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雯珺
[摘 要] 余华早期作品大多以男性视角来进行叙述,女性形象在作品中较为浅略单一。随着余华创作过程的深入,女性形象逐渐由单一变为多元。本文以余华作品中女性形象为重点,从扁平化向立体化、从附庸性向主体性、从隐忍性向无畏性三方面分析女性形象的转变。这些转变体现出余华创作过程中对女性观念的深入思考,这是男性作家站在两性观念上对女性关怀意识的体现。
[关键词] 余华 女性形象 变化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24-0072-04
自古以来,女性形象与地位随着时代的发展发生变化,从一开始女性是男性的附庸,满足男性欲望的工具,到后来女性要遵守三从四德,再到现在女性思想解放、独立性增强,成为独立的个体,这既是社会发展进步的表现,也是两性观念逐步转变的结果。余华创作过程中的女性观充分体现了时代的变化,本文通过探究余华作品中的女性形象的转变,可知这种转变是余华超越自身性别对女性及人性的重构与探寻,对新时代女性独立意识的发展具有重要意義。
一、由扁平化向立体化的转变
1.扁平化
人物扁平化是指人物性格缺乏矛盾冲突或人物性格没有发展变化,在余华小说中主要表现为人物性格缺乏矛盾冲突。人物性格具有矛盾冲突能够推动小说情节发展,但余华早期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大多作为“背景板”存在,只是为了满足男性的需要。
在早期的作品中,余华并不注重描写女性的心理状况与思想情感,女性仿佛只是一个道具,单一化特征明显。例如《古典爱情》中的“菜人”现象是当时孤苦伶仃女子的“唯一出路”:
“柳生行至屋内,见一女子仰躺在地,头发散乱,一条腿劫后余生,微微弯曲,另一条腿已消失,断处血肉模糊。柳生来到女子身旁,蹲下身去,细心拂去遮盖在女子脸上的头发。女子杏眼圆睁,却毫无光彩。柳生仔细辨认,认出来正是小姐惠。不觉一阵天旋地转。没想到一别三年居然在此相会,而小姐竟已沦落为菜人。柳生泪如泉涌。”
这既是当时社会的真实写照,也深刻揭露了当时女性的悲惨命运。整篇文章以柳生视角进行叙述,小姐惠最具有冲击力的出现是作为“菜人”道具,其人物性格具有一定的扁平化特征。
《世事如烟》中的女性甚至没有姓名,她们只是数字代号。《世事如烟》中的女性角色是为满足男性的需要而存在。花季少女4被爸爸卖给算命先生,只为了获得金钱可以满足他钓鱼的爱好,算命先生用4来“采阴养阳”,使自己长寿。4的存在既是为了满足爸爸的金钱欲望,也是为了满足算命先生的长寿欲望。她的几个姐姐存在的意义也是如此。她们像是一群傀儡,没有灵魂没有价值,只是作者为了表达先锋小说的特质和创作理念所设置的简单符号。整篇小说对女性的心理描写甚少,她们失去了主体价值,仅有自己作为女性本身的用处。《世事如烟》中的女性形象具有极强的扁平化特征。
2.立体化
人物立体化最简单的表达就是人物好像“活”了,这需要作者对人物进行多方面分析,外貌、性格、背景等都是不可或缺的因素。余华后期作品开始注意女性形象的立体化,从多方面展现女性的性格与魅力。《文城》中余华用接近三分之一的篇幅写了“文城补”,“文城补”对纪小美的身世与选择做了详细的叙述,对卷走林祥福接近一半的金条、生下女儿之后的不辞而别等种种罪行做出“解释”。纪小美的故事让读者对纪小美这个人物形象有了较为鲜明的认识,她既有反抗精神、崇尚自由,又有对家庭的期盼;既有对丈夫的深深依恋,又有对林祥福的愧疚与自责。余华早期作品中描写女性的篇幅较少,这些女性形象性格比较单一,用极少数关键词就能将女性特征完整概括。《文城》中纪小美的形象设置是作家对女性形象描写的一次重要突破,纪小美的形象塑造具有丰富性、立体性的特点,作者通过详细叙述人物性格冲突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纪小美形象的设置是余华笔下女性形象由扁平化向立体化转变的典范。
二、由附庸性向主体性的转变
1.附庸性
余华笔下的女性形象大多受封建社会“三从四德”观念的影响,作家小说中的社会大多是男性社会,因此造成女性是男性依附品的现象。女性没有选择权,她们的主体地位被弱化,失去自己的生活重心,也失去自己独立的思想。她们的观念与社会环境让她们只能通过依附男性获得物质和经济支撑。同时男性认为女性是其附属品,对待女性的态度也发生转变。男性不断挑战女性的容忍底线,甚至出现让女性收拾“烂摊子”的场景。
《活着》中的家珍本是家境优渥的大小姐,嫁给福贵后本以为能享受到丈夫的关心,可是婚后却发现福贵赌博的行为愈演愈烈,家珍本可以选择离去,但是她没有,她选择留下来,每天为丈夫洗衣做饭照顾家庭。因为家珍认为已经嫁人就要遵从“三从四德”,要承担起妻子的责任。即使福贵在众人面前羞辱怀孕的家珍,她也只是默默忍受。后来福贵被抓去当壮丁数年未归,家珍没有改嫁也没有离开,她独立承担起照顾婆婆和养育儿女的责任,默默祈祷福贵能够平安回来。正是因为女性把自己看作是男性和家庭的附庸,所以她们对各种不公只能屈服。
《许三观卖血记》中,许三观和许玉兰奉行着“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观念。许三观负责在外奔波为家庭提供经济来源,许玉兰负责洗衣做饭、照顾好家庭和孩子。家境窘迫时许三观迫不得已去卖血,许玉兰虽然心疼丈夫但仍听从丈夫的安排。由此可见,许玉兰在家中毫无主体性,只是丈夫的附庸。
2.主体性
主体性是指人能够自主、有目的地进行选择。余华早期作品中女性的主体性表现得较少,随着创作过程的不断深入,女性的主体性逐渐显露出来。女性不再是依附于家庭、依附于丈夫的单一符号,她们有了主动选择的权力,对自己的生活有了正确的认识。虽然她们的结局没有那么美好,但她们确实在人生的重要关口进行了自主选择。
《兄弟》中的林红姿色迷人,是全镇男人心目中的女神。李光头疯狂地追求她,宋钢也曾为她上吊自杀。林红最终选择了有一份普通工作的宋钢而不是富裕的李光头,这说明林红并不是所谓的“拜金女”。林红有自己选择幸福的权利,也有判断“何为幸福”的标准。她的选择体现了女性的主体性。婚后林红过着平淡的日子,与丈夫共同承担着家庭生活的负担并且甘之如饴。在与宋钢的婚姻生活中,林红一直显现出独立于男性意志之外的主体性,在追求爱情的道路上,也掌握着主动权。
《第七天》中的李青外表漂亮迷人,全公司上下的男性都明里暗里追求她,其中许多追求者都能够为李青提供优渥的物质条件,可她不为所动,她认为这些男性都不懂她。直到她遇到杨飞,一个默默无闻的青年,李青在众人皆表现冷漠的场景中看到了杨飞的热心。电梯里与杨飞相遇的那一刻,李青的眼睛湿润了 ,她突然感受到被人心疼的温暖, 因为杨飞对她说“我觉得你很孤独”,李青知道杨飞更关心自己的灵魂,最终选择了杨飞。李青面前有两种选择,一种是选择财富与地位,另一种是选择真诚与关心,但她最终决定遵从自己内心的感受,这便是女性在爱情中主体性的体现。
三、由隐忍性向无畏性的转变
1.隐忍性
余华早期作品中主要通过呈现血腥、暴力等场面,随着创作过程的深入,这类场面逐渐减少,取而代之的是描写社会底层人民的苦难,苦难是余华小说常见的主题。余华描写女性的苦难比男性多了一层隐忍,女性不仅要忍受社会带给她们的苦难,还要忍受男性带给她们的屈辱。余华笔下的女性角色是典型的“让一根头发去承受三万斤的重压。”她们受尽委屈依然保持一声不吭,仿佛隐忍是她们作为女性的贞洁碑与墓志铭。
《在细雨中呼喊》中孙光林的母亲便是隐忍的代表。父亲一次又一次地背叛母亲,甚至把家里的粮食搬到寡妇家里,母亲一直在隐忍,当父亲被村里人嘲笑时,母亲还是忍着没有指责父亲一句。父亲所有的无赖行为让母亲在家里夜夜痛哭,但她从来没有当着孩子们的面与父亲争吵。隐,指离开中心地带到边缘去;忍,指面对苦难时所表现的坚韧,不妥协,不放弃。母亲为了家庭选择牺牲自己,成为一个隐忍的女人。女子本弱,为母则刚。母亲承担起整个家庭的责任,体现出女性复杂矛盾的性格特征。
《在细雨中呼喊》中冯玉青同样是隐忍型的代表。冯玉青是一位年轻的、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女性,就是这样年轻靓丽的女子成为孙光平的白月光。不懂事的孙光平对冯玉青进行猥亵后,冯玉青虽然大吃一惊,但她选择隐忍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她甚至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父母,她这样做的原因并不是不介意孙光平的猥亵,而是被封建思想中女子要维护自己贞洁的观念束缚,所以当她受到欺辱时,即使自己再委屈也不想让别人知道。
2.无畏性
无畏性是指人们不害怕、没有恐惧感地勇往直前,走自己的路。余华笔下的女性形象通常是经过许多磨难后看透了事情的本质,她们敢于说出自己的想法,做出自己的选择。余华笔下具有无畏性的女性形象较少,但从中能看出余华作为一个男性作家对女性具有独立性、无畏性的期盼与鼓励。
《在细雨中呼喊》中,李秀英在孙光林受到诽谤时毅然站出来,体现了女性形象的无畏性。李秀英常年体弱多病,但她对住所环境的要求极高,因此家里打扫清洁的任务主要落在孙光林身上。也正是这个原因,李秀英和孙光林接触较多,她了解孙光林的品行。当孙光林被诬陷写反动标语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我”是始作俑者,无论“我”怎么解释、怎么证明,在大家眼里孙光林仿佛被判了死罪。就在孙光林几乎放弃时,李秀英发出了无畏的声音——她相信孙光林。李秀英对王立强说:“肯定不是他写的,我敢保证。”孙光林当时被深深感动了,因为在当时的背景下,写标语是极其严重的事情。谁都知道李秀英明目张胆的发声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可是她一改以往的羸弱,坚定地站在孙光林这边。这一铿锵有力地发声维护了一个孩子的清白与尊严,是女性形象无畏性的典型代表。
《兄弟》中的李兰是经历过磨难之后变得无畏的典型代表。第一任丈夫在李兰怀孕期间因为偷看女性掉进粪池而死,这让李兰觉得很屈辱,她不敢出门,呈现出来的是畏缩的形象。但第二任丈夫宋凡平给了李兰想要的尊重、保护、理解,第一任丈夫带给李兰的伤害在与宋凡平的婚姻中得到疗愈。好景不长,宋凡平在批斗中被人活活打死。李兰在为死去的宋凡平擦拭身体时几次都痛得昏厥过去,可她还是挺了过来。她做出了决定——走到街上對红卫兵说自己是地主婆,于是她被红卫兵当街暴打。李兰从最初害怕别人的目光、畏畏缩缩走在大街上到最后的无所畏惧,充分展现了女性经历磨难后性格的转变。
四、女性形象转变的原因
从早期作品中对女性形象描写较少到近期作品对女性形象描写占据作品篇幅的三分之一,这期间余华的创作心态也发生了变化。下面将从早期与近期两个时间段分析余华对女性形象描写的心态,感受男性作家女性观念的改变。
1.早期
早期余华所呈现的创作特点是先锋作家的文化心态使然,余华在创作中注重冷漠的叙述,用血腥、暴力的现实呈现底层人民的生存状态。他注重故事情节的发展和主题的披露,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导致他对女性意识、女性形象的忽略。
早期余华的创作还受自身性别特征影响,余华作为男性作家,通常采用男性视角进行叙述,以男性角色为故事主角不可避免地会忽视女性群体的作用。作为男性作家更应注意作品中男女关系的平等,在自己的作品中将男女平等的意识体现出来,有利于读者从不同视角了解、分析故事的意蕴。
2.近期
随着余华的创作转型,小说里的女性形象变得立体、丰满起来,她们不再是单纯的符号存在于文本之中,她们变成了鲜活、灵动的个体。余华开始站在两性的立场上去分析问题,了解女性的存在意识。余华鼓励女性要有主体性意识,对女性追求独立自主和自由选择的行为表示尊重与支持。余华跨越男性固有的观念,以一种公允的态度观照女性的存在状态。
余华作品中女性形象的改变是余华真正开始关注女性心理的重要体现,他关注女性的情感,关注女性有血有肉的躯体,通过作品揭示女性的思想情感,这既表现出他对女性主体价值的尊重,也传达出他对传统性别意识的反思。余华希望能以积极的姿态去促进两性之间进行平等地对话,在创作中多倾听女性的声音。
五、结语
通过分析余华笔下女性形象的转变可以看出余华在创作过程中观念和心态的变化,有利于我们更加深入地解读作品。从扁平化转向立体化、从附庸性转向主体性、从隐忍性转向无畏性,这是女性形象由单一化向多样化转变的显著特征。余华作为男性作家真正超越了男性范畴,在两性的视角下进行创作。希望文坛能多出现几位这样的作家,为跨越性别意识做出努力。
参考文献
[1] 熊锦华.论余华小说中的女性形象与性别意识[J].南方论刊,2017(7).
[2] 王彦珍.从冷漠到温情:余华小说女性书写的转变[J].今古文创,2021(43).
[3] 王琨.典型男性叙述下的女性形象——论余华长篇小说中的女性人物[J].湖南工程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8(1).
[4] 贾佳.浅谈余华小说中的女性地位[J].新西部(理论版),2015(16).
[5] 孙婷.浅析余华作品中的女性悲剧[J].美与时代(下),2018(4).
[6] 杜丽娟.熹微的曙色:余华作品中女性书写的变化[J].忻州师范学院学报,2015(4).
[7] 毛西子.余华笔下女性角色性格的多面性解读[J].文学教育(上),20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