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繁花
秋季校服也被我塞进了衣柜底端,当我穿着被温柔而清凉的风吹起裙摆的百褶裙和短袖上衣,在课堂上自信地举手发言,与同学们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时,我才知道,属于我的夏天才刚刚到来。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介意自己肤色黑这件事情的呢?大概是学校里那些调皮的男生变着花样地喊我“黑妹”“烧煤姐”的时候吧。那时我从村子里刚刚转学到县城,因为环境的陌生和性格的内向,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曾在班级里开口说上一句话,所以,也就没什么朋友。偏偏学习的枯燥助长了班级里那些贪玩的男生给别人起外号的乐趣,于是作为新来者的我,首当其冲地成为了他们学习之余的快乐。
最初只有一两个男生在我面前小声地讨论,后来见我没什么反应,他们干脆直接站到我面前光明正大地问我家里是不是挖煤的。我面红耳赤,说不出只言片语便慌慌张张地绕过他们,快步跑到没有人的水房,泪水一股又一股地流下来。身后他们的声音如涨潮的海水般一浪翻起一浪,一股掀起一股,迟迟不退。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我的肤色恶意这么大,这么喜欢开我的玩笑。人本来不就应该是各类性格,各种面貌吗?为什么肤色白就是好看,肤色黑就一定要遭受他们的嘲笑?
慢慢地,全班同学都知道了我的外号,课代表来收我的作业时甚至直接喊我:“黑妹。”最过分的一次是语文老师喊我的名字让我回答问题,有一个男生竟然小声地提醒老师:“老师,她不叫孙天艺,她叫黑妹。”我沉着头,整个人像是站在暴风雨中的一棵单薄的小草般无地自容,窗外的风若有似无地吹进来,吹出了我的眼泪。
我开始在班级里不说话,大多时候都趴在课桌上或是低着头。在夏天近三十度的气温下,我格格不入地裹紧了秋季校服,尽量让自己黝黑的皮肤活在阴暗之下,不漏天光,也不被他人看见。偶尔抬头看见那些肤色雪白的女生穿着短袖和百褶裙在教室里蹦蹦跳跳,我只觉得她们是那么的漂亮,她们的青春是那么的美好。课下,同学三五成群坐在一起聊天打闹,我就翻开用零花钱买的课外书,沉浸在书中的故事里,不再去听那些嘲笑与戏谑。
转折发生在期中考试下发成绩的那个下午,语文老师笑意盎然地抱着我们的试卷进到班级,说:“期中考试我们班成绩不错,有一位同学的作文还被印成了范文,明天会发到全年级同学的手中。”班级立刻喧嚣起来,大家闹哄哄地张望和问询著这位作文大神是谁。下一秒,语文老师说出了我的名字。我完全呆在了座位上,周围同学一脸羡慕地望向我,我听见他们说:“黑妹厉害啊!”我手足无措地点了点头,心里五味杂陈。
后来因为作文分数优异,我的语文成绩一直稳居高位。每次语文课上,老师都要把我的作文拿出来讲几遍并夸赞我。与此同时,因为作文一直被印成范文,慢慢地开始有别的班的同学来找我探讨,说羡慕我作文可以写得那么好,甚至开始有人主动和我交朋友。有一次,隔壁班的女生来找我借杂志,之前给我起外号的男生恰好站在门口。“你找孙天艺啊?她现在可是我们班作文大神,代号黑妹。”姗姗来迟的我听到这里,脸早已羞红成了一个番茄。那个男生见到我,一手握拳在下,一手呈巴掌状在上,弯着腰假装行起了武林中人的礼数,“黑妹好。”我对着男生一脸亲切的笑容尴尬地点了点头,不知该作何言语。
那天的班会课上,语文老师让我上台分享作文写作经验,我受宠若惊,内心紧张不已。笑着走上讲台的时候,我看到全班同学的目光像是聚光灯一样齐齐地向我打来,他们的眼中是羡慕,是赞赏,是鼓励。那一刻,我的心里像是突然吹进了一股春风般温暖安稳而有力量。站在讲台上,我说了摘抄句子的重要性,也说了平常要多看文章多积累。说到兴头上时,我滔滔不绝,大汗淋漓,脱掉了身上厚重的校服外衣。分享结束后,我从讲台上走下来,才发觉自己黝黑发亮的胳膊已经露在外面许久,可此时座位下面掌声雷动。我早已不在乎自己肤色的黯淡,我心里满满的都是关于作文上获得的小成就和同学们此刻真诚的鼓励。窗外的风一缕一缕地吹进来,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轻盈的气球般惬意畅快。
后来在班级里同学们依旧会喊我“黑妹”,但我早已没有了最初的那种敏感和无措,更不会再因此而感到自卑。如今,他们喊起我都是:“黑妹能不能把你的作文借我看看!”“黑妹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的作文!”“黑妹你作文又是全年级组最高分啊!”言语间尽是尊敬和赞叹。我也开始大大方方地与同学们交往,像其他女生一样梳高高的马尾辫,戴五颜六色的发绳,不去想这样会不会显得我更黑。秋季校服也被我塞进了衣柜底端,当我穿着被温柔而清凉的风吹起裙摆的百褶裙和短袖上衣,在课堂上自信地举手发言,与同学们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时,我才知道,属于我的夏天才刚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