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 文 杨煜婷
[内容提要]从中国数理哲学与认知简帛学的视角探讨李泽厚先生“度作为第一范畴” 之说,是研究李泽厚哲学的新取径。在介绍美国《今日中国文学与思想》 2023 年第1-2 期“纪念李泽厚” 专栏论文的基础上,我们认为在李泽厚先生的“人类学历史本体论” 中,“积淀” 实为“度” 的来源;“积淀” 的层次与过程,从时间与空间的维度定义着“积淀” 的“度”;“七日来复” “以制数度” 与认知简帛学视域中“度” 的中国数理哲学之义,是深入探讨“度作为第一范畴” 的重要方向。
“度作为第一范畴”,为李泽厚先生所提出并往复论述,如《中国哲学如何登场?》:“我的哲学的出发点不是‘言’,而是‘为’(实践,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是人类的生存经验。于是,‘度’ 就不能不成为第一范畴了。理性是靠‘度’ 才成长起来的,‘历史建理性’,此之谓也。”〔1〕李泽厚《中国哲学如何登场?——李泽厚2011 年谈话录》,转引自邓德隆、杨斌编选《李泽厚话语》,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 年版,第265-266 页。因此,“用中国眼光发明的‘积淀说’ ‘情本体’ ‘度作为第一范畴’ ‘美学是第一哲学’ 等等,这些视角和概念,可以是世界性的”。〔2〕李泽厚《中国哲学如何登场?——李泽厚2011 年谈话录》,第265 页。
这种世界性不仅见于在西方世界广为翻译、出版的李泽厚先生的哲学论著,也见于大量的西方李泽厚研究论著与专题研讨会等。〔3〕如2015 年世界儒学文化研究联合会在夏威夷大学召开的“李泽厚与儒学哲学” 研讨会,参见安乐哲、贾晋华主编《李泽厚与儒学哲学》,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 年版,以及2022 年举行的纪念李泽厚逝世一周年“哲学家李泽厚” 在线研讨会,参见玛雅(Maja Maria Kosec)主编Philosopher Li Zehou—Proceedings from the online conference in memory of Li Zehou,斯洛文尼亚卢布尔雅那大学2022年版。我们在美国推出《今日中国文学与思想》 的“纪念李泽厚” 专栏,也是一例。〔4〕即A&HCI检索刊物Chinese Literature and Thought Today,Volume 54,Numbers 1-2(2023,第99-148 页)。我们感谢刊物主编石江山(Jonathan Stalling)、朱萍(Ping Zhu)教授及有关作者对本专栏的支持。正如我们在“纪念李泽厚”专栏《导言》 中所说,李泽厚先生的“度” 可以溯至《周易》 或《礼记》 的“数度” 或“度数”,不从中国数理哲学的视角无法真正见其“中国眼光” 与中国哲学、中国数理哲学的意义。〔5〕XingWen,“Introduction:‘Proper Measure’ —In Memoriam of Li Zehou”,Chinese Literature and Thought Today,Volume 54,Issue 1-2(2023);邢文《中国数理哲学论纲》,《中国哲学史》 2022年第3 期,第5-11 页;邢文《中国数理哲学续论:从“混沌—崩裂” 到“七日来复”》,《周易研究》 2022 年第3 期,第29-35 页。李泽厚先生的“度” 与工具的使用、体验、认知密切关联,正是“工具使人理解了什么是‘度’ ”〔6〕赵汀阳《纪念老师李泽厚》,《读书》 2022 年第1 期,第37 页。;而对工具的体验与认知,使得“‘度’ 以其实践性格在感性操作层构建思维规则”〔7〕李泽厚《论实用理性与乐感文化》,转引自邓德隆、杨斌编选《李泽厚话语》,第259 页。,影响到基于体验哲学的认知简帛学的发展,使认知简帛学也成为探讨作为“第一范畴” 的“度” 的新视角。〔1〕邢文《作为认知手稿学的认知简帛学》,《文化传播》 第5 辑,2019 年,第3-10 页。参见运用认知语言学的方法对简帛《老子》 等进行的研究、西南交通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杨煜婷《〈老子〉 比较构式认知研究》 等。
如果列举当代中国最有影响力的几位哲学家与思想家,那么,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列入李泽厚先生。〔2〕何兆武先生认为李泽厚是当代中国很少数的一位真正的思想家,见李泽厚《如何活:度与情;李泽厚1995 年的一次座谈》,《中国文化》 第37 辑,2013 年,第1-17 页。本节译自Xing Wen,“Introduction:‘Proper Measure’ —In Memoriam of Li Zehou”。2015 年,安乐哲教授主持的世界儒学文化研究联合会在夏威夷大学举行“李泽厚与儒学哲学” 小型研讨会。会议期间,李泽厚先生用英文作了五度即席回应式的非正式发言,后被整理成《答高更(Paul Gauguin)三问》的对谈录。〔3〕李泽厚《答高更(Paul Gauguin)三问》,安乐哲、贾晋华编《李泽厚与儒学哲学》,第18-28 页。李泽厚对高更“Where do we come from?What are we?Where are we going?” 这三问的回应,涵盖了他最重要的哲学贡献与思想创意的主要方面,也就是赵汀阳先生所概括的“一个由历史、心理学和美学叠合起来的视域,他以这样的重叠视域去解释几乎所有哲学问题”〔4〕赵汀阳《纪念老师李泽厚》。。
历史学、心理学、美学既是李泽厚先生治学的重叠视域,也是他的研究领域:“我的哲学将历史与心理结合起来,从马克思开始,经过康德,进入中国传统,马克思、康德、中国传统在我的哲学中融成了一个‘三位一体’ ”,而“美学、哲学、历史(思想史)在我的哲学发展中形成了另一个‘三位一体’ ”,并以“度”作为“第一范畴”。〔5〕李泽厚《课虚无以责有》,《读书》 2003 年第7 期,第52-62 页。综览《今日中国文学与思想》 “纪念李泽厚” 专栏收入的几篇文章,反映的也正是这种“重叠视域” 的若干方面。当然,正如李泽厚先生在《答高更(Paul Gauguin)三问》 中未能涉及他本人非常关注的一些重要问题——诸如没有直接讨论被视作“第一哲学” 的美学等,“纪念李泽厚” 专栏的文章也未及专门讨论被视作“第一范畴” 的“度”。〔1〕这也是为什么专栏的英文导言强调这一论题的原因。
“纪念李泽厚” 专栏译载赵汀阳先生的纪念文章,赵先生从自己独特的视角,深入浅出、化繁为简地梳理了李泽厚先生一生的主要思想与哲学贡献,如马克思主义、康德与孔子的创意组合,以及“历史建理性” “经验变先验” “心理成本体”的三原则等。〔2〕赵汀阳《纪念老师李泽厚》,Remembering Professor Li Zehou,Jeffrey Keller英译。这些都是李泽厚研究的重要问题,学者们已广有讨论。朱汉民教授的论文就“李泽厚为什么要统合孔子、马克思与康德” 的问题,从儒学发展史的角度,比较了李泽厚先生统合“中体、西用、马魂” 与宋儒对佛、老吸收、消化、重构的异同,阐明了李氏“新内圣外王之道” 与儒学四期说在当代儒学发展史上的意义。〔3〕朱汉民《李泽厚为什么要统合孔子、马克思与康德》,“Why Li Zehou Wanted to Unify Confucius,Marx,and Kant”,Jeffrey英译。肖建华与罗伯特·卡利奥(Robert A.CarleoⅢ)教授则分别从美学与“具体之仁” 的角度,探讨了李泽厚与当代儒学发展的关系,后者并考察了作为“儒学具体人本主义者” 的李泽厚基于“每个人都对历史有所贡献” 的观点,而提出的“为当代及未来的伦理、道德和政治思考提供无价的珍贵资源” 的所谓“具体人本主义的理论框架”。〔4〕肖建华《李泽厚“情本体” 美学思想的儒学根基》,《中国文学研究》 2020 年第2 期,第8-15页。罗伯特·卡利奥,“Li Zehou's Concrete Humanism:His Legacy in Confucian Tradition”,原载Chinese Literature and Thought Today,Volume 54,Issue 1-2(2023);李晓淇译本《李泽厚的具体之仁——儒家传统的思想遗产》,见本书。
至于“历史建理性” 等三原则,国内外学者已多有论述。以国内学者为例,杨国荣教授的《历史与本体——李泽厚哲学思想论略》 一文即以“理性渗历史”补论“历史建理性”,以“先验返经验” 申论“经验变先验”,以“本体存心理”深化“心理成本体” 等。〔5〕杨国荣《历史与本体——李泽厚哲学思想论略》,《学术月刊》 2022 年第3 期,第38-47 页。这三个原则,如赵汀阳先生指出,实质上是三个“建构性的假设”,都与“积淀” 有关。作为李氏最有影响的理论贡献之一,“积淀”是他的“人类学历史本体论” 的基本范畴之一,“重叠” 多种不同的领域,如《美的历程》 从内容(包括特定的社会内容和社会感情)向形式的积淀,《历史本体论》 的人类的、文化的、个体的等三个层次的积淀。这种“积淀” 可以是李泽厚先生所指出的《老子》 “在不自觉或隐蔽的状态中” 的“经验” 与“思维,”〔1〕李泽厚《孙、老、韩合说》,《中国哲学》 第4 辑,1984 年,第43-54 页。并启发了对于李泽厚与体验哲学、认知语言学的富有创意的研究;〔2〕刘占祥(Liu Zhanxiang)、杨煜婷(Yang Yuting),“The Significance of Embodiment Philosophy and Cognitive Linguistics in LiZehou's Study of the Laozi”,Chinese Literatureand Thought Today,volume54,Issue 1-2(2023)。此文基于杨煜婷西南交通大学博士学位论文《〈老子〉 比较构式认知研究》。也可以是李泽厚对美学的“情感本体” 的哲学思考,即李泽厚美学中的“理性化为感性” “社会化为个体” “历史化为心理” 的“积淀” 过程。〔3〕肖建华《李泽厚“情本体” 美学思想的儒学根基》,第8-15 页。作为李泽厚哲学体系的重要内容,“积淀” 的意义见于罗亚娜(Jana S.Rošker)教授所论“积淀” 对于“主体性” 的决定性意义——因为“积淀” 是“人性化自然过程中个体的、社会的、理性的与历史的积淀”,玛雅(Maja M.Kosec)教授所论始于史前巫史传统与乐舞礼仪实践的“积淀” 以及“人类情理结构的形成与文化心理形态的转变”,德安博(Paul J.D'Ambrosio)教授所论现代社会道德的发展与李泽厚关于“个人、社会与传统中某些情理结构” 的“积淀”,以及林安迪(Andrew Lambert)教授所论李泽厚“关系主义” 中“文化与历史的地方价值、思想与情感的‘积淀’ ” 等。〔4〕均见《今日中国文学与思想》 第54 卷第1-2 期“纪念李泽厚” 专栏;其中,杨彦译德安博《李泽厚的“超-凡” 方法——论〈什么是道德?〉 之哲学风格》,见本书。
“积淀” 与“度” 都是李泽厚先生“人类学历史本体论” 中的基本范畴。“积淀” 实为“度” 的来源。在李泽厚哲学中,“度” 源自工具的使用,源自工具使用的感性经验与体验及认知的“积淀”。“积淀” 的层次与过程,定义着“积淀” 的“度” 与“数”。
李泽厚先生把“度” 译作“propermeasure”,并强调“度” 与黑格尔的“量”不同,〔5〕李泽厚《课虚无以责有》,第60 页。实际上已经关注到我们在中国数理哲学中强调的重要的一点:中国的“数” 与西方的“数” 不同;中国数理哲学的“数” 与“数理”,不是西方经典数学中连续数学的“数” 与“数理”,而是烙有体验与认知印记的“混沌—崩裂” 之数与“七日来复” 或“七日而混沌死” 之数,〔1〕邢文《中国数理哲学论纲》,第5-11 页;邢文《中国数理哲学续论:从“混沌—崩裂” 到“七日来复”》,第29-35 页。是所谓太极图中阴阳二分而又“未可截然二分”,是“总是在变动不居的行程中” 的“阴阳图的中线” 之数与数理。〔2〕李泽厚《历史本体论》,转引自邓德隆、杨斌编选《李泽厚话语》,第260-261 页。
对“混沌—崩裂” 之数的认知与对“混沌” “崩裂” 的体验不可分。不论是西方哲学所论混沌基质(chaoide)〔3〕张志强《何谓“中国哲学的机遇” ——试论叶秀山先生的哲学观》,《中国哲学史》 2020 年第1期,第108-113 页。,还是中国哲学所引“七日而混沌死” 等〔4〕叶秀山、王树人《西方哲学史》(学术版)第一卷《总论》,凤凰出版社、江苏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31-32 页。,均可见对于“混沌” 的体验与积淀的特征。如中央之帝混沌原无七窍,视、听、食、息当以体验为本;南海、北海之帝日凿一窍,积七日而混沌死,与《周易》“七日来复” 有着数理关联〔5〕邢文《中国数理哲学论纲》,第7-8 页;邢文《中国数理哲学续论:从“混沌—崩裂” 到“七日来复”》,第32-35 页。——至于两者的“七日” 传统和“积淀” 与《周易》 所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 有着怎样的文化“积淀” 与“数度” 关联,显然应该是我们从中国数理哲学的角度深入探讨作为“第一范畴” 的“度” 的早期线索。
“七日来复” 之“七” 是中国数理哲学所见一种独特的“度” ——空间上,《淮南子》 记有“七舍”;时间上,《周髀算经》 记有“七衡”。“在中国数理哲学史上,‘一阳初动’ 是‘空间—必然’ 之‘事物’,‘七日来复’ 是‘时间—必然’之‘历史’;‘混沌—崩裂’ 既为中国数理哲学之‘历史’,也‘推动’ 并‘接续—推动’ 着人类现代科技与数理人文具有‘自由的必然性’ 的‘自由’〔6〕原注:关于“自由的必然性” 以及本源性、历史性之“思” 等相关问题,参见叶秀山《中西智慧的贯通——叶秀山中国哲学文化论集》,江苏人民出版社2002 年版,第16-24 页;叶秀山《愉快的思》,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 年版,第17-27 页。——这是中国数理哲学的‘历史’ 与‘自由’,是中国传统宇宙论的‘历史’ 与‘自由’,也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接续—推动’ 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包括西方‘落日’成果在内的‘哲学’ 与‘科学’ 的‘历史’ 与‘自由’。”〔1〕邢文《中国数理哲学续论:从“混沌—崩裂” 到“七日来复”》,第35 页。在此,“历史” 是“积淀” 的“历史”,“自由” 是有“度” 的“自由”;“积淀”,在时间与空间的维度定义着“度” 与“度数”。
“混沌” 之数为“一”,如叶秀山先生所论,是“概念” 为“一”:“一切‘概念’ 都不可分割,‘概念’ 为‘一’,‘数’ 分至‘一’,不可再分,‘概念’ 不允许有 ‘半’ 个。”〔2〕叶秀山、王树人《西方哲学史》(学术版)第一卷《总论》,第34 页。
“概念” 不允许有“半”,但“半” 的概念已见于清华大学所藏战国竹简《算表》。竹简《算表》 所见“半” 等,不论是从中国数理哲学还是认知简帛学的角度考察,皆为“度” 与“数度” 的溯源所不可忽略。
李学勤先生释清华简 《算表》 表示 “二分之一” 的 “半” 字由 “月(肉)” “辛” “刀” 三部分构成,较之表示“四分之一” 的“釮” 字所释,更多认知学的意义。〔3〕李学勤《释“釮” 为四分之一》,见李学勤《三代文明研究》,商务印书馆2011 年版,第136-137 页;杨煜婷,“The Oracle-Bone Inscriptions and Cognitive Science:Insights and Contributions of Professor Li Xueqin(1933—2019)”,“认知甲骨学——纪念李学勤教授(1933—2019)” 专题研讨会论文,Symposium of Chinese Manuscript Culture 2019,Las Vegas,2019 年4 月。按:认知简帛学于2018 年提出,参见邢文《认知简帛学导论》,第四届简帛学国际学术研讨会暨谢桂华先生诞辰八十周年纪念座谈会论文,2018 年10 月;邢文《作为认知手稿学的认知简帛学》,第3-10 页。“我(李泽厚)的哲学的出发点不是‘言’,而是‘为’,是人类的生存经验”〔4〕李泽厚《中国哲学如何登场?——李泽厚2011 年谈话录》,转引自邓德隆、杨斌编选《李泽厚话语》,第265 页。,强调的正是体验性的认知或认知的体验性对于“度作为第一范畴” 的意义。
作为“第一范畴” 的“度”,是“以其成功经验在理性思维层生产辩证智慧”〔5〕李泽厚《实用理性与乐感文化》,转引自邓德隆、杨斌编选《李泽厚话语》,第259 页。。认知简帛学认为,出土简帛所见认知的体验性特征,反映着“体验—认知—简帛” 的关系,是出土简帛整体性认知与阐释的重要取向。所谓 “成功经验”,就是“体验—认知—简帛” 过程所见“心智的体验性”(the embodied mind)的成功经验,可见认知简帛学的基本特征与基本原则。〔1〕参见邢文《认知民族语言学与中国手稿文化——认知甲骨学的视角》,《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1 年第5 期,第53-60 页。“半” 的概念与数理,反映的正是一种体验与认知的“度” ——清华简《算表》 “半” 字的“月(肉)”“辛” “刀”,记录了作为对数量与分寸的体验与认知的“成功经验” 的“度”;这不是“一” 的概念的“度”,而是“半” 的概念的“度”,是所谓太极图中阴阳之数二分而又未分的中线之“度”。
所谓“理性思维层生产辩证智慧”,说的就是认知简帛学的“语义背景构式”(Semantic Contextual Construction)。〔2〕参见XingWen,“Cognitive Paleography and Cognitive Oracle-Bone Studies”,“认知甲骨学——纪念李学勤教授(1933—2019)” 专题研讨会论文,Symposium of Chinese Manuscript Culture 2019,Las Vegas,2019 年4 月;邢文《认知民族语言学与中国手稿文化》,第53-60 页。“构式” 是认知语言学的概念,见于认知语法(Cognitive Grammar)、认知构式语法(Cognitive Construction Grammar)、统一构式语法(Unification Construction Grammar)与激进构式语法(Radical Construction Grammar)等。〔3〕参见顾鸣镝《认知构式语法的理论演绎与应用研究》,学林出版社2013 年版,第15-41 页。在认知简帛学中,构式的观念更在于构式作为整体的普适性以及构式义对于构式的超越,不仅简帛文献所见语法〔4〕如帛书与楚简本《老子》 等,参见杨煜婷《〈老子〉 比较构式认知研究》 等。,出土简帛的字法、词法、章法乃至整治形制等都有构式与构式义,即“语义背景构式”。〔5〕参见邢文《认知民族语言学与中国手稿文化》 等。清华简《算表》之“半”,其意义在于“半” 的数量之半,但更在于其语义背景构式之“半”。正是《算表》 语义背景构式这一 “理性思维层” 的 “辩证智慧”,使 《算表》 之“半” 借由《算表》 的分形数理而超越了《算表》 之“半” 的简单数量意义,而具有语义背景构式的构式义——既有《算表》 之“半” 的无限分形,又有无限之“半” 局限于集(set)中。〔6〕阴阳二分之“总是在变动不居的行程中” 也是如此。参见邢文《清华简算表的分形认知》,《清华简研究》 第4 辑,2021 年,第288-299 页。不言而喻,这正是作为“第一范畴” 的“度” ——“以其成功经验在理性思维层生产辩证智慧” 之“度”。
作为“第一范畴” 的“度”,是《周易·节》 “以制数度” 的“数度”,〔1〕李学勤主编《周易正义》(《十三经注疏》 标点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年版,第240 页。是《礼记·乐记》 “先王本之情性,稽之度数,制之礼义” 的“度数”。〔2〕李学勤主编《礼记正义》(《十三经注疏》 标点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年版,第1105-1106 页。我们认为,《乐记》 的“稽之度数”,实为稽之以“积淀” 之“数” ——前以“情性” 为“本”,恰为“情本体”;后以“礼义” 为“制”,正是掌控适“度”。李泽厚先生所论“情本体” “积淀” “度” 与《乐记》 的契合,《周易》 的“七日来复” “以制数度” 与认知简帛学视域中“度” 的中国数理哲学之义,是深入探讨“度作为第一范畴” 的重要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