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金鸿
苍山下的雪梨树村有没有雪梨花呢?雪白的那种,像苍山顶上千年不化的雪一样白,在蓝天下,像寒光闪闪直插云天的雪峰。而洱海又是如何如何的蓝呢?像白族女人的扎染手帕一样蓝,在雪梨树村下,不太远的地方蓝得逼眼。或者就像一颗蓝宝石,蓝蓝的,熠熠生辉。再就是千年一个老样子的风花雪月,蝴蝶泉、花甸坝、石宝山……是了,还有洱海里的小普陀,那里供奉着那尊有求必应的水月观音。多年来,她受母亲的熏陶,因为,母亲曾经不止一次说过,祖上是从云南大理迁移到上海的,祖上代代相传,信奉佛教,祖先也应当是当下生活在大理的白族人。因而,她像母亲一样,骨子里有白族的血统,也就自然而然很喜欢水月观音,而曾经一度被称为佛都的大理的水月观音,一定有其神秘莫测的一面。据说,那尊水月观音来自宋代的大理国政权,距今已经有七百多年的历史。古色古香的水月观音的造像,亭亭玉立,端庄秀丽,落落大方。她喜欢水月观音,是佛教的魅力在吸引,也是一颗善心必不可少的感悟。家里的佛堂里,供奉的就是水月观音。在她第一次听说大理的水月观音时,心里就荡起一种从未有过的仰慕,就一直在揣摩,那水月观音一定是世界上最美的观音。可她见过美丽神奇的苍山和洱海以及那些得天独厚的大理景致吗?还有,她见过温柔如水、貌若天仙、勤劳勇敢的白族女人吗?说得准确点,她在鳞次栉比坐落在一面山坡上的雪梨树村住过吗?还没有哩。她一直在想象,一直在期盼,一直在等待,一次又一次,让一种若有若无的感情折磨自己,让自己像一朵浮云,飘呀飘,在上海的天空里荡来荡去,在自己想象的苍山洱海间恍恍惚惚浮沉。
这些年,在上海,她只是不断地听他描述过苍山雪多么白和洱海水多么蓝,赞美过雪梨树村最适宜人居,以及漂亮无比的白族女人和精彩至极的大理风光。她是在车上,在路上,在枕边,在夜深人静时,听他唠唠叨叨讲过大理的一切是多么多么的美好,就跟天堂和仙境一样。只要一有闲暇的时候,她常常在网络里寻找有关大理的东西,再就是,还有那么几回,她在梦中见过这些似是而非的景物、水月观音和仙女下凡一样的白族女人。他在她的面前一提起大理,她就会看到他的眼睛里,闪射出一种她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异样的光,这时,她就会睁大眼睛,产生许多许多的联想,这只能说明,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遐思,或者是一种桃花源式的向往。渐渐的,她知道大理是一个美丽神奇的地方,有苍山,有洱海,有风花雪月,有三塔,有石宝山,有巍宝山,有鸡足山,有水月观音,而这个天堂般的地方,生活着——白族,少数民族,历史久远,在唐朝、宋朝和元朝,建立过南诏、大理政权,有过轰轰烈烈的传奇故事。她读过长篇历史小说,比如,《三国演义》,她知道南蛮,知道诸葛亮七擒孟获,在渡泸水时,兵士中了邪乎的瘴气。她问过他,南蛮是不是他的祖先?他似是而非,点点头,又摇了摇头,不置可否。其实呢,他也不清楚到底是不是他的祖先呢?不过,她又问,听说大理人到现在还在茹毛饮血。这事呢,他肯定地点了点头,说,这事真有。大理人喜欢吃生肉,吃生羊血,这不是茹毛饮血,又是什么哩?她见过他当着众人吃过,一杯白酒,一碟蘸水,就着吃生猪肉,杀羊时,也吃那颜色鲜红的生羊血,就跟吃豆腐一样。吃了,还咂咂嘴,一副很得意的样子,还情不自禁地说,多美好啊,又吃到了家乡的美食……也就是那几次开始,她注意了他,开始琢磨他,敢于吃这些让她看着就害怕的食物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一个男人呢?谜一样,这来自遥远边疆的男人,他的内心世界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一米八的个子,魁梧,英俊,说话幽默,喜欢唱歌,喜欢体育运动,普通话不怎么标准,带有一种水草的味道,常常跑调。她的心灵世界里,爱情在闪射出星星点点的火花。这世界,老天早就为她准备好了他,在上海,她触摸到了爱情这张网。就像他和她,在一个平平常常的万花筒里,他和她看到了别人看不到的五颜六色的人生。也因为这些,她在计算机里搜看了电影《五朵金花》,还真别说,她发现他与阿鹏有一点点神似。比如,那鼻子,挺挺的,隆着。那执着,不服输,又善良,助人为乐,心地坦白,没有丝毫的害人之心。她甚至怀疑,白族的男子,是不是都生着相同的好看的鼻子和都有着一颗观世音一样的佛心哩?在电影里,她看到了大理最为美丽的自然风光,高高的苍山上,皑皑的白雪,蓝蓝的洱海里涌动的波浪,迷人的山歌,连女人们骂人的歌谣也那么好听。再就是,她在新浪的影视频道上,搜看了金庸的《天龙八部》,她特意看了有关段誉的部分,看看金庸到底讲了些有关大理的什么故事……还真别说,她爱上了有些英雄气概的金庸笔下的段誉,段王爷。她又觉得他的神气和气质有些跟段誉接近,豪爽,还有点鲁莽的剑侠气。她慢慢接近了他,加了QQ好友,加了他的微博,有事没事,开始和他神聊,即使半夜三更,也不放过他,一直聊到眼皮打架,瞌睡连连,她这才让他睡了,她也才睡了。她在内心里承认,不知不觉中,她已经爱上了他。她一直在心里问自己,不止一百次问自己,千人百人不爱,她怎么就爱上了这么一个来自云南的小伙子了哩?她甚至暗暗的对自己说过,一路走来,在她的生活中,不知有过多少追求自己的男人,都是清一色的游戏人生只知道吃喝玩乐、挥金如土的纨绔子弟,她看他们,没一个是好东西。她和他们从骨子里有些不同,尽管她也是有钱人。在她的那个小小的皮箱里,求爱信,已经有厚厚的一大叠。她认识他后,很喜欢,听说他是大理白族人,打心眼里更加喜欢他了。说得直接点,她追求他后,当着他的面,她毫不犹豫地将那些纸质已经有些发黄的求爱信,一把火给烧了。他对她的一片真情,回以接纳,乐意,甚至有些夸张的表白,说,见到她第一面时,是她和他的老父亲在交接班,就喜欢上了她的美丽、大方和洒脱,当然,当时是暗暗的,在心里,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些情节有过吗?应当说,有过。他从来不会去编骗人的鬼话。这让她有些感动。天底下的女人都喜欢听悦耳的谎言,她也不例外,即使这谎言本来就是谎言。她呢,东北的美女,一个长这么大,一直养尊处优,没吃过什么人生苦头的姑娘,到上海,是来继承年迈的父亲的一份财产,做了一个既做家庭电器又有专门机构卖自产家电的老板。员工有数百人,经营不错,生产的电器,是名牌,销路很好。早先,他大学毕业,是个博士,远离故乡大理,一个人在上海读书,然后,一个人在社会上打拼,没有任何背景,一个穷青年,就在公司里打工,负责跑西南的供销,有业绩。后来,她看着他帅气,有头脑,是个人才,就将他调到了公司的总部,负责整体供销业务,给了他一个施展才能的平台,其实呢,就是喜欢上了他,想天天见到他。她呢,认为要爱了,就好好爱。一来二去,这才有了后来他俩恋爱的事。万事都有个开头,这就是她和他的故事的开头。
她想起这些,有点像放电影,而想起这些事,是在上海飞往昆明的飞机上,在离开地面万米的高空。就在半个小时前,飞机上非常漂亮的一个空姐,在大家面前说,欢迎乘坐本次班机,请系好安全带,还示范了一遍,然后系好安全带,又解开。他和她都系好了安全带,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他说,不聊了,回到大理好好聊,他就睡着了。她有些激动,就开始想心事。高空里的想象,多少带有空落落的感觉,就像她对大理的想象,迷迷茫茫,恍恍惚惚,甚至有一点点迷糊。凭空想象的感觉,谁说不是呢?她的梦想里有过迷迷茫茫的大理,就像从飞机的窗口看出去的风景,晃眼而过,再想看清楚些,那风景就又不见了。她想直飞大理,可从上海到大理没有直达的飞机,先到昆明,再乘高快到大理。她原先想坐从昆明到大理的飞机,可是飞行路线太短,有些麻烦,就决定坐大巴,划算,这样呢,既节约时间又省钱一些。她的身旁坐着的就是他,或者准确地说,他已经呼呼入睡了,就在她的身边的座位上。不错,他非常优秀,她没看走眼。她想,他一定是想回家了,一颗烦乱的心,就像一架机器,运转得太久了,也该休息一下了。或者是,他就要回到生他养他的地方,一切都放松下来。他多次对她说过,他的家就在洱海边一个叫双廊的地方,而且是在一个小小的渔村里。这些天,也难为了他,订飞机票,准备旅行用的东西,昨夜到了深夜才歇息。这上海飞昆明的飞机,他熟悉得很,常常回家,可她就不同了,大姑娘坐花轿头一回,新鲜得很。这不,刚上飞机,她就在心里琢磨开了。琢磨完了,她又觉得没什么事,没有人和她唠嗑,她只好又开始回忆往事。这是东方航空公司的飞机,波音787,他和她坐的是前舱,非常舒适,坐在自家的沙发上一样。人就这样,这么大一架飞机,几百号人,竟然没有遇到一个熟人,可以说说心里话。有些时候,坐飞机特寂寞,真是无聊得很。她在想,既然她和他认识了,既然爱了,既然她打算和他下一步结为秦晋之好,就要彻底改变他的命运。她有意无意开始打扮包装他,想从外表改造他的穿着。当然,她从头到脚,给他买了名牌服装。还真别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他穿上了后,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神气起来许多。在她的心里,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爱他,会爱得他喘不过气来。她常常带他出席朋友的聚会,让他在有钱人的世界里,感受不一般的心态。慢慢地,他变了。首先,他说话的口气就变了。至少,在她的面前,他不再是点头哈腰、循规蹈矩的人。他和她有了一种平等感,这也是她所希望的,说白了,她不希望他土,不希望他在她的亲朋好友前,有哪怕一丁点的不自在,她希望他能够在自己的朋友圈里,是一个别人不会小瞧的人。他领会了她的意图,也没让她丢脸。一段时间后,她满意了。她为已经把他改变了而暗自高兴。她还不断让他代表公司和自己到处去开会,处理一些本该她出面处理的事务。她相信他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企业高管人员,因为他有做老板的派头和能力。这一切,他做得很好,好像他天生就是出人头地的命,有富贵相。其实,他没有辜负她的一片期望,认认真真去做好她交办的事情,即使那事情比头发丝还要细小。他自己也不断给自己鼓劲,对自己说,千万不能松劲,打退堂鼓,好好干,这才对得住她的一片情意。他做任何事,都会在心里想到,绝不能让她不满意,让她感到失望。这些都做好了,她就把她和他的关系告诉了父母亲,没什么说的,也不会有什么悬念,他也就顺理成章成了她的未婚夫,而后又成了她的丈夫。哦哦,就这样,世界上的事,在人们意想不到的一刻,却成了现实,不可更改的现实。有时,感情这东西,其实就是喜不喜欢的问题,那么简简单单,一点也不复杂哩!
想到这里,她转头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在这时,他的睡姿有些滑稽,就像一个非常听话的孩子,或者就是一只温顺的小羊。这只是她的一个一闪而过的想法。不过,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他睡着了的模样,这也许就是她一直心仪不已的男人最为丑陋的一幕。其实,此刻的他,连嘴角也睡出了黏呼呼的口水,也许这时,他的灵魂早已离开了他的肉体,飞到了大理的山水之间,或者他已经静静地躺在雪梨树村的那幢漂亮的别墅里,消受着美好的时光。是的,那是花园洋房,价格当然不菲。花园洋房有着西班牙的风情,更有大理的居住理念。在上海,除了高楼大厦,人流如潮,就是海边,茫茫然然的大海,望不到尽头。他曾经对她说过,雪梨树村,那是大理的一个亮点,光那地名就极富有诗情画意,有一句“看惯了海,我想念山……”的话,让人勾起思念大理的情怀。也许是这句话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她便上网搜寻雪梨树村,的确,雪梨树村很美,掏钱为他买下了雪梨树村的一幢花园洋房,说是回大理时,就住在那里,把那里当作他和她的一个新家。这些事,都是她主动为他去做的,并没有强迫和勉强的意思在里面。一个女人,如果真爱一个男人,她会不计后果地去为他做任何事,包括奉献出她的一切。不久,他和她举行了豪华的婚礼。在婚礼上,她笑得非常灿烂,终于,和自己心仪的男人结婚,这怎能不让她心花怒放呢?想到这里,她又看了看他睡觉憨头憨脑的样子。这时,空姐推着餐车,来问乘客吃什么。饮食非常丰富,有冷饮,有咖啡,有小吃等,都是一些可口的食物。这是免费提供的午餐。他被她轻轻推醒了,说吃点东西吧。
他问,到哪里了?
她说,我也不知道,这是在飞机上哩。
他说,哦,我还以为在上海呢。刚刚,我做梦了。
她说,梦到什么了?
他一时没有回答。他喝了口咖啡,若有所思。之后,他又喝了口咖啡。她又问,他这才说,梦到我的家,洱海边那小小的渔村了。
她又开始想象,又在遐想他的故乡。洱海,湛蓝湛蓝的水,那渔村就漂在水上,海浪拍打着渔村,激起的浪花,晶亮晶亮。这渔村的事,他对她说得最多,多数说到儿时的事,以及他父母的事。这些事,即使说上一百遍,对于她也只是一种想象罢了。她再怎么想,也想象不出那个在时代大潮下变迁了的小小的渔村里所发生过的关于他的事情,关于他的梦想。不过,这也就成为了他内心深处,不可逆转的一个秘密,就像对苍山、洱海的不甚了解一样,她的认知还停留在表层。想象得实在太多时,她甚至怀疑他说的是不是那么真实,他是不是夸大其词,将自己的家乡说过头了哩?
这回,他不再睡了。这趟飞机是飞往他的家乡大理,身边就坐着他刚刚新婚的妻子。他开始回想在上海的那些日子。他以高分考上了上海复旦大学那年,孤零零一个人到了繁华的上海。他的父亲说,要送他,可他不要父亲送,说是父亲的回程没有人带路,会迷了路,再说,也可以节约开支。于是,他只好一个人闯上海滩了。上海那么大,对于他来说,大得就像走进迷宫。他一个从遥远的边疆来的学子,面对上海的色彩,他只能用一个眼花缭乱的词语来形容,再就是,他也不敢随意一个人外出,生怕走丢了。真的,这不是他胡思乱想,当年,他就是这么去想的。求学几年,他没有回过一次老家,就在上海打工赚钱。毕业后,他通过招聘,就进了她父亲的公司。再后来,他就和她认识了。在她的身边做事后,他渐渐感觉到了她执着的爱。那爱不是一般的爱,那爱,是刻骨铭心的爱,是不可拒绝的爱,是火辣辣的爱。有时,一次又一次,他对于她的爱,真有些受不了。比如,她说话办事,几乎和他穿一条裤子,亲密得不得了。她改变了他的一切,也改变了他的思想和人生观。她把他从底层一下子拔高到了高层,进入了上流社会。言谈举止呢,再也不是一个小心做事的人,而是一个老板的作派。这种爱,把他的灵魂也点燃了,在燃烧,一直在燃烧。有几回,他真想婉拒她的爱。不为什么,只为这种爱,一旦冷却后,会不会变呢?会不会回到原点呢?可想想,他又战胜了自己奇怪的念头。老实说,他无法抵御她的爱。那种爱,是一波一波的冲击,把他的心岸冲刷得干干净净,就像是洱海边的沙滩,那些沙子,一尘不染,或者,像是米螺蛳,经过海水无数次的洗刷,已经变得细碎和透明。他和她,常常到黄浦江边看风景,看那苍茫的大海里来来往往的船只。有时,他不由自主地在想,她的爱,或许就是黄浦江港口的舰船,已经停泊在安静的地方,要再次出海,就得面对更大的风浪。到时,也许她就是船长,他就是舵手。他知道,既然选择了这样的爱,就要无数次出海,无数次归来。她也一样,她视这次伟大的爱情,是一次出海的历险,只要船长和舵手一条心,就没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就没有闯不过的激流和险滩。
他还在天马行空地想,她说,到了大理,我就知道,你夸夸其谈的大理是不是你说过的大理了?
他说,其实,还有好多有关大理的事,我还没来得及说哩。
她问,真的?
他说,当然。
她说,等我到了大理,一切就都明白了。
他说,你就等着惊讶吧。
她说,也许是这样。
他说,那是肯定的。
她说,几天过去,就可以回上海了。
他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
她不再说话了,说不定,她又开始遐想。这是在万米高空的对话,天也许会知道他俩谈话的内容。飞机还在飞,一刻不停地飞。一直在飞向那个她还未曾亲自到过的地方。如果没有这飞机,她就是一个腾云驾雾的仙女。她虽然说不上有多漂亮,可北方女人的气质,有足够她炫耀的资本。她略带京味的腔调,柔柔的,甜甜的,那笑起来就显现出来的小小的隐隐约约的酒窝,更为迷人。窈窕淑女,披肩发,刚刚盖过了肩膀,黑亮、飘逸。最重要的是,她是一个有主见的女人。她的婚姻大事她做主,选择了他,这就足以说明,她做事,有着提得起放得下的风格。说到底,她爱他。她爱身边的这个男人。她从认定他是自己这辈子不舍不弃的男人开始,就为他设计好了一切,包括这次返回他的故乡大理。谁说不是呢?从一开始,她就几乎对他倾注了爱的全部。上海的公司,大事小事,业务的打理,社会活动各方各面的应酬,她都放手让他去做。她相信他有能力,能够将公司的事情做得头头是道。的确,他无愧于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原来,他只是在公司里跑跑业务,有些大材小用,后来,整个公司的运转,让他有了施展才华的舞台,他把一切都做到了极限,让她省了许多心。她知道,他虽是来自西南的一个白族,可他身上释放出来的正能量,足以吞并她所拥有的整个物质世界,这当然还占据了她外人不可知的心灵世界。不是有人说,英雄不问出路嘛!找了这样优秀的男人做老公,她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值得自豪的女人。她也曾不止一千次地问过自己,她喜欢他的哪一点呢?问来问去,她也闹不明白,自己到底喜欢他的什么地方哩?她恍惚了。有时,人就是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为什么不那样做?当自己糊涂或者聪明的时候,人往往会晕眩在最不经意的一刻里面。就像他现在就坐在她的身边一样,她此时的意识,也许就如同在五里雾中,幸福得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哩!
飞机一直在飞,一直在飞。她活这么大,坐过无数次飞机,飞南飞北,飞东飞西,总之,飞来飞去,她喜欢飞机的速度。就说这次,从上海直达昆明,三个半小时就到了。坐飞机就是快,有时,几千公里,甚至几万公里,几个小时,或者十几个小时,就到了目的地。比如过去,她从北方飞上海,如果坐火车,或者自驾车,那得需要多少时间呢?在飞机上,在面前的小桌子上放一杯水,那水不晃不动,平稳得很。想睡,就打个盹儿,不想睡,就想心事,自由自在中,就会到了下飞机的时间。在万米的高空用餐,那滋味毕竟和在地面上就餐大不一样。首先,空姐的微笑服务态度是一流的,服务的质量就跟她们的漂亮一样,让人心满意足。有一次,她一个人出远门坐飞机。那是她第一次坐飞机,晕机了。因为高兴和新奇,从玻璃封得死死的窗口看出去,蓝天,白云和大地上的一切,全都是一种簇新的感觉,一高兴,不知不觉中,就晕机了。就在飞机下降高度的时候,她开始天旋地转起来,那种难受的程度,简直无法形容。她大汗淋漓,脸色发白,想吐又吐不出来。她只好将头抵在前面,默默地忍受着痛苦。当飞机降到地面后,一切就又恢复了正常。后来,她又晕了一次飞机。再后来,坐飞机多了,她就不再晕机了。这次,从上海飞昆明,她是不会晕机的,她已经习惯了坐飞机,出远门,不坐飞机,反而不习惯了哩。
她看了看身边的他,他正兴致勃勃地看着机窗外的风光。她说,亲爱的,这么半天了,你不说一句话。怎么,想家了?他笑了笑,说,想了。谁不想自己的家乡呢?她又问,给父母打过回家的电话了吗?他说,上飞机前,打了。父母早盼望着我们回到渔村的家里哩。她说,先去雪梨树村看看花园洋房,在那个新家里,住上一夜,感受一下,才去渔村吧?他点了点头,又说,大理的好处,够你感受哩。她说,阿弥陀佛。她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这也是她跟他学来的。他从小就信佛教,常常跟着大人去寺庙和本主庙里烧香磕头,即使到了上海那样的大都市,他也逢庙必进,逢佛必拜。上海的寺庙有数十处,仅仅他和她在的浦东新区,就有常仁寺、法华寺、碧之净寺和潮音庵、宝莲庵等,他读大学的时候,没有多少机会去朝圣拜佛,到他工作后,他一有机会,就去拜拜佛,净化一下自己的心灵和一直绷得很紧的心弦,放松放松。她爱上他后,近朱者赤,也不知不觉喜欢上了佛教,常常跟随他去烧香拜佛。她根本不懂拜佛为了什么,可他爱好,她也就爱好了,就这么简单。他跟她讲过,佛教在大理是很盛行的,千年前就香火很旺,被称为妙香佛国。白族人信佛,是训导做人要实在,善良。她记住了,因而,她也就学了些有关佛教的礼仪和虔诚祷告。他说了,到了大理,她的眼前,一定会打开一个她从未见到过的精彩的世界。
飞机在缓缓降低高度,那个最漂亮的空姐又出现在了众人的前面,说,飞机正在下降,昆明马上就要到了,请旅客准备好,下飞机。她往机窗外看了看,看到的是云南苍茫的大地,那些起起伏伏的原野,就像大海的波涛,似乎在飞机下涌动、荡漾。白云,非常白的白云,在原野上,慢慢移动。这是一幅山水画,非常非常的美。飞机还在下降和滑行。眼前的景观,已经清晰可见,她甚至看清了村庄、河流和一片一片的凤尾竹。
当飞机降落在昆明机场时,高原的太阳正当顶。他和她走下飞机,回头去取了行李箱。这时,就见到不少的出租车,一问,40元就可以到西部客运站坐直达大理的大巴。坐在出租车上,操着一口昆明腔的司机就开始聊开了云南的十八怪。过去,她听说过这些事,也曾经问过他,所以,这司机说的,她一点也不陌生。聊完了十八怪,司机听他说要去大理,就又聊起了大理的风景和风土人情。司机这一聊,倒是让他来了兴趣。天下的出租车司机似乎都一样,在上海,那些出租车司机也喜欢有事没事和坐车的顾客聊。上到世界大事、国家大事,小到家长里短、鸡毛蒜皮,都聊。昆明的司机也是这样,恐怕很少有不喜欢说话的。这司机聊着聊着,就又聊到了昆明,说昆明如何如何,总之,司机从他和她一上车,话头就没有停下来过。到了西部客运站,他和她付了钱,下了车,那司机热情地说,下次到昆明,还坐他的车。真是的,这话说得多亲热,但却不现实,可冥冥中,又让人有几分相信。说不准,哪天就又会坐了这车,也未可知。这也足见昆明人的幽默和好客。她坐飞机从上海来,一脚踏上高原,接触的第一个人,就是这出租车司机,她的第一印象,很好,没得说。出租车随同司机走了,已经融入了车水马龙里,她还站在原地发呆。他叫了她一声,她这才反应过来。她的思维,有些恍惚,这是不是高原反应呢?她没有多想这个问题,她还在想那个出租车司机离开时的那句话。
她本来想约他打个车去大理,可转念一想,还是坐大巴好。他和她就去买了直达大理的车票。她想尝试一下坐大巴的滋味。
大巴出了昆明,就上了高速路。这些年,她一直生活在钢筋水泥的建筑物中间,每天见的是高楼大厦,这下可好了,车窗外就是山峰,青翠的山峰。她的眼睛很舒服,不再是枯涩的感觉。
她问他,坐高快,到大理要多久?
他说,快一点,三个半小时,慢一点的话,四个半小时,再怎么也到了。
她说,那我睡一觉吧。
他说,好,你睡吧。睡一觉,做个梦,你就到了大理了。
她笑了笑,没再说什么,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长长地打了个哈欠。这时,她觉得在这个纷繁的世界上,他宽厚的肩膀,就是最安全和最牢实的依靠。他没有半点睡意,不仅仅因为他刚才在飞机上睡过了,而是因为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回到让他魂牵梦绕的大理。他想起了这样一句话,大理,一生不能不到的地方,就对她说了。这句话,他曾经对她说过,当时,她激动了一下。后来,他又对她说过一次,可这一次,她连激动也没有了。她说,世界这么大,人这一辈子,没到过的地方很多,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大理人,也许大理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个没有到过的地方罢了。她还说,人的一生很短,就算百年,根本走不完每一个地方。这是一句大实话,他听懂了其中的含义。他暗暗发誓,爱屋及乌,他要让她像爱他一样爱上大理,就像他爱她,也爱上海一样。
还真别说,她睡得很香,还做梦了。梦中,她到了他曾经为她描绘过的大理。她是一只鸟,不知名的鸟。她在飞。即使在梦中,她对大理的印象也是模模糊糊的。不一会儿,她就梦不到大理的景物了,因为她已经飞得太遥远。她醒了过来。她是被他唤醒的,他对她说,醒醒,大理到了。她醒过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她似乎只是打了个盹,大理真的就到了吗?
接着,他又对她说,大理到了。
她往车窗外看了看,说,到了吗?
他回答说,真到了。
车终于在车站停了下来。下了车,他问她,先到雪梨树村,还是先回洱海边的家里?
她说,不是说好了,先到雪梨树村住一晚吗?
他说,好的。哦,我怎么就忘了呢?
他招了招手,叫了辆出租车,说了声,到雪梨树村。
直到这时,她才开始看到真正的大理。当然,此时,她看到的是车来车往的景象。在中国,每一个城市几乎都一样,拥挤。只不过,在她的眼里,大理的高楼不是很高,不像上海的高楼那么高。也就十来分钟,车就到了雪梨树村。她下了车,眼前一亮,这鳞次栉比建盖在山坡的建筑群,吸引了她。在上海,是很难见得到山坡上的房子的,更别说成片成片的。接着,她看到了正在开着洁白的花的雪梨树。很多,一棵一棵,很美。雪梨树村果真名不虚传,是雪梨花的世界,雪梨花的海洋。到这时,她终于明白了,雪梨树村为什么叫雪梨树村了。还有脚边的溪水在流淌,这也是雪梨树村独特的地方。她闻到了风中淡淡的雪梨花香。如果到了秋天,雪梨树又将硕果累累,那该又是多么美丽的景象。她的第一印象像水泡一样在她的脑海里,冒了出来,也就是说,她开始喜欢这个小小的地方。开门进了房子里,那院子里也有几棵正在开花的雪梨树,也很美。这里,他去年回到大理时,来住过,记忆依稀。她上了楼,第一次进到房子里,开始惊讶,叫了一声“哇塞”。的确,这房子,采光好,再就是空气好。有了这两样,这房子就好住了。她张开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就走到了阳台上。这是一个大大的阳台,往外瞭望,极目处,就好像仙境一样。迷迷茫茫的远处,那一抹蓝,也许就是他说的洱海了。她正想问他,只见他什么也不做,早已经站立在了她的身边。她仰起脸,他趁势拥了她在自己的怀抱,吻了她的芳唇。然后,他开始滔滔不绝,开始为她一一指点,介绍着目所能及的景物。
这回,我有些信了,大理真的很美。她说。
这只是大理的一个角落,还有很多美景。他说。
那你得一处带我走走、看看。她说。
那是当然的了。你已经是半个大理人了嘛。他说。然后,心想,别到时不想走,不想回上海就是了。
晚上,一轮月亮升上了天空。雪梨树村也沉浸在了融融的月色中,美得迷人。正好,今夜是农历十六,月正圆。他和她,到了半夜也没有睡意,在阳台上看好像挂在雪梨树梢头的月亮。过去,在上海,几乎天天忙于公司里的事,忙得焦头烂额,还没有真正意义上,认真看过上海的月亮。这下可好了,如今在大理,她已经尽情饱览了大理的月亮,这有点不可思议。不过,她记得有一回,是在北方,她的老家,看过一回月亮。那月亮瘦瘦的,悬挂在夜空里,就像一轮唐诗里边关的月亮。而这洱海月,是丰盈的,滋润的,满满的一轮,勾起的是无限的遐想。
这一夜,他和她说了许多悄悄话,其中当然有不少是有关大理的,在雪梨树村买了房子,今夜,他和她就要睡在里面,尽享温馨的人生。久居在上海,每天,繁杂喧嚣的市声,搅扰得心一刻也静不下来。他和她,一直在聊,一直在谈一些最接近心灵的东西,一直到子时过了,这才去就寝。大理对于他,是家乡,而对于她来说,就是异乡。躺在床上很久,她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知道,这不是失眠,这是激动。他早就睡着了,还打起了微微的均匀的呼噜,或者,说不定在梦里让他实现了人生理想的是上海。在上海,他得到了爱情,得到了他想得到的一切。看一下他的嘴角边挂着的那丝笑意,就能知道,他是多么的惬意。这时,蟋蟀在庭院里叫着,让这座花园洋房更加显出了幽静。她在一种从未有过的氛围里,慢慢睡去了。那是一种自自然然的入睡,那是一种心甘情愿的入睡。她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
第二天一大早,她起床后,去后花园里看了看。这里也有几棵正开着花的雪梨树,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野草正在疯长,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开得带有野性,那花香是纯正的香。她张开口,呼吸了几大口新鲜空气,活动活动筋骨。远远近近、若有若无传来一声声莺啼,她在聆听,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乐趣。然后,他和她,还是打了一辆出租车,往洱海边他的家去了。出租车到了下关的码头,他和她要坐游船,回他那在洱海东边的渔村。
下车后,她被凄厉的风吹得有些站立不住,眼睛也似乎有些睁不开。她在心里想,这就是他常常对她说的,风花雪月中的风了。她问了他,笑了笑后,他说,不错,就是大理四景中的风。你别小看了这风,它总是给大理送来清新的空气哩。她哦了一声。他又说,眼下是春天,到了冬天,这风还会更大些。
她和他上了洱海号游船。在上海,她常常坐游轮,那是很大的游轮,也很豪华。比如,去海南岛,要穿过琼州海峡,除了坐飞机,就得坐轮船。每一次去海南岛,她都喜欢坐游轮。她喜欢大海,喜欢大海磅礴的气势,喜欢大海波涌浪翻一望无际的样子。在大海面前,人的心胸一下子就会开阔许多,就会忘记许多人世间的烦恼和忧愁。再就是,看那些搏击海浪的海燕,不惧风暴,自由地飞翔。他和她将东西放在包间里后,就到游船上找了个地方,开始看洱海的风光。
游船还没有开动,她就拿出相机不停地拍照。过去,出外旅游,她对那些司空见惯的或者人造的风景,不屑一顾,很少拍照。在美丽的洱海面前,她有些震惊,不仅仅是迷醉,她要将洱海的面容拍下来,带回上海,甚至带回北方,让自己的亲朋好友,一睹洱海的姿容。风突然变小了,早晨的洱海,的确很美。特别是那水,蓝得不能再蓝,这是她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纯净的水。她转回头对他说,这洱海的水,好蓝好蓝嘛。他说,是啊,这洱海,看上去,那颜色多么透亮。说完,他想起了儿时在洱海里游泳的趣事。那时,他还小,一放学,就到洱海边摸鱼捉虾,裹一身泥巴,或者和小伙伴打一场水仗,回到家时往往太阳已经落山。那时的洱海里,鱼实在是多。就说那泥鳅吧。栽秧的季节,连水田里也满是它的踪影,水沟里就更不必说,有水流动的地方,多的是,一堆一堆的。捉泥鳅,非常好玩,用须笼,往水里一放,再将两边封死,用棍子一搅动,那些泥鳅就会全游了进去。拿到街上卖,也非常好卖,原生态的,谁吃到谁心里就高兴,不后悔。还有就是,在洱海边的水田里,捞螺蛳、捉黄鳝。螺蛳拿回家,首先被磕了尾巴,挑出螺鳇,那螺蛳和螺鳇在街上是抢手货。他这时,沉浸在回忆里,可她就不同,洱海上、洱海周边的风景,是他的家乡的风景,对于她来说,是新鲜的和亲切的,第一次见到如此美妙的景色,她怎么能不激动呢?
游船悠悠离开了岸边,向海心开去。她的心里牵挂着小普陀供奉着的那尊水月观音。昨天,到了大理,就一直在雪梨树村。那雪梨树村的美,首先就把她对大理的遐想,作了一个彻彻底底的颠覆。良宵苦短,半夜了,激动得不想睡,依在窗前,遥望大理的夜景。空气中,弥漫着雪梨花淡淡的味道,让心很容易就温馨了。今天,在这洱海边,她看到了真实的苍山洱海美景,她的心开始沉醉,开始迷恋。在上海,甚至在北方,几乎是这样,有山,就会没有水,有水,就会没有山,因而,她从来没这么激动过、这么投入过。这大理有山,有水,山水相依,叠印在一起。那苍山十九峰,那洱海百里,那迷迷茫茫的渔村,的确美得像仙境一样。这时,她看见有一道白云缠在苍山的腰间,好像在缓缓移动。她惊得叫了一声,拍了一幅远景后,急着问他,那云,多美呀?他说,那云,叫玉带云。你有福气,刚刚到大理就见到了呢。她说,那云,真的很像一条玉带系在苍山的腰间哩……是啊,这时的苍山青翠欲滴,洱海蓝得像一块蓝玉石。这游船在水面悠悠而行,船尾激起的水花细细碎碎,像一条银链。有几只海鸥在追着游轮盘旋、鸣叫。这景象,有点像在大海上坐游轮。她似乎想起了某一次在大海上远航,一连几天,去向远方。
这时,他对她说,白族的三道茶表演就要开场,对号入座,这歌舞表演,很值得一看。她自小就喜好歌舞表演,也喜好娱乐,也有一定的欣赏水平。到了表演场地,游客已经坐满了。他和她刚刚找到了自己的座位,那歌舞就开场了。她的心灵又一次被震撼,主持人是一个白族姑娘,美若天仙,声音甜润。接下来,几个白族歌舞,非常吸引人。姑娘漂亮,小伙英俊,音乐嘹亮,看得她连眨一眨眼睛的功夫也没有。这时,白族姑娘和白族小伙子来敬茶,第一道是苦茶。说是苦茶,其实也就是平时喝的茶,第二道茶,是甜茶,第三道茶是回味茶。敬茶的白族姑娘纤手捧茶,举案齐眉。歌舞时间不长,也就半个钟头就结束了。她细细想了想,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特别是这样饮茶,前所未有。她意犹未尽,上台邀请表演的人合影留恋。一切都遂心如意,落落大方的白族姑娘和白族小伙子,将他和她围在了中间,合了影。
他和她回到了原来观景的地方。她又在好好观赏苍山和洱海的景色。她在心里想,他的家乡在大理,而大理的灵山秀水,养育了这么一个出类拔萃的男人,让他做了自己的老公。她承认,自己只是和大理亲密接触了十多个小时,就被征服了。远远看着苍山的景,坐在洱海的游船上,水天一色,这是人生最大的精神享受。
游船靠在一座四周都是海水的小小的岛屿上,她看到那里建盖了一座小小的庙子。他和她登了上去。他对她说,这个小岛,就叫小普陀,是你向往的地方。她也感觉到了这个小岛的玲珑、袖珍和不同凡响。特别是那尊让她朝思暮想的水月观音,数百年了,安静地坐在那里,观望着芸芸众生。那佛龛虽然小,但在她的心里,却是世界上最大的佛龛。水月观音是汉白玉雕刻的,洁白细腻,自在安详的宗教气质和内涵表现得淋漓尽致,头戴宝冠,宝冠上小化佛。额头宽阔,双目微闭,端庄慈祥,气质高雅。右腿支起,左腿下垂,右臂放在右膝上,神态优美。水月观音上身穿袈裟,下身着长裙,胸前及衣裙上饰联珠璎珞,手腕戴臂钏,全身装饰繁缛美观。她禁不住在心里祈祷和惊呼,突然就想起了王实甫《西厢记》里的一段唱词:“兰麝香仍在,佩环声渐远。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你道是河中开府相公家,我道是南海水月观音现……”接着,她双手合十,在水月观音前,许下了一个美好的心愿。
她终于依依不舍地走出了庙子。小岛上,有卖小吃的,她要了一份洱海里捕捉的油炸小虾。尝后,味道不错。这个小岛,四周都是水,不远的地方,翔集的海鸥,在上下翻飞。这场景,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大海上的海鸥。这个小小的洱海,这些飞翔的海鸥,最能勾起乡愁。
很快,游船在南诏风情岛靠了岸。这里高高站立的阿嵯耶观音像,又把她给吸引了。阿嵯耶观音那端庄秀丽的表情,其实就是一个女神的表情。她默默地许了一个心愿,愿他和她,此生此世,天长地久。出了金梭岛,他和她就往家里走。他的家在水中的一个小岛上,那里不过百户人家,全是白族,村名叫天生营。一条道直插进洱海里,连接着渔村。他的家在靠近洱海的一块巨石旁,门前就有一颗高大的榕树,枝叶披拂,直插云天。他的家,是一个典型的白家小院,彩画的大门,庭院里,栽种一些花草,非常幽静。他的爹娘和妹妹在家里等候多时了。早餐早就做好了,只等他和她回到家,就可以吃饭了。其实,那饭菜也很简单,一盘生皮,一盘炒洋芋,一盘煎乳扇,再就是一大碗酸辣鱼。饭是电饭煲焖的,自产的大米,闻着喷喷香。寒暄过后,一家人就围坐在桌子边吃起饭来。没有客套和拘谨,她就跟在上海的家里一个样,遗憾的是,她吃不了辣。她在心里佩服白族人的不怕辣和吃生肉。那菜里,红红的,就跟搅拌了红颜色。那生肉,让她看得胆颤心惊,不敢吃。他的娘,见她吃不来辣和生肉,就去给她煎了两个荷包蛋。她和他娘的对话,非常纯朴。他娘知道她家里很有钱,是个大家闺秀,能够嫁给儿子,这多么难得。她在心里早就想过了,要爱了,就爱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家庭。因而,她不会嫌弃他的家和他的爹娘。不过,她过惯了城里豪华的生活,在这遥远的地方,她一时还适应不了。幸好,大理的美丽就跟在天堂一样,她这才心情舒畅,有回到家的感觉。
吃过饭,她就让他带她去渔村里转了一转。在他家的房子后面,就是蓝幽幽的洱海。她面临洱海,任凭那海风吹着自己,她的对面就是若隐若现的苍山,好像一幅清雅的山水画。她开始对着洱海,吆呵呵叫喊了起来。她过去,只要到了大海边,她就这样在嚎叫。是发泄吗?是高兴吗?她回答不了自己。她只是感觉到,到了大海边,就情不自禁地喊叫几声。现在在洱海边,她的喊叫依然传得很远、很远。他见她这么高兴,就去划来了一只小舟,约她一起划船。她越发高兴了。她长这么大,就会开车,这在水里划船,她连做梦也没有想过哩。说白了,她就是一只旱鸭子。她也拿起了一只桨,在划。可那船根本不会听她的,在原地打转。只见他,轻轻一摆弄,那船就顺着他的意愿,慢慢前行。她啧啧称赞,说他真的是一个洱海里的渔民。他在笑,这还用她说吗?上大学前,他本来就是一个洱海里不折不扣的渔民。在上海,他常常想起在洱海里弄桨,劈波斩浪。这时,他索性脱了衣裤,只穿了一个裤衩,像一条鲤鱼跳龙门一样,跃入了洱海。他的拿手戏是在洱海里闷水,可以几分钟在水里不露头。她见洱海激起一朵浪花后,就不见了他的踪影,就在船上干着急。在她想喊又不敢喊时,他像一只鱼鹰一样,浮出了水面。这也许就是他的拿手好戏。从小,在洱海里,他的灵巧,其实跟一尾鱼差不了多少。他恋洱海,即使远在上海,在梦里,他也会常常梦到在洱海里畅游。后来,她和他将小舟停靠在了浅滩旁的小湾里。她脱了鞋子,赤足走在浅滩上。那被洱海的水漂洗得干干净净的沙子,在浅滩上,清清晰晰。她将手掌伸进水里,抓了一把沙子在手心。那些细细的沙粒,凉飕飕的,让人爱不释手。她松开手指,那些沙粒从指缝间慢慢滑落下去,回归到了水里。那水里还有小小的米螺蛳,非常精巧。她挑选了几粒,要留着纪念。她又想,如果将这米螺蛳串成链子,不知会有多美哩?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听后,他说,这米螺蛳链子,在每年的五月端午,都会有卖的。她一听,来了兴趣。不过,眼下,她想自己做一串,戴在胸前。于是,他和她就在沙滩上,寻觅那些米螺蛳。不一会儿,他和她就做成了一串米螺蛳链子。他为她挂在了胸前。她笑了。笑得很灿烂,那笑声就像洱海上的浪花在喧闹。
笑够了,她对他说,想在这洱海边买点地皮,盖点房子。
他说,好呀!雪梨树村是山,这洱海边是水,相得益彰。
她笑了。其实,她的这个想法也是为他考虑的。再怎么说,他的家乡就在这里。
渔村的夜,非常静谧,偶尔传来一两声湿漉漉的蛙鸣。她睡下了,听着纯净的蛙鸣,就像在默诵着一首唐诗或者宋词。天上的月亮很圆满,月光在粼粼的水面,摇曳一湖晃动的碎片。这一夜,她睡得很香。海浪轻轻在响,缓缓慢慢,很有节奏地拍打着浅滩,唰唰唰,唰唰唰,就像有人在弹着一把古琴,那音乐,是最能打动人心的那一种。微风吹着榕树,叶片沙沙作响,好似在听一支催眠曲。这样静谧的夜,是她根本无法想象的,她感觉生命里似乎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或者什么也没有少,总之,静如止水。一觉,她就睡到了太阳出山。这些年,她一直失眠,吃了不少药,不见好转。可是,这次回到大理,仅仅只有两夜,她感觉到了,失眠症状的消失和得自天然的睡觉,这不能不说是个奇迹。可她转念一想,是不是这些天奔波的原因,如果是这样,那么就不足为奇,再就是,回到了他的家乡,心情好,也就睡得好,这也就算不了什么?不过,她的内心世界里,似乎感觉着一种心态的再生。这么多年来,大都市的喧嚣和无奈,一直在折磨着她,让她不得安宁,神经绷得很紧,就像一架不停运转的风车,想停也停不下来。她试图在大都市的夜晚,哪怕让心静一静,也显得那么奢侈和无望。可这种心情,到了大理后,完完全全不见了。大理的天和地,让她领悟到了心灵的愉悦,以及生命活着的意义。
他问她,昨夜睡得好不好呢?
她说,就一觉哩。这种现象从来没有过呢。
他说,吃没吃安眠药?
她说,没吃,昨夜就停了。
他说,我反而睡不着了。一夜听到风声雨声,海浪声,榕树声和报时鸡的打鸣声。
她问,怎么?昨夜下雨了?
他说,下了,一场静悄悄的春雨,天亮就停了。
她又问,鸡报晓,我怎么没听到呢?
他说,你睡得沉醉,当然听不到了。
她有些惋惜,在他的家里睡这一觉,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听到雄鸡报晓。
这天一大早,他和她说好了,自驾车去鸡足山,然后,巍宝山和石宝山,再去三塔,回渔村,接着,就在雪梨树村住几天,就回上海了。车是租用租车行的,行程是这样,安排得也合情合理。从渔村去鸡足山相对路会近一些。因为,只要翻过渔村的东山,就可直达鸡足山。可眼下,路难行,他和她就选择下关直达鸡足山的高速路,这样要好一些。在车上,他边开车边又对她说起了自己的故事。她知道这些故事,她已经听了多遍,可他还在喋喋不休、不厌其烦在讲。的确,她觉得在路途上寂寞,讲一讲也好,打发无聊的时光。一个女人如果动起了真情,那么,她心上的男人就是一个白马王子,似乎没有缺点,即使有,那也是情有可原的缺点。没说的,他在她的心目中,就是这样的白马王子。她承认,自己从小养尊处优,有些矫情、任性,有时甚至对什么事也不在心,不在意,唯独在心在意的,就是以自我为中心,可在他的面前,这些东西也就不见了。就连现在他的唠叨,也被她想象成了一种对自己的表述和坦白。她一再告诫自己,是不是自己一不小心,吃了他的勾魂药呢?也不是,她一直相信自己的判断力。没错,她认定的这个男人的确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他的完美,似乎向她说明了一切。再说,他的朴实、真诚和大方,是当今有的男人越来越少的东西。奸诈、狡猾和猥琐的男人,她见识得还少吗?
车到了鸡足山的山门,就在停车场里停了下来。上山,有两个选择,可骑马,可坐缆车。他和她选择了骑马。这样好,感受一下古人悠闲自在的生活。在慧灯庵吃了早餐,他和她攀登着石级,上了金顶寺。看了会儿风景,他和她就下山了,开车赶往巍山。她在鸡足山的山头上,看到了洱海的另一番风光。往西望去,洱海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一滴绿水。她想有意无意地看看他的家乡渔村,可能看得到的地方,一片混沌,迷迷茫茫的,只能看得出一个大体的方位,怎么能看得到他的家呢?
晚上,他和她就住在了巍山的一个客栈里。这一夜,她依然睡得很沉,也全因为寂静和平和。第二天在巍宝山上,他和她看了不少道观。她读大学时,学的是网络专业,对佛道的学问,从来没有接触过。但他信佛,她也就去看了一些佛学方面的书。这巍宝山是南诏的发源地,南诏的土主庙,就在巍宝山。她在上海的时候,在来大理之前,她还是翻看了一些有关大理的书。她记住了这座南诏的土主庙,这也是巍宝山上唯一的一座佛教寺庙。在巍宝山,她感知到了空静。她问过他许多问题,因为,对于大理,他知道的东西远比她知道的多。就像城市他知道的并不多一样,他问她城市,她知道的总会比他知道的多。这次,到大理,她想将大理的景点都走个遍,对大理有一个整体的印象,说不定,她就会有更深层次的释义,在头脑里蹦跶,就像到了这巍宝山,走进这灵山圣水,让心灵来一次洗礼。
从巍宝山下来,他和她就直接去了石宝山。她知道,那里有千年的石窟,雕塑着古老的石像。这里,她这次到大理,是不能不去的地方。车一直开到了情人谷,再往南开,就是石钟寺。在石钟寺,她盘桓、徘徊得最多的地方,就是“阿盎白”。这是典型的女性生殖器崇拜,她在书上见过图片,那时她就极尽遐想,这东西在千年前就已经雕刻,古人当时是以什么样的心态来对待这件事呢?神圣吗?亵渎吗?敬畏吗?或者都不是。如今,她就站在“阿盎白”前,默默祈祷,然后,虔诚地跪了下去。离开渔村时,他的娘,也就是她的婆婆,悄悄地往她的怀里塞了一小瓶香油,说是,到了石宝山,一个女人家,随乡入俗,就要在“阿盎白”上抹香油,祈求生娃娃时,顺顺利利。她记住了。这时,她的手里就紧紧地握着那瓶香油。她起身,往“阿盎白”上抹了点香油。她的手有些颤抖,心在噗噗跳得激烈。她本来是不相信迷信的,可当她面对这千年前的石雕,心里有些控制不住情绪,眼睛里甚至有莹莹的泪水在滚动。是啊,千年是一个什么概念呢?漫长的岁月,许多风云人生,也许都化作了这石宝山里的山风,可这“阿盎白”却千年不朽,依然存在,完好如初。离开“阿盎白”时,她见他在外面无声地等着她的出现。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期待的东西在流动。她又有些激动起来,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是一个来自北方的女子,一不小心爱上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家在遥远的边地,她跟着他也来到了遥远的边地。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回事,一点也不复杂。在“阿盎白”上抹香油,她做到了。她心地是纯洁的,她许下的心愿也是纯洁的。或者说,她想到了北方,想到了上海,想到了大理,想到了雪梨树村,想到了渔村……她的思维在跳动,不停地跳动,如火一样在燃烧。她知道,这一切,似乎会来。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就像此生一定要遇到他,一定要来到仙境一样的大理。这一切的到来,太自然不过了,就像一个梦境,说来就来了。
他和她离开石钟寺,就又到了宝相寺。在那里耽搁不多一会儿,就出了寺庙,打算在情人谷住一夜。吃饭也就在小饭店里,随便点几样家常菜。今夜,他和她,要双宿双飞,歇息的地方就是客栈。这客栈,对于他和她来说,简陋是够简陋了,可也有情趣。毕竟,过去住多了星级宾馆,偶尔在乡下的客栈里住一宿,有新鲜感。这情人谷,每年歌会时,对歌的人成千上万,这里也就成了人的海洋,歌的海洋。可眼下,住宿的人不多,也就有了几分雅静。
这一夜,她依然睡得很香。即使窗外就有一条山泉在汩汩流淌,可她倒头便睡,一夜无梦,一觉又睡到了大天亮。天亮后,他和她往三塔赶。车上了高速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呼呼向前跑。到了三塔,日头已经三竿高了。她和他在三塔前,留了影,对三塔的古老和壮丽,唏嘘感叹不已。在崇圣寺,她撞响了大钟。她的内心世界里,也回响着对大理的疑惑和洞察,这次大理之行,她就像看流水账一样,看了一遍大理的画山秀水,心里激起了对大理千丝万缕的思索。说实在的,这大理不仅仅给了她爱情和他,还给了她睡得香的灵丹妙药。是风光好,还是恍惚中的一种牵引,她一直找不到答案。在这崇圣寺,她这时就跪在雨铜观音像前。到大理的这几日,她先是拜佛,后又拜“阿盎白”、抹香油,现在又跪在雨铜观音前许愿。难道在这大理苍山、洱海的怀抱里,真有一种灵气在拂动,就像这辉煌的崇圣寺,香烟缭绕,佛光普照。过去,她的心是混沌和烦燥的,可到了大理后,她的心静如止水。特别是她耳后,听到的乡音,萦绕在脑际,久久挥之不去。他过去对她说过,大理国有九个国王崇佛“避位为僧”,她有些不信,可如今,身在大理,她明白了。再就是,她读过金庸的武侠小说,在《天龙八部》中,她知道段誉也贵为大理国主,平淡和潇洒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精神本质。段誉是一个十足的白族人,可在金庸的笔下,却是一个驰马中原的英雄好汉。她自小就崇拜英雄,因而,她也就崇拜段誉。如今,她就在段誉当过国王的地方,虔诚地祈祷。她有些不明白,可好像又什么都明白了。
接着,他和她漫步在大理古城。山茶花开得早的已经开了,摆得满街都是,是啊,再过十多天,就是三月街了,这万紫千红的山茶花能不开么?一个街赶了千年,而千年赶一个街,这是多么的难得。在古城的大街小巷,他和她在遛达,在这里,她又一次触摸到了幽静。石头堆砌的墙,也是一道风景。在红龙井,那汩汩往下流的山泉水,就像一首清丽的诗。他和她吃了碗凉米线,这似乎也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凉米线。
在山泉水边喝茶时,他说,原计划,在大理最多待一星期,就返回上海了。
她说,是啊,是这样。
他说,那我今天就把回上海的飞机票定了吧。
她说,好的。看得出,她有些不情愿,可上海那边的电话不断,公司有一大堆事情,要等着他和她回去处理。
他又说,那我明天就去买飞机票了?
她说,嗯。
她突然又问,在这大理古城,一溜都是商铺,做生意赚钱的,还真不少呀?
他说,真不少。都是外地人,在做旅游商品的买卖。如果在这里开个小店,一定会赚得到钱。
她说,只要你有这个想法,就买下一个商铺,让你妹子来经营。
他说,好呀。
他和她在大理古城开始盘买店铺。最后,还真买到了一间。天底下的事,就怕没有心去做,只要有心了,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比如,他和她买这店铺。人有时苦苦寻觅的东西,不一定会得到,他一句随意说出口的话,却偏偏有了结果。
他和她回到雪梨树村时,天已经黑了。他和她匆匆洗漱了一番,就上床就寝了。窗外的院子里,蟋蟀依然在鸣唱,一长一短,一高一低,更让花园洋房显现出不一般的幽静。她睡得很舒服,当然,她又没吃安眠药。他却失眠了。他想起了和她相识到相知的整个过程。她愿意做他想做的一切,他也尽心尽力在为她的公司打拼。这是报恩吗?好像不是,又好像是,总之,他在上海充分体验了他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以及他施展才能的天地。原来,他只想在上海奋斗几年,积存一大笔钱,就回到大理发展,比如,做旅游的开发地点就选择在自己生长的渔村。现在,靠近洱海边的海景房,住一夜,得几百元、上千元,开个客栈,那钱来得容易。可谁知,她出现了,闯入了自己的生活,最后,结了百年之好。在这一天的日记里,他写下了这样一句话,从今天开始,我即将改变命运……看来,他的事业在上海,他已经和那座远方的城市融合在一起,不可能再分开。茫茫人海,天地之大,有时,一个人和一个地方的缘分,是天定的,和一些人的相遇、相知,也是天定的,不可逆转的。生命中,会和一些什么样的人在一起过时光,似乎也是难以回避的。他在雪梨树村想这些时,她就睡在他的身旁,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她醒来了。那几只蟋蟀,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她喜欢。还有,传来了清脆的鸟声,啁啁啾啾,你应我答,非常悦耳动听。在上海,醒来时,听到的就是早醒的市声,吵闹的,叽叽喳喳的。她住的地方下面,就是一个大卖场,什么都有。就像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样,什么人都有,汇合在这里做生意,讨价还价,顾客也毫不客气地在这里大声说话,买东西。她的公司也在大卖场的附近,每天,市声,就会不断于耳。烦不烦呢?烦死人!如果遇到心情好,这没有什么,如果遇到心情差,那么,对不起,只好认命,就一个字,吵!吵,吵,吵……这就是市场的弊端,但也是市场的规律,不可更改的规律。
他还在睡,她起床了。她去洗漱间,梳理一番,就悄悄一个人走出了花园洋房。到大理几天了,其实,她只有今天清晨,才有时间,好好在这附近走一走。一路上,天然植被很好,一片青葱,她看到的雪梨树,真不少,几乎到处都有,这雪梨树村名副其实哩。她出门不远,就见到一个凉亭。她就进了凉亭赏景。这个凉亭的建筑风格有些古朴。她开始在凉亭里观景。在这里,她可以看到半壁的苍山和一泓洱海,下关的全貌,几乎收在眼底。其实呢,就像是某位大师画的山水画,只要有心,就能够读懂其中的奥妙。凉亭,是想心事非常好的地方。在这里,清风在吹着,野花在开着,雪在远方遐想,如果在晚上,又是月盈的时候,一轮明月,就会照临头顶。人生若如此,在这幽静里,感悟人生,思索生活,那该有多好呀!在观景时,她想到了她和他的事。她在心里一直承认,她爱他,毫无疑问,这次跟他到大理就是一个明证。现在,她已经爱大理,这样一来,爱就没什么再说的了。爱人亦即自爱,在这种爱的氛围中,有福了。是的,在大理,她不再失眠,身心也彻彻底底轻松下来。她想约他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再回到上海。她是这么想了,也想这么做了。
这时,他在床上醒了过来。他没见到她,心里就着急起来,就打了个电话给她,知道她在凉亭里赏景,也就放心了。他边起床边在心里想,她给予他的爱,这爱,是真挚的,方方面面的,有时还真的让自己承受不了哩。
她还在凉亭里,站得就跟一尊雕塑似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这雕塑或者就是一幅剪影,迭印在风景里,享受着一种静默和清凉。一个人,只要心静了,心无旁骛,和内心对话才会达到一种境界。也就在这时,她手机的音乐响了,很悦耳,是一首藏歌。歌名就叫《遇上你是我的缘》,她很喜欢。她拿出手机一看,是上海公司打来的。接了电话,心事沉重起来,可一想,她又微笑了。上海公司里有急事,必须马上回上海处理。她想好了,她一时不想离开大理,她一定要在这里住一段时日,那就只好让他今天就赶回上海。她刚刚想好了,他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他来凉亭看她来了。他的身影在移动,在风景里移动。雪梨花在盛开,小鸟在鸣唱,洱海的那方,太阳升了上来,雪梨树村好像被镀上了一层金子。
她在对着他喊,快来呀!这里的风景实在是好!
他站在她的身边,尽管他是大理人,可他长这么大,也还没有从这个角度,这么看过苍山、洱海的奇景。
他说,好美。
她说,是的,好美。
然后,她告诉了他上海公司里有急事,得马上赶回去亲自处理。她不想离开大理,她想在大理住一段日子,她感觉她已经离不开大理了。他说,他先回上海,把事情处理了,就来大理接她回上海。她说,现在还不好说,什么时候自己才回上海,不过,他今天必须得坐飞机赶回上海。事情摆平了,就马上来大理,继续大理的日子。三月街也快到了,她在等着他,一起去赶三月街。
回到花园洋房,很快,她就为他收拾好了行李。刚刚打电话喊来的出租车就停在下面。她送他到了飞机场,买了飞机票。
他临上飞机前,给了她一个笑脸,说,亲爱的,我要爱你爱到你尖叫!然后,是一个长长的吻别。
他回到上海,刚下了飞机,就收到了她发来的手机信息。她在手机里说,此刻,亲爱的,只想告诉你,我爱上大理了,因为,我明白了,活着,就要尽量活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