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的可能、方法与限度——网络科幻小说《小兵传奇》的启示

张 栋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 文学与传媒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65)

网络科幻小说,作为网络小说的一种创作类型,是科幻文学在网络时代呈现出的新型写作现象。相较于传统的科幻写作,网络科幻小说以其宏大的创作体量、宇宙世界观的建构,以及与流行文化的深入结合,突破了传统写作严肃性与专业性的限制,与其他文化形式一齐汇入到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大众文化洪流之中。网络科幻小说创作初期涌现出的作品,给当下的同类乃至其他类型写作提供了诸多启示,启发着写作者与批评者去思考网络科幻小说中想象的可能、方法与限度问题。在这方面,以《小兵传奇》为代表的网络科幻小说,是一个可以展开讨论的颇有价值的对象。

玄雨于2004年创作的《小兵传奇》,诞生伊始即引发了大量讨论。学者汤哲声对这一事件进行回顾,2005年初,两大搜索引擎Google和百度先后公布了2004年十大中文搜索关键词,一部名为《小兵传奇》的玄幻小说在Google搜索关键词中位列第3,百度搜索关键词上排名第10,而且是唯一与文学有关的入选词语。汤哲声将《小兵传奇》视作“玄幻小说”,但事实上,这部小说并未过多涉及神话等玄幻内容,而是以人类科技发展进步作为想象的起点,虚构出一个科技景观丰富的宇宙,同时也尝试探讨与科技相关的人类伦理价值,因此该书更适合被定义为“科幻”小说,而非“玄幻”或“奇幻”小说。为何一部《小兵传奇》会引起如此大的反响,以至于被视为网络小说“四大名著”之一(1)其他三部为《诛仙》《紫川》《缥缈之旅》。另一种说法是将《小兵传奇》列为“三大奇书”之一,另两部为《缥缈之旅》与《诛仙》。?在笔者看来,一方面是因为该作品创作于网络兴盛时代的早期,网络文化环境为网络科幻小说的诞生提供了诸多的可能性,另一方面,尽管围绕《小兵传奇》的讨论出现了减退,但其科幻叙事的方法却在多个层面对中国网络科幻小说的后续发展产生了一定影响。

一、网络科幻写作的“想象”前提

按照一般意义上的理解,互联网诞生于1969年的美国,中国的互联网历史则始于1987年。1993年以来,互联网得到迅速发展,加速了人类文明进程[2]。中国的互联网发展比欧美国家起步晚,但发展相当迅速,尤其是21世纪以来,互联网与中国社会发展的各个层面均发生了深刻的联系。互联网技术的运用早已突破了某些特定的领域,并影响到一些较为“传统”的领域。曼纽尔·卡斯特认为,网络已经成为一种社会的趋势,它使我们的社会形成一种新的形态,也使人类的文化生产与经济发展受到影响,这便是大众熟知的“网络社会”理念[3]。严格来说,文学创作与阅读实质上也是一个信息发出、传递与接受的过程,因此互联网技术的存在改变了传统文学写作的“形态”,文学的创作不仅获得了一个新的平台,读者的阅读接受也逐渐从“线下”转到“线上”,这为网络文学的诞生与发展提供了基础。

以玄雨为代表的中国80后网络小说家,见证了网络小说的萌生与繁荣,他们以极大的热情拥抱互联网,感受其给社会带来的新变化,并且认识到自身的思维与创作方式也受到互联网的影响。从1997年网络小说的蹒跚起步,到2003年起点中文网“VIP付费阅读模式”的开创,网络小说的创作和发展始终经历着各种变化。[4]对于网络科幻小说来说,想象的极大丰富是其重要特征。以《小兵传奇》为代表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科普”的限制,并基于现有科技发展的基础做出不同程度的深入挖掘,最终建构出与现实世界有联系但又有着区别的想象世界。网络时代助力网络作家将想象推向一个高度综合的阶段,而且在这一过程中,作家经常会将某些自认为比较重要的想象通过细节描写,进入到更细腻的层次,如《缥缈之旅》的“修真”、《诛仙》的“仙侠”、《紫川》的“奇幻”,以及《小兵传奇》中以“科幻”为主题的想象。可以说,网络科幻小说呈现出了综合性与具体性、夸张性与现实性相结合的叙事特征。

《小兵传奇》凭借对科技发展的猜想推动故事的走向,这种叙事方式可以归属到“硬科幻”小说一类。作家对于小说背景的设置不再局限于地球,而是扩展到整个宇宙,地球在小说中只是一个“起点星球”,这种空间想象使小说中的事物均呈指数级放大。如宇宙时代的地域以星系为依据,而非星球;国家的人口以亿为基本单位;综合实力通过各种资源来衡量,等等。小说家对于上述信息的驾驭虽然存在难度,但却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读者对于宏大宇宙的想象。

有学者认为,现代意义上的“科学”认为可靠的知识必须有充分的证据,所有的感觉必须经过演绎推理的仔细审查和归纳实证的检验[5]。“科学”是中国科幻作家创作中的一个重要关键词。作者玄雨在小说中以一定的科学原理及科技现实作为依据,创造了一个科技发达的未来世界及这个世界中的一系列科技产品。如他在书中设计的一系列太空战舰,是以人类现有的海洋战舰为原型,依据火力大小、载重量等作出自走炮舰、巡逻艇、驱逐舰、战列舰、高级战舰、X战舰、蜂巢战舰、白鲸战舰等的区分,每一类舰艇都有详细的火力分布与人员构成说明,这显然是立足于人类现有的科技基础。另外,小说中所提到的宇宙时代的通讯系统也令人瞩目,如通讯头盔、全息式通讯等复杂的通讯手段比比皆是。除此之外,作家也尝试去思考一些更具体的问题,如对机器人问题的探讨。在21世纪初,一些关于机器人的影视作品(如《终结者》系列、《机器管家》等)通过互联网传入中国,这些关于机器人想象的艺术作品影响了作家的创作视角。在《小兵传奇》中,唐龙通过将机器人视为朋友,给予他们与人类一样的待遇,因而获得了机器人的好感,为唐龙的成功助了一臂之力。可以说,相对于“工具论”,作家更倾向于机器人的“人性论”,这是人机关系和谐共处的基本前提。除了对人机关系的讨论,作家也尝试从更深的层面讨论机器人的进化问题,作家在书中提到,“思考”的成熟与否是机器人能否进化为高等生命体的重要前提。《小兵传奇》中的机器人分为几个等级,作者作出了这样的划分:最普通的机器人会按照指令去做出不同的行为动作,但因为不会“思考”,所以属于普通的层级,思考的有无,是普通机器人与智能机器人的根本区别;智能机器人如果被掺入“情感”要素,则进化为智慧机器人;智慧机器人如果产生“自我意识”,则是其由机器人进化成为一个生命的唯一条件。作品中的星零、唐星,本来是中央电脑的程序,但却慢慢演化为具有智慧的机器人,最终借助技术手段成为另一种生命体,更与唐龙缔结婚姻。可见,这些话题即便在当下人工智能讨论热烈的时代也并不过时。

除了机器人,玄雨也在小说中探索新物种存在的可能,比如猿人、替换人,甚至以思维形式存在的异空间生命体,等等。随着宇宙空间探索领域的扩大,新型生命有了出现的条件。换句话说,玄雨在小说中开辟了一种物种自主选择的思路,使物种的自主选择过程基于事物内部以及事物之间的关系属性,而且这种关系属性使某事物算作类的一员,因而可以看作类的一种新本质[6]。

二、网络科幻创作的糅合特性

网络科幻小说应该采取什么样的叙事方法,这是网络小说家在网络文学创作的初期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是应该像前辈作家那样进行科普式的科幻写作,还是另辟蹊径,建构出一种新的叙事类型?《小兵传奇》等早期网络小说选择了大胆尝试。玄雨的叙事,既蕴含着中国文学传统叙事的诸多元素,同时开辟了以游戏体验为主的游戏叙事方法,从而实现了叙事层面传统与现代的糅合。这种叙事特色显然是网络时代的特殊产物,并且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风格。从字面上理解,“网络科幻小说”似乎是“现代”的产物,与“传统”有着较大的距离。然而,中国作家的传统文化心理结构不会因为网络时代的来临而轻易松动。作为网络文学第二波创作主力军之一的玄雨,褪去了早期网络作家的“文艺青年”色彩,以更具想象力的书写阐发他对于“传统”的理解。

《小兵传奇》在叙事层面对于传统的承继可从结构、人物两方面进行解读。在叙事结构方面,小说是典型的以人物成长与经历为线索的叙事,而且作者的叙事视角也会随着这一线索而不断改变。在中国的传统文学叙事中,这种结构并不少见,其最远可追溯到《山海经》。《山海经》分为《山经》与《海经》,而其内部又有着更为细致的划分,且其叙述的对象,除却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又有着百科全书式倾向,正如《吴越春秋》中所形容的“山川脉理,金玉所有,鸟兽昆虫之类,及八方之民族,殊国异域土地里数”,无所不涉。《山海经》虽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小说,但已为后世的小说创作提供了诸多思路。晚清时期的小说,如《老残游记》《儒林外史》《镜花缘》等,皆是小说游历结构的典型代表。作为河源作家,玄雨从《镜花缘》中汲取了多少营养暂且不论,其《小兵传奇》倒是将传统小说中的游历结构进一步发扬光大。主人公唐龙是作品的第一视角,读者借助唐龙的游历过程对小说中的架空宇宙有了清晰的认识。唐龙从家乡万罗联邦到毗邻的银鹰帝国前线,之后被发配到骨龙云星系的木图星,乃至最终在无乱星系安家落户。在这一过程中,玄雨将整个宇宙生态进行了详细说明,比如宇宙中超过数十万的文明数量,星球按照不同功能也划分为首都星、旅游星、资源星、垃圾星、陨石星,等等。星系、星球、资源、人口、地理等要素的说明,构成了玄雨笔下宇宙世界的基础。可以这样理解,玄雨的创作是一种受到神话思维影响的结果。学者黄悦认为,在网络小说中存在对中国神话的创造性转化现象,其中一种较为典型的现象,即是“神话想象的镜像化投射”,她以今何在、江南等人的“九州”为例进行说明[7]。事实上,《小兵传奇》也可视为玄雨对《山海经》等神话资源的叙事转化,只不过与“九州”不同,他以传统的叙事结构,创造了一个更有科幻色彩的“宇宙”世界。

人物,是小说叙事的核心部分,人物塑造传统性的表现,在于人物所体现出的传统叙事影响的比重。玄雨笔下的唐龙是一个“全能”型人物,他接受残酷的秘密训练并开启开挂式人生,与金庸笔下的人物具有相似的成长模式;他在部下面前时而诙谐时而严肃的性格,又是日本动漫《航海王》中路飞这一人物的翻版,等等。另外,玄雨在唐龙的身上还寄予了中国传统的道德理想,其行为有着儒家文化传统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一理想的影子。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唐龙的所作所为必须符合道德准则,他体格强健、性格坚韧,面临各种困难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勇气,这在许多文学作品中被称为“主角光环”。但从另一层面来看,这又是一个“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必备经历。玄雨把唐龙塑造成一个家庭圆满、孝顺父母的人物,然后基于这种家庭背景,唐龙又重视“朋友之伦”。那些与他并肩作战的朋友不仅包括人类,也包括机器人、猿人,甚至包括有着人类思维的动物。来自朋友的认同在唐龙的成长过程中尤为重要,因此,唐龙更像是未来宇宙中的一位谦谦君子。他体魄强健,尊师重道,尊重女性,尊重贤明,有伟大的理想,这恰恰是玄雨沿袭传统文学中君子形象叙事的典型特征。也因为玄雨对传统叙事模式与人物塑造方法的借鉴,文本才大幅度增强了网络科幻小说的传统视野与传统叙事特性。

在传统叙事的影响之外,作者更自觉地采用网络时代的新兴叙事手法,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借助游戏进行叙事。“游戏”首先是一种体验。20世纪90年代以来电子游戏在网络世界中的风行,使游戏体验逐渐成为“80后”经验世界的一部分。《小兵传奇》中的游戏叙事,首先体现于玄雨直接在小说中进行的游戏介绍。主人公修炼的关键道具,即建立在游戏的基础之上。在唐龙个人发展的过程中,游戏也不断给予他启示,比如在宇宙战争中发挥巨大作用的白鲸战舰,其最初原型即来自于小说中的游戏。在小说的虚构世界中,游戏提供了另外一种神奇体验,而且在小说塑造的“现实”中得以实现,这应该说是网络科幻小说中的叙事奇景。

除却游戏产品在小说中较为频繁的“出镜率”,玄雨也创造了一种将小说阅读与玩游戏并置的叙事方法。玄雨在创作中会主动塑造一种读者阅读的“超现实”感觉,他会借助唐龙的眼睛去发现不同战舰的乘员、主炮、副炮、发射口的数目,以及防御度的大小,并且这些战舰会有级别的区分,不同的战舰其样貌也大为不同,尤其是战舰的顶级模式——移动要塞,更有游戏中的终极武器之感,从而充分调动起读者的想象力。主人公唐龙在游戏体验中有着玩家的不死能力。也就是说,唐龙在小说的游戏世界中不是NPC(非玩家角色),而是一个可以在任何困境中都能安然度过而不用考虑生死的“神”,这造成了小说中的无数奇迹。在这一前提下,读者/玩家跟随唐龙的脚步,在小说中不断“换地图”,在势力不断扩大的过程中获得更多的资源与更强大的发展能力(类似于《红色警戒》游戏),“在此过程中遭遇不同的反派(对头),并总能得到别人的帮助(如‘随身流’经典小说《盘龙》《斗破苍穹》中的老爷爷),或者获得系统奖励、随身空间、在副本中修行等各种带有网游印记的‘金手指’”[8]。因此,玄雨在《小兵传奇》的叙事中将传统与现代的元素相糅合,从而为网络科幻小说贡献了一种较为独特的想象方法。

三、网络科幻小说中的想象限度

网络科幻小说作为一种网络创作的新形式,极大地调动了读者的兴趣。对于《小兵传奇》来说,围绕它展开的讨论并没有持续多久,小说很快被如潮水般涌现的新出网络小说湮没。然而,《小兵传奇》的出现,证明了网络时代使得小说创作出现了诸多可能,同时小说本身对古今中外叙事资源的化用,也说明了网络作家的想象力对于小说叙事产生的多元影响。虽然玄雨近年并未推出更有影响力的新作品,但从其他网络作家的作品中,仍然能看到《小兵传奇》的持续影响。当下之所以重提《小兵传奇》,是因为其境遇足以引起人们的思考,那就是当作家的想象超越一定限度,就会造成对文本的反噬,从而影响读者对小说的接受。对于想象限度这一问题的讨论,有利于进一步思考网络科幻小说容易迷失之处,并引导其逐步走向良性发展之路。笔者认为,《小兵传奇》主要面临两重想象的限度:其一是小说关于科技价值的讨论;其二是小说塑造的虚拟主体如何引发读者的深度思考。

作为网络科幻小说,“科技”是《小兵传奇》的关键词,在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的时代,这部作品的境遇反而比不上与它同时期出现的《诛仙》。《诛仙》从网上成功走到线下,不仅以纸质形式出版,而且衍生出漫画、网络动画、电视剧、电影、手游等多种艺术形式和产品类型,直至现在仍方兴未艾,成为一个炙手可热的IP。究其原因,《诛仙》塑造的是一个东方仙侠传奇世界,且以《蜀山剑侠传》等武侠小说为效仿对象,小说中塑造的武侠世界与凄美爱情,继承了中国武侠小说的传统,使它在文本内容上与中国古典小说及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武侠叙事传统存在着较强的契合度。反观《小兵传奇》,其表现的“科幻”主题与中国传统叙事并不能实现完全的契合,读者对小说中频频出现的科技新名词存在一定程度上的陌生感。很显然,“科技”叙事与中国传统审美之间仍需要一段时间的互相磨合。

此外,《小兵传奇》中传达的科技价值观也是值得关注的现象。黄鸣奋教授强调了科幻电影(同样适用于科幻小说)中科技价值观存在的重要性,他认为,科学和技术都以满足人的需要为宗旨,作为人类社会发展必不可少的条件而起作用,因此具备作为对象的价值属性(价值在本质上就是相对于主体需要的意义);科学和技术在人类社会中依靠一定的组织、群体或个人(其总和构成了‘科技界’)开展活动,其繁荣有待于一定的条件支持,因此具备作为主体的需要;科学技术为人类社会的整合创造了不可或缺的观念共识、基础设施和通信保障,因此拥有作为纽带的功能[9]。因为科技价值观能够对社会发生实际上的效用,所以对其作正与负的划分非常必要。正价值的科技价值观,不仅能够使作者在小说中宣扬一种客观理性的科技精神,而且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促成某些成果的现实转化。在上述立场的观照下,《小兵传奇》呈现的大量科技成果均服务于唐龙的核心目的——战争。战舰、激光武器、移动要塞、机器人技术等这些在小说中出现的科技发明,仅仅是用来衬托未来战争场面的宏大,这就失去了人文层面的关怀取向。这种书写在很大程度上倒向了科技价值观的另一面,它有可能导致人类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的双重破坏。优秀的科幻小说总能为读者呈现一种正面的科技价值观,甚至能够为人类生活提供某种准则性的内容。阿西莫夫在1950年的作品《我,机器人》中提出的“机器人学三定律”至今仍是学界讨论的内容,玄雨虽然在小说中也讨论了机器人自我意识的问题,但简单地将机器人视为人类,并以平等的心态处理人与机器人的关系,实际上是对问题的简化,难以上升至更高的思想层次。

《小兵传奇》面临的另外一重想象限度,是关于小说虚拟主体呈现的深度问题。网络科幻小说为当代读者提供了介入艺术的另外一种可能。小说的线下写作是传统形式,读者在面对纸质文本时清楚地知道其阅读对象的虚构性,因此很容易将小说中的虚构世界与现实世界相区别。然而网络小说的线上书写与阅读方式,使读者在一定程度上混淆了现实与虚构的区别,这是因为读者自身就生活在网络世界之中,网络世界催生了读者现实身份之外的虚拟主体身份,这是网络时代人类的新型交往方式。前文提及的《小兵传奇》中的游戏叙事方法,强化了读者的代入感,使他们将小说阅读与操作电子游戏的经验等同起来,这使得读者将自己的身份置换为小说中的虚拟主体身份。有学者提醒读者,虚拟主体艺术的前提是人们不仅生活在现实世界,而且生活在虚拟世界;艺术所表现的情思,很可能源于作者在虚拟世界(而非现实世界)中的体验;对这类艺术的欣赏,只有置于虚拟条件下才能深切理解[10]。既然如此,那么网络科幻小说中的虚拟主体必然能够对读者的认知、审美等产生较大影响,如果虚拟主体没有道德与伦理的约束,而只是按照“爽文”的逻辑无限放大自己的欲望,那么网络小说也会变成网络成瘾的一部分,继而对读者产生不良影响。

前文已经提到,玄雨塑造的唐龙有着传统儒家理想人格的成分,但这可能更多见于唐龙的行为,而非其性格。有学者在评论《小兵传奇》时,认为其人物塑造无论是主角唐龙,还是主要的一些配角,都还没有足以称之为人物个性的描写。淡化人物个性,只关注故事情节发展,也会受到一些读者的喜欢[11]。玄雨显然熟谙网络“爽文”的写作套路,他用洋洋洒洒几百万字的篇幅,去记录唐龙在不同的宇宙地图中升级打怪的经历,这是小说写作的重心,至于主人公性格如何,这并不是作者考虑的对象。就像玩家操控电子游戏中虚拟主体的主要目的是完成任务,而非探究人物的性格如何,因为性格的塑造问题是不能干预游戏进程的。因为失去了“性格”的限制,所以唐龙这一虚拟主体才会在升级过程中获得了他人“无私”的帮助。在这一基础上,唐龙这一形象显然比其他小说中的主人公更容易完成常人难以企及的目标。但从另一个层面来看,人物过于容易地实现目标,这种“简单粗暴”的叙事手法对于人物道德立场的变动会造成极大的干扰。事实上,玄雨在唐龙事业的初期确实赋予了他道德反思的责任,但当这种反思影响到了叙事进程时,就会在后续的叙事中被抹掉。因此,当唐龙不费吹灰之力达到预想的目标时,就不仅仅是游戏设定的必然结局,也是爽文叙事任意蔓延的结果。

四、结 语

《小兵传奇》之所以能够成为网络小说领域的“名著”之一,与网络时代赋予小说家的写作方式息息相关。网络时代接收其他领域文化信息的便捷、交流形式的便利,以及创作主体文化心理的变化,使得这一时代的文学创作与传统的严肃写作呈现出非常大的差别。玄雨在小说中讨论了具有未来感的科技命题,这在叙事层面延续某些传统特质的同时,更将一种游戏体验渗入其中,从而革新了读者的阅读体验。时光流逝,网络小说已今非昔比。据《2020年度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数据显示,2020年全国网络作家的数量已经达到了1 750多万人,网络文学用户突破4.6亿人,网络小说作品总量达到约2 500万部,网络文学网站约550家[12]。网络文学如此巨大的创作体量,足以说明网络文学创作的蓬勃发展。重新解读《小兵传奇》,对于当下网络科幻创作有着积极的意义,这是因为,玄雨讨论的一些科幻叙事问题,在当下仍然存在,而这一类作品没有解决的问题,也仍然处于搁置的状态。从这个意义来说,考察《小兵传奇》与当下网络科幻小说写作之间的联系与区别,以及探讨网络科幻小说的创作传统在当下发生了怎样的嬗变,都是网络文学批评家需要关注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