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超 黄晓星
在当代西方社会,关于青年工人新状况的研究逐渐增多。在美国,青年人承担成人角色的时间越来越晚,结婚生育年龄都经历了不同程度的延迟[1-2]。自阿奈特发表关于成人初显期(emerging adulthood)的相关论著后,该生命阶段引发广泛关注。有学者指出美国青年工人无法像上一代工人那样依照传统模式实现成年转型(transition to adulthood),其中,成年转型的传统模式是指在一定时期内完成学业、获得稳定工作与经济独立、结婚生子组建家庭[3]。实现成年转型是青年人经历成人初显期后的结果,也是青年人在未来发展走向稳定生活的标志。成年转型不仅对青年人及其家庭非常重要,也对社会的稳定与持续发展极为关键。教育的市场化与工作的非正规化是引发美国青年工人成年转型困境的主要因素。可见,社会阶层的分化不仅加剧社会不平等,也带来不同阶层青年成年转型的差异。中国社会与西方社会在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都存在很大异质性,由此,中国青年群体的成年转型现象及其影响因素也会有所差异。
在阿奈特的成人初显期概念基础上,有学者结合中国本土化情境,分析当代中国青年生理年龄与社会年龄的脱节现象及其原因,提出“准成人期”概念,并倡导结合中国社会实际情况分析这一现象[4]。现今,关于这一生命阶段的研究主要侧重于理论评述,或者是聚焦城市青年群体初职与婚姻状况的研究。实际上,除城市青年外,新生代农民工也面临婚龄推迟的问题,这将影响他们的成年转型。新生代农民工的成年转型模式与上一代农民工有所区别。上一代农民工主要成长于以农业生产为主的时代,他们主要依靠乡土社会的制度结构、按标准化方式快速实现成年转型。在城市化一系列渗透机制的作用下,新生代农民工逐渐脱离乡土社会,其成年转型模式正在发生变化。他们更加注重浪漫的自由恋爱,有更多实现自我满足的个体化需求[5]。近年来,以“三和大神”为代表的日结工、临时工群体的工作与生活方式吸引了学者的关注[6]。有学者提到部分新生代农民工有向“大神”转化的趋势,他们缺乏稳定的人际关系,陷入城乡之间“两不靠”的境地[7]。还有研究指出新生代大龄男工因成家困难而逐渐脱离家庭与亲属关系[8]。可见,新生代农民工的成年转型模式正在发生变化,并呈现个体化趋势。本文试图解释,新生代农民工所产生的个体化成年转型模式是怎样的?他们这种成年转型模式的形成机制是什么?以及这种模式将对新生代农民工及社会发展有怎样的影响?
不少研究指出,新生代农民工成年转型模式不仅与上一代农民工有所不同,其群体内部也有差异。首先,一部分新生代农民工通过家庭化的方式实现了传统模式的成年转型。家庭化是成年转型的必经阶段,受中国家庭文化伦理与家庭组织结构的影响,大部分新生代农民工结婚成家后,从“为自己而活”转变为以家为中心的生活方式[9]。这部分新生代农民工最终走向了传统模式的成年转型道路,其中包括绝大多数的新生代女工。其次,一部分新生代农民工因诸多原因面临家庭化困境,导致其难以实现传统模式的成年转型,而面临成年转型的困境,其生命历程呈现出“行动自主化、目标个人化、情感孤岛化、生平‘去标准化’”四大特征[10]。其中,家庭化困境中最为突出的也是备受学者关注的重要研究议题就是新生代农民工的婚姻问题。由于婚姻资源分布不均衡与农村人口流动加剧,农村大龄青年婚配问题突出,对男性群体影响显著[11-12]。作为游走在城市与乡村之间的边缘人,新生代农民工这种身份带来的诸多现实问题困扰着他们的恋爱婚姻的行动实践[13],呈现出传统与现代共生与冲突的特征,“闪婚闪离”、两地分居等新的婚姻与家庭问题逐渐显现。再者,工作的不稳定、低收入、低保障导致新生代农民工的社会生活脆弱、封闭,并使其在婚恋方面处于劣势,最终面临成年转型的困境[14]。
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农民工成年转型与学界所探讨的农民工转型在概念所指上有差异,但是二者之间有一定联系。农民工转型是指经由某些特定条件和机制使其身份、职业和地位发生改变的状态和过程[15]。以往关于农民工转型的研究主要侧重于在宏观层面把握农民工的总体发展趋势与变化,尤其是农民工群体在劳动转型与社会流动过程中制度身份转变的探究。农民工成年转型则更注重农民工在生命历程中个体角色与责任的转变。农民工成功转型后,在一定情况下将有利于其成年转型。然而,仍有很多新生代农民工面临城市化的转型困境,这也将对他们的成年转型产生影响。目前大部分研究旨在探究导致新生代农民工成年转型困境的主要影响因素,较少对新生代农民工成年转型的其他模式进行探讨;另一方面,这些研究更加注重对新生代农民工婚恋状况与家庭化情况的探讨,结婚生子固然是成年转型的一个重要指标,但独立生活或自力更生也是成年的主要标志之一,所以仍需要对他们成年转型过程中的整体层面进行系统探究。
席尔瓦指出社会不平等通过日益市场化的教育制度和非正规化的工作制度向美国青年工人转嫁风险,冲击其家庭结构并瓦解其传统成年转型模式,迫使其形成“治疗创伤—自我成长”的个体化成年转型模式[3]。我国新生代农民工与美国青年工人所面对的社会情境不同,其成年转型模式也有所差异。同时,与上一代农民工在工作状况、生活结构、价值观念、城乡关系等方面也有很大差异[16-17]。在成长经历与城乡差距的双重影响下,新生代农民工正在脱离乡土社会,并体现出很强的留在城市的意愿[18],带来一场“去乡入城”的现代化变革[19]。这种变革不仅重构着新生代农民工社会结构的关系,也将对新生代农民工成年转型产生重要影响。然而,并非所有新生代农民工都能实现“返乡”或“入城”的转型,而是游离于城乡之间。他们即便再渴望成家或期望拥有家庭的温暖,也不能简单地追随其父辈的脚步按照传统模式实现成年转型。在这样的境遇下,部分新生代农民工逐渐发展出一种个体化的成年转型模式。
研究者于2018 年11 月到2021 年1 月于深圳市L 人力市场周边区域开展实地调研,通过做招聘员、临时工等方式对该区域及周边人群进行参与式观察与深度访谈。L 人力市场是人力资源公司的聚集地,周边旅馆、餐馆、网吧等场所消费成本较低,许多新生代农民工在附近区域暂居。很多旅馆是床位房或单间,价格低廉,但卫生环境较差。以其中一个宾馆为例,有两个租住的房间,一个房间可以住12 人,另一个住14 人,每个房间差不多20 多平方米,上下铺的床位,基本都住满了,只有一个卫生间。除旅馆、餐馆、网吧外,该区域还包括行李寄存、按次数收费的洗衣机等便利设施,适合灵活性的个体化生活。除实地调研外,研究者还通过网络民族志的方式,持续对与新生代农民工中的临时工群体集聚的“大神”“基地”等相关论坛、网站以及QQ 群、微信群、抖音等社交媒体的发帖、互动与评论等资料进行追踪、收集与整理,并对站长、群主、活跃成员进行访谈。本文使用的经验材料来自于对30 位新生代农民工的访谈资料,以及实地调研与网络民族志收集的资料。受访者为1980—1995 年期间出生的单身男工,其中两人离婚,其余均未婚。他们大部分是小学、初中学历,毕业或辍学后便外出工作,在外务工时间均已超过五年,基本度过打工生涯早期阶段。下文将基于以上经验资料,结合成年转型模式的视角,具体呈现新生代农民工个体化成年转型模式及其形成机制。
由于对美好生活的期望,以及暂未遇到较为显著的生活压力,很多新生代农民工在打工生涯的早期阶段处于一种乐观的“青春期”状态。但是,随着年龄和阶层地位的变化,如果生活压力不断增大,美好生活预期被打破,那么他们社会态度变化的激烈程度和显著程度将比其他社会阶层更大[20]。在当前城乡二元结构影响下,新生代农民工不再像其父辈那样遵循乡土社会传统与标准化方式快速实现成年转型,而是用其他方式通向成年生活。
传统意义上的成年意味着一种稳定、可知的结局。结婚生子的家庭化固然可以作为成年转型的一个标准,但并非唯一指标。实际上,受社会不确定性和经济不安全性的影响,传统的成年标志已发生变化。在西方社会中,接受自己所要承担的责任、可以独立做决定以及经济独立被视作成人标准[1]。中国传统社会中对于成人的理解有其本土特色。一个完整意义上的“人”是成年、有自己的家庭、受到尊重、在人群中享有相当地位的个体[21]。可见,在中国文化中,成人更加强调的是“做人”的意义,即成就自己的人格与尊严,而生理性成人只是成人的基础。当无法达到完整意义上“人”的标准时,即使在年龄上是一名成年人,也不被他人“当个人似的”看待。由此,成人是要完成好自己的人伦责任,承担好个人在家庭、社群等在内的人伦关系中的角色伦理。最终做人成功与否,与他人和共同体的评价有关[22]。在城乡二元社会结构下,现今人们主要融入两种主流社会生活秩序中,一种是以家文化和熟人社会为主的乡土社会生活,在这种生活体系中,共同体更注重人伦责任,尤其是家庭责任;另一种是以契约精神和利益关系为重的城市社会生活,在此生活体系中,“立业”更为重要,有稳定与优秀的工作或事业,便更能够融入城市系统之中。作为同时受到乡村社会与城市社会共同影响的一代,新生代农民工在文化、心理、社会行为等方面混杂着诸多城市性与乡村性,已不再是“单纯”的农村青年。他们的生活方式也逐渐超出以上两种主流社会生活秩序,其成年生活模式将不能单一地归入稳定的城市社会秩序或乡村社会秩序这种传统的非此即彼的二元划分中,而是处于一种失范状态,不能再用传统的、既定的单一标准进行衡量、评判与规训。
“过日子”是成年生活中经常使用的话语,日子过得好坏也是对成年生活状况的评价。人、财产、礼仪是一个家庭“过日子”的三个基本要素,其中财产是一个重要方面,也是“过日子”好坏的最客观的评价标准[23]。在“过日子”的过程中,人们也在不断创造着自己的命运。与“过日子”对应的是“混日子”,它主要指一些人不认真“过日子”的情况。那些“混日子”的人往往被视为游手好闲、不努力生活甚至一事无成的失败者。本文所研究的新生代农民工接近或已进入而立之年,就生理性成人而言,他们早已被视为成年人;就社会性成人而言,大部分受访对象都还处于单身状态且没有稳定或“体面”的工作,也未开始承担传统意义上的成人责任。在成年转型的传统模式中,生理性成人与社会性成人基本处于同时态,然而,这部分新生代农民工的生理性成人与社会性成人之间出现了“时差”,他们的成年转型模式也将有所不同。长久处于单身状态的他们在吃穿住行等方方面面的需求不再诉诸传统家庭结构,而是几乎完全依赖于市场,其收入只用于满足个人基本生存需求与消费,形成一种个体化的成年转型模式。就以往关于“过日子”好坏的评价标准而言,这部分新生代农民工俨然成为“混日子”的范本。他们往往被视为游手好闲的“光棍”或“单身汉”,遭遇传统乡村社会的否定与排斥。由于他们的工作不稳定,且只能维持自己在务工城市的生存,又难以真正地融入城市制度保障与社会关系网络之中。在这样的境遇下,他们成为游离在主流社会之外的亚群体。
个体化的产生与现代工业化和都市化有关。贝克指出个体化一般包含三个维度:解放维度(the liberating dimension),即从传统的支配环境与历史既定的社会形式中脱离出来;祛魅维度(the disenchantment dimension),即对实践知识、信仰和指导性规范的传统确信的丧失;控制维度(the control dimension),即重新嵌入到一种新的社会整合机制中[24-25]。阎云翔用“自己的活法”解释贝克的个体化理论中的重要概念“A life of one’s own”。“自己的活法”强调个体自己选择如何度过人生的权利,体现的是观念与生活方式的多元化,而且不同活法间缺乏可比性[26]。“自己的活法”是个体以行动实现自己的天性,是否幸福取决于个人的主观感受,需要自己承担责任,无须仰赖于他人的认可。但是,自古以来,伦理纲常要求个体将他人与小共同体的利益置于个体利益之上,个体通过逐次履行人生重要义务,继而从他者那里获得承认与尊敬。在城市化与工业化影响下,新生代农民工的诸多价值观念已不同于以往农民工群体。他们个体化的成年生活使其与传统家庭、家族等渐行渐远,亦不再能够进入传统家庭或家族的支持网络之中,而是飘荡在无法融入的城市社会里。
“本来父母在村里面可能跟人家一样。如果你出来十年八年什么都没挣到,回去之后你都会把你的父母的档次拉低,然后在村里面,可能人家都瞧不起你父母了。我现在在外面,我是不跟家里面任何的人联系的,可能(别人)知道你混得不好,但不知道你混得那么差。”(DGH14,1992 年生,未婚,临时工,不返乡)
可以看出,这种个体化并非意味着新生代农民工不再注重家庭,而恰恰是在家庭主义的传统文化与伦理纲常影响下所产生的一种复杂行为与心理,即他们既想脱离家庭所带来的压力与束缚,又要考虑减少因自身原因而给家庭带来的负担、面子与尊严问题。在既未成家又未立业的双重困境下,个体化的生活方式实则是这部分新生代农民工在目前条件下的一种不得已选择。他们虽然不在家乡原生家庭中生活,但心理上依旧有所牵挂。新生代农民工个体化的成年转型模式并非完全个体主义的“为自己而活”,更多是在不同制度与文化影响下的一种“自己的活法”。这种活法一方面规避了自己需要承担的家庭责任与负担,减少给自己家庭与家族带来的压力,另一方面这也使得他们的成年生活变成了一段看不到明确目的地的危险旅程,充满不确定性、不稳定性与风险。
个体在脱离了原有的社会关系与文化传统后,逐渐需要独自应对风险与困难。面对难以改变的社会现实,人们也会倾向于借用个体心理上的改变来看待和解决社会问题。新生代农民工个体化的生活方式既是一种结构性的现象,又是一种个体的自我认同与复杂境遇的呈现。个体的自我认同融合了个人的各种社会认同成分。认同并非顺其自然发生的,而是在一定文化与社会规范的影响下,主体不断进行维护、创造与管理的一个过程[27]。因此,成年转型不仅是个体的社会化过程,也是个体认同的形成与定型过程。面对那些阻碍他们获得安全与稳定的成年生活的诸多障碍,受访的新生代农民工更倾向于从自身所具有的弱点中寻找原因,表达对自我的否定,经常使用“懒”“懦弱”“心稳不下来”“不正常”“负能量”“认输了”等词语形容与界定自己。这是一种尝试接受困难的现实处境的自我说服过程,并在这一过程中逐渐形成一种消极的自我认同。他们通过个体层面的自我安慰与心理暗示,慢慢将这种消极情绪转变为一种“只顾当下”“靠自己”的“潇洒”,转而沉入一种长期的个体化生活方式。
“我脑子智商不是很高嘛,我高三考不上(大学),我就出来打工嘛。现在我们这些人没办法,社会淘汰了,只能做什么呢,男的没文化的,我们这帮人只能做保安、做清洁工,这些最底层的。”(HNY02,1990 年生,未婚,有临时工、正式工经历,一年返乡一次)
“你自己再怎么样,那你只是对你自己,你造成的所有后果都是你自己要负责的。我现在就是开心就好,我自己随性,我觉得潇洒就好。心理上解脱了,就是身体上还受(苦),这个无所谓,我觉得这个都是可以忍受的。然后如果是让我身体上受折磨,然后精神上也受折磨,双重折磨,我还不如说选择一个。”(JCS01,1991 年生,未婚,临时工,不返乡)
作为一种主观体验,精神上的愉悦是一种极具主体性或个体化的感受。多年的打工经历使新生代农民工了解到,在没有办法改变物质方面的现实时,只有当他们足够努力地控制自己的思想、感受和行为,获得精神上的愉悦,才能继续生活下去,而这种生活更多是一种主观体验与个体化方式。
那些实现家庭化的新生代农民工在经历打工生涯早期的离乡离家后,又重新回归家庭与亲属结构,做出“返乡”或“入城”的安家选择,开启传统的成年生活模式。但是,并非所有新生代农民工都能按照传统模式进入成年生活。在城乡二元结构下,诸多新生代农民工未能实现成家立业,其成年生活模式表现出较强的个体化趋势。下文将从去家庭化、不稳定劳动与消费三个层面探究个体化成年转型模式的形成机制。
在中国乡土社会,家没有严格的团体界限,这个社群里的分子可以依需要,沿亲属差序向外扩大[28]。大部分新生代农民工经历了学业失败,毕业或辍学后便外出务工,这也意味着他们开启了一段离乡离家的全新工作与生活方式。在打工生涯早期他们基本靠亲戚、老乡等熟人关系进入工作领域。但随着流动频率的增加,很多新生代农民工逐渐脱离了原本的社会关系网络,独自在务工城市工作与生活。
“玩着玩着、干着干着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就是各奔东西了。现在到哪里都是一个人的,要么今天做个临时工,做个一天、三两天那种。反正有时候我这个性格,可能跟家人都是什么都要忍的,很难受。自己在外面一个人,身边没有家人,很多行为,你都可以(做)。”(DGH14,1987 年生,未婚,有临时工、正式工经历,一年返乡一次)
一般而言,在打工生涯早期阶段,新生代农民工开始脱离原生家庭,这种去家庭化是为了工作而在空间上的被动分离,家庭成员内部间的关系与情感还保有较强的联系。伴随在外务工时间的逐渐增加,去家庭化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首先,因为既难以组建自己的家庭,又没有在事业上取得成就,部分新生代农民工出于顾及家庭与家族的颜面、不拖累家人以及个人尊严的考虑,选择疏离原生家庭,不再返家或返乡。在调研中,有一半以上的受访新生代农民工表示将不再返乡,这意味着他们进入一种脱离原生家庭与社会关系网络、将独自应对风险的生活方式。
“我跟我弟弟大概有半年多没联系了。其实我也不想联系,我说,我自己什么样,这都是自己选择的。我为什么要去拖累他们呢。还有就是不想,其实我弟弟也不容易。”(JCS01,1991 年生,未婚,临时工,不返乡)
“没脸见人,活得不像人样啊。”(HYQ05,1985 年生,未婚,临时工,不返乡)
对于鼻内镜而言,其具有视野清晰,损伤小以及术后面部无瘢痕等一系列优点被广泛应用于鼻腔疾病的手术治疗中,同时低温等离子射频也对人的身体以及手术部位损伤较小,二者相结合使用在鼻腔鼻窦良性肿瘤中,更是大大提高了治疗效果[1-2]。本研究选择2016年08月--2017年02月的20例鼻腔鼻窦良性肿瘤患者的资料进行回顾性分析,患者均在鼻内镜下应用低温等离子射频开展手术,取得了明显的效果,详细内容作如下报道。
其次,去家庭化是一种规避风险的方式。个体为了将那些与家庭相连的风险降到最低,选择退出家庭,进入生活的个体化阶段。本研究受访的新生代农民工中大部分有赌博经历,部分由于欠债而与家人脱离联系。有三位受访者都是因为欠下巨额赌债,一直未联系过家人,只身在外飘荡多年。
再次,去家庭化是降低生活压力的一种选择。由于收入不高,没有稳定的工作,加之现今高额的结婚成本,伴随年龄越来越大,这部分新生代农民工很难进入或建立稳定的亲密关系。即使在外遇到困难,为避免拖累家人,也不再向家人寻求帮助。在抛开成家与立业的双重压力后,逐渐进入一种孑然一身的个体化生活之中。
“其实老家会有一些鄙视链存在的。当你懂事了之后,无形中的那些压力会压得你喘不过气来,比如说父母的一些期望、邻居的一些慰问都会让你感觉到你自身压力特别大。”(HQX15,1990 年生,未婚,有临时工、正式工经历,一年返乡一次)
“眼前只有我自己。一躺就睡着了,干活(干完)就下班了,一吃就饱了。没压力呀,谁也管不到啊。”(HYQ05,1985 年生,未婚,临时工,不返乡)
然后,虽然新生代农民工与原生家庭在空间上是分离的,且表示不再返乡或与家人联系,但他们在心理与情感上依旧有所牵挂。他们在务工城市的个体化生活并不是完全个体主义的。伴随年龄的增长,部分新生代农民工也在逐渐恢复与家庭的联系,但这种联系更多是一种浅层次的交流,并伴有一些“善意的谎言”。可见,新生代农民工的去家庭化并非家庭观念的完全消散,而是家庭伦理、现代文化与现实困境交织下的一种不得已选择。
“跟家里联系不多的,以前也失踪、失联过,但是现在不敢了。因为现在我年纪也这么大,父母年纪也大了,不敢失联,只是说没跟他们说实话。”(LWX16,1989 年生,未婚,临时工,不返乡)
最后,家庭结构也将影响新生代农民工去家庭化的程度。研究发现,相较于作为独生子女的新生代农民工,有兄弟姐妹的新生代农民工更有可能进入去家庭化的生活方式。由于部分新生代农民工家中有其他兄弟姐妹,一方面这些兄弟姐妹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分担成家立业、传宗接代、照顾家庭的压力,另一方面兄弟姐妹的成就也会对他们产生一种同辈压力。
“哥哥结婚了,要没结婚,我还能在外面这样‘烂’吗?要是我家里就我一个儿子,或者我哥也没结婚,那么现在我父母早就催着要我或者我哥结婚了,那我肯定不能在外面浪……所以说我哥也结婚了,也有孩子了,所以我父母现在不催我。”(LWX16,1989 年生,未婚,临时工,不返乡)
“我弟弟争气啊,人家不抽烟、不喝酒、又不赌钱,打麻将、斗地主看都不看。我跟我妈打电话,我爸还骂我:你在广东挣了几个钱啊,你看你弟弟,人家打工三个月给家里寄来九千块钱。他一天四百,现在在新乡买了个房,也装修好了。”(YDP04,1981 年生,离婚,不返乡)
去家庭化是新生代农民工个体化成年转型模式的重要体现,一方面他们虽然承认根据自己条件很难建立亲密关系,但是他们内心依旧希望可以成家;另一方面他们虽然也因各种原因主动或被动地脱离原生家庭与熟人社会,但是对家人依旧有情感与心理上的牵挂。他们这种个体化生活并非完全个体主义的“为自己而活”,而是为了规避由于个人因素导致的家庭风险与压力,以及保留家庭或家族的颜面与个人尊严等现实境况下的不得已选择。
成家立业是实现成年转型的重要标志,在这一过程中,稳定就业与经济独立是关键。对自身人力资本的投入与积累,以及通过就业流动获得高收入职位是实现收入增长的主要方式。然而,新生代农民工的社会流动呈现一种倒“U”型轨迹,即当流动次数达到某个特定值后,会呈现向下流动的特点[29]。在制度性与结构性因素影响下,许多新生代农民工在劳动过程中缺乏长期劳动合同,形成高流动性与频繁换工的特征。本研究中的新生代农民工较多从事劳动密集型的临时性工作,如物流分拣工、酒店服务员等,基本持续工作时间都不超过半年。在低技能、低收入的不稳定劳动中,新生代农民工难以获得收入、人力资本与社会资本的积累,甚至走向一种负积累。
1.收入与人力资本从无积累到负积累
从流水线上的重复性劳动到平台经济中的“争分夺秒”,从倒班制度到弹性工作时间,新生代农民工所面临的用工方式越来越灵活。灵活用工为企业带来了弹性积累,却使得新生代农民工愈加难以获得收入积累与自我提升。由于打工生涯早期缺少在外务工经验,进厂往往是新生代农民工在外务工的最初选择。新生代农民工在打工生涯的早期基本游走在各个工厂之间。
“我以前在上海(上)20 天班都有2400(元)了,到这边来,工资太低了,然后就一直没稳住。从2008 年到2009 年换了5 个厂,后面2009 年觉得打普工也不是个头,然后学技术,但是现在看来也没学到。”(LWX16,1989 年生,未婚,临时工,不返乡)
“稳不下来,搞两三个月,然后就觉得这个厂什么都差,工资也不行,没有一点好,就觉得什么都差,就想着辞职。”(DGH14,1992 年生,未婚,临时工,不返乡)
频繁换工是新生代农民工就业的主要特征。工资低、加班多是他们频繁更换工厂的主要原因。在工厂的严格管理体制之下,延长的工作时间与日夜更替的换班制度,都是对工人们生理上自然规律的挑战。现代社会的工作体制基本打破传统农业社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然而他们的工资并不高。工资低导致频繁更换工作,这背后意味着更多的开支,因为在找工作的过程中,可能需要换工作地点、居住地点等,甚至可能导致他们在不同城市间流动。经济收入是人们在社会中安身立命的关键,稳定的收入与工作也是新生代农民工成家立业的关键。在缺少储蓄的情况下,有受访者提到“生病自己扛,反正就自己扛……没办法,只能躺在那里忍。”维持自己的基本生存都存在一定困难,无论是成家还是立业,对新生代农民工而言都是难以企及的。
此外,工厂的工作本就是劳动密集型且低技能的工作,再加之频繁更换工作,新生代农民工很难获得个人能力的提升。近年来,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在技术迭代更新与“机器换人”的潮流下,新生代农民工原本学到的技术也面临淘汰与更替。
“我在2009 年学的技术,搞了几年才发现成不了大师傅,就是个‘普师’,还是要听别人的,然后做最累的事,拿的钱要比人家少一半……然后后面发现那个技术渐渐地被淘汰,虽然说(学的技术)跟电脑有关,但是有改装换代的那种新机器,编程也改了,就是说各方面都改了,然后我学的那东西属于快要淘汰的那种技术了,然后我就做了几年,整个人就没心思做了。”(LWX16,1989 年生,未婚,临时工,不返乡)
面对技术淘汰与难以获得的职业提升,诸多新生代农民工正在离开工厂,投身于灵活就业。临时性工作与日结工作成为部分新生代农民工的选择。其中一些新生代农民工因长久维持“做一天玩三天”的工作与生活样态而被称为“大神”,是一种只能“顾自己”的生存样态。“大神”式的生存状态是一种即用即赚的工作与生活方式,很难实现收入与人力资本的积累。伴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本就不稳定的生活与工作带来诸多身体与精神压力。有的农民工甚至极度压低生活消费,一天吃两顿饭,在无收入时露宿街头,这种朝不保夕的生活方式甚至带来一种负积累。
2.社会资本从无积累到负积累
社会资本的产生和维持主要发生在家庭场域和工作场域[30]。在家庭场域中,研究中受访的新生代农民工基本处于去家庭化的状态。即使遇到困难,他们也不会向家人求助。正如一位受访者所言:“你自己成年了,自己照顾自己啊,家里又不是很有钱的家庭,谁还会管你。”进入成年转型的新生代农民工进入的是一种自己照顾自己的生活状态。此外,在不稳定的就业与生活方式下,他们缺乏稳定的人际关系与长期的社会连带,再加之与原生家庭和亲属关系的疏离,这不仅不利于社会资本的积累,甚至可能会破坏已有的社会资本,造成负积累。
在工作场域,社会资本可以帮助新生代农民工实现就业的正向转型,从频繁流动的农民工转向稳定的新市民[31]。通过人情资源与信息资源的方式,社会资本能够提高新生代农民工的就业质量,但信息资源有“门槛”效应,其对就业质量的提升并非是直接的[32],“靠关系”提升就业质量最终还是要通过“靠自己”来实现。本研究中的新生代农民工主要从事临时性工作与日结工作,信息资源对他们而言很重要,他们基本通过人力市场中的中介公司、网络求职甚至是“黑中介”等方式获得工作信息。在访谈中,有受访者提到虽然一些人已经在人力市场周边五六年了,他们算是相互认识的人,但遇到困难与问题,最终还是要靠自己的。一方面是因为他们都是相对同质化群体,即使相互之间交流也只是提供一些临时工作的信息,难以提高就业质量与稳定性;另一方面,受工作原因影响,他们的流动性相对较强,较难建立稳定与深层次的社会关系,难以形成长期的社会连接,社会关系网络较为松散。长久的不稳定的生活方式,使他们滑入个体化的生活境遇,甚至带来社会资本的负积累。
伴随信息技术的发展,互联网在中国新生代农民工的工作与生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当底层青年难以融入主流文化时,将会转向以网络游戏所构成的社群之中[33],通过网络游戏获得逃避现实、人际交往与虚拟阶层上升的情感体验[34]。美国历史学家戴维·考特莱特将精神刺激物质的发展称为“精神刺激革命”(psychoactive revolution),他指出瘾品已经成为转换精神状态的一种捷径[35]。相较于现实生活的各种困境与无奈,瘾品使人们产生脱离现实的幻觉,进而达到精神与生理上的双重解脱。在数字时代,作为一种科技瘾品,网络游戏、短视频等已成为一些新生代农民工生活消费中的主要组成部分。本研究中的大部分新生代农民工虽然生活都比较拮据,吃穿住行方面的花费都比较低,比如一天吃两顿饭,一顿饭基本十元左右,住床位房每天十五元左右。但无论生活多拮据,他们基本都有一部手机,或者省吃俭用去网吧上网。网络世界是他们的主要娱乐活动,亦是他们逃避现实生活的重要方式。反过来,这种无积累式且纯消费式的娱乐活动,也使得他们更加沉入个体化的生活。
“用之前的积蓄在这玩了半年,就上网啊,白天上网晚上睡觉,找个床位,10 块钱的床位住着。”(LWX16,1989 年生,未婚,临时工,不返乡)
“去网吧,大概充个三四百块钱,(在网吧)玩个两三天之后,我就会重新出来开一间宾馆,接着睡,睡完之后就接着去网吧玩。然后就是把这些钱花得一干二净的(再去找工作),大概就是一直重复这样的生活……我不觉得这种日子特别苦,相反,那时候过得单纯、快乐,你唯一的目的就是想办法挣去网吧上网的钱而已。它会让你忘了时间、忘了梦想。反正特别好逃避之类的,逃避现实的一些问题嘛,逃避家庭啊,年纪大了,家里催婚之类的一些事情。”(HQX15,1990 年生,未婚,有过正式工和临时工经历,一年返乡一次)
长期沉浸在网络世界,使他们忘记时间,追求即时满足,逃避现实生活。虽然获得了精神上的暂时愉悦,但未来生活充满风险与危机。这也存在一个悖论,一方面,强大的体力消耗使得他们想要通过休息与精神愉悦的方式度过休闲时间,对他们而言,网络世界是最可得与最容易实现的一种娱乐方式;另一方面,处于社会底层的他们本应在休闲时间里进行自我提升,以改变其现实处境,然而在当前社会流动的情境下,他们又很难实现对休闲时间的高效利用与自我提升。新生代农民工在本就缺少一定收入与社会资本积累的情况下,将大部分收入用于网络世界的消费,这使得他们很难抵抗风险,毋宁说要成家立业。极致化的消费行为更像是一种难以改变现实境况下的“自我破坏”行为,使本就不稳定生活雪上加霜。这也就可以理解前文中所提到的一些新生代农民工所说的“只考虑眼前情况”,因为这种个体化的生活方式使他们只需要且只能够对自己负责。
从毕业到成家立业,这是社会认可的传统的成年转型模式。随着全球化与现代化的不断推进,无论是美国青年工人还是中国新生代农民工都很难按照传统模式实现成年转型。在标准的生命历程变得越来越不确定、不可预测时,这意味着新时代的年轻人必须保持“灵活性”,根据劳动力市场的不断波动改变他们的生活轨迹。新生代农民工在疏离家庭关系,脱离传统乡村社会,寄居城市底层的过程中,其社会关系、价值观念与行为习惯等也都在发生着变化。在无法按照传统模式实现成年转型后,他们通过自我安慰与心理暗示,将消极情绪转变为一种“靠自己”“只顾当下”的“潇洒”,转而进入一种长期不稳定的个体化生活之中。
社会个体化是现代化的结果。在工业化与城市化进程中,作为社会关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个体越来越具有独立性与主体性。社会个体化主要有三个层面的特征,即吉登斯所提出的“去传统化”,鲍曼所说的“强迫的和义务的自主”,以及“通过从众创造自己的生活”[5]。尽管人们同处在个体化的时代,但个体化的方式、程度与原因各有不同。对于身处城乡困局的新生代农民工而言,他们的个体化生活方式是乡村与城市这种二元社会结构所导致的,不同于城市青年群体的个体化。大部分城市青年群体的受教育程度较高,就业质量较好,他们的收入、人力资本与社会资本都具有一定优势,其个体化更多是受现代社会的影响,因为他们在主客观层面都更具有主动选择的机会与能力,从而可以追求个性与独立自主的生活方式,此外他们也相对能够抵抗个体化风险。虽然城市青年群体注重个性与独立自主,但并不是脱离原有的家庭、家族、社区等社会关系,而是个人的亲密关系更加多元化,如晚婚或单身生活等。相对而言,城市青年群体的个体化模式更符合学界或主流所讨论的个体化。
本研究中的新生代农民工个体化的成年转型模式是既脱离乡村又无法融入城市的无奈之举。他们既不同于城市青年群体,又不同于实现农民工转型的新生代农民工群体。在不稳定就业中,这部分新生代农民工缺少收入、人力资本与社会资本的积累,这使得他们难以实现成家立业,只能在务工城市维持自己的基本生存需求,而非主动地选择不进入传统的成人生活,如结婚生子。他们更像是在婚姻市场和劳动力市场被剩余或被游离出的那部分农村青年群体。他们的个体化生活是一种不同于主流乡村生活与城市生活的“自己的活法”。值得注意的是,良好的社会关系是需要亲密且长期的互动与共同生活来维系的,在这种关系之中人与人之间构成紧密的共同体,提供支持与抵抗风险,甚至到某种程度使人感觉是自动的或习惯性的相互关注与关爱。良好的社会关系是个人在社会生活中应对困难的重要支撑力量,也是其为之努力生活的动力。但在本研究中的这部分新生代农民工因一些主客观原因从传统的家庭、家族等地方性共同体中脱离出来,又难以建立与维持新的良好的社会关系,而是处于一种工具性、流动性与临时性的社会关系之中。在这样的社会关系处境中,他们最终陷入靠自己、自己照顾自己的状态,即一方面他们在物质上难以为原生家庭提供赡养的支持与帮助,另一方面他们自己也很难建立和维系新的社会关系,如成家与立业等。在这样的境遇中,他们中有的通过购买彩票这种以最小或最可能支付的成本去换取有可能的最大收益与希望,有的沉浸在网络世界中逃避现实生活。然而,这些方式是非理性的消费行为,带来的更多是一种“自我破坏性”的消耗,更加造成收入、人力资本与社会资本的无积累,甚至是负积累。在这样长久的个体化生活方式之中,新生代农民工逐渐沉入越陷越深的不稳定循环之中。
在当前城乡二元结构下,很多新生代农民工难以按照成年转型的传统模式实现成家立业,继而与乡村社会加速疏离。在传统的伦理纲常影响下,长期在外务工的农民工,因一直未能实现成家立业,极易被贴上“混日子”“光棍”等负面标签,进而越来越难以重新建立或维系与家庭、家族乃至乡村社会的联系,逐渐沉入到在务工城市不稳定的个体化生活之中。在工作不稳定、家庭关系疏离、社会安全网萎缩、未来不确定的处境下,他们既难以回到乡村社会,又无法融入城市社会,只能寄居在城市底层,成为城乡间的边缘群体。在与城乡社会这种复杂、多元的关系中,他们脱离于这两种社会体系保障之外,很难应对未来可能出现的诸多个体化风险。
有研究指出这部分群体正在浮现与壮大,新生代农民工的“大神”化将带来诸多风险[7][36]。如果这一群体不断扩大必将对代际更替、劳动体制、城市治理带来诸多危机。此外,仍需注意的是从个体的生命历程而言,目前这部分群体还处于青年时期,尚可以靠自己或自己照顾自己,但是当他们进入老年期后,其养老问题将成为一个潜在的个人与社会危机。一方面,很多受访者表示自己将不再回到农村;另一方面,未来进入老年期的他们将越来越难以依靠体力劳动获得收入,再加之他们很大可能依旧未成家,如果仍与传统的家庭、家族或乡土社会的关系处于断裂状态,又无法融入城市社会保障体系之中,那么,这种无积累甚至是负积累的个体化生活方式,将很难支撑他们未来的老年生活。新生代农民工个体化的成年转型模式使得他们的生活成为一场面临不稳定性与不确定性以及充满诸多潜在风险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