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小英
打从我记事起,就知道母亲特别喜欢赶庙会,之所以热衷赶庙会,主要是母亲特别喜欢听秦腔。但凡庙会,乡镇上总会来戏班子的。母亲的消息总是那么灵通,哪个村镇有戏,来了哪位名角,她都晓得。路途再遥远,白日里再疲累,她都会欣然前往。
母亲在地里干活,人少的时候,她总要唱上几声。母亲很享受站在旷野上唱秦腔的感觉,年轻时母亲声音着实好听。她一边唱一边干活,曾受过损伤的腰肢竟然扭得很欢快,看起来一脸陶醉痴迷样。
满天星光的夏夜,一家四口人围坐在一起剥苞谷,母亲先喝上几口水,清清喉咙,接着便亮出圆润柔和的声音来。母亲唱前很少给身边的三位观众先打声招呼,也不会主动要求我们点戏,她喜欢唱什么,我们就得听什么。母亲常常一个人唱得声情并茂,唱着唱着就会忘了手中的活计,她站起来,在院子里走着碎步绕着转,学着戏里的旦角模样,舞起自制的水袖来。
老家的街道上原本有过一个戏楼,搭的台子大约有一米多高,上面是青绿色的屋脊、彩绘的壁柱、一层又一层颜色不一的帷幕,戏台上还会出现根据剧情搭建的简单而造型美观的舞台大背景。小的时候,我常喜欢溜到后台看演员化妆,看着看着就会有想摸一摸戏服的想法。有时,也很想穿上戏服在台上体验一下唱秦腔的感觉。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秦腔的人越来越少,戏楼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老去,最终被拆除了。戏楼在的时候,母亲常抱着我去那里看戏,即使没有戏的时候,母亲也要去看看,站在台上走上几步,瞅见没人,便唱上几句。戏楼被拆除后,母亲眼巴巴地怅望着那个方向,一个人自言自语:“真的要让人没有个念想吗?”
我在母亲的怀里和背上,曾经看过《三滴血》《游西湖》《火焰驹》《下河东》《周仁回府》等经典剧目。母亲六十岁时,依然喜欢赶老家的庙会。不过有时候去了,她会大失所望,有的庙会上是没有秦腔戏的,代替的是裹得严实的台子和亢奋的流行乐,外面还张贴着眼花缭乱的海报。
有时候母亲打听到附近的庙会上有戏,便让父亲蹬三轮车拉她去听戏。炎热的夏季,我的父母亲提着两大瓶水,戴着过去干活时的草帽去赶庙会。戏台子是临时搭建的,自然没有美感可言,请来唱戏的名角也越来越少。说实话,我是不愿意凑这份热闹的,但是母亲有兴致,我不能不陪着她一起去看戏。
母亲逐渐上了年纪,没有太多的体力去赶庙会了。我心疼母亲,每个星期都会陪着她看《秦之声》,为了哄她开心,我还一边看一边说着一些假装内行的话。因为陪母亲看秦腔,我开始喜欢上揣摩戏词,而且是越看越喜欢经典秦腔剧。
母亲以前看秦腔时常对我说台上三分钟,台下十年功,你看唱得多好呀!这该下了多大的苦功呀!看《秦之声》时,她要家里几个人坐在一起品评哪个唱得好,哪个唱得不好。有时候意见不统一时,还会与我们争论几句。后来见我记录戏词,初始好奇,后来也来了兴趣,非要我也试着写写秦腔剧本。虽然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写秦腔剧本的欲望,但因为秦腔,热爱上填词倒是真的。
西安城墙根儿的“自乐班”非常热闹,这儿一堆人那儿一堆人,而且各唱各的,像比赛似的。唱得好的,身邊围的人也多,这成了古城西安的一道独特风景。母亲从乡下来到城里,渐渐成了那里的常客。
“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老陕齐吼秦腔”,我想既然作为秦人,不管好坏,我们都应该能吼上几声秦腔吧。
(选自《文化艺术报》,文字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