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江江 (西北大学 艺术学院,陕西 西安 710000)
明代是中国画发展的一个复兴阶段,中国画在经历落寞、沉寂之后得以复苏发展。这一时期在活跃的文化氛围下,孕育了大量杰出的中国画画家,如戴进、唐寅、仇英、陈洪绶等,也分离出不同的派别,如浙派、吴门画派等。各家对传统的各种艺术手法和风格语言广摄博取、不拘一格,并加以创新突破。晚明的陈洪绶借此良机,博采众长,融合发展,形成独具特色的艺术语言,既为明代中国画的发展起到推动作用,又为明代以后中国画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陈洪绶的诸多人物画作品中,不少是以旷达悠然的高士和雅致柔美的仕女为创作题材。这一份偏爱也正折射出他内心的用情之处。唐初僧人颜悰评展子虔:“触物为情,备皆绝妙。”他指出,画家在参物绘形期间,会触发眷恋之情,进而由“情”产生创作的欲望,在创作过程中以“情”入画,其作品才能打动人,因此也就成了绝妙之品。陈洪绶的作品得此精妙,体现在他作品的毫厘之间,给人以无限遐想。
中国是诗词大国,而诗词往往与书画紧密相连,唐代诗人王维开辟“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之先河。后来随着文人画的兴起,更多的文人士大夫在舞文弄墨的同时,会在画里聊表自己的诗书之情。陈洪绶一生虽放荡不羁,但这是他在历经坎坷之后对人生、对生活的一种释然。在他的诸多人物画中,借古怀今的作品有很多。借以古人闲适放达的生活状态,慰藉自己所遭遇的不幸。陈洪绶的《玩菊图》(图一)约于1645年所作,纸本设色,长118.6厘米,宽55.1厘米,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晚年的陈洪绶纵酒自放,追求陶渊明般的田园生活,平日里更是乐于与花草为伴,通过赏花作画表达情思。
《玩菊图》中,一石、一木、一人、一花束,极为高雅静谧,高士手扶杖,端坐于木瘤矮凳上,神情自若,静赏眼前的菊花花束。画中每一物都设计得十分精妙,布局细微得当,古拙雅趣,表现了作者热爱生活的高雅情怀。陈洪绶晚年经历坎坷,起起落落,艺术创作便成了他抒发内心情感最好的方式。他似乎对生活中的每一物都饱含热情,他笔下的一树一叶、一花一草都充满了生命力,以至于看他的作品有栩栩如生之感。
陈洪绶作品中用“情”之处不仅在画面的情境设计,还在于他构图的意境之美、笔墨韵味之美、色彩清新淡雅之美。《玩菊图》留白居多,为主体形象的高士处于画面的中心位置,左右衬以石与木,与题跋呼应,形成近似三角形的构图形式。后景的大片留白空灵幽谧,带给人无限遐想。画面整体给人以沉稳、和谐的美感。作者创造性地将人物与花鸟相结合,巧妙地运用笔墨技巧将不同的物体“随类赋彩”,笔墨的浓淡干湿,一气呵成。在人物上他以刚劲、曲折、飘逸的线条描绘出老者的幽静与洒脱,与用笔古拙妙趣的木瘤凳形成对比;插花与石头用笔一刚一柔,和谐稳定。整体画面用笔多变呼应,浓淡疏密,气概成章,意蕴无穷,给人以强烈的审美感受。陈洪绶惯用清新淡雅之色,画中多透露出高古的格调,他不趋时流,摒弃艳俗,以墨为格,“以笔为帅而色从之”,强调笔与墨化,墨与色化,在色与墨的交互运用中,营造出古韵盎然的画面。画中整体色彩淡雅,插画以石、人与木为题材,黑白相间对比鲜明,充满节奏感和韵律感。
陈洪绶佳作诸多,《玩菊图》只在其一。陈传席曾评价:“陈洪绶的画是当代所无,前代不能笼罩,后代亦难以企及的。”可见其影响之大。后人多喜欢他个性的人格,艺术独特的风格,可想“骐骥千里,非一日之功”。他艺术风格的形成不仅需要千锤百炼的研习,更是需要一颗多“情”的心。
图一 《玩菊图》
图二 《调梅图》
每个时代都有各自不同的审美标准,对“美女”也有着不同的审美准则。我们在陈洪绶的仕女图中看到了明代的妇女形象,看到了陈洪绶这样好“色”之徒眼中的美女。陈洪绶“好女色”,对此他从不避讳,更是在绘画作品中大量表现,代表作品有《行乐图》《对镜仕女图》《调梅图》等。陈洪绶所画的仕女,没有脱离其人物画奇崛高古的总体特征,但又留有艳丽柔情的风韵。
《调梅图》(图二)是陈洪绶写意性人物画中的典型之作。以绫为材,长129.5厘米,宽48厘米,藏于广东省博物馆。图中描绘的是主仆三人在火炉旁调梅的情景。桌案旁,两个丫鬟围于火炉之间,相对而立,一人端盛梅子的托盘,另一人一手拿筷子伸向盆中,一手正要去拿盘中的梅子。身后的石椅上坐着一位贵妇,清雅素朴,却又不失雍容华贵。中国传统绘画不论山水、花鸟、人物都以留白凸显意境之美,开阔空灵的视觉效果,令人心驰神往。《调梅图》亦是如此,主体人物处于画面中心位置,背景大片留白,下图又以比例被缩小的侍从相衬,明显突出主要人物。画中女主人,神情淡然,若有所思,眉目间的女性忧郁之美被体现得淋漓尽致。女主人手持落墨团扇,似乎表明此女子腹有诗书之气。
陈洪绶在人物用线上清雅、柔美,塑造手法极为细腻,将古代女子的特有质感完美地表现出来。画面中的三个人物以动、静相对体现,女主人的静谧和侍从的活泼为整体画面增加了些许趣味、生机。陈洪绶人物画除了新奇的造型特征让我们惊叹,他对画面表达的细腻程度让人更是钦佩。画中除人物之外的一花、一石乃至每一器物都可看出他所投入的情感,单一取出一部分都可称为完美精致之作,但他又不拘泥于传统的工细刻画,还加入了自己对客观事物的理解和改造,画面才多了分意趣、怪诞之美。同样,《调梅图》在设色方面依旧清新、雅致。人物衣褶、插花、木圆凳等经过晕染、赋色,物体体积感明显加强。整体而言,墨色与淡彩相间,清雅点缀,追求典雅脱凡之美,摒弃艳俗,显画面高雅之风。
众人都说老莲好色,但又何尝不是被这种“好色”精神所折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才华出众的大艺术家,并且他不只是简单表达爱,而是付诸行动,爱得厚重,把爱化为艺术,化作一种精神力量,成就伟大的艺术事业,为中国画的传承与发展作出巨大贡献。
陈洪绶的好“色”还表现在绘画中色彩的运用。不难看出,陈洪绶的作品大多都赋了颜色,他紧紧抓住《六法论》中“随类赋彩”这一艺术准则,尚古意,色彩复古、淡雅,时有艳丽颜色,但也不落俗套。
老莲的花鸟画堪称一绝,造型特征和构图方式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色彩的运用更是独树一帜。作品《荷花鸳鸯图》(图三),工笔重彩设色卷轴画。他生动地描绘了这样一番祥和之境:盛夏之时,一对含情脉脉的鸳鸯在长有荷花、奇石的池塘里悠闲戏水,待捕食物的青蛙、觅香的蝴蝶、漂浮的荷叶,令人心旷神怡。画面整体赋色古朴淡雅,石绿色的荷叶沉稳典雅,衬托出荷花的玉白柔美,印证了刘禹锡所说的“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敷以赭石色的怪石,瞬间拉开了画面的纵深感,青蛙和蝴蝶的用色很难与荷叶荷花区分,近乎一体,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但这正是陈洪绶的情趣所在,他似乎要给观者一个惊喜。鸳鸯的用色相对整体画面略显丰富,但不跳眼,精细的画法和靓丽的色彩属于点睛之笔。
中国画虽没有西方绘画中的色调一说,但是在整体色彩把握上,同样能做到统一、协调。《荷花鸳鸯图》纵长183厘米,横长98.3厘米,尺幅很大,设色难度相对较大,但是陈洪绶把握精准,画作整体用色呈赭石色,随类赋彩但又紧密相连,富有节奏感、层次感,虚实相接,可以说是传统绘画色彩中的典范作品。
图三 《荷花鸳鸯图》
发展需创新,而这种创新需站在传统的肩膀上才能做到,陈洪绶立足于此并付诸行动。明代中国人物画的发展绕不开陈洪绶,他继承传统、开创新风,形成了自己的审美风致和文化个性,不断超越前人,为中国人物画、花鸟画的复兴发展增添了新动力。
今天,陈洪绶的作品依旧能够为我们提供许多启发,这不单单是关于技法层面,更重要的是在于艺术思想层面。
首先,陈洪绶研究学习优秀的传统人物画家,比如李公麟、唐寅等,博采众长,更是大量地临习。他不仅学习传统人物画,还学习金石学、花鸟画、山水画,在不同的艺术语境下迸发创作灵感。
其次,更重要的是,他“情”与“色”的投入。好的作品仅有技法是远远不够的,能打动人的往往是作者倾注的情感和文化思想。陈洪绶一生历经坎坷,内心情感丰富,对生活的理解与认识也是超过事物本身,他的作品是有感而发,画面所呈现的意境也是让人慨叹的精神世界。还有,陈洪绶之所以被人称为“老莲”,是因为他嗜画莲花且如痴如醉,所画莲花精美绝伦。“老莲”这一称号附加的更是他追求艺术的不懈精神。
中国画是中国文化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类,其所承载的民族文化思想和时代特征是其他艺术类别不可替代的,发展中国画是建立文化自信的重要手段。画家需要有社会担当,肩负起促进艺术发展的重任,陈洪绶为明代中国画的复兴作出了巨大贡献,为后世提供审美价值,树立文艺精神,这是我们艺术学习者理应追求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