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琳,李曼曼
(湖北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 430068)
新时代文化自信建设中,习近平总书记深刻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文化根脉”,“要把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神标识提炼出来、展示出来,把优秀传统文化中具有当代价值、世界意义的文化精髓提炼出来、展示出来。”[1]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古诗词经典占据重要地位,无论它们与当下存在怎样强烈的时代距离感,但是依旧保持着经典的有效性。因此,古诗词经典的新时代传承问题也就成为各领域探讨的热点。
2018年2月,中央电视台推出《经典咏流传》栏目,它借助音乐载体,激活古诗词经典,形成了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现象级”效应,也促进了学界相关问题的研究与思考。论文尝试以该栏目为例,分析古诗词经典在新时代的存在意义与接受困境,并以此为出发点,探讨创造性重构其经典价值的有效途径,以期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弘扬提供借鉴性的思考。
经典是古今中外优秀传统文化的结晶,它们承载着一个国家和民族的历史与灵魂。加德默尔认为,经典是具有“持久有效性”的,即经典文本并非凝固不变的,它是动态发展的,总是“意指自身并解释自身”[2]。在人类发展进步的历史长河中,经典的产生是因为它凝结着人类生活的经验与智慧,通常会在叙事中蕴含着时代特征和主流价值。在时间和空间的转换过程中,经典富含的精神意蕴、审美特质等能够被反复阐释与借鉴,以体现文明的传承与演变。从这个层面上讲,经典具有永恒的历史性与典范性,其潜能是人类文明进步的推动力量。
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古诗词经典是一种重要的艺术财富,具有独特的精神价值。首先,诗词是抒情言志的重要方式。赵缺在《无咎诗三百序》中说:“诗者,感其况而述其心,发乎情而施乎艺也。”作为最古老的文学形式之一,诗歌自诞生起就与音乐、舞蹈结合在一起,构建了人类生动形象的情致世界,形成诗、乐、舞三位一体的文化现象。其次,诗词是艺术审美的生产方式。一方面,诗词和音乐相伴而生,从古老歌谣的民间情态,到楚辞音韵的婉约缠绵,再到古体与近体诗的精美雅致,诗词折射出繁复多变、韵律和谐的美感特色。另一方面,抒情意志的诗意氛围依赖新颖别致的意象选择、丰富细腻的意境营造,它们综合体现出诗词创作主观性与客观性有机结合的审美特点。最后,诗词是精神世界的核心领地。在中华优秀文化传统中,对自然个体展开最幽微探索的不是科学、哲学,而是诗歌,因为“文学家描写自然之时,必融我入自然,即我与自然为一之谓也。”[3]在借助诗词表达无限的个体精神体验时,中国文人往往会将自然的永恒、人类的无限、生命的有限、情感的真挚等借助意象与意境加以全面的展示,从而使情志的表达在与自然世界的有机融合中富于哲理的美学意味,提升了诗词创作的境界。
综上所述,古诗词作为中华独有的一种综合性文化现象,它建构起中国文人追求自然美、情感美、哲理美、人格美与艺术美互融互进的世界,这即是古诗词经典永恒的价值所在。
《经典咏流传》栏目在新时代将古诗词经典重新引入大众视野,并在国内外产生了强烈的社会反响,正是基于经典的永恒价值。笔者对该栏目五季55期(不含第二季特别节目1期)节目吟唱的经典作品进行了量化统计分析。
首先,笔者对栏目选用的历代作品进行不重复统计发现,五季共选用作品283篇,其中,中国古代作品250篇,占比88.3%。而在中国古代作品中,选用古诗词作品244首,占比97.6%,分别含187首古诗、52首词、5首曲词。具体统计数据见表1:
表1 《经典咏流传》选取中国古诗词作品统计
其次,笔者聚焦栏目选用的古诗词作品,分析了作品创作的相关情况,见表2:
表2 《经典咏流传》所选中国古诗词创作情况统计
由上表可知,该栏目除了选取先秦、两汉、南北朝等时期的佚名古诗词外,入选频率达5次以上的古诗词创作者多集中在唐宋时期,分别是:李白、苏轼、白居易、王维、杜甫、李清照、辛弃疾、陆游。这一点不难理解。其一,唐宋是中国诗歌发展的巅峰时期,也迎来了词的勃兴。诗词创作经过多次改革,作家云集、作品剧增,代表了中国诗词创作的最高成就。其二,上述创作者是各时期诗词创作不同风格特色的代表,体现了相关文体创作的最高成就,在文学史书写中占据重要地位,观众对其认知度也是最高的。
再次,笔者进一步对栏目所选古诗词作品进行文本分析发现,这些作品关涉万里河山、英雄气节、生命感悟、人生志向、思乡怀远、爱情咏叹等人类共通的情事内容,虽“俯仰之间”,诗词所写“已为陈迹”,但今人“犹不能不以之兴怀”。而从艺术审美上看,这些作品在创作手法上采用了直抒胸臆、借物言志、借景抒情等手法,且音韵和谐、朗朗上口,完美地承载了中国古代文人的家国情怀、自然意识、爱情认知、友道深情等丰厚的人文情感。
综上分析,笔者认为,《经典咏流传》栏目所选的古诗词作品堪称中国古代经典作品,它们多出自唐宋时期具有影响力的创作者之手,深具人文价值与艺术魅力。因此,在新时代的文化传播语境中,这些作品自然能够折射出经典之光,营造出特殊的精神价值氛围,潜移默化地影响当下人们的思想建构、情感熏陶和精神升华。这是古诗词经典在新时代的存在意义,也是经典的永恒价值魅力。
从专业角度审视古诗词经典,我们会发现它们具有某种无尽发掘的本质,因为经典“丰富的内涵以及作家的模糊处理赋予其‘说不尽’的主题,而且很多经典作品在不同的时代、不同的情景下会带给人们不同的启示和回味。”[4]这是经典得以传承和发扬的重要原因。然而,新时代的社会节奏不断加快、数字化媒介高度发达,经典阅读与接受持续受到冲击,笔者认为,包括古诗词在内的经典作品不可避免地会面临某种阅读与接受的困境。
据中国新闻出版研究院2022年4月23日发布的第十九次全民阅读调查结果显示,2021年我国成年国民的综合阅读率为81.6%,人均纸质图书阅读量4.76本,人均电子书阅读量3.30本,均较上年有所提高。中青年成为数字化阅读主体,“听书”“视频讲书”等阅读形式为读书提供更多选择。[5]该结果从阅读行为数据上看,确实令人欣慰,说明生活在新时代语境中的人们正在花一定的时间进行“阅读”。但是,我们无法从中推测这些阅读是否涵盖一定份量的“经典内容”。因为视觉娱乐文化的吸引正逐渐淡化人们对知识型、精神型阅读的追求,便捷的数字技术也助推了这种倾向,其提供的搜索式、标题式、定制式等阅读模式引导人们将“阅读”目标锁定在获取信息或休闲娱乐上。所以,即便是青少年时期的应试课业学习,也很难避免功利性、浅表化阅读对“经典价值”的过滤。由此,理性分析古诗词经典的新时代传承境遇,不难发现其处于如下困境。
一方面,古诗词经典面临阅读与接受的文化时间危机。经典作品的地位是在时间流逝中奠定的,价值是在历史流传中成就的,但是,危机也是在时代变换中产生的,所以,人类对经典所处文化时间的感受与认知情况是行为处置的驱动力。经典必须在特定的时间环境中唤起人们古今共通的语言与情感体验,方能不断发挥其价值意义。这是古诗词经典在新时代传承中遭遇的影响因素之一。
当下,人们在阅读很多古诗词经典时会存在语言与情感的“隔膜”。如《经典咏流传》第一季第四期龚琳娜演绎的《上下求索》,歌曲节选了屈原《离骚》中的两段文字作为歌词,其中一段是:“驷玉虬以椉鹥兮,溘埃风余上征。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当我们为歌曲演绎中融入地方曲风、使用巨型编钟伴奏等细节所吸引与震撼时,回头仔细品读歌词,会发现观众除了熟悉“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两句诗外,其他诗句不涉及诗意内涵,单就“椉”“鹥”“县圃”“崦嵫”等字词的读音及意义,恐怕都会感到陌生。这是古今“时差”带来的语音、词汇等方面的接受问题,更深层次的生活与审美距离感也在所难免。所以,文化时间一定程度上会影响古诗词经典阅读与接受的兴趣、广度与深度。
另一方面,古诗词经典面临阅读与接受的媒介空间危机。周宪曾描述过技术媒介带来的文化影响:“当代技术的飞速发展,彻底重构了装置范式,今天数字化的电子装置迥异于传统的任何阅读装置,它构建了一种全然不同于印刷文化的新的阅读文化。”[6]毫无疑问,阅读装置的变化不仅是单纯地改变了阅读方式,而且深刻影响了阅读文化的空间内涵。纸媒时代的阅读文化环境单纯、稳定而相对深刻,文化生产与消费之间具有一定的美学相关性,会引发更多的意义阐释、价值接受与情感共鸣。而数字时代的阅读文化环境快捷、功利而相对肤浅,文化生产与消费很多时候会淡化深层次的美学特质,用图像、声音颠覆人们对文字的想象力,使文字符号与思想空间之间少了一份问题探究的欲望、精义获得的快感。
新时代语境中,古诗词经典面对的文化时间与媒体空间的阅读与接受危机不断引发学界的热议,笔者也希望能通过成功案例的分析,探讨化解危机的途径,以推动新时代古诗词经典在传承过程中改善阅读中语言与思维钝化、接受中价值误读或瘦身等问题,实现经典价值的有效“再生”。
陶东风认为,在中国式的后现代大众消费文化语境中,20世纪90年代肇始的经典消费化思潮利用现代声像技术,对历史上的文化经典进行戏拟、拼贴、改写、漫画化,消解了经典文本的深度意义、艺术灵韵及权威光环,使之成为大众消费文化的构件、装饰与笑料。[7]这深刻体现了20世纪90年代以来数字化媒介从形式到内涵给经典传承带来的深刻影响,同时也引发了我们对古诗词经典传承的慎重思考:新时代应该如何对其进行合理的重构,才能更好地定位经典价值、坚定经典自信?
古诗词经典的传承关乎个人语言的积累、知识的增长、情感的成长、思维的发展等,也关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我们不能让古诗词沦陷在新时代的传承危机中,而应当让其在困境中借力重生并绽放光彩,这是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尊重与保护。《经典咏流传》作为新时代优秀的文化类节目,开播几年来赢得了广泛的社会关注,获得了最佳文化综艺节目奖(2018)、年度广播电视创新创优节目奖(2019)、电视文艺栏目奖(2020)、最佳电视综艺节目奖(2021)等奖项,可以说在新时代流行文化场域中使古诗词经典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保护、开发与传承。栏目在古诗词经典流传方面采取的是如图1所示的模式。
图1 《经典咏流传》古诗词经典流传模式
在系统分析栏目溯源经典作品进行文化再造性流传的过程中,笔者认为,古诗词经典的新时代传承可以扬长避短地借助文化时间与媒介空间的某些优势,让作品在时代里重生,构建系统而合理的传播路径,从而实现文化传承的自信。
其一,打通新时代的文化时间通道,让古诗词经典在“再现”与“重建”中“流传”。《经典咏流传》栏目的特色之一是善于缩小经典与新时代的文化时间差,消除经典诵读的情感障碍。节目立足“再造当下的流行和未来的经典”这一定位,抓住古诗词经典语言合辙押韵的歌唱性特点,将“文学性和音乐性合二为一”,用“唱”的形式来引导古诗词经典的“重读”。同时,聚焦古诗词经典抒情言志、古今相通的内在精神与情感特质,“将传统文化的传播和传承上升到全民参与的高度、美学引领的深度”[8],去发掘其时代意义,使其绽放新光彩。对此,栏目传承经典的具体做法有二:一是对观众熟知的古诗词经典,保存其原初形态,直接谱曲演唱,如《将进酒》《金缕衣》等作品,观众在反复吟唱中可以唤醒并加深其人文内涵的体味。二是在追溯原诗词作品文化之根的基础上,结合新时代文化精神,或引用词句,或调整语序,或解读性填词等,甚至进行英译翻唱,如《苔》《关雎》《题都城南庄》《忆江南》《题西林壁》等,基于但不止于原诗词作品的重建式演绎,引导观众对古诗词经典进行时代性衍生理解,从而拓展其流行空间。可以说,古诗词经典依托流行音乐形式、名人(主持人、传唱人)影响力、鉴赏团的专业性等,思想性与审美性得以完整地“流传”。
其二,发挥新时代的媒体空间优势,让古诗词经典在“声”“像”碰撞中“流行”。诚然,媒介空间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文学审美的想象力,但是,笔者认为,古诗词经典作为中华优秀文化的记忆形态之一,要实现有效的代际流传,就必须在缩小文化时差的基础上,赋予其新时代的文化活力,以形成新的共享记忆,所以,我们需要尽可能借助媒体空间优势,对其进行保护性开发。《经典咏流传》栏目之所以设置鉴赏团点评环节,正是力图在合理诠释古诗词原有思想情感的基础上,用具有创新特色的技术形式来激发观众的审美新体验与情感新体悟。一是栏目声乐设计新颖别致,如《金缕衣》《上下求索》等采用流行与京调、民歌等多种唱法,古今中外各类乐器伴奏,让观众在领略歌唱艺术美的同时体会古诗词作品的意味。二是栏目舞美设计灵动绚烂,除舞蹈艺术形式外,在AR、全息影像、动画特效等技术加持下,尽可能呈现出与诗词内涵相通的古今情境,带领观众在歌声萦绕中穿行于各种生动形象的人文景观中,如“碧水东流自此回”的浩瀚江景、“牛羊散漫落日下”的闲情逸致、“日出江花红胜火”的富春山水等,使观众产生沉浸式的文化体验。可以说,媒体空间的“声”“像”结合,将古诗词经典与新时代审美有机融合,为观众打开了新的经典审美想象之门,这在一定程度上发掘了古诗词经典的时代文化内涵,赋予其新的“流行”生命力。
笔者认为,以上传播路径不仅让我们洞悉了古诗词经典“流行”的基础——时间文化的包容力,也让我们把握了其新时代“流传”的际遇——媒介空间的创造力,二力相合,可以造就古诗词经典与新时代笔墨互为的新局面。
习近平总书记2014年10月15日在《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强调:“中华文化既坚守本根又不断与时俱进,使中华民族保持了坚定的民族自信和强大的修复能力,培育了共同的情感和价值、共同的理想和精神。”[9]新时代语境中,古诗词经典传承要面对坚守本根、与时俱进的问题,而《经典咏流传》栏目的成功启发我们,发挥新媒介空间优势,“再现”与“重建”古诗词经典传承路径可以彰显其在精神内涵、价值引领方面的文化自信力,推动我们延伸思考经典在特定时代文化语境中“流传”与“流行”的可行性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