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南强
牡丹开了,百花隐去的脸中
必能辨出一个人被时代磨掉的脸。
牡丹开出画卷时,古人从纸上赶来,
携手来者进入国花园。
导游如乔装的圣贤,先哲的蝴蝶
在两个梦境之间飘满天香的草坪打盹。
我像被时间研磨出墨,在荒诞的落笔处游走,
既没有来者预定的门票,也没有古人的腰牌
或鱼符。赏花的古人、来者
在鸟鸣的空白中从一朵牡丹走进
另一朵牡丹,牡丹花里还有花花世界,
独不见今人。我无法向荒诞
借一个身份证,但我是那个给纸质般的虚无
真实相貌的人,也是给虚无落款的人。
穿过多少重梦境才能将蝴蝶的虚无
铺成一张纸?用砒霜取走纸上的寒霜
就能在内心的后花园摘掉一朵花的谬误?
牡丹抗旨武则天,烧焦的花枝
绽开更加夺目的花儿——焦骨牡丹悖论
重新定义了世界的斑斓。
百花悖逆自然的伦理,牡丹把圣旨
当作道德的肥料,根皮为朝代凉血化瘀解毒。
无论邻家的姚黄、樵夫家的魏紫,
还是青楼里守身的白牡丹,夜总会
领班的黑牡丹,一起登上鲜翠的枝头,
她们众多的身影雕刻出公园的牡丹仙子。
导游喊走滞留在仙子背影里的古人,
蝴蝶在割草机上生锈,每朵花心里
都含苞一个武则天,向焦骨取暖的武则天
换多少张脸才能换成一株在来者身上
还魂的牡丹?我用尽全身的墨
在百花醒来的脸上描绘
牡丹吐蕊的舌尖。
从舒缓到光滑,好似流过
神龟的面纱,远古的面具。
流走天庭的瓷器,白鹭的银锭,
风雨中的侯门,沉进河底的泥沙。
洛水把皇帝都流走了,只剩周山的老年斑。
秃顶的迷雾化妆成导演,河边这些
根须扎进苦难岩层的野花野草,
犹如时间的难民。岸边几棵
孤零零的古槐,蹲成空间的囚徒。
杜衡、芝草兜售士大夫的身份。
水蛇的赐绳在河面一闪,变成一串钥匙,
打开往事的暗牢。洛水之上
每座桥都连通古今,横跨神秘与初吻。
化妆后的宓妃、换上西装的曹植
依偎在宝马轿车后排,娥皇作司机,
飞驰的桥化为彩虹。虹桥两端,
摩天大楼竖起琼楼玉宇的广告牌,
天庭的电话号码拨打过去
是神仙的忙音。在桥头接听到
另一个源头的洛水在淤泥之上流,
以污秽为彼岸,用美不断沉淀、清零。
飞来的皇帝和白鹭
变成河边垂钓的老人和手捧洛书的美人。
美人拿出宓妃的镜子,
老人在镜中钓到江山的鱼尾纹。
一滴婀娜的泪从洛水
照见不存在之物的镜子走到岸上,
变成洛浦公园里的洛神雕像。
美人为洛神戴上月光的指甲,
从一曲到另一曲,把哭泣者眼里的每一个
漩涡都弹成悲悯的镜子,镜中悬挂泪水的圣像。
霓虹灯下,洛水里的琴弦
为桥上往来的生者和逝者弹出
宇宙最初的丝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