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赫伯特·乔治·威尔斯 译 _ 马惠玲
本期“世界科幻”来自被英国科幻大师、科幻研究者布赖恩·奥尔迪斯(Brian Wilson Aldiss,1925—2017)赞誉为“科幻小说界的莎士比亚”的赫伯特·乔治·威尔斯(Herbert George Wells,1866—1946)。作为英国著名小说家、新闻记者、政治家、社会学家和历史学家,他创作的科幻小说影响深远,其首创的科幻概念“时间旅行”“外星人入侵”“反乌托邦”等都是20世纪科幻小说中的主流。威尔斯一生创作了一百多部作品,1895年出版的《时间机器》让他一举成名,随后发表的《莫洛博士岛》《隐身人》《星际战争》等更是大量关注现实、思考未来的优秀佳作。
这篇短篇故事有关一位动物标本师如何“创造动物”,短小精悍,想象力奇特,也颇有讽刺意味。
这是动物标本行业的一些秘密,是一位动物标本师拿着威士忌喝第一杯和第四杯的间隙——正是一个人放下了戒备但还没有醉的时候,兴高采烈地讲给我听的。
当时我们正坐在他的小房间,也就是他的书房里,一道珠帘从视觉上把客厅、厨房和那间臭气熏天的、他從事营生的操作间隔离开。
他坐在躺椅上,四周放着那些装有玻璃假眼的标本。他平时不敲打那些难熔的煤块时,就把双脚搭在壁炉架上躺着,脚上穿着一双像凉鞋一样满是破洞的地毯拖鞋。顺便说一下他的裤子——尽管这和他的事业成就没有任何关系——是超级难看的黄格子图案,仿佛是这片土地上还留着络腮胡子、穿着衬裙的祖先在他们那个时代穿的那种裤子。他头发乌黑,面色红润,眼睛是红褐色的,穿着一件天鹅绒的外套,上面沾满了油脂。他抽着烟斗,斗钵是陶瓷的,显得很优雅;戴着一副眼镜,但总是歪着,左眼直勾勾地盯着人,看起来小而犀利,右眼从深色的镜片看过来,显得大而温和。
他是这样说的:“贝洛斯,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我一样把标本做成这样,从来没有!我既做过大象的标本,也做过飞蛾的标本,凡是经过我手的标本,看起来就更有活力、更好。我还做过人体标本——主要是业余的鸟类学者。甚至有一次我制作了一个黑人标本……
“没有任何法律禁止我。我把他的手指做成伸展开的样子,把他用作衣帽架。但有一天深夜,那个傻瓜霍姆斯比对着他吵闹,就把他弄坏了。那是你来之前的事儿。人皮很难弄到的,不然我就再做一个了。
“不快乐吗?我没觉得。在我看来,动物标本的制作有望成为继土葬和火化之后的第三个选择,那样你就可以把所有的心头爱都留在身边了。把他们制作成一些小摆件放在家里,那将是最好的陪伴,而且价格也便宜得多。甚至,也许你能把他们做成钟表用来计时呢。
“当然,他们需要上漆防腐,但不需要像活人那样捯饬得光鲜亮丽,像老曼宁特里那锃光瓦亮的光头一般。除此之外,你还能享受和他们说说话而不被打断的福利,甚至对方是那些姑婆们。请相信,在被做成标本之前,他们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又有一些老顽固们……”
他突然不说话了。“不行,我觉得不能跟你说那个,”他沉默地吸着烟斗,“感谢你的理解,是的,不能再说那些了。不要老是喝水呀。”
“当然,现在的这个话题只能讲到这儿了。你知道我做了一些渡渡鸟和一只大海雀的标本吗?不知道呀!在动物标本行业里,你显然只是个业余爱好者。我亲爱的朋友呀,世界上一半的大海雀都像圣维罗妮卡的面纱和特里维斯的圣衣一样纯洁美好,我们用??的羽毛和类似的东西做成了大海雀的标本,还做了大海雀的蛋!”
“天哪!”
“是的,我们是用上等瓷器做的。我跟你讲,一切都值得。他们从我这儿拿了去卖——就在前几天有个人拿去卖了三百英镑。我相信那个蛋是真品,但也不能打百分百包票。那真是一件很棒的作品,但之后它们一定会被弄得满是污垢,因为拥有这些珍品的人都不会随意去清洁它。这就是这个行业的魅力所在。即使他们对这个蛋有所怀疑,也不会凑到跟前去检查。因为充其量,它也只是个易碎的物件而已。”
“你一定不知道动物标本制作达到了多高的水平。老弟啊,现在这个行业发展到前所未有的水平了。我已经能与造物主的那双手相匹敌了。其中一只大海雀真品……”他压低了声音,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其中一只大海雀标本真品就出自我的手。天哪,你必须学一学鸟类学,然后搞清楚自己适合操作哪种鸟类。此外,一个集团的经销商联系我,请我在冰岛北部的一座未开发的孤岛上去干储存标本的活儿。我也许……有一天会去吧。但现在我手上还有一件小事要处理。听说过恐鸟吗?”
“它是新西兰最近灭绝的大型鸟类之一。‘摩亚鸟①是它的俗名,之所以这么称呼它,是因为它灭绝了——就是现在没有了。懂了吗?他们已经采集到了它的骨头,甚至从一些沼泽地找到了羽毛和风干的外皮。现在,我要着手——好吧,没必要对此遮遮掩掩了——去伪造一个完整的饱满的恐鸟标本。我认识一个家伙,他假装自己是在一种有防腐功效的沼泽里发现的恐鸟,说因为它快要烂掉了,所以他立马进行了填充。那些羽毛很奇特,但我有个简单好用的方法可以避免鸟毛被火燎着时散发出来特有的味道。是的,就是你现在闻到的新味道。买家用显微镜看才能发现这种作假行径,而且他们几乎不愿意为了揪这点儿错就把一个漂亮的标本撕成碎片的。
“你看,就这样,我为科学的进步起到了一点儿助推作用。但这一切仅仅是在模仿造物主。在我的一生中,我做的可不止这些,我曾打败了她。”
他把脚从壁炉台上放下来,朝我亲密地靠过来。“我创造了鸟,”他低声说道,“一种新的鸟,改进过的,以前从未见过的。”他沉默良久,接着又回到了原先的状态。
“它丰富了整个生态系统,作用极大。我制作的鸟类标本中,有些是蜂鸟的新物种,是些非常漂亮的小东西,但也有些鸟类标本很是奇特。我觉得最特别的要数巨恐鸟了。我叫它空腔——哦不——空肠,就是空的意思,因为里面的确空空如也。一只空的鸟,除了填充物之外,完全空荡荡的一只鸟。它现在是老贾弗斯的收藏品,我猜他几乎和我一样因它而自豪。贝洛斯,它就是一个杰作!它有鹈鹕的笨拙,有鹦鹉的自傲严肃,又有火烈鸟的瘦削丑陋,还有鸳鸯的彩羽夺目。这么一只鸟呀,是我用一只鹳和一只犀鸟的骨架做成的,还费心搜集和制作了很多羽毛。贝洛斯,在艺术界,对一位真正的艺术家而言,这种标本的制作完全是一种享受。
“我是怎么做到的呢?很简单,就像所有伟大的发明那样偶然。在报纸上给我们写《科学笔记》的一个年轻天才找到了一本关于新西兰鸟类的德语小册子,他仅靠着一本字典和他母亲的帮助就翻译了其中一部分内容——他一定来自一个大家庭,而且他的母亲一定资历尚浅——他们把现存的几维鸟和已经灭绝的巨恐鸟混为一谈。他谈到一种高五英尺①的鸟,生活在北岛的丛林中,这种鸟很稀有,怕人,而且很难找到标本,等等。贾弗斯,虽说他是一个收藏家,但他仍是个傻得冒泡的人。他读了文章后,发誓要不惜任何代价拥有它,还去找动物贩子打听。这充分说明了一个人靠坚持不懈可以做到任何事——坚韧的意志力太吓人了。一位鸟类标本收藏家曾信誓旦旦地说,他要得到一种不存在的鸟标本,这种鸟从未存在过,而且,即便它能自救,它也会因自身那近乎亵渎神灵的丑样子而羞愧地无法苟活。他成功了,他得到了它,即那只被创造出来的巨恐鸟标本。”
“再来点儿威士忌吗,贝洛斯?”标本师问道,他从短暂的有关意志力奥秘的沉思和收藏的思想大反转中回过神来。他恢复了精神后,继续给我讲在伯斯勒姆·韦克斯时,他是如何做出一个美人鱼去招揽看客,而一位巡回传教士因此无法吸引到听众后就怒砸了美人鱼的故事,这位传教士把这归咎于偶像崇拜,或者更严重的理由。但是,由于这场闹剧中的各方,无论是创造者——标本师、自诩的保护者——看客们,还是破坏者——传教士,他们的谈话内容都不适合公开,因此这一件娱人身心的事件仍然无法发表出来。
不熟悉收藏家们黑色交易的读者也许会倾向于质疑我故事里的标本师,但就大海雀的蛋和作假的填充鸟而言,我发现他确实证实了一些现世杰出鸟类学者的观点:关于那只新西兰鸟的笔记的确在一份声誉显著的早报上刊登过,因为他保存了一份副本,并拿给我看了。
【责任编辑:尾 巴】
① 毛利语Moa的音译,有哀悼之意。
①1英尺约等于0.3048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