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智琳
夜晚,淅淅沥沥的小雨还没有停的迹象。丝丝凉气混杂着雨腥味从半开的窗户闯进,水珠“啪啪”地砸在树叶上,一声声脆响让她的心有些发颤。
她正坐在一架旧钢琴前。父母卖菜为生,供她读了艺校,原本不宽裕的家境变得更窘迫起来。父母每天在她还在睡梦中时悄悄去拉货,在夜深人静时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父母为了不让她担心,背地里对着手头一把面值很小的钱唉声叹气。有时,遏制不住的哭声会从母亲的房间里传出。她知道,心里也很愧疚不安,但在学校里看到那架弹出美妙绝伦音符的钢琴时,她总是不停地在心中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架。一天傍晚,她强压住心中的忐忑,轻轻叫了一声:“爸。”父亲转过身,用无声的目光询问她。她紧张地绞着衣角,又用手指抚平,半晌才嗫嚅道:“爸,我……我想要架钢琴。”父亲黝黑的面颊隐藏在家里昏黄的灯光中,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她低垂着头,手心已经沁出了汗珠。父亲摩挲着自己粗糙的手,转头看向压在床底下的一沓毛票,半晌轻微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好。”
钢琴买来了,她却没有多欣喜。她想象中的场景是:钢琴黝黑锃亮的外壳打开,是黑白分明的琴键。她端坐在琴凳上,白嫩的十指翻飞,一首首灵动的乐曲从她指尖流出。她幻化成蝶,钢琴则像羽翼般在她身后扇动,柔和的光芒在透亮的羽翼上流动。聚光灯下,她被大家惊叹和艳羡。可是,父亲抬到她房间里的钢琴显得很旧,罩着钢琴的破破烂烂的灰布,也像把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的蚕蛹,让她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般沉重。她勉强坐下来弹了几个音符,钢琴就像受了刺激一样,哆哆嗦嗦地厉声尖叫,一段短暂的轰鸣后便偃旗息鼓,不再为它的新主人工作。她失控地一把拉下琴盖,扑在床上默默地流着眼泪。蒙眬中,她似乎又看到了她想象中的钢琴——身后有一对翅膀,轻輕拍打,一阵气流扬起她披散在后肩的长发,流光点点,她的身影在这一片璀璨中若隐若现。
母亲开门的声音惊醒了她。她猛然坐起身,揉揉眼,抬头看向墙上的挂钟,才发觉已经六点了,自己睡了一个多小时。她缓慢地下床,倚着门框漫不经心地问:“妈,已经六点了,你怎么还不做晚饭?爸呢?”母亲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头也不抬地回答:“今天你自己做饭,你爸还在医院呢。”她惊讶得脱口而出:“爸怎么了?”母亲放下切菜的刀,扫了她一眼说:“你爸为了给你买钢琴,在工地上做了份兼职。你知不知道你爸为了省钱,连午饭都只啃馒头?今天他正砌墙时,突然眼前发黑从梯子上摔下来。送到医院一看,医生说是营养跟不上,得静养几天。我去医院了,你自己在家待着。”她静静地立在门槛上,看着母亲关门出去,鼻子忽然一酸。眼泪掉在手心里,脸上已湿了一大片。她的心中像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拧着,发紧,再发紧。爸爸都那么辛苦了,自己却还自私地埋怨,过分地索要……自责和心酸像潮水一般将她淹没,转身再去看那架钢琴,它是父亲从牙缝里省出的钱堆积的,凹凸的琴面上似乎闪现出父亲脖子上青筋凸起、额头上挂满汗珠在工地忙碌的样子。
她做好饭菜,静静地坐在桌前遥望着钢琴。梦中钢琴的羽翼、她的身影都只被勾勒成父亲沧桑的面庞。她眼中含泪,在心里默默地说:“爸,您送我的钢琴,是最有力的翅膀,助我化茧成蝶。”
(指导教师:惠军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