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今
过了腊月十五,婆婆就张罗着准备过年了。看我放假回来了,拿出各种票证,说:“你没事了,排队买豆腐果吧。”计划经济年代,什么东西都要凭票购买,糖要糖票,肉要肉票,买豆腐果要豆制品票。过年的时候,每人的供应量会增加,还会发一些花生票、杂粮票,居民需要带上户口本,凭本购买。
那时盼望过年,就是盼望能吃到一些平时吃不到的东西。特别是除夕晚上的年夜饭,满满一大桌,除了鱼不能动以外,婆婆会动员我们五个孩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除夕餐桌上,我们喜欢吃的还有妈妈做的慈姑豆腐果烧肉。也许是平时很少吃肉的关系,几个孩子抢着夹红烧肉,大人们就吃慈姑和豆腐果。妈妈笑着说:“其实豆腐果烧肉,豆腐果更好吃。”爸爸偶尔也露一手,做一个他最拿手的八宝鸭,把八宝饭等各种食材和辅料放到一只整鸭的肚子里,蒸熟后再放在一个大盘子上,用西餐刀切开分食,甜的、咸的混在一起,味道好极了!爸爸说这是把他们老板请客的特色菜搬到自家年夜饭的饭桌上了。
年夜饭是全家团圆的饭,充满喜庆,也有着对新的一年的美好向往。成家之后,我们还是坚持了全家团圆回父母家吃年夜饭的传统习惯。除夕下午,四个弟兄携妻、子早早来到父母家,约定每家带两个菜,烧上一大锅鸡汤,再分别炒几个拿手菜,共度除夕。那时还可以放鞭炮,年夜饭后,一家人来到院子里,鞭炮礼花齐鸣,父母特别开心。
工作之后,也有不在家吃年夜饭的时候。记得在机关时,曾跟随市领导一起在白云亭宾馆参加过两次与蔬菜批发商、菜农的年夜饭。那是20世纪90年代的事了,市里为了解决老百姓的“菜篮子”问题,在下关白云亭建立了一个大市场,引进了安徽、河南和苏北的许多菜农以及批发商。外地的蔬菜源源不断进入南京市场,不仅解决了大城市的供应,也带动了那些地区农副业的发展。特别是安徽和县,率先建了很多大棚,引导农民种菜致富。为了感谢这些地区的菜农和批发商,每年除夕,当时的下关区政府都要在白云亭宾馆安排十几桌年夜饭,分管的副市长出席,逐一向兄弟省份的菜农们敬酒致谢,听取意见和建议。菜农们非常感动,吃饭喝酒的同时,给市政府提出建好大市场的建议。副市长吩咐我们:“快记下来,尽快落实!”
随着国家经济的不断发展、物资的丰富,很多家庭已经不把居家团圆当成年夜饭的唯一形式,饭店宾馆都开设了年夜饭的业务,不过给我感触很深的是前两年在养老院里的集体年夜饭。父亲去世后,85岁的母亲因为雨天外出摔了一跤,触发脑梗,留下半身不遂的后遗症,在医院康复治疗半年后,进入一家养老院疗养。在养老院领导和护理员的精心照顾下,母亲身体恢复得不错,情绪也趋于稳定,白天和几个老人一起坐到桌边,用一只手打几圈麻将。快要过年了,我们和院长商量:“能不能在养老院一起和母亲吃个年夜饭?”
从淮安一家三甲医院退休,到这家九如城养老院担任院长的刘医生说:“我们想到一起了!想在大厅里办一个集体的年夜饭,请能来的家属和老人共同过一个欢乐的除夕夜。”没想到这个年夜饭办得非常温馨热闹,宽敞的大厅里扎起彩带,挂起红灯笼,摆了七八张圆桌。有十几家的子女家属参加了聚会,能坐满一桌的就坐一桌,坐不满的就和别家拼桌。我们把和母亲一个房间的室友拉到我们桌,她儿子在上海,赶不过来,就和我们家一起吃年夜饭了。
这个室友是母亲的老来伴,她姓夏,比母亲小18岁,童年时因为打针造成残疾,不能说话。母亲也不能说话,养老院就安排两个“哑巴”住在一起。室友很热心,经常帮助护工照顾我母亲,比如打饭、洗碗、剥虾、挑鱼刺,每天睡觉前,还取出点心,给我母亲加点餐。每次去养老院,母亲都给室友竖大拇指,要我们把带去的鸭子、猪手分一半给她。我对她说:“谢谢你照顾我妈!你就是我们的家人!”我曾经写过一篇文章,赞扬母亲这位“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老來伴。听说她是党员,吃年夜饭的时候,我特地送了她一枚金光闪闪的党徽,给她别在胸口衣服上。她高兴地举起双手,给我竖起两个大拇指。
隔壁梁爷爷的两个女儿女婿都来了,还带来外孙女。梁爷爷和老伴都是支援新疆退休后回到南京的,因为老伴身体不好,就一起住到养老院,两人一个房间。年近九十的梁爷爷特别喜欢唱歌,看我有时到养老院给老人拉二胡,就拿出一个歌曲单,说这上面的歌都会唱,“你会拉,我就会唱。”年夜饭上,刘院长请梁爷爷唱一首歌。梁爷爷站起来,拿过话筒,很大方地唱了一首《草原之夜》,声音很好听。紧接着,他的大女儿也站起来唱了一首,几乎是专业水平,老人们一起鼓掌喝彩。
把年夜饭推向高潮的是我弟弟的手风琴演奏。弟弟拉完一首《我的祖国》,有个坐轮椅的杨爷爷问:“你会拉《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吗?”弟弟说:“会啊!”说完就拉了起来。杨爷爷激动地唱道:“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为祖国,就是保家乡…”刘院长走到台前,说:“大家一起唱!”指挥老人家属一起高歌起来。原来杨爷爷是个志愿军战士,当过炮兵,复员后在一家工厂当宣传科长。歌毕,杨爷爷给大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军礼。
连续两个除夕参加养老院的年夜饭,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梁爷爷也因为身体不好,先他老伴而去世。听他女儿说,弥留之际,他还在轻轻地哼着那首最喜欢的《草原之夜》。后来我专门为他写过一篇文章,结尾是“天堂也有歌声,永远的歌声”。年夜饭,难忘的如歌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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