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建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文学与传媒学院,甘肃 成县 742500)
陇东地区的红色戏剧运动从1930 年刘志丹等共产党人开辟革命根据地开始,1934 年2 月习仲勋任主席的陕甘边区革命委员会在南梁成立,颁布的文化教育政策中就有教唱革命歌曲,逢年过节演出闹红的秧歌和文艺节目。[1]1934 年10 月陕甘边区红军干部学校在南梁荔园成立(校长刘志丹,政委习仲勋),11 月7 日表演了秧歌歌舞等节目。到1936 年陇东地区划归陕甘宁边区政府,富有革命内容和战斗精神的戏剧演出得到了广泛开展。延安抗战剧团、民众剧团、鲁艺工作团等红色戏剧团体多次赴陇东演出,宣传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发挥了强有力的战斗作用。1942年延安文艺工作座谈会召开后,陇东分区积极推进戏曲改革,并进行秧歌、社火竞赛。光庆阳卅里铺秧歌队在1944 至1945 两年间就创作出秦腔、眉户、秧歌剧、道情等形式的剧本四十多本。宁县南仓村刘志仁,庆阳卅里铺黄润,镇原县姚文睿、尚之光、王世俊等都是群众新秧歌运动中涌现出来的杰出代表。刘志仁被誉为陕甘宁边区农民新秧歌的先驱和“新秧歌的旗帜”,边区政府授予他“特等艺术英雄”的光荣称号。黄润是在陇东剧团和边区文艺工作者帮助和培养下成长起来的“社火头”。他创作的《夫妻开荒》《黑牛耕地》等,是思想性和艺术水平都比较高的秧歌剧[2],《减租》被延安《解放日报》刊载[3]。黄润、姚文睿等曾被《解放日报》专门报道[4]。
遗憾的是,当时创作新秧歌剧或改编旧戏的农民大多文化水平不高,没能用文字的形式把剧本保留下来,致使当年如火如荼的新秧歌运动中陇东农民改编创作的作品大多没能流传。而张庚《秧歌剧选集》(三)中收录的陇东农民创作的《减租》《小放牛》《钉缸》和《算卦》[5](其中《小放牛》《钉缸》《算卦》三部《中国戏曲志·甘肃卷》和《甘肃省庆阳地区戏曲志》都未收录)四个秧歌剧便显得弥足珍贵。
早在1937 年,宁县盘克乡南仓村刘志仁就改造旧社火、创作秧歌剧,如鼓舞人民投身抗日救国的《张九才造反》《逼租子》《卢沟桥》《日本太狠心》《九一八》《新三恨》《反特务》《反对摩擦》《自卫军受训》《保卫边区》,表现军民大生产的《新开荒》《桂姐纺线》《十二月忙》《大生产》《四季歌》,歌颂边区政府和人民子弟兵的《百团大战》《新十绣》《边区好政府》,教育群众热爱劳动尊重妇女的《二流子》《新小放牛》《放脚歌》《读书识字》,号召农民踊跃交公粮的《救国公粮歌》《交公粮》等新秧歌,不仅真实地反映了陇东解放区的革命斗争生活,而且在艺术上敢于突破形式,大胆创新,舞蹈活泼,歌词新颖,受到广大群众的喜爱。[6]
1937 年合水县店子区双柳树村群众自发组织起社火队,首任队长吕三贵,人数最多时达到170多人,对旧节目进行改造,排演出《兄妹开荒》《改造二流子》《孝敬公婆》《刘巧儿团圆》等小戏。1944 年5 月10 日《解放日报》报道镇原县孟坝慕怀善、刘文正、刘聚财回到家乡,帮助群众编演了《兄弟开荒》《拥护八路军》等社火新节目。在他们的带动下,孟坝原有的6 个旧社火队改演新社火。1944 年5月4 日,新宁县在梁家掌村召开纪念“五四”青年节大会。五区南仓村农民刘志仁被选为模范群众艺术工作者,受到奖励。大会还奖励了二区五乡刘治平,他编写以抗战团结生产为内容的新秧歌剧3个。1945 年2 月28 日,庆阳县举行秧歌会演。演出农民自己创作的秧歌剧,如三十里铺的《归队》《全家订卫生计划》《算命》,新堡区的《保卫边区》《种棉花》《拥军花鼓》《求神不可靠》《夫妻识字》,庆阳市的《李材东》《反巫神》《拥军小车》等新节目30 多个。[7]1945 年4 月24 日《解放日报》报道镇原县孟坝镇社火头姚文睿先后编了《刘志海的罪行》《骂便衣队》《蒋老贼》《狗保长》等十几个新秧歌剧[8]。1945年12 月,镇原县完小学生配合政府工作宣传备荒、破除迷信、减租、选举,自己编写秧歌剧《徐维俊开店》《提意见顶事》,受到观众称赞[9]。
《庆阳地区戏剧志》中收录抗战时期秧歌剧八部,其中农民创作三部《二流子偷鸡》(庆阳三十里铺社火队),《黑牛耕地》《夫妻开荒》(庆阳三十里铺农民黄润作)。《种棉花》《货郎担下乡》为陇东剧团集体创作,《夫妻识字》《刘二起家》分别由鲁迅艺术学院马可、丁毅创作,《兄妹开荒》由延安文艺工作者王大化、李波、路由创作[10]。
陕甘宁边区群众秧歌运动开展起来以后,群众自己创作的秧歌剧非常多,张庚《秧歌剧选集》中收录边区秧歌剧9 部,“这些是从当时所收集到的五十多本新作品中选出的,所得到的五十多本,又是群众创作中的小部分。陇东乡下称秧歌为社火,他们不是‘扭’而是‘跑’。有人下乡去‘教’新秧歌,让他们学‘扭’,他们就感到新秧歌难,仍旧坚持要搞旧的。后来他们知道新秧歌也不一定扭,而是编新故事表扬好人、劝人学好,高高兴兴地搞起来了,演了新的,就不想再演旧的,而且不断要编新的”[11]。《秧歌剧选集》收录的9 部有绥德分区的《离婚》,120 师独一旅的《打义井》,延安分区的《货郎担》《小姑贤》《买卖婚姻》(均为延安桥镇秧歌队集体编创),陇东分区农民创作四部《减租》《算卦》《小放牛》《钉缸》。关中分区和三边分区没有作品收入。现对《秧歌剧选集》中收录的陇东农民秧歌剧作品简介如下。
黄润又名黄长澜,男,庆阳县卅里铺乡黄洼村人。14 岁时父母相继去世,他吃苦耐劳,勤俭持家,要求进步,1942 年11 月加入中国共产党;爱好文艺活动,尤喜参与办社火、耍社火,充分利用社火宣传边区政府的方针政策,表现边区人民抗日热情和劳动生产的真实情况,他创作的秧歌剧《减租》刊载于1944 年10 月5 日《解放日报》,使他一举闻名于全边区,曾到延安演出《减租》(与贺敬之、王家乙合演,贺饰张老好、王饰董黑霜、黄饰乡长)受到毛主席和其他领导的亲切接见[12]。《解放日报》报道《减租》是黄润、黄家荣(黄润的八叔)、武仲山和王立效四个农民一起编创。写地主董黑霜找佃户张老好索要共产党二五减租政策减免的一石租子,张老好夫妇不想交,又怕地主不租给他们土地。张老好的儿子牛儿找到乡长,乡长教育地主董黑霜,租子减了就是减了,并让董黑霜在村民大会上公开检讨。
现有资料中没查询到尚之光和王世俊的信息。胡仁智是鲁艺成员,“1943 年11 月中共中央西北局宣传部动员组织剧团下乡。鲁迅艺术学院的鲁艺工作团由张庚任团长,成员有贺敬之、马可、丁毅、胡仁智等”[13]。《小放牛》主要写两个牧童放牛,遇两个村姑问路,四人之间的对唱,去掉了旧戏中低级庸俗的调情语句,加入了解放区生产生活内容。《小放牛》有演出记录,“1943—1944 年间《小放牛》西北文工团演出,尚之光、王世俊编”[14]。李骞的《中国现代文学讲稿》中也提到“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以后,光1943 年在延安地区演出的秧歌剧就多达三百余个。其中比较有影响的有马可的《夫妻识字》,周而复、苏一平的《刘永贵挂彩》,尚之光、王世俊的《小放牛》,柯仲平的《无敌民兵》等”[15]。所以《小放牛》应该在1943 年左右就创作完成了。马可是音乐家,周而复、柯仲平是作家,而尚之光、王世俊是陇东农民,把他们相提并论,足见《小放牛》一剧在当时的影响。
写姑嫂二人揭穿王半仙算卦骗局,劝他响应边区政府号召教书种棉花,不要再骗人,是表现农民反对迷信的秧歌剧。此剧在当时也有一定影响,《延安文艺档案》中提到当时“提倡新风尚、新型家庭关系的剧目有:《小姑贤》(延安桥镇乡秧歌队集体创作)、《买卖婚姻》(延安桥镇乡秧歌队集体创作)、《算卦》(黄润、黄家荣、武仲山、武世荣集体创作)等。这些秧歌剧反映了根据地人民的现实生活,歌颂了大生产、锄奸反霸、抗日救国等运动中的英雄模范事迹,批评和教育了农村落后分子,起到了良好的宣传教育作用”[16]。
《秧歌剧选集》中附有说明“此剧原为旧秧歌,北方各地都极流行,俗称王大娘补缸,原来内容为男女调情之事,赤水驿马关王家山村王保贤借用其形式改编,变成新内容的新秧歌”[17]。写一河南灾民被国民党抓丁,团长逼其扮成钉缸匠到边区投毒搞破坏。钉缸匠因询问村子驻了多少八路军,吃的是什么水,引起王大娘怀疑,王大娘报告政府。乡长带人查出了钉缸匠的枪支和毒药。钉缸匠表示是被国民党所逼,愿意在边区找事做。边区乡政府帮助其找窑洞住下,找农具和种子进行生产。
《小放牛》和《钉缸》都是旧戏。有些知识分子反对旧戏,但现实是旧戏在民众中有着强大的吸引力和影响力。据《解放日报》统计,当时大多数战士喜欢旧调新词,一小部分人喜爱新调新词。唱旧民间小调的人还是多,流行的有“小放牛”“钉缸”“小寡妇上坟”“走西口”等,因为事实上“没得新歌子唱嘛! ”“为什么喜欢秧歌剧?答复大体一致,用他们自己的话概括地归纳如下:甲、一满是实际的东西。有些事情就是那样,有意思得很!我们这里的二流子转变还不是那样?许多处都是跟老百姓发生关系——军民关系。许多事是从民间来的;大家非常感动!……可以看见八路军和国民党底事情。乙、可以转变脑筋。宣传力量相当大,内容好,秧歌剧演开荒生产等,有教育意义。”[18]“《小放牛》又名《杏花村》,讲牧童郊外放牛,遇村姑相互对歌嬉戏的故事。梆子演员刘子云、侯俊山首演于北京。旧本《小放牛》中部分词句低级庸俗,舞蹈动作亦不登大雅之堂。”[19]
抗战时期民间流行的地方小调《小放牛》等,多为“地摊社火”或“自乐班”“曲子会”演唱时运用。歌调随时代而没,因人亡而息。民歌、小调成为地方戏曲在音乐腔调上取之不尽的源泉。[20]陇东农民改编旧戏,自己演出,融入当时的减租、变工、大生产、改造二流子、破除迷信等时事。把全新的革命生产生活内容用老百姓所喜欢的简单朴素的秧歌剧形式表现出来。比如改编后的《小放牛》写边区的两个牧童与路过的两个姑娘对话:
男:(唱)谁个应该受尊敬?
谁个脸上最无光?
什么人闹得人夸奖?
什么人做工美名扬?
女:(唱)劳动英雄受尊敬,
二流子脸上最无光,
马杏儿闹得人夸奖,
赵占魁做工美名扬。[21]
马杏儿1943 年被评为边区第一个妇女劳动英雄。[22]1943 年11 月陕甘宁边区第一届劳动英雄大会上,赵占魁被评为“劳动英雄”,受到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等领导人的亲切接见。[23]《小放牛》中的问答都是根据地军民大生产、开荒地、改造二流子、办冬学、变工,向劳动英雄学习等内容。《钉缸》《小放牛》等,都是旧戏改编的新秧歌戏,列入旧剧的演出节目中,但在穷乡僻壤的农民秧歌队里,同样是经常演出的节目。在《秧歌剧选集》中《钉缸》标注所用曲调为流行之《王大娘钉缸》调,《小放牛》标注所用曲调为流行之《小放牛》调,曲谱略。因为这些都是老百姓平时传唱的调子,不用再专门标注曲谱。像这种旧调新词的秧歌剧,最符合当时农民与战士的欣赏习惯。
陇东农民创作的秧歌剧生活气息浓,是农民日常生活最朴素的反映,演的是人们熟悉的人和事。人们喜爱什么,讨厌什么,都有反映。像女婿是二流子,在剧中如何表现其生活困顿,老丈人建议说,就写二流子回家,娃没的吃,饿得抱着他腿直叫唤。黄润的《减租》直接表现当时个别地主用明减暗不减的方式对抗共产党的减租政策。问一下老百姓:“《减租》是谁编的?”他会回答:“这不是谁‘编’下的,一满都实着哩!”[24]因为这些素材都是直接来自陇东农民的真实生活。
陇东农民创作的秧歌剧语言也充满了乡土气息。像《减租》中给地主起名字,“地主就叫个董黑霜,外号叫冷子。”(黑霜、冷子都是陇东方言,很重的霜可杀死庄稼禾苗,喻冷酷无情;当地人将冰雹称为冷子,通过名字和外号就知道董黑霜是个心狠手辣的地主。而王正强著《甘肃戏剧史》和吉林大学中文系编《中国现代文学史》都把董黑霜误记为董黑霸)。
再比如《减租》和《算卦》出场的快板:
董:(快板)说我有,真道有,每日顿顿吃猪肉,喝烧酒,烤牛肉,鸡蛋鸭蛋都吃够;一心想喝玫瑰酒,派小于,兰州走,又派人凤翔倒烧酒。二人去了时间久,酒瘾闷煞富公首。[25]
《算卦》中王神仙出场的一段快板:
王神仙(快板)我是个算卦先生,每天街上哄人,假如有人算卦,先打他们口风。遇见女子算婚姻,遇见婆姨算儿女,遇见男人算财帛,算就月亮在天上,九龙口上出星尚,三宫六院有皇娘,一斤棉花十六两,女娃子长大变婆娘,羊羔它大是羝羊(公羊)。只盼今天运气顺,碰上几个糊涂人。[26]
这些语言都是源自陇东农民的日常话语,顺口流畅,也便于演员背记台词。
农民创作的秧歌剧中运用很多俗语、歇后语。像《减租》中地主董黑霜听牛儿说要去找村长主持公道,就发威道:“村长有多大的牛皮,把我的租子给减了!(凶恶的)你装就装,不装,你屎盘牛搬家——滚他娘的蛋! ”[27](屎盘牛是陇东方言,学名屎壳郎)用当地人都熟悉的歇后语“屎盘牛搬家——滚他娘的蛋”这样的话,把一个平日欺压百姓气焰嚣张的地主形象表现得跃然纸上。
相对于革命剧团的专业性和战斗性,乡村社火队农民创作的秧歌剧在内容和语言上多了几分乡土性和生活性,能清楚准确地表达农民的真实想法,更容易引起民众的共鸣。从群众日常生活中提炼出来的质朴的方言,加上来自生活的直接感受,演出时的情感更易于发挥,戏演得逼真,群众也感到现实,内容上才能与群众保持着天然的血肉联系。
一位绥德籍很懂秧歌的老汉曾对鲁艺的秧歌评价:“我从新市场赶到川口看你们的秧歌,就因为你们的是新的,和咱们老百姓的不一样;可是有一些演的还不及老百姓。”鲁艺成员安波也认为农民创作的秧歌剧比鲁艺在故事的生动和语汇的丰富上要有优势。“在怎样创作属于工农兵而又为他们所喜爱的艺术这个问题上,我们还是没有经验的,还是小学生,我们在编剧上,缺少生动的故事,在写词上,缺少丰富的语汇——因而有许多是概念化的。”[28]
演戏看戏是陇东边区军民最重要的娱乐方式,也是根据地军民革命生活的重要形式。姚文睿、黄润、尚之光、王宝贤等陇东乡村社火队成员积极组织秧歌剧编创演出,使得农村秧歌剧演出常态化,帮助了新文艺的普及。《解放日报》中报道陇东农民创作的《大脚好》《莫缠小脚》《慰问队》《血战平阳》《黑牛耕地》《种棉花》《送郎上前线》《山神算卦》《二流子偷鸡》《夫妻开荒》《养胖娃娃》等秧歌剧,从剧名就知道取材于解放区大生产运动和军民生活。
群众在这些秧歌里知道到了他们关心的事,看到了自己的形象,听到了自己心里想说的话。秧歌这种艺术中间的确深藏着被压迫的劳动人民反抗剥削和压迫的现实内容和适于他们劳动生活的朴实健壮的风格和技巧,这些都是以后慢慢知道的。[29]农民秧歌剧创作群体的被忽视,反映了当时知识分子对农民艺术水平的重视不够,后来转变到“请老百姓当导演,坚持工农兵立场的做法,决不盲从知识分子的趣味,从艺术或技术的偏爱出发,而一定要从热爱工农兵,为工农兵服务的精神出发。这样,这个新形式才渐渐变成了工农兵所喜爱的,特别是农民和士兵所喜爱的形式”[30]。
1945 年元宵节前后庆阳县举行秧歌汇演,庆阳市赤城驿马关桐川等地区的六个秧歌队,都演出了自己创作的秧歌剧,如三十里铺的《归队》《家庭卫生计划》《妇女识字组》《算命》,新堡区的《夫妻识字》《保卫边区》《拥军花鼓》《二流子转变》《种棉花》《求神不可靠》等,用活生生的事实教育观众,促进边区各种建设。[31]《解放日报》1945 年3 月13 日报道庆阳三十里铺社火头黄润领导的社火团,经常排戏,扭秧歌,成为全村文化活动的核心。从其办冬学的过程证明用唱曲子、耍社火的方法教群众识字,最能引起群众的兴趣,能使冬学吸收更多的学生来学习。
陇东农民秧歌剧本主要依靠农民集体创作,以当地的典型人物事例为题材,这样演出的情感易于发挥,戏演得逼真,群众也感到现实,内容上与群众有着天然的血肉联系。在1945 年的春节前后,陇东的群众社火活动形成了一种高潮。据统计,全分区的群众社火竟有131 处之多,农村中到处可听到锣鼓声,改造旧社火,使之能反映新的生活,成为陇东文艺活动最主要的工作。黄润把“顶灯”这个旧男人怕老婆的戏改成了一个能干妇女改造二流子丈夫的内容。内容充满积极意义,形式上也保留了群众喜欢的东西。[33]这样的方式更有利于新文艺在农村的普及。
陇东农民秧歌剧的创作演出,充分体现了群众主动参与乡村社会秩序改革重建的文化自觉;在秧歌剧中加入边区革命生活新内容,也就使得宣传共产党的方针政策常态化,实现了从普及到提高。1942 年1 月,中共中央发布了《关于抗日根据地土地政策的决定》。抗战开始后,党的减租减息政策在各抗日根据地实行,掀起了减租减息的群众运动。但只要国民党政权存在的地方,党的减租减息政策就很难贯彻实行。有些地主不是从全民族团结抗战的利益出发,而是为自己谋私利,对抗减租,收买干部和佃户;借打官司拖农民下水,迫使农民不敢减租;以各种隐蔽方式抗拒、破坏党的政策的实行,造成了陇东根据地减租不彻底或者明减暗不减的现象。[34]黄润等农民创作的《减租》就是对当时陇东地主明减暗不减的真实反映,而这样的问题只有农民自己最清楚,用秧歌剧的形式表现出来农民也最爱看,还帮农民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方法。姚文睿的社火队在表演秧歌剧的间隙还给群众念报,像《大脚婆娘真能干一锄头打死一只狼》《新法接生》等[35],婆娘女子们都听得非常高兴,男人们也喜欢听。还有《算卦》反映了农民主动反对封建迷信活动,并且是由平时地位相对较低的姑嫂两个去劝王半仙好好教书、种棉花。《钉缸》中的主角王大娘也是女性,主动参与除奸反特。这些秧歌剧中角色的转换、女性地位的提高,也充分体现了“中国老百姓是很有艺术天分的,在人民中间埋藏着丰富的艺术矿产,如果政治是民主的,为老百姓办事的,老百姓只要吃饱了,穿暖了,没有人来随便欺侮他们的话,他们就会使中国的遍地都开满艺术的鲜花”[36]。
“毛泽东在《讲话》里面讲了不能光给老百姓看小放牛,还要看中放牛、大放牛。那是比喻的说法,就是应当给老百姓一点更好的东西,一点更高的东西。”[37]陇东农民创作新内容秧歌剧的成功,不仅表明农民也可以创造现代文艺,同时也证明有可能通过文艺形式的革新来改造传统的民间社会。也就是毛泽东同志指示我们要向农民学习,农民的东西不一定都是落后的,他们也能创造出新文艺。[38]陇东农民创作新秧歌解决了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如何把普及和提高联系起来的问题。陇东农民创作的旧调子新内容的秧歌,体现了戏剧为战争服务、为教育和生产服务的剧运总方针,体现了边区各级民主政府对于老百姓文化生活提高工作的胜利。陇东农民主动参与乡村文化建设和政治秩序重建,也是党的文艺政策深入人心、深受老百姓认可的最好证明。
“在参加了民族解放战争的整个文化兵团中,戏剧工作者们已经是一个站在战斗最前列,作战最勇敢,战绩最显赫的部队了。”[39]陇东农民特别是秧歌剧创作者也是这支部队中独特的一部分。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战争和土地革命激活了陇东农民参与乡村秩序重建的主体精神,农民不满足于做被动的旁观者,不但参与演出而且参与秧歌剧创作,引发了农民秧歌剧形式与内容的巨大变化。在旧形式中加入了土地革命、大生产运动、防特除奸、破除迷信等革命生活内容,把解放区新生活直接融入秧歌剧,使得秧歌剧成为陇东农民独特的革命实践方式和革命生活方式。陇东农民创作的秧歌剧走向了街头巷尾,普及到了乡村的角落。“动员了全国的老百姓,就造成了陷敌于灭顶之灾的汪洋大海,造成了克服一切战争困难的前提。”[40]虽然今天来看陇东农民秧歌剧创作一定程度上忽视了以自由民主为核心价值的“五四”启蒙精神,也不一定非常符合戏剧艺术的特殊规律,创作中不同程度地存在概念化、公式化倾向,过多采用旧剧形式和真人真事,多少存在着内容政治化、形式略显粗糙、缺乏深刻的思想性和艺术性的问题。但在抗日战争这一特殊时期,陇东农民创作的秧歌剧,以陇东老百姓最喜闻乐见的形式有效帮助了抗战,帮助老百姓坚定了抗日战争必胜的信念,宣传落实了中国共产党抗日救国、减租减息、破除迷信等政策。可以说陇东农民秧歌剧创作和演出是抗战期间红色戏剧运动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充分显示了共产党领导下革命文艺队伍的发展与壮大,为中国现代戏剧发展提供了一份独特的历史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