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绿
该怎么向你交代,这永恒的衣物?
它有灰鸽的颜色,天蓝娃娃领,一只猫,眼睛很绿。它只有59 厘米长,从不关心范围以外的事。我第一次见到它,是在哪一个深不可复见的小小店铺?出售的人已经忘记。
而在岳麓山下,某个男孩面前,羞涩。在被朋友轻轻扯动的角落,时间经过。直到海水漫过天空。一点点,领子被洗得很白。
我才知道,我也经过了这一切。
奶奶的确喜欢花衬衫。
她总能从数不清的情节,选中迷人的那个。
铁架上挂满物品。整理青菜时,爱用干稻草网住蝴蝶。现在也是,衣服整理得一丝不乱。
却几乎不给爷爷买。深色大衣,或者西装裤,不能再多了。嫌他不修边幅:怎么说也说不进。买了还不穿——那就别买啦。
每天欢喜自己的喜欢。路边显目。灰尘众多。
耳朵上银色小环,60 岁闪耀。
此刻,我思想中游荡的是,一条黄姜色的秋裤。膝盖部分有无解的破洞。我的父亲说,那是他结婚第一年,母亲织的。现在,都二十多年了。
冬天最冷时,破洞提醒:生活。细碎线头围绕,边境极暖。
他说那裤子被磨损的地方,“是实实在在的岁月”。
一切不在于毛绳或肌肤本身。
衣柜中的秋裤,他们从没想过丢弃。包括破洞。
衣服被划坏,就要去修补。
女裁缝从古老的针盒取出银色,一下又一下,刺出:界。
却不是童话。
夏日炎炎的大街上,看一个人如何收纳泡泡袖的放纵,看一只布满皱纹的手如何从主人见过的世面里,抓出硬币。长途旅行的人出于对樱桃的喜爱,得到真相是枯泉那样锐利。
我多想拥有一只这样的口袋。它非常小,贴在六岁女孩身上。秋天风很大,它尽管小,但能捂住已经离世的伤心桥段。
我多想拥有一只这样的口袋。它非常的不起眼,臣服于漫不经心。从衣柜翻出,多年前埋下的烟雾,变成惊喜。
我多想拥有一只这样的口袋啊。
它们收纳,拥有不可多得的,宇宙品质。
从口袋钻出,寒风使我们贪恋温暖。
只是在星期天,人们抓住了黑袋鼠的尾巴。
她从外面进来,发丝如瀑。且融化一颗地矿石。齐刘海下露出小耳朵。一身黑色,藏于秋冬,弥漫少有的神秘、灵动。
也仅仅是这样。
我们见她又换上玫瑰T 恤,一丝不苟的牛仔深蓝。裙摆一直打到脚踝。高跟协调自我。
袋鼠外套是一个礼拜日的走神——
听说她和第三者争辩。听说她在认真过生活。
它是白色的。
它的表面,有铜片浮物:高跟鞋,面包,书本,衣服。等等。
它镶着红红绿绿的小钻,在17 岁之夏。
就像车子,口红,名表,项链,这些东西总会出现。
就像提起,涂上,戴好,买下,很多东西,也总被替换。
人们不全喜欢把钥匙带在身上。不全喜欢,带着重。
但偶尔也会认真数一数钥匙扣,在某个毫无预期的下午,琢磨:每一把的去留。
有些钥匙,已经忘记了来路。能开的门消失,记忆中深雪覆盖。有些钥匙,只是孤零零的。锁并没有坏,但人不再需要锁。
还有些钥匙,它们每天勤勤恳恳,被打磨。它们使你想起,人生不过是一只水杯——蒸发、倒映:越来越准确的干净。
你一定也爱过这样的事物。
它有适合的弯曲、颜色。钟情游子。
在你手里,它注定了,被俘获。在你手里,注定了,美战士。注定从一滴眼泪,分辨闪耀的四分之三。
一退再退。且感谢这使人镇静的唯一。
不必日戴于头顶。
如同一个梦。中途最边缘的兰草,不是王冠。
教你爱上真实的自己。
被送走的——
像网一样网住我的米色外衣,沙漠,到小腿处。
像番茄红一样深熟的背心,烫开。
像夏夜海水的深蓝,月亮照明着一点点轮廓。
这些东西都不需要安排在一个独行者身上。
激流中——
是要捞住一些我。
是要剪下,团结、严肃、紧张、活泼的闪片。
是会失误。
但到底不是这些,被自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