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传承离不开语言传承

曹志耘

（北京语言大学）

2022 年2 月16 日，南美洲智利火地岛上最后一名会说雅甘语（Yagán）的老人、93 岁的Cristina Calderón去世了。说雅甘语的雅玛纳人（Yámana）是“生活在独木舟上”的民族，拥有6000 年来所积累的海洋知识和航海技术。Calderón 的女儿Lidia Gonzalez 说：“随着她的离去，我们民族文化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消失了。”

语言是人类的基本特征。人类的语言历史悠久，种类繁多。语言自起源起，便在人们的口中代代相传，并四处传播。自然地，语言中含有大量人类历史和各地族群的文化信息，可以说语言是人类文化的基因。如果语言消失了，那些以语言为载体，尤其是依靠口头语言世代相传的文化信息也将随之消失。曾有学者在《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发表《语言消亡引起独特药学知识流失》的论文，他们考察分析了北美、亚马孙西北部、新几内亚236 种土著语言中的3597 种药用植物和12 495 项药用植物应用知识，发现75%以上的药用知识只见于单一语言，86%以上的药用知识只见于濒危语言。换句话说，濒危语言消失，则86%的药用知识消失。

中国是世界上语言资源最丰富的国家之一，也是最具语言文化多样性的国家之一。然而，跟世界上许多国家一样，在现代化的迅猛进程中，中国也面临少数民族语言和汉语方言快速衰亡、传统语言文化快速流失的问题。根据我们的统计，在中国全部130 多种语言当中，有67 种使用人口在10 000 人以下，其中14 种使用人口不足百人。中国的语言资源正在急剧减少和消失，形势十分严峻。

当今，中国正处在语言资源保护的历史节点和窗口期。语保工程已经取得了巨大成就，然而，与语言文化消失的速度相比，我们还远远落在后面。下一步，需要在更大的范围内发动更广泛的力量，开展更持久的语保工作。特别是需要在语言本体调查记录的基础上，进一步加强语言文化的调查研究和开发应用，例如语言文化典藏、方言口传文化、知识典藏型方言词典、语言文化知识图谱、方言文化纪录片、语言文化博物馆等方面的工作。近年来，商务印书馆分批出版了《中国语言文化典藏》50 卷，每卷收录600 多个语言文化条目，以词条、图片、音频、视频的方式同步呈现，真实生动地保存了中国各民族、各地区传统文化中最有特色但即将消失的那些部分，做到了“让本地人感到亲切，让外地人感到新奇”，被誉为“最美的书”。国家语委和央视联合，拍摄制作了中国第一部大型语言类人文纪录片《中国话》，该片主题为“千言万语，生生不息”，全方位地展现了中国语言方言的主体性、多样性、文化性以及濒危现状和保护传承情况，今年春节期间播出后好评如潮，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这都表明了语言文化在优秀传统文化中的重要地位和独特魅力，也表明了语言在传承文化方面独特而巨大的作用。

2023 年6 月初，习近平总书记主持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并发表重要讲话，指出：“我最关心的就是中华文明历经沧桑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中华民族的一些典籍在岁月侵蚀中已经失去了不少，留下来的这些瑰宝一定要千方百计呵护好、珍惜好，把我们这个世界上唯一没有中断的文明继续传承下去。”至今保留在中国人口头上的数百种语言和方言及其所承载的传统文化、民族文化和地域文化，正是属于总书记所说的“中华文明历经沧桑留下的最宝贵的东西”，故传承语言就是传承文化的基因，保护语言就是保护文化的根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