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玲玲 (绍兴博物馆,浙江 绍兴 312000)
“砖”之字,古有“甎、塼、專”等不同写法,砖之物,旧时也称甓或壁。会稽砖即为汉六朝时期产于会稽郡(今浙江绍兴一带)之砖,《水经注》浙江水记载:“江有琵琶圻,圻有古冢堕水,甓有隐起字云:筮吉龟凶,八百年,落江中。谢灵运取甓诣京,咸传观焉。乃如龟繇,故知冢已八百年矣。”
会稽砖从内容上可分为铭文砖和画像砖两大类。铭文砖包括纪年、纪事、姓氏、吉语等数种。最早的会稽铭文砖见于东汉永平元年,与中原地区相比并不见迟。东吴、两晋时期是会稽地区铭文砖发展最为繁荣的时期,仅东晋永和年间所出铭文砖不下二百余种。南朝时,平原地区,如山阴、上虞、余姚等地的铭文砖逐渐衰微,而剡中一带则继续繁荣。会稽铭文砖篆书、隶书、楷书、行书、草书五体俱全,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当时会稽地区整体的书法风貌,是研究汉六朝书法演变的重要实物资料,其意义重大。
除铭文砖外,还有大量精美的画像砖,内容丰富多彩,其题材主要有龙纹、凤鸟纹、鱼纹、虎纹、饕餮纹、人像、钱纹等。这些图像纹饰均取材于大自然,间接地、潜在地折射了当时人们的思想意识。精美的画像砖内容既弥补了地方史书记载之不足,丰富了中华文化中汉六朝时期人像、瑞兽等形象,又让我们领略了民间艺术千姿百态的魅力,具有较高的美学价值。
图1 “富贵长复”砖 东汉绍兴博物馆藏
图2 “黄龙元年宋氏作”砖拓 东吴绍兴博物馆藏
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导致北方士族第一次因躲避战乱,迁徙至会稽。这次迁徙促进了中原文化与越地文化的融合。从出土的铭文砖看,汉砖多出自余姚、上虞一带,盖因北方士族到了越地,山阴为郡城,多当地土族、士族,难以圈地发展庄园经济;故而北方外来者多转向余姚、上虞等相对偏远的地区开垦土地。北方士族的南下,也带来了中原的墓葬文化,这种文化和越地的尚巫风俗结合,就出现了不少带有巫文化的砖文,形成了独特的会稽铭文砖。
根据考古发现,会稽地区的砖室墓起源于王莽时期。会稽铭文砖最早所见为东汉永平元年。永平时期种类最为丰富。汉砖多规整,字口深邃,多为隶书,部分作篆书。砖大面多见席纹、绳纹,绳纹规整,纹路方向与砖面两端垂直。质地细腻,不同汉砖材质、硬度多有相似处。乃与汉时重工艺、流行厚葬的风俗相关。
这一时期吉语砖较为普遍,主要内容是吉祥如意、益寿延年及赐福子孙等。常见的有万岁不败、万世不败、富贵、大吉、大吉祥、吉昌、宜官、宜侯王、高迁、长寿、安乐等,尤以“万岁不败”最为多见。吉语砖文字从一二字到十数字不等,也有与图案像结合的。这些吉语文辞优美,言简意赅,充分反映了当时人们的思想,表达了对死者的美好祝福,也是生人对死者的一种怀念和寄托。
图3 “元康六年三月二日造 山阴西乡朱氏作”砖 绍兴博物馆藏
图4 东晋 “贺君墓夫人褚氏长子畅作”砖 绍兴博物馆藏
东汉末年,诸侯争雄,吴国的形成和建立为会稽的发展提供了一个重要契机。在孙策时期和孙权前期,会稽士人颇受重视,在政治上颇有地位;之后,会稽士人在政治中逐渐被边缘化,会稽士族转向地方经营并重视学术。这一转向,给会稽地区的经济、文化发展带来了福音。当时的铭文砖或可反映东吴时期政治、经济、社会各形态,铭文隶书开始渗入楷意。这一时期篆书精彩纷呈,变化多样,是中国篆书发展史上的一个高峰。东吴砖硬度普遍高于汉砖,多有红心胎。砖面席纹开始减少,以绳纹为主,但绳纹开始倾斜,不再与砖面两端垂直。砖两端开始有内弧现象出现。吉语砖迅速减少,带有职官的铭文砖开始出现并逐渐增多。东吴时期,山阴铭文砖开始崭露头角,篆书精彩的铭文砖多出自山阴县。
与此同时,画像砖开始偶有出现,始见饕餮纹,俗称鬼脸。饕餮是古人融合了自然界各种猛兽的特征,同时加上自己的想象而形成的。饕餮形象瞪目虬须,凶勇强悍,寓有人们祈求“福佑和祓除不祥”的双重愿望。画像砖端模印饕餮纹饰,用阳线简洁而生动地镌刻出冠与额、眼、鼻、口、齿,外眼角上挑,大圆睛。饕餮嘴内露出上下两排方齿,牙齿之间饰以圆形舌头。
两晋时期,人口迁徙频繁,东西南北文化大交融,各地民风民俗大荟萃,儒、释、道并存,神、玄、巫交互,客观上促进了会稽地区文化的大发展。铭文砖更为精到,其中蕴含着丰富的历史信息,张扬着流光溢彩、光芒四射的书法美学魅力。永和九年,王羲之于会稽山阴之兰亭写就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从铭文砖尤其是永和年间的铭文砖中,可以一窥当时会稽书风之盛。两晋画像砖呈现分布更广、数量更多、质量更精、内涵更丰、形制更富的特点。
西晋时期的会稽砖,规格明显增大、增厚。书风延续东吴以来流行的篆书。西晋开始,纪年画像砖逐渐增多。人物形象的生动性和多彩性尤为突出,出现了武士、仕女、飞天等形象。
东晋砖形制规格小于西晋。砖铭参差不一,书体在隶、楷之间。书法随意,尤其永和时期书法沉沦,书法水平低于其他时期,这是书风转变时期的特色。太元时期砖铭楷书开始增多,楷书渐趋于成熟,是砖铭书法楷、隶之间的重要转折期。
图5 汉 双龙兽面纹砖 绍兴博物馆藏
南朝共分为宋、齐、梁、陈四个朝代,与处于战乱之中的北方相比,四个王朝还算太平,这种情况使得会稽地区的经济社会文化获得持续发展。南朝时期的会稽砖在整体数量上较东吴、两晋时期有所减少,分布范围也有所缩小。但画像砖在东吴、两晋巅峰时期的影响下,仍然坚持在砖的小侧面做文章,南朝时期依然能够焕发出新的生机。
南朝时期,楷书已经成熟。砖铭中多见“明堂”字样。这一时期,宁绍平原的铭文砖迅速减少,而剡县的铭文及画像砖得到了继续发展。这或与东晋末年孙恩作乱,宁绍平原大量士族被杀或迁徙有关。当时部分士族避难剡中,故南朝时剡县一地所出职官砖较多。
姓氏砖主要内容是墓主人或匠人的姓氏,有的在姓氏前加上纪年或冠以官职。会稽铭文砖中的姓氏众多,所见可达二百种,比民国时期《绍兴县志资料第一辑》里的《氏族志》记载的姓氏还多,显然与当时的人口大迁徙有关。从东汉末年到东晋,北方长期战乱,北方无数家族南迁以躲兵祸、寻生机。姓氏砖反映了六朝时期不同姓氏在会稽地区的分布和人口迁徙情况。根据出土姓氏铭文砖出现次数的多寡,铭文中职官出现的比例,可以间接反映当时的士族情况。
铭文砖中所见的一些姓氏,出土超过十次,部分带有职官。如六朝时期会稽四大家族中的虞氏、魏氏、贺氏均有发现,山阴谢氏,余姚邵氏、伍氏皆当地望族,其他如任氏、番氏、徐氏、俞氏、朱氏出现次数都很多,皆有职官砖出现,且不同家族砖各有一定特色。
职官砖类似于小型墓志,一般都有年号、姓氏、字、官职,某些还有官职履历、生卒年和生子情况。这类砖在东汉时罕见,至东吴逐渐增多,兴盛于两晋时期,反映出六朝时期会稽地区士族众多,是当时江南地区重要的移民城市与经济文化中心。
纪年画像砖是会稽地区的一大特色。西汉时画像砖以河南、山西等地的空心砖为大宗,东汉时以四川画像砖最具特色。东汉时,会稽地区也出现了龙虎、人物等画像砖,其时数量不多。西晋初会稽地区的画像砖较为繁荣,且多有明确纪年,对于研究画像风格、断代具有参考意义。会稽画像砖内容丰富,造型精湛,艺术面貌丰富多彩,引人入胜。这些图像纹饰均取材于大自然,间接地、潜在地折射了当时人们的思想意识。
画像砖,顾名思义就是刻画着图像的砖体。会稽画像砖用线多刚劲挺拔,寥寥数笔即抓住表现对象的基本特征,颇具美学价值。画像砖题材主要有龙纹、凤鸟纹、鱼纹、虎纹、饕餮纹、人像、钱纹、莲花纹、方胜纹、几何纹等。龙纹、虎纹、饕餮纹等,以寓祥瑞,驱除邪恶。鱼纹最为常见,鱼的繁殖较快,鱼纹寄托着先民们繁衍后代的希望。且其谐音“余”,备受时人喜爱。其他纹饰如钱纹、网状纹、三角纹、菱形纹等,大都与人们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
绍兴博物馆藏汉六朝铭文砖和画像砖以其丰富的内涵,反映了汉六朝时期会稽地区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等诸多方面,揭示出千年前会稽地区先人们繁荣富裕的物质生活及充实富足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