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湘中
晚年的洪季凯
1941年1月10日,“皖南事变”第5天下午两点,新四军新三团团长熊梦辉对政治处副主任洪季凯说:走,随我去一趟一营坚守的白山阵地,那边打得很厉害,我们去督战。
他们到达阵地,可阵地上没有枪炮声,只有战士们挖筑临时工事的声音。傍晚时分,阵地的北边突然传来了枪战声。熊团长派人火速前往侦察。侦察员回来报告,一纵直属单位和新老一团的指战员约800余人正在白山以北地带和顽军进行着一场战斗。他们是从裘岭、磅山被顽军截断后退到白山北边的。这是一场恶战,双方从傍晚打到夜间,兄弟部队打退了东北军一○八师一个营的多次进攻,子夜后,才稳住了阵地。
这一夜,熊梦辉团长他们几乎无眠,前半夜听着北边的枪炮声,后半夜虽然安静了下来,但他们已经无法入眠了。东方刚刚露出鱼肚白时,洪季凯就跟熊团长说:1937年秋至1938年年底期间,我在老一团任团政治处股长,认识该团连以上的干部,1940年5月调军政治部工作后,多次到老一团、新一支队搞调研、审干工作,如果我前去了解,一定能弄清全部情况的,把他们组织起来,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熊团长听后很是赞成,遂派洪季凯前往摸情况。
洪季凯吃完早饭,天色已大亮,他赶到阵地,一纵的同志们一看来的人是洪季凯都围了过来,纷纷与他握手拥抱,向他倾诉这两天的艰难战况。一纵政治部秘书悻唤民也跑来了,一把握住洪季凯的手,感慨道:在茂林就听说你担任了新三团政治处副主任,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你,昨天傍晚,遇到一位自称为二纵作战科长的同志,交谈了几句,说可以帮我们和上级取得联系,到现在也没消息,现遇到你,咱们可以得到帮助了。除新一团有300多人由一个营长带领到东流山那边去了,这儿还有近500人,主要是一纵机关、直属部队和老一团的同志,连排干部齐全,其中特务营两个连建制基本完整,已经编成了一个加强营,建议在新三团统一指挥下,承担战斗任务。
洪季凯听后感慨不已,立即回到新三团阵地,把了解的情况汇报给了熊团长,团长让他向纵队领导汇报。黄火星政委听了汇报后,又命令洪季凯立即到军部请示。军政治部袁国平主任听了汇报后,带他找到了项英、饶漱石,简要汇报情况后,大家又一道去见军长叶挺。袁国平向叶挺介绍:一纵约有800多人曾退到白山以北地带,现还有四五百名有战斗力的指战员集中在那里,已编成一个加强营,这样算起来,加上军教导总队,军部可掌握3000多人的战斗部队,如果周密计划,组成多批小型队伍,可强行分散突围出去。一旁的项英与饶漱石没说话,叶挺说:刚刚和周恩来副主席接通了电报,他在重庆呼吁谈判,要求蒋介石下令撤围让路,我们可以再固守等待一下,不必马上分散突围。叶军长说完后,洪季凯转头看副军长项英,发现项英脸色铁青,没有表态,饶漱石也未说话。当着大家的面,袁国平对洪季凯说:就照军长指示办吧,你立即回到前沿阵地去,坚守待命,为了掌握好这几百人,可以从一团军事干部中选一人当营长或代营长,你就兼任这个新编营的政委。叶挺点头认可。袁国平立即写了一张便条,交给洪季凯,嘱他将便条带给二纵周桂生司令员、黄火星政委、钟得胜主任。便条内容大意是:叶军长同意将一纵退到你纵阵地附近的这四五百人编成一个新编营,配属新三团指挥,由洪季凯任该营政委,由军事干部出身的原一纵政治部秘书任代营长,详情由洪季凯面告。“原一纵政治部秘书”就是悻唤民,悻唤民是军校出身,在他的中学老师夏光的影响下转向革命,并与夏光一起于1937年年底参加了新四军,在老一团曾任军事教员、连长等职。
返回途中,洪季凯满腹疑虑:为什么处在四面包围、面临全军覆灭的危险时候,军首长还想坚持固守,希望谈判解决问题,而不是坚决分散突围?为什么一向有最后决定权的项英,在叶挺讲话后一言不发?为什么饶漱石也不发言?洪季凯到纵队见到黄政委与钟主任,汇报了军首长谈话内容后,大家也沉默不语。洪季凯拿出便条呈给领导,黄政委看完后递给了钟主任,钟主任要来纸笔,当即写了由黄政委口述的命令,交洪季凯带给熊梦辉团长,并嘱供给处在晚间送饭与米到阵地慰问一纵的同志。
回白山后,洪季凯向熊团长汇报了这一路情况。根据熊团长的意见,洪季凯又前去找悻唤民,随后,悻唤民随洪季凯见到了熊团长。这天傍晚,熊团长正式宣布了由新编营接替新三团一营防务,坚守白山前沿阵地,他带一营和胡参谋撤回团指挥所。
新编营共辖4个连,连排干部基本上是一团原班人马。接下新三团一营的防务后,悻营长召开了连长碰头会,传达了上级的指示,布置各连任务。
从第二天,也就是11日傍晚起,洪季凯与悻唤民就在白山最前沿阵地指挥战斗了。开始还留一个连作预备队,随着战斗的激烈,全营都上了火线。在接下来的一场战斗中,全营战士们打得英勇顽强,第二天清晨,顽军五十二师又开始进攻,用炮弹猛烈轰击新编营阵地,山坡上到处都是炸断的树枝和炮弹掀起的黄土,阵地像一座喷发熔岩的火山,烟雾把指战员呛得无法呼吸。新编营的战士们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个个发挥到了极限,悻营长及时集中机枪火力向山下顽军密集的主攻队伍扫射,战士们把多捆手榴弹连续地扔向敌群,敌军一排一排地倒了下去,阵地上遍布尸体。这一战从清晨打到黄昏。
夜晚来临了,战斗了一天的指战员既寒冷又饥饿。刚刚编成的营,还未来得及配备炊具就投入了战斗,大家无法吃到热饭,只能啃干粮,吃生米充饥,几个卫生员随身只带着急救包,给受轻伤的指战员简单的包扎伤口,而重伤员得不到治疗,痛苦不堪。
两天后,也就是13日上午,几个打着小白旗的顽军向山上走来,一边走一边喊着:谈判,谈判。悻营长和洪政委心存疑惑,两人商量后,一面布置火力封锁来路,一面派人下山接待。正在大家忙碌时,有人大喊:快看,这几个人后面是大部队。悻营长站在高处一看,这几个人后面蠕动着黑压压的人群,他大声命令:开火,开火。一阵枪声后,敌人后退了。
中午时分,顽军放火烧山,山上茅草干燥,火势从山下蔓延上来,火乘风势,越烧越猛。顽军趁着火势,用密集火力掩护,发动了强大攻势。全营指战员凭着手榴弹、大刀和顽军搏斗,直至弹尽粮绝,体力不支。此时已是下午3时左右,四五百人只剩下五六十人。洪政委与悻营长下令边打边撤,撤退的路上又伤亡了二三十人,两人商量后,命令剩下的人沿山麓分散后退,退到石井坑附近山坡时,他们竟然遇见了熊梦辉团长,洪季凯百感交集,向团长简要汇报了战况、伤亡及弃守情况。新编营的剩余人员在熊团长亲自指挥下又继续作战,洪季凯被山上顽军排枪击中,股骨被打断,负了重伤。熊团长下令撤退,悻唤民在突围时牺牲了。洪季凯被人背到石井坑后,军部军医处王聿先副处长给洪季凯简单地止血包扎后,将他安置在一户老乡家中。几天后,供给处的薛主任来老乡家看他,拿出300多元法币,大部分法币用纱布绷带绑在洪季凯受伤的腿部,小部分法币交到他手中,含泪对他说:洪副主任,纵队首长都知道你受了重伤,很关心,军部已决定今晚突围,不能再来看你了,派一个卫生员来照顾你,安心养伤吧。薛主任刚走,洪季凯就听到四周响起密集的枪声,他从门窗向外看,山上到处是火光,他知道,突围开始了。卫生员给他吃了几粒止痛片和安眠药,洪季凯沉沉睡去,第二天醒来,他被搜山的部队发现,抓走了。
此后,他度过了1年多的囚禁生活。1942年7、8月份,国民党军把新四军在皖南事变中重伤残人员解送到福建南平沙县,途中,洪季凯在难友的帮助下拄着双拐艰难地逃了出去。因他不懂福建方言,无法在福建待下去,遂一路乞讨回到湖南老家养伤。
1944年5月,洪季凯辗转来到昆明,考入了西南联大,相继担任西南联大、北大地下党负责人、中共中央上海局青年工作组成员、中共杭州工委书记、中共成都市委书记,战斗到全国解放。