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霞
(天津财经大学 经济学院,天津 300222)
自改革开放以来的四十多年里,中国已从一个贫穷落后的发展中国家一跃成为世界领先的新兴经济体。尽管经历了人口份额的降低,中国占世界GDP的比重却从1978年的3%上升到2015年的20%左右。根据中国国家统计局的官方统计数据显示,该期间内中国的实际人均国民收入上升了8倍以上。然而,很少有人了解这四十多年里中国的国内收入和财富的分配状况。也就是说,目前我们对不同劳动群体从巨大的经济增长中是否获益,获益是否公平并没有取得一致的结论。皮凯蒂(Thomas Piketty)等人2019年的研究表明,近三十多年里中国收入分配的不平等程度在加深,他们综合了中国家庭调查数据、国民核算账户及高收入人群所得税数据,创新性地估算了收入不平等程度,发现在1978年,收入份额的前10%和后50%的中国劳动者分别拥有着总收入的27%,而2015年前10%的收入拥有者比例上升到了41%,后50%下降到15%[1]。进一步地,根据本杰明(Dwayne Benjamin)等2008年对2002年之前国家统计局的抽样调查数据分析,发现工资收入决定着劳动者的贫富状况。其中,城镇地区工资性收入占平均收入的68%,占收入差距的72%;不仅如此,农村地区也呈现出同样的趋势,工资性收入占农村平均收入的42%,占收入差距的44%[2]。而工资水平又更多地由微观企业来决定,企业之间的工资差距可以较好地反映一个国家总体的收入不平等状况。根据中国国家统计局对规模以上工业企业的调查数据显示,1998—2013年工业企业之间的工资收入差距呈现出先缩小后扩大的趋势。
我们不禁要问,是什么原因引起了工资收入差距变化进而出现收入分配的不平等问题?部分学者从外资进入的工资溢出效应视角探寻了这一问题。外商资本的流入势必会引起劳动要素需求的改变,进而影响到工人的工资水平,最终将导致需求结构发生变化。在当前全球经济增长滞缓,中美贸易摩擦频繁发生的背景下,中国的制造业出口大国地位遭受打击,经济结构转型不再单纯依赖出口贸易,更多地转向由内需驱动。因此,该阶段外商资本更应该发挥其对东道国国内消费和投资的拉动,而不再仅仅是刺激出口贸易。基于这一背景,本文期望从需求视角,通过深入探究外资流入的收入分配效应,以便更好地利用外资来提高国内需求,实现利用外资优化和促进需求结构平衡的长远目标。
本研究可能的边际贡献有以下两点:第一,与已有研究外资进入对收入差距的影响不同,我们不仅考察了外资进入影响工资差距的水平效应,还通过构建外资的垂直溢出指标,进一步检验了外资进入的垂直效应。现有微观视角的考察虽然包含了企业层面更为详尽、准确的信息,更有效地讨论了外资进入对收入差距的影响,但却忽略了行业之间的关联效应,并未能合理区分行业内和行业间的差异化影响,从而导致最终的估计结论不一致。第二,我们不仅考察了外资进入影响工资差距的直接效应,还从生产率溢出和劳动力转移两个方面检验了可能存在的间接影响渠道。最后,本文的计量结果表明,直接来看,行业内部外资进入会拉大企业之间的工资差距,而行业上下游外资的流入对工资差距的影响存在差异,上游外资进入对工资差距存在扩大效应,而下游外资进入对工资差距存在缩小效应。诚然,外商资本的流入对收入差距既存在扩大效应也存在缩小效应,合理区分这些不同效应,不仅有利于我国消费、投资与出口结构的平衡,更有利于经济结构的优化与调整。间接效应的检验结果表明,生产率溢出和劳动力转移承担了其中部分间接传导作用,从生产率角度看,外资进入会通过提高内资企业的生产效率而影响工资差距,这一效应主要发生在行业的上游。从劳动力转移视角看,外资进入主要通过劳动力需求的行业间转移影响工资差距,行业内部劳动力需求的变化对工资差距的影响不明显。
本文剩余部分的结构安排:第一部分为相关理论与实证文献的回顾与评述,第二部分为数据说明、模型构建和实证经验考察,第三部分是最终的结论与政策建议。
收入分配一直以来是劳动经济学和福利经济学关注的热点问题之一,劳动者之间的工资差距作为收入分配领域的一个重要分支更是成为学者们研究的重点,尤其是在库兹涅茨提出“倒U”理论之后。伴随着经济全球化浪潮的演进,生产的国际化分工模式逐渐流行,跨国公司对外投资的现象越来越普遍,规模越来越庞大,对东道国居民收入分配的影响越来越受到社会的广泛关注,特别是在中国经济结构调整、内外需结构失衡的背景下,已有许多学者探讨了外商直接投资对工资及工资差距的影响,这些文献为本文研究奠定了理论和实证基础。
在早期,开放经济理论认为外商资本的流入可以提升东道国的收入水平,进而改善消费者的福利状况,增加社会需求。例如,在传统的“缺口模型”当中,预测了发展中国家存在“储蓄缺口”和“外汇缺口”,认为外商资本的流入不仅改变了发展中国家的要素禀赋状况,缓解了国内的融资约束,还在推动经济发展的同时帮助其提升了劳动者的收入水平,最终使得社会整体的福利状况得到了改善。一直以来,工资差距是收入分配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引起收入分配不均的主要来源之一,大量的理论文献集中从溢出效应方面考察了外资流入影响工资差距的机制和渠道。所谓溢出效应是指外资的进入会通过直接或间接的方式影响员工工资收入水平。总的来说,主要的溢出效应又可划分为行业内溢出效应和行业间溢出效应。第一,水平溢出即行业内的溢出效应。凯夫斯(Rechard E.Caves)开创性地提出了外资溢出的水平效应[3]。在一个行业内部,溢出效应主要通过“示范效应”和“竞争效应”影响东道国企业之间的工资差距。其中,“示范效应”是指,外资企业凭借先进的经营管理经验和技能工资报酬,吸引大量的技能型人才流入,最终会提高员工的技能工资差距。而“竞争效应”是指,外资企业进入会对内资企业形成竞争,同一行业内资企业在外资竞争的压力下,为了维持市场竞争地位,不得不采取降低工人工资等手段。以上表明,行业内外资企业的进入会直接通过“示范效应”和“竞争效应”来拉大企业之间的工资差距。第二,除了行业内溢出,即水平溢出,随着行业间企业关联越来越密切,外资的行业间前后关联溢出,即垂直溢出效应也取得了一定的发展。事实上,垂直溢出效应主要发生在行业的上下游企业之间。由于行业间企业存在前后关联关系,外资企业进入本地市场,首先,作为需求方会通过购买上游企业产品,扩大上游企业产出规模,增加对当地劳动力的需求。其次,作为供应商会为东道国带来较高质量的产品,这将加剧市场竞争并降低中间产品的价格,增加下游企业的利润空间,改善员工的相对工资待遇。然而,由于挤出效应的存在很可能会导致以上正向溢出效应发生逆转。
除此之外,外资进入还会通过改变生产率和劳动力需求来间接影响东道国企业之间的工资差距。在生产率间接效应方面,凯夫斯提出的行业内外商资本流入会通过优化资源配置效率,加快技术创新步伐等多种渠道提升内资企业的生产效率。生产率作为决定工资水平最重要的因素之一,外资企业的技术溢出效应带来的内资企业生产率水平的改变必然会影响到东道国的工资水平进而影响工资差距。在劳动力市场供求变化方面,大部分学者认为外资企业进入东道国会带来技能偏向型技术[4],这些技术需要大量的高技能人才,增加对技能型人才的相对需求,短期内可能会拉大不同技能工人之间的工资差距[5]。
大量文献利用宏观、微观企业或家庭调查数据实证考察了外商投资对东道国收入分配或工资差距的影响,由于受到外资技术转移的偏向性及外资进入时长等多个因素的综合影响,这些研究得出的结论并不明显。少部分研究认为外资进入有助于缩小东道国企业间工资差距,例如,菲希尼(Paolo Figini)等利用一百多个国家的跨国数据进行研究,通过构建基尼系数和泰尔指数对行业间工资的不平等进行测度,结果发现外资流入虽然恶化了发达国家的工资差距,但有利于发展中国家工资差距的缩小[6]。更多的文献得出外资会拉大东道国收入差距的结论,本文更关注其中针对中国问题的考察。戴枫等选取中国改革开放二十多年的实证数据,采用逐步剔除的方法筛选出影响收入差距的主要因素。结果表明,外资进入对城镇内部收入差距的影响最大,对城镇之间以及全国总体收入差距的影响次之,对农村内部收入差距的影响最弱[7]。此外,当前国内也不乏从行业和企业视角检验外资流入影响国内工资差距的文献。在行业层面,以包群和邵敏的研究为代表的学者主要从技术溢出渠道进行了研究。包群和邵敏结合中国36个行业的数据,通过测算外资的行业技术溢出指标,认为外商资本进入中国会通过技术溢出效应扩大工业行业内的相对工资差距[8]。而范爱军和刘伟华的研究发现总体上外商资本的流入会缩小中国行业间的工资差距[9]。鉴于内生性问题的存在,王若兰和刘灿雷以外资管制政策调整作为外生政策冲击,借助双重差分模型实证考察发现外资管制政策的调整会强化市场竞争,这会明显扩大企业间工资的不平等,而企业与员工之间的利润分享渠道则是市场竞争影响工资不平等的内在机制[10]。在企业层面,多数学者综合探究了外资影响工资差距的技术溢出和劳动力供求效应。许和连等借助1998—2001年中国制造业企业面板数据发现,一方面,外资进入会改变劳动力的供求现状,进而提升内资企业工资水平;另一方面,外资相对更高的工资水平对内资企业的工资溢出效应为负,对企业间工资差异的影响不确定[11]。
总体而言,尽管现有文献已从不同角度考察了外资进入对东道国收入分配或工资差距的影响,但由于外资进入的行业内和行业间工资溢出效应存在明显差异,最终均未能得出一致的结论。鉴于此,本文不仅区分了行业内和行业间前后关联来探讨外资进入对东道国工资差距的直接效应,还结合生产率和劳动力需求的行业变化,细致剖析了外资进入影响东道国工资差距的间接效应。本研究不仅丰富了既有考察外商投资影响东道国收入分配的文献,还为当前中国更好地利用外资来平衡内外需结构提供了一定的解决思路。
区别于已有研究,文章第二部分的主要目的是基于行业内及行业间的关联效应更为细致地考察外资进入给收入分配带来的冲击。本文借助1998—2013年中国工业企业调查数据,通过构建行业外资溢出指标,充分展现了外资进入影响工资收入差距的水平效应和垂直效应:从行业内看,外资进入会拉大企业之间的工资差距;从行业上下游看,上游外商资本的进入将拉大工资差距,而下游外资进入有助于缩小工资差距。
本文的主要数据来自1998—2013年中国国家统计局的工业企业数据库,并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合理的数据加总或平均。参照以往研究的做法,本文对中国工业企业数据存在的异常值及缺失值等进行了初步处理。除此以外,本文核心解释变量外资溢出指标的构建还利用了2002、2007和2012年的《中国投入产出表》的数据。
1.数据与变量
(1)工资差距变量
本文的被解释变量是企业之间的工资差距或工资不平等程度。遵循王若兰和刘灿雷等学者近期的做法,在以本年应付工资薪酬除以年末从业人员数为工资指标的基础上,我们主要采用泰尔指数来衡量收入分配的不平等程度。同以往研究,本文的城市—行业层面的泰尔指数按照如下公式进行测算:
(1)
其中,i、c、j分别代表企业、城市和行业。在此基础上,我们还测算了行业内企业人均工资的标准差以及人均工资对数的99-01分位数之差、95-05分位数之差、90-10分位数之差、75-25分位数之差,以此来作为衡量企业之间工资差距的稳健性检验指标。以29个制造业行业的统计事实为例,通过分析发现,2008年之前所有行业的企业间工资差距总体呈现下降的态势,只是各个行业的下降幅度存在一定的差异;而2008年之后工资差距有所上升。
(2)外资进入指标
本文的核心解释变量是外资进入程度或外资溢出程度。该变量可以通过合理的计算来获取,这里我们仅包含工业部门。首先,测算外资溢出的关键是识别外资企业,借鉴勃兰特(Loren Brandt)等的做法,我们将所有企业划分为5种类型,并在此基础上设定了5个虚拟变量:fies(该值为1则为外资企业,否则为0),hmtie(该值为1则为港澳台企业,否则为0),soes(该值为1则为国有企业,否则为0),coes(该值为1则为集体企业,否则为0)和private(该值为1则为私营企业,否则为0)[12]。其次,遵循雅沃尔奇克(Beata S.Javorcik)[13]及李磊等[14]的做法,本文也从行业内和行业上下游同时构造了外资溢出的水平效应和垂直效应指标。具体地,垂直效应分为前向溢出效应和后向溢出效应。
(3)控制变量
本文模型加入了城市—行业层面的一些变量,用以控制城市—行业间差异,以尽可能降低遗漏变量带来的估计偏差。借鉴王若兰和刘灿雷等人的研究,主要包括以下变量:①城市—行业的劳动生产率(pd),用行业工业总产值与年末从业人数比值的对数表示,以控制生产率变化对工资差距的影响;②城市—行业的资本密集度(kl),用行业固定资产净值与年末从业人数比值的对数表示,主要反映行业的类型(资本密集型或劳动密集型);③城市—行业规模(sz),用每年该行业规模以上企业数目的对数表示;④城市—行业的出口密集度(es),用每年行业出口交货值与工业销售产值比值的对数表示,以控制出口贸易对工资差距的影响;⑤城市—行业利润率(pf),用行业利润总额与工业销售产值比值的对数表示,反映行业整体的生产经营效益;⑥城市—行业的新产品比值(np),用行业新产品产值与工业销售产值比值的对数表示,反映行业整体的创新能力;⑦城市—行业的市场竞争强度(hi),用城市—行业层面计算的赫芬达尔指数表示,以控制企业间市场竞争给工资差距带来的影响。以上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分析见下表1。
表1 变量的简单描述性统计分析
2.工资差距变化的典型事实
本文的数据信息表明工业与企业之间的工资收入差距出现先缩小后扩大的趋势。为了更加清晰地观察到工业与企业之间工资收入差距的趋势变化,我们分别绘制了2000—2013年、2000—2007年以及2007—2013年企业平均工资水平的核密度分布图,并结合实际数据信息进行了统计分析。结果显示:①从横截面数据来看,工资收入整体呈现右偏态分布的特点。例如,2000年,大多数企业员工的平均工资在14 638元左右,而总体工资水平的均值(19 000元)大于大部分企业工资值。②通过时间上的纵向比较,我们发现表1的数据显示从2000到2013年,不同分位数上的工资收入均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上涨,大约平均增长了1.82倍。第一,从图1可以看出相较于2000、2007和2013年整个工资收入的分布发生了右移,长期工资收入呈现不断上涨的趋势。第二,2000到2007年工资收入差距存在缩小的态势。通过观察2000和2007年的平均工资收入分布核密度图,我们发现收入分布底端的群体收入增长最快,而顶端的企业增长相对较慢,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工业与企业之间的工资差距可能在缩小,这与杨继东和江艇[16]的研究一致。第三,与2007年相比,2013年工资收入增长的不平衡可能拉大了企业之间的工资差距。随着时间的变化,工资收入分布顶端的群体,其工资收入的增长速度比底端群体更快。例如,图1报告的数据显示,2007到2013年,工资分布90分位数与75分位数的工资收入分别增长了89.00%和68.42%,而相同期间内10分位数和25分位数仅增长了1.05%和26.49%。图2工资分布的核密度图反映了相同的变化特点。
图1 工业企业间工资收入差距的趋势变化图 图2 不同分位数上平均工资收入增长率变化情况
为了更深入地考察外商投资对中国国内工资收入差距的冲击,本文构建了如下用于实证检验的计量模型:
Ticjt=α0+α1fdcjt+βxcjt+εcjt
(2)
这里,方程左边Ticjt是被解释变量工资收入差距或工资不平等程度。方程右边主要包含核心解释变量——外资溢出指标fdcjt,以及城市—行业层面的一系列控制变量,εcjt是随机误差项。其中,外资溢出包含3个指标:水平溢出(Hr)、前向溢出(FL)和后向溢出(BL),结合李磊等的研究方法,主要以外资企业在行业的总产值为权重进行构造。稳健起见,本文还利用劳动人数和资本金额计算了以上3个溢出指标。除此之外,基准方程中还加入了年份和城市—行业固定效应。系数α1实际估算了外资进入对工资差距的冲击效应。若α1大于0,则说明外资进入会拉大企业之间的工资差距,否则会缩小企业之间的工资差距。
为了进一步探讨外资进入对工资差距是否存在间接效应,即外资是否会通过改善行业生产效率或改变劳动力需求来影响工资差距,本文又构造了如下计量模型:
Ticjt=α0+α1fdcjt+α2fdcjt×tfcjt+βxcjt+εcjt
(3)
Ticjt=α0+α1fdcjt+α2fdcjt×lbcjt+βxcjt+εcjt
(4)
以上两个方程在式(2)的基础上分别引入了行业全要素生产率和劳动力需求变量及二者与外资溢出指标的交叉项。其中,若α2为负,则说明外商投资会通过生产率溢出或劳动力需求转移缓解国内工资收入的不平等程度。
无论是直接效应还是间接效应,一个需要回答的问题是外资进入对企业之间工资差距的影响主要发生在行业内还是行业间?若在行业间,主要是前向还是后向在发生作用?为了解答以上问题,本文首先将研究的重点聚焦到外资进入对国内工资差距产生的直接效应上。表2报告了本文的核心估计结果。值得注意的是,表2的每一列都代表一个特定的方程。列(1)—(3)是未控制其他城市—行业层面变量的情形下我们得到的外资水平、前向及后向溢出对工资差距的初步估计,列(4)—(6)是包含了一系列控制变量之后的结果。可以看出,无论是否加入控制变量,方程的估计结果基本一致,只是核心解释变量的统计显著水平有所降低。
表2 外资进入的直接效应估计
与我们的理论预期相符,外商资本对工资差距的影响既可能来自行业内部也可能来自行业之间:从行业内来看,我们发现行业内外资的溢出将拉大企业之间的工资收入差距,行业内外资进入比例每上升1个百分点,工资差距将被拉大0.04个百分点,遗憾的是这一效应在统计上并不显著。从行业前后关联来看,上游外资溢出水平的提高会直接导致企业之间工资差距的扩大,上游外资进入比例每上升1个百分点,工资差距将拉大约0.32个百分点;而行业下游外资嵌入程度的加深则可能带来工资差距的缩小,下游外资进入比例每上升1个百分点,工资差距将缩小约0.08个百分点。由此可见,外资溢出对工资差距的影响主要发生在行业的上游。这与艾特肯(Brian J.Aitken)等的溢出效应理论一致,考虑到对技术优势丧失的担忧,外资进入对东道国企业的水平溢出效应并不明显[15]。与之相反,出于生产经营等方面的需要,处于行业上下游的东道国企业会在更大程度上学习到跨国公司先进的技术和管理经验,这种垂直溢出效应会更加明显,部分学者如雅沃尔奇克等认为外资的后向技术溢出更加突出。然而,不同的是,本文在考察外资进入对工资差距的影响时,发现上游外资进入对下游企业之间工资差距的冲击效应更加显著。
在接下来的部分,我们将测试本文核心结论的稳健性。主要的稳健性检验分为以下几个部分:第一,工资差距指标的界定。根据现有文献,衡量工资差距或者工资不平等的指标不仅包含泰尔指数,还有工资标准差、工资分布的不同分位比值等[16]。为了使本文基本结论不受特定指标选取的影响,我们又重新定义了工资差距,验证了工资标准差和不同分位比值受外资进入的冲击。表3是工资收入标准差的估计结果。由水平、前向和后向溢出指标的系数可以看出,当我们更换工资差距的衡量指标之后,水平效应虽然为正,但在统计上仍不显著;并且前向和后向溢出效应与基本结论依然一致,只是系数大小有所变化。不仅如此,表4利用人均工资水平对数的不同分位数之差作为被解释变量的估计表明,通过改变不同工资分布的分位数差值,更加凸显外资进入对收入分配的影响:当工资分布顶端和底端的距离越远时,外资进入对工资差距的扩大效应越明显。
表3 工资标准差的估计
表4 工资对数分布的不同分位差值估计
第二,外资溢出指标的测算。除了报告以总产值为权重构建的外资溢出指标结果以外,本文还分别对以劳动人数、资本金额为权重构建的外资溢出指标重新进行了估计检验。表5分别列示了劳动人数(前三列)和资本金额(后三列)权重的回归结果。总体来看,在更换外资溢出指标之后,本文的核心结论没有发生变化。
表5 更换外资溢出指标的估计
第三,内生性问题。根据既有研究,本文针对外资溢出与工资差距之间关系构造的计量模型可能存在两个方面的内生性:一是遗漏变量与解释变量存在内生性问题,即外资溢出指标与残差项可能相关;二是解释变量与被解释变量存在双向因果关系,工资差距也可能会影响到行业外资进入程度,越是工资差距大的行业,越容易(或者难以)吸引外资的流入。针对以上两种情况,我们对本文的基本模型做了如下处理:①遗漏变量带来的内生性。我们将基准模型中的核心解释变量及其他控制变量均取滞后一期项,重新对模型进行估计,主要的结果报告于表6。与表2的结论基本一致,且外资进入对工资差距的垂直溢出效应更加突出。②解释变量与被解释变量可能的双向因果关系。由于内资与外资企业的工资差距可能成为吸引外资,尤其是出口导向型、劳动密集型外资的进入,若忽略该问题可能使我们的最终结果存在偏差。而第一种处理方法并不能避免这种双向因果带来的内生性偏差,因此,参考以往经验文献的做法[17],我们考虑将行业外资溢出指标的滞后一期作为工具变量,借助两阶段最小二乘估计方法重新对本文核心问题进行回归,表7汇报了基于工具变量的估计结果。由后三列第一阶段的估计结果可以看出,外资溢出的滞后一期与外资进入存在显著的正相关性关系,并且均通过了F统计量检验,说明模型符合工具变量的相关性假定。由前三列第二阶段的估计可知,本文的基本结论依然成立,外资溢出的水平效应依然不显著,这进一步说明行业内外资溢出给工资差距带来的影响尚不明确。而从垂直效应来看,外资进入的垂直溢出指标系数变大,显著性也明显增强,说明之前的估计可能低估了外资进入给工资差距带来的垂直效应。本文研究也更加强调这种外资溢出的垂直效应的重要性。
表6 滞后一期的估计
表7 工具变量的2SLS估计
本文的理论分析表明,外商资本的流入不仅对工资差距存在行业内和行业间的直接冲击,而且还可能通过改善生产效率,引起劳动要素转移等间接渠道影响工资收入差距[18]。东道国企业生产效率的提高在一定程度上会缩小与外资企业的工资差距[19],劳动力需求在东道国企业和外资企业之间的转移也会改变均衡时不同市场的工资水平[20]。为了验证这些研究中阐释的间接效应是否存在,我们在基准模型中进一步引入行业劳动生产率(pd)和劳动力需求(nm)变量〔如方程(2)〕与外资溢出指标的交叉项,并从实证上考察了行业水平及垂直外资溢出对企业之间工资差距的间接冲击。表8给出了间接效应的估计结果:①劳动力转移效应的估计表明,外资溢出与劳动力需求的交叉项系数为正,正如大多数研究,外资进入可能会通过技能偏向型技术的输入而改变企业的劳动力需求结构,增加对技能型人才的相对需求,短期内将拉大不同技能工人之间的工资差距[21],这一效应主要发生在行业上下游之间。②生产率效应的估计结果显示,外资溢出与劳动生产率(人均产出水平)的交叉项系数为负,说明外资进入会通过优化资源配置效率、技术溢出等多种渠道提升内资企业的生产效率,最终影响到东道国企业间的工资差距。然而,这一效应仅在行业上游明显。综上所述,外资进入不仅会因行业间关联效应而对工资差距产生直接影响,而且外资流入带来的行业间技术溢出,会通过改善企业生产效率、改变劳动力的技能需求结构而间接影响工资收入差距的变化。
表8 外资进入间接效应的估计
在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背景下,基于行业关联视角,借助中国工业行业1998—2013年的数据,本文试图考察外资进入是否会通过影响收入分配而引起国内需求结构的调整与平衡。从行业内部看,根据溢出效应理论,外商直接投资会通过竞争效应与示范效应拉大东道国企业之间的工资差距,然而,本文的实证结果显示该效应并不明显。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凭借丰富且廉价的劳动比较优势吸引了大量外商资本的流入,尤其是刺激了劳动密集型行业企业的快速成长,显著增加了对中低端劳动力的需求。因此,外资对工资差距的拉大效应在行业内表现比较微弱。从行业间看,上游外资进入会拉大企业之间的工资差距,而下游外资进入会缩小工资差距。首先,行业上下游的东道国企业比行业内部企业会更容易学习到跨国公司先进的技术和管理经验,技术溢出效应更加突出。进一步地,联合国贸易和发展委员会2001年的报告指出,在发展中国家外资企业通过向上游当地企业购买中间产品或服务所产生的后向技术溢出效应更为突出。其次,现有研究表明外资进入的技术溢出效应主要通过改变生产效率和劳动力需求两个渠道来发挥作用。再次,下游外资通过对上游企业的技术支持与管理帮助等显著提升了其生产效率,并进一步改善了工资水平,缩小了企业间工资差距。而由于上游外资对下游企业的技术溢出较小,对工资收入的提升效应不明显,从而劳动力需求的技能变化导致员工之间的工资差距被拉大。
本文研究揭示了外资进入在行业内和行业间产生的收入分配效应存在显著差异,基于此结论,我们就未来如何合理利用外资给国内收入带来的正向效应来刺激内需,优化内需结构等方面提出如下几点建议:第一,进一步扩大和鼓励外商资本的流入,针对不同行业出台相关的鼓励和限制措施,促使外资企业主动向国内企业购买中间商品及相关服务,以最大程度地发挥外资企业的后向技术溢出效应,缩小员工之间的收入差距;第二,设计科学、合理的薪酬激励机制,积极吸引外资企业员工到内资企业工作,通过这种方式的人员流动缩小由外资进入拉大的技能工资差距;第三,在保障引进外资规模的同时,更加注重外资质量和外资结构,避免因外资企业与内资企业的过度竞争而阻碍国内产业的转型与升级,在切实保障人民生活水平的同时,利用外资平衡国内需求结构,实现中国经济的顺利转型与可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