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者说:要有光。离别辽东湾很多年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乡愁像一道光,时时亮着,铭心刻骨。望天空明月,就会想起家乡遍地铺银的夜晚。那个时候,夜里起来到院子里,趴在一边的小黑狗儿摇着尾巴跑过来亲热,然后乖乖地,跑回去趴下睡觉。
我的老家,在渤海湾以东的盖州,古称辰州。辰州是一个有着两千二百余年历史的古城。山美水美,树木茂盛,田野平旷,物产丰饶。有一条日夜流淌的大清河(古时叫清沙河),是我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我在散文诗集《过故人庄》的后记里曾这样描述我与这条河流的故事:
清晨,母亲在河边淘米,米钵里常跃进几只活蹦乱跳的白虾。我家南边山根下有条大河名曰大清河。波流缓缓,细浪绵绵。午饭时刻,若无菜佐饭,父亲便携一竹筐来到河岸,顺手一罩,立刻有一两尾青鲫或鲢鲤兜进筐中。午间,便是美味鱼鲜,大快朵颐。而夏日里我与小伙伴在河里浅水处戏水,只要用脚踩踩,即可从泥沙里抠出几只大河蚌来!
“抛筐获鱼”是乡村该有的生活本态,是曾有的“亲在”体验。我发现:时间如同一块磨石,磨掉了所有尖锐,让事物变得滑腻、模棱两可。我从前熟悉的河岸与田园已然被一些楼房厂房取代。桥墩、池塘、柳林、墩台,都不见了。记忆深处的画面,像被一把刻刀粗暴地划拉了几下。美妙的意境,瞬间消亡。让我有了岁月被斩断、被阉割的感受。
带着疼痛,我写下了伤感文字:散文、小說、诗歌。浪漫主义的写作发展到了极致就成了魔幻现实主义。或者,以象征主义玄学,来言说生命的历史。其实,记忆里的父亲和母亲仍然活着,他们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家园。他们的身影,映现在我眼前。我的兄弟姐妹虽然还那么朴实,但他们对离别多年的兄弟,并不似从前那般的热情了。经历了岁月的刀光斧影,他们的内心变得坚硬。我所喜欢的姑娘,也满身俗世风尘。
乡愁的配方归属民间。众生的身份拂不去高粱、玉米、稻麦的味道。辰州城有我的生命创痛,也有被时间遗漏的东西。我以散文诗的形式把内心所思写出来。我想留住某些东西给我的乡愁,我想留住掉落色泽的山河记忆,我想留住仍然存在的食物的味觉。故乡虽然黯晦老朽,但在心里,故乡是一种永恒。是一个无法抚平的伤痛。
我要为她燃起一盏灯火。圣哲说:要有光。是的,要有光。必须有光。
黄恩鹏:满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过故人庄》《时间的河》《到一朵云上找一座山》《撒伲秘境》《阳光陪伴成长》《边地笔记》《发现文本》等散文诗集、长篇小说。2006年获教育部第三届全国社科核心期刊优秀编辑奖,2001年获首届中国散文诗大奖、2021年获首届中国散文诗理论建设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