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涛
无患子是我最喜欢的大树之一。刚退休那几年,我喜欢背着双肩包,带上水和吃的东西,装上一本书,在南京东郊一带的树林中走路,看看花,看看树,然后找个地方坐坐,发发呆。
最理想的歇息地之一是青果驿站,室内室外都好。喜欢那只果绿色的皮沙发,不过我很少坐上去,还有麻布格子的桌布,白色的窗帘,以整齐的漏斗状悬垂着。玻璃瓶子里随意插着几支野草花。落地玻璃墙的下面和隆起的地板之间,有一个凹槽,凹槽里铺着鹅卵石,上面是各种栗树的落叶,有白栎、栓皮栎,还有些不认得。室外楼梯下有木桌椅,临水又隐蔽,我总是在那里待很久。
那时候这地方完全免费,路人可以随意落座,如厕,免费续水。偶尔我会点份简餐和咖啡。现在这一切荡然无存。房子还在,改了名字。没什么人在里边落座,总是不开灯,暗暗的。好的公共设施需要资金持续的支持,可能是撑不下去了,也可能换了主人,不想继续前任那种做法。
好在外面的景色还在。一片池塘,倒映着安静的树,水鸟游过,波纹慢慢扩散开,树影颤动。有时天色阴沉,树林中潮湿的气息漫溢开来,一丝泥土的气息。偶尔有一只白鹭掠过,像一位武功卓绝的大侠。秋天的时候,落叶旋转着落在水面上,一株侧枝探向水面的树,池杉在慢慢变红。这一切在寂无声息中进行。
从下马坊过来,顺着绿道走,过了民国老邮局(宋美龄当年曾在这里邮寄信件),要上一个缓坡,就到了青果。也可以从林场穿过,我喜欢这条路,林场中有一条砾石路,踩上去吱嘎作响,路的两边是树林,有两棵无患子树。每次走到这里,我都会驻足看看它们。随着季节的变换,它们会以不同的面貌展现在我面前。
小区院子里也有两株无患子,我们刚搬来时,它们还是小树,在一排香樟树中格外显眼,看着它们长大,出落得袅袅婷婷,华盖如云。层层叠叠的羽状复叶在风中翻飞,优雅极了。春末时节纷纷落下的浅黄色的小小花朵。还有秋天的果实,青绿、浅咖和深咖色,像造型敦厚的小水壶。有的还俏皮地带着果蒂,是宿存的木质花萼。深秋的时候,它们树叶金黄,美得如梦如幻,像旗帜一样耀眼。
无患子是魔法植物。传说中,用无患子木棒一挥,就可以驱鬼降魔。它的根、树皮、嫩叶及果实都可以入药。无患子是很古老的植物,白垩纪时就有了。茂密的羽状复叶,让人联想到高大的中生代蕨类植物,它们能度过无数次的劫难而存留至今,没有魔法还真不行。
我喜欢带着仔仔在树林中逛游,我们捡拾落叶,观察落果。他把收集的落叶,贴在标本簿上。还收集了各种花瓣,可惜时间久了,颜色都褪了。我们还收集了各种各样的果实。有七叶树栗色的果实,落羽杉、水杉的松果,鹅掌楸的“灯盏”,秤锤树的“小秤砣”……每一种果实都可以玩上好一阵儿呢。无患子的果实仔仔超喜欢。我们把果实捡回家,把果皮剥下来,放在矿泉水瓶子里,再加点清水,晃荡晃荡瓶子,就做成了满是泡沫的“肥皂水”。我说,古人就是用无患子这样的天然清洁剂来洗衣服的,仔仔说,古人真聪明啊。
果核黑色或是黑紫色,光滑漂亮,可以穿缀成珠链,是很多僧人常用的念珠。无患子灰褐色的树皮上密布着皮孔,触感粗糙。树枝上的疤痕有的像人类的眼睛,有的悲悯,有的愤怒。它们值得你細细端详。
美国作家南茜·罗斯·胡格在《怎样观察一棵树》中写到,她们在为一个植物园规划儿童园时,特意把一些“杂树”纳入景观计划中来,她们列出“为孩子们撒下玩具”的树种——各种各样的花朵、花瓣、树叶、树枝、果荚和松果。它们不是“树木垃圾”,而是珍贵的遗珠,是一种可以标示时间的事件,它们揭示了自然的节奏。胡格说:“我希望能让孩子们欣赏这些树木花了几百万年,甚至上亿年创造出来的小玩意。”在树下,像一个孩子那样去触摸,去感受,是多么美妙的体验,好像这样才能更深切地感受它,触摸到它的灵魂。还有“它与你——一个渺小、短暂的生命体之间妙不可言的关联。”
要到深秋,无患子才会满树金黄。看落叶,可以把眼睛变成慢镜头:挟着飞羽似的草叶/在上吹的风中/下落一段很长的距离(艾德琳·瑞奇诗)。
编辑 王冬艳 43740834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