是辽圣宗为统一管理和牵制辽朝国舅族的各个势力,以加强中央集权君主专制的结果,也是辽朝统治者顺应中国古代封建化潮流的必然产物。
辽朝从太祖耶律阿保机建立政权到圣宗时期,随着与中原王朝的接触日益频繁,逐渐加深了对以儒家理念为核心的中原王朝政治文化的认同感,在双方的政治互动与文化交流过程中,辽朝自身的各种制度都在逐渐发展完善,由草原游牧部落粗犷的军事民主制逐渐转向了中央集权的封建君主专制。从太宗建立国舅司并临时任命尚父管理国舅帐,到世宗建立国舅别部立详稳以总之,再到圣宗正式设立大国舅司并让国舅详稳正式成为封建官僚的过程,是辽朝帝后势力之间权力博弈的一个过程,也是辽朝官僚体制一步步走向封建化过程的缩影。正是在圣宗朝,辽朝的国家统治秩序与封建官僚体制逐步建立。历史学者张久和先生在《辽夏金元史徵·辽朝卷》中评述:“辽代大体以圣宗朝作为分期界限,圣宗以前的契丹社会虽然存在着封建制成分,但奴隶制是主要的;圣宗以后尽管奴隶制残留于契丹社会,但封建制已经占据主导地位。”[18]在此过程中,部族组织尤其是作为辽朝占主导地位的国舅帐及其部族管理组织也逐渐朝着正规化的封建官僚机构转化,以逐渐适应集权专制君主对于国舅族部民不断加强统治的需要,于是代表皇帝行使对国舅族和国舅帐管理的国舅详稳及其机构大国舅司应运而生,这对此后辽朝的国家权力分配与政治走向以及后世的王朝统治制度都有着深远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