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意《寒江钓雪图》

江汉

很想学着唐朝柳宗元的样子，披一袭蓑衣，撑一叶孤舟，荡一江寒流，握一杆鱼钓，在落雪缤纷的冷江之中垂钓着什么，再让纷飞的雪花覆盖自己的身体和思想。

这么想着，就着了一款麻色旅衣向远方走去。穿过山川清韵、田园活水、雨雷禽鸣、松涛麦浪的秋天，终于走进了冷凉的冬季，也果真变成了那个古时的柳宗元。

满目的寒俭和洁白里，不见了苍翠的山峦、迷漫的烟岚、高低错落的房舍；不见了在微雨的秧田中，穿着蓑衣的插秧汉子正用双手搅出层层清涟；不见了田埂上身着短装、坦露肚脐的捆秧少妇那浑圆的后背的弧线，以及小腿上流动的一圈圈光晕；不见了村道上唱诵着“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歌谣的赶着牛群回家的牧童的身影……

一川江流，满野风絮。我的眼前只有一片古典和沉睡的意蕴。从朝中的礼部员外郎任上发配到广西柳州任刺史以来，我已由“居庙堂之高”的上层坠入到“处江湖之远”的底层。风，呼啸而至；雪，破空而来。空茫之中，我承受着天的灰暗、雪的光亮、风的萧条和冷得噬骨、寒得透心的明寂。寒江之上，一蓑风雨，一轮残阳，一叶木舟，一片兰桨，一披蓑衣，一根鱼竿，都在我的想象中神游了。我轻荡孤舟，冒寒独钓，体会着一分孤、两分傲、三分清、四分俏。我想顺流而下，逐草而居，仿佛隐士或者佛陀。舟楫，幽黑而渊深，似乎张开了诗歌或散文的羽翼，穿梭在空明之中。一袭蓑衣、一根钓竿也在时空里穿行，犹如达摩的一苇渡江，把无限的禅机融入空蒙的寒江之上，而远峰、烟雨、萧寺、飘雪、寒水，都已成为后来无数画坛高手的无数幅《寒江钓雪图》画卷中绝妙的陪衬。

愁苦随身，人生的过程迅忽轻飘，我忧心于日薄西山的国运，疾首于庸君不明、谗人弄权、强梁横走、俗棍蟹行的时弊，对阴阳易位、是非颠倒的现实颇感迷惘、沉痛。俯仰人间，世风混浊，百感忧其心，万事劳其形，我众里单身，宏深磊落，睥睨当世，精神的四周楚歌阵阵，闻乐而拊膺，临觞而叹息。在这迟暮萎绝之际，只想把守孤高之志，让茕独无依的灵肉与自然的精灵，同游于四方天地。

此时，江面上烟波苍苍，雪霭沉沉。置身于风雪迷离的天水之间，我垂钓寒江之雪，好像正在进入溟濛恍荡、目迷神驰、酩酊欲醉的境界。我不禁吟唱起几句空灵、淡远的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其后，這首名为《江雪》的诗章，便永远飘扬在江南的诗景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